我怎么觉得,这车子越开越偏呢……
“去哪?”“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对话已经重复过两次了,看看某人专心开车的脸。
“算了,我先睡一觉,到时叫我。”他的日程排满,我也不好过,累死不会,半死总有。
雨后地面的烂泥被枯黄的树叶盖住,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不小心踩上去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孩子,又分神了?”男人无奈地摇头,从灰褐色的斗篷下伸出手来,弯下腰,拎起摔得一身泥巴的小不点,用衣角擦去他脸上溅到的点点脏污。
身高还不到他腰间孩子眨眨晶亮的眼睛,暗红色的头发上也沾了些泥巴,却完全不会给人狼狈的感觉,就如同在那一片死地中捡到他时一样,当暗红偏褐色的眸子看向自己时,一瞬间连身为蛊惑师的男人都愣了愣。
“也许……真的是个好苗子吧。”
他偏了偏头,显然还无法理解男人的自言自语。
“小家伙,你已经跟了我一个多月了,还不打算说话?至少说说自己的名字吧。”男人索性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他相平,深深看进他的眼里。
那是一双……深蓝色的瞳,幽幽的,仿佛会将人吸进去的颜色,像极了那一片广袤无垠的……
“海……”他还残留着婴儿肥的小手贴在对面白皙的面颊上,喉咙动了动,挤出一个字来。
“海?”男人笑了,深蓝的眸子略眯起来,“你的名字吗?很好听。”
名字?不会啊,爸妈和哥哥都不会这么叫,他明明有名字的。
不过……想起刻印在心底的景象,用这个做名字也很好不是么?
被男人抱起来,身体和脚底粘着的烂泥有不少蹭在他身上,但他完全不在意。
“算了,我还是抱着你走吧,不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城里。”
暖暖的怀抱,真好,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睡得真香,我偷袭你哦~”身边有个声音聒噪,我连眼睛都懒得睁,一巴掌拍过去,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很好,世界清静了。
安静了没多久,头顶突然是一声怒吼:“张海!”
“烦死了,你就不能让我睡会啊?”睁眼看,距离不过10公分处某明星捂着张俊脸,两眼喷火地盯着我瞧。
“这边路不好走,我怕你倚在玻璃上撞了头,好心把你拉到这边来当靠垫,你倒好,眼还没睁先给我一巴掌?而且你说说,这都第几次了?你喜欢在车上睡觉,可为什么每次叫你起来我都得挨上一巴掌?”
我一怔,左右看看,果然这姿势……咳,大概是睡迷糊了,我什么时候睡到他怀里去了?难怪刚才会做那样的梦。
很久没有被人小心地拥在怀里,几乎已忘了那种温暖。
“好啦,抱歉抱歉,我刚没睡醒,是无意识动作。”坐起身来,安抚地拍拍他的头。虽然我是有清醒比较慢的坏毛病,但他每次都被打中还是说明一件事——这家伙完全没有学习能力。
君陌黑着一张脸,气鼓鼓闹别扭的样子倒有点像以前在军队里养过的大型犬……
我想想,那时候是怎么哄的来着……对了!
手揽在他后颈,凑过去在俊挺的鼻尖上轻轻“啾”了一下下。
“不生气了吧,当心长抬头纹就不受欢迎了。”
君陌足足呆了十多秒,猛地捂着自己的鼻子,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
“你……什么意思?”
“道歉啊,以前XX生气时我都这么跟他道歉的,他还会摇尾巴……”我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后半句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住嘴。那边君陌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精光四射的眸子微眯,哪里像那只忠厚的大型犬,简直就是一头盯着猎物的豹子!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宠物狗,嗯?”满身危险气息的家伙,现在不逃绝对会吃亏,理智这么告诉自己,可真实行起来……
手刚放在车门上就被一把抓住,扭到背后,关节一阵错位似的疼痛。
君陌充分利用了体力上的优势,整个人压下来,后背紧紧贴着凹凸不平的车门,搁得生疼。
“喂,这样很疼,我道歉还不行……”
我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这种君陌特有的惩罚模式,几乎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虽然里面也有我偶尔用点小手段戏弄他的原因,但从这种亲昵的接触里,我已经能够觉察出沉溺的味道——不止是他,我也一样。
君陌虽不是良善的纯洁宝宝,可内里多少还是有点像个大孩子,也许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不,那应该是一定的。
压下心头的不爽,干脆放松了全身任他尽兴,只暗自苦笑。
近距离放大了的俊脸异常模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向怎样的深潭靠近?
而我,还有再一次沉沦的机会吗?
又或者,只是惧怕着也许会重现的苦楚,始终紧紧锁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断逃避,不肯让别人再踏足。
这混球,铁了心想让我窒息是不是?
惨,再继续真的会丢脸到被吻晕过去……
喂……赶紧给我放手!
“嘶……你又踹我!”君陌捂着脚往后挪了挪,车里的空间太过狭小,这会连空气都变得闷热起来。
肺差点憋炸了。
刚才那一脚基本上把残留的力气都用了,我懒得动,靠在玻璃上猛喘,视线因为缺氧和意识不清有点模糊,感觉连聚焦都困难。
君陌静了一会,又凑过来,温热柔软的唇压在眼睑上。
“海。”
“什么?”
“眼睛很漂亮。”热气吹得皮肤很痒,却说不出的舒服。
我笑着推开他:“行了,又撒娇,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从君陌身后的窗户看去,除了稍微显得荒凉些,零零落落有些低矮的平房,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他按住我的头:“别动,你先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日子?我想想……圣诞节和元旦都过了,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最近也没有什么发表会见面会,倒是几天以后还有场MV……
君陌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长长叹了口气:“你把身份证拿出来。”
跟身份证有什么关系?
我掏出来,君陌说:“现在把出生年月后面那几个数字念给我听。”
1月12日。
咳……这,真的不能怪我。
干笑,我毕竟不是正牌张海,一时忘了也是很正常的吧。
“最近忙昏头,忘了。”
“真是……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君陌松手,指指我后面,“时间刚好,看吧。”
身后是一条河。
我见过河,比这宽阔,比这波涛汹涌的河流有的是。
我也见过落日,战场上满眼萧杀,尸横遍野时鲜红的落日总是刺目的。
但这种仿佛是浮在延伸到无限远处的河面上的落日,我从没见过。
印象里,黄昏总是带着点凄凉无奈,因为即将到来的黑暗,夕阳的颜色从来就不曾有旭日的温暖。
只有这里不同。
我放下车窗,扑面而来的风虽冷,却带着清新的泥土香味。河面浮着浅浅的一层薄冰,被落日染成了浅红。对岸三三两两过往的车辆和矮小的民居在此时看来居然如此温馨,甚至将记忆中的杀伐抵消得一干二净。
“漂亮吧,我可是第一次带人过来,这里的夕阳虽然没有海边壮阔,但绝对值得一看。”君陌在我身后轻声说,下巴抵在我肩上,不知什么时候环过胸口的手臂勒得紧紧的,有片刻的窒息。
挣开他的手,转过身,被夕阳沾染了的眸子写满了称得上宠溺的东西,幽深得几乎能让人溺毙在里面。
“很棒的礼物,谢谢。”
“那回礼呢?”
浅浅一笑,趁他失神的一刹那凑上去,在唇角轻轻印了个吻。
“喂,就这么少?”
“已经是特别招待了,先说好,你要再敢偷袭我绝对会把你踢飞了。”
“啊,好无情!”
真的,不要紧吧?
我轻轻问自己。
有个声音在心底说:这次没关系,因为沦陷的,不单单只是你自己。
喵~
脚边小小的一团蹭蹭,抬头发出粉嫩嫩的叫声。
呃,虽然时间很紧……还是忍痛扔下手里的日程表,弯腰把小不点托起来放在腿上。屋里明明很暖,但小落就是很喜欢在我们身边腻着,一点都没有成年猫儿的高傲。
不过也就是这点可爱。
手指滑过柔软的毛发,小东西舒服得打起幸福的小呼噜,咕噜一下子翻身躺下,小肚皮朝上,四脚张着,典型一幅来摸我快来摸我的样子。
果然懒得要命,顺手拿过一边专门买给它的小梳子,一下一下顺着肚皮上的毛,小落先眯着眼睛享受,估计是觉得差不多了,四脚开始不老实,试图抓住我的手,在空中踹啊踹的。我扑哧一笑,故意停住了让它抓,两只肉肉的前爪收起尖利的指甲,连着梳子抱住了我的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小舌头伸出来就开始舔。
猫咪舌头上有细小的倒刺,舔得指尖痒痒的。
“时间不早了,你还没换衣服?”君陌从楼上探头,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下来。
我应了声,想抽手,小落不放,抱紧了喵喵叫。
君陌凑过来,边伸手抚弄小猫脖子后柔软的绒毛边悻悻地说:“它倒聪明,知道谁会给吃的。”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居然是满脸的不甘心,简直像……和猫咪争宠的大型犬。
“你……哈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来,把小落吓了一跳,蹭地蹿回自己的猫窝,只探出个小脑袋用亮晶晶的两只眼睛看着我。
“喂,笑什么呢。”君陌皱眉看我,估计也觉察出我笑的肯定是他,一屁股坐在旁边把我拽进怀里,不爽地问。
“哈……肚子好疼……”
“真是,”他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
拽着他胸口的衣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整个人瘫在他身上,肚子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呼……我以为会憋死……”直起身子,离开人肉垫。
“笑够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嗯?”危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摸摸鼻子,抬头,换上杀伤力最强的海狄蓝招牌笑容,然后迅速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
“休息时间到,出门工作了!”站起来拿衣服,某人片刻的呆滞尽收眼底。
暗笑,这招果然屡试不爽。
眼前这栋楼很高。
在它正下方抬头看,脖子有点酸。
不过如果遇到停电,或者电梯故障什么的,对上层的人们来说应该是一种灾难吧?
顺便又想起了911恐怖袭击,以普通人的身体来说是必死无疑。
旁边一只手抓住我肩膀:“站好了,后面是台阶,这种白痴姿势摔下去绝对会撞到脑袋,撞死还好,万一傻了谁养你?”
鄙夷地看一眼戴着墨镜面如沉水装酷的大明星,小声说:“片场出问题,属于工伤,后半辈子我就靠你了。”
半挑衅地等着他回嘴,君陌在镜片后的眼睛定定看了我一会,突然说:“好,我养。”
“切,你……”惯性原因,我张嘴要反驳,迟了零点几秒才反应过来,“你刚说什么?”
他嘴角轻轻一扬,潇洒地转身走向工作人员跑来跑去的中心区域,留下呆若木鸡的我,半天没回神。
刚才我确实有小小地让他石化一下,所谓风水轮流转,可这转得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但在那一瞬间,我从他眼中所见的,并不是单纯的玩笑。
“还发什么呆,过来了。”前方的人影顿了顿,“不认真工作当心不给你饭吃。”
旁边负责场务的小姑娘不小心听见了,扑哧一笑。
我眼角抽了抽,忍着额头暴起的青筋,快步走向拍摄点。
“等等,”君陌的装酷行为没能坚持多久,在靠近热火朝天的工作人员时突然一呆,害紧跟在他后面的我差点一头撞上去,“导演为什么又是这家伙?!”我从他后面探头,刚好看见不远处精神亢奋的大叔手捏着卷材料指手画脚地安排场地和灯光,于是一连串非常不爽的记忆从脑海里浮现。
不是吧……心有余悸地四周看看,还好还好,这次周围没有能让我跳的河。
“我也是刚知道导演又是这位,别大惊小怪的,严格点总不错。”许岚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敲了敲君陌的头。
“那叫严格?简直就是吹毛求疵!”
许岚飞耸耸肩:“但合约已经签了,这MV又有很大一部分是给你量身定做的,连原唱都很期待跟你的合作,临场反悔可不行。”
君陌垮下脸来。
我想了想,问了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君陌,你拍过电影、广告,甚至还帮人拍MV,可怎么从来没见你出张唱片什么的?”
这年头,随便哪个明星都喜欢进录音棚玩一圈,可这位名气如日中天的大明星似乎连K歌房都没去过,实在是不太合常理。
君陌面部稍僵,看都没看我,丢下句“我去那边看看”就直接开溜。
许岚飞扑哧一笑,说:“海,在君陌面前不要提唱歌,他是个音痴。”
“严重到听人说到唱歌就要逃跑的地步?”
“如果他进录音棚,”许岚飞笑得更灿烂了,“逃跑的一定是其他人。”
心情复杂地抬头看看突然跟导演关系很好热烈讨论的大明星,我觉得,这世界真的是公平的。
“要吊钢丝什么的么?”在化妆室里,我随手翻翻资料。由于这MV走的是未来感觉路线的动作类,危险系数还算蛮高的。
君陌皱着眉盯了剧本一会,蹭地站起来,把正帮他梳头发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我去找导演。”
我楞了片刻,赶紧追出去,紧跑了两步抓住他的胳膊:“等等,你找导演干什么?时间快到了,先把妆画好再说。”
他看我一眼,说:“今天不用替身,我自己来。”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不是我的工作吗?”
“没关系,你现在关节什么的还没完全恢复吧?”
他怎么……上次在冷水里折腾了太久,膝盖和脚踝确实受了点冻,平时什么,稍微活动之后就酸疼得厉害。
“你是没说,但不代表我没看到。前几天逗小落玩的时候你在楼下跑了几步,差点摔在沙发上,所以这次我自己来就好。”君陌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转身往导演那边走去。
我僵在原地,胸口一瞬间漫上很多说不清的感觉,翻腾着,想要冲出来。
君陌提出不要替身,理由是自己拍出的效果会比较好,大叔喜出望外,连声称赞他的敬业精神。
许岚飞没有预料中的反对,只是看看我,又看看君陌,说了句自己小心。
前期部分相当顺利,君陌今天意外地认真,连往常拍摄空隙的聊天说笑时间都用来看剧本,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按照情节设定,身为正面形象的主角在剧中有一段是要从22层的顶楼冲下来垂直沿着墙壁狂奔,到10层左右的窗户跃进屋里跟敌人搏斗。这一段前面可以用电脑合成,难在从窗口冲进去的一瞬间。为求逼真,最后决定取3楼的一个窗户,君陌由钢丝吊着从5楼加速下落,再“荡”进去。
设想很简单,然而真正做起来……
试拍时,单从我这个看热闹的外行(直到现在我都没能领悟所谓的“跳河也是一种艺术”的真谛)角度,都觉得君陌进去的那一瞬间钢丝向外猛地摆了一下,以至于给人的感觉是他用力蹬墙之后离开一段,又立刻自己“飘”回了墙壁。
“不行,简直像是飘进去的,又不是古装玄幻,要的是力量感!”
大叔果然不买账,跟控制机器的技术人员低头猛研究。
飘起来的原因是下降速度太慢,但君陌必须及时抓住窗口上的金属框才能靠离心力翻身进去,如果加速又不好控制力道,搞不好会肩膀脱臼。
“给,辛苦了。”我送上一杯热水——多少有点内疚在里面,怎么说本来也算我的工作。
君陌拽下手套,按了按眉间:“倒吊得我头都疼了。”
“手……”我拽过他的手来,似乎是抓金属杆时磨的,有几处蹭了皮。
“没事,没什么感觉。”他甩甩,突然露出个奸笑,“我发现海今天很关心人。”
不太自然地哼了一声:“既然大明星不喜欢,那我就不自讨没趣了。”
“谁说我不喜欢了?偶尔这样也不错,”君陌显然心情大好,胳膊一伸直接夹住我脖子,凑过来小声说,“你的报酬先寄存着,下次我还要自己来,多攒几次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