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摇摇头,瞥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啊?谈不上!”
“什么叫谈不上?”
“公子虽好,但祺儿和公子不是一路人。”
不待季霖再问,赵毓已经向他们这走过来了。
累了一天,赵毓把季霖哄上床,便要出去。
被窝里伸出一只小手,抓住他长袖:“去哪里?”
“去找楼下祺儿喝酒。乖,很快回来。”
赵毓说罢,便出去了,临走时不忘轻轻关上门。
行到楼下,敲了三下门。
祺儿穿着鹅黄布衫开了门笑道:“公子安排的好住处,怕惊到孩子,特地隔了一层。”
赵毓上前一把抱住:“好祺儿,想死我了!”说罢,便往床上按。
“这么心急,怕是因为今天被小公子勾起旧事吧。”
“你果然知道我!”赵毓喘着粗气,边脱他衣服边说,“憋了一天就算了,没轻没重这么一提,天色一发黑,我坐在房里心里就闷得慌!”
窗外雨势渐大,两人渐入佳境,竟未察觉。
事毕,祺儿起身为他拿衣服:“公子还是回去吧,小公子一个人睡,怪可怜的。”
“他可怜?我还可怜呢!”赵毓已经发困,根本不想回房。
“那孩子出身贵重,别有了什么闪失才好。”
“仙家子弟,真碰上什么闪失,也不是我顾得上来的。”
他嘴里说着气话,仍是爬将起来。
叹了口气,道:“祺儿,这么些年,就你一个对我知心的。你放心,来日你看上哪家姑娘,我替你做主。到时再重重赏赐你。”
“公子若真能如此,祺儿真是谢谢公子了。能服侍公子 本来就是祺儿福分,不敢有半分委屈。”
突然,有人敲门。两人正逢衣衫不整,竟反应不及,何况时候不早,不知所为何事,一时都愣在那里。
“砰砰砰!”敲门声越发大了。
“赵毓!出来!”竟是季霖的声音。还有店家小二模糊的劝声。
“赵毓!你出来!快点!”童声中竟带着点恼怒。
他觉得季霖再喊下去自己脸也丢尽了,祺儿也是个手脚麻利的,迅速为他收拾停当。
他止住怒气,一下子打开门,低头一看,季霖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旁边小二陪着笑访问 :“小公子在楼梯上等了一宿了,怎么哄都不进去。见灯一亮就跳起来敲门。”
他心里一软,看着季霖还满脸不快地瞪他,大有要杵在那里说什么让他更丢脸的话,弯下腰去,双手一伸,把那孩子牢牢抱起来,走进房里,放到床上哄道:
“看着轻巧,还真够结实的。快睡罢!”
“都亮灯了,还不出来,在里面嘀咕个什么?”季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他一愣,觉得不是可以对孩童启齿的事,打算糊弄过去:“说生意的事,明天 不就进城了么?”
“他说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干吗还黑灯瞎火去找他!”季霖并不理会他的敷衍,声音不大,却有力得很。
赵毓心里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想是祺儿一时有感而发。但这孩子在意如此,实在让他困惑。纷纷扰扰,可是对外人说得清的?何况一个孩子?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竟没有话说。
好容易才强自说:“你不懂。”
季霖轻哼了一声,利落地躺下,背向里睡去。
赵毓吹熄了灯,上了床,小心扳过他身子,说:“是我错了,怎么也不该留你一个人在房里。小公子 也是倔强,侯这么久,也不敲门叫一声。”
季霖嘟囔 了一句:“叫霖儿。”便向他怀里钻去。
第五章
第二天,赵毓醒来,天刚发白,只听到楼下店家准备早点,开门做生意的响动。昨天晚上闹得有些晚,被龙子搅得心烦意乱,久久不能入睡。加上季霖钻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他不忍惊动,一个侧身保持了一晚上,最后沉沉睡去。现在虽然醒来,但精神委实不好。
借着窗纸透过来的天光,他低头看了看季霖,把散在他脸颊上的乌发拢到一边,龙子肤色粉白,面如桃红,睡得香甜。想他昨夜里也没少折腾,便不打扰,小心翻身准备下床,哪知竟被龙子抱住,动弹不得。
“你又要去哪里?”
“天亮了,准备吩咐祺儿准备准备,吃了早饭上路。”他抚慰道,“你先睡着,等好了再叫你。”
“你又要去找祺儿?”季霖脸上怒意微现。
他哭 笑不得:“他是服侍我的人,我不找他找谁帮我?”
“不准去!”
他只当是孩子起床使性,不再理他,挣开季霖的手,起身套上衣服,便要开门。
“你又要和他一道做什么事?和我不能做?”季霖跳下床来,披头散发,赤脚站在地上,剑眉微蹙,星目炯炯。
这场景似曾相识,年少种种,急流一般冲击将来,赵毓脑中好似一道霹雳闪过,刹那间透亮了一下,口不能言,僵在那里。
两人一时相峙。
祺儿轻轻敲门:“少爷,起床了。”说罢,是放洗漱脸盆的声音。
听祺儿下楼,他才如梦初醒。开门把水端进来,解下一块汗巾放进去,拎干,递给季霖。季霖不接,他便蹲下身,拉他过来,给他擦起脸来。季霖一开始还任他擦几下,很快挣开他手,向后退几,恨声道:“赵毓!你竟同我装聋作哑么?”
赵毓拗不过,灵机一动,笑着反问:“你以为是什么?”
“……”季霖果然脸红了又红,说不上来。
“你又想同我作什么?”赵毓已是十拿九稳,憋着笑再问。
不出他所料,这条幼龙虽有仙风,却实在是个不知人事的。想自己当年也这般大时,看着也是一般无瑕少年,肚里却早弯了不知几道,才会闹出和教书先生的丑事来,虽然被一些事遮掩过去,但自己却是元气大伤,分开也闹得难看不堪,弄得那人和祺儿大费脑筋。
“年纪轻轻,莫想太多。你喜欢,常去找我玩便是。”赵毓拉他来,用新拧干的汗巾擦他手心。
“你愿意同我好?”龙子并不含糊。
赵毓又好笑又怜爱:“不知所言。”
“你到底要不要同我好?”仍不含糊。
“你怎么尽想着同我好?”
“不只我,祺儿说榆塘有的是人想同你好,看来同你好,是件极好的事。”季霖调笑,似假亦真。
“那我若同你好了,又怎样?”
季霖眼中一转,便取下腰间一颗拇指大小的玉珠子,郑重道:“你若同我好,便把这个给你。我自小就带着,母后说是我生下时带出来的。我出宫便去看你,但父王管教极严,在江阴倒好,平日不能常出宫,你拿着这个,见他如见我。”
“就让我对着一颗珠子空想么?”赵毓心里一动,但并不接。
“这不是寻常珠子……”季霖歪头看赵毓,怀疑地看着他,“你真想见我?”
“我若同你好,怎么不想见你?”赵毓脱口而出说罢,手指一痛,已被季霖咬出血来。
季霖把他的血擦在珠子上,顷刻间殷红便消失了,被那翠玉吸得一干二净。
“你看,它记得你了。若想我,你自然会知道怎么做。”季霖把珠子递给他。
赵毓见龙珠,心里一阵翻腾,强作镇定接来,心潮狂涌。捧着珠子,不说话。
“你若不喜欢我,就把他还我。”季霖皱眉,伸手来拿。
赵毓原来半跪着,此时已两腿酸麻,听他这话,猛得抬头看着他,不禁握紧了珠子。
季霖哈哈大笑:“你个呆子,又被我唬住了。接个珠子就愣成这样。我和家姐在榆塘时,每在街上看到你,便对我称赞,赵家三公子风姿特秀,不过十七岁,眉目间爽朗清举,气宇不凡。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这个措手不及的样子。”
说完,便心满意足地摇身一变,已换上一套青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我去楼下找祺儿吃饭,你自己好好收拾一下。”
话音未落,人已扬长而去。只留赵毓一人在房里。
赵毓匆匆梳洗了,抚梯而下,季霖心情大好,正与祺儿谈笑风生。
当下三人吃了早点,匆匆上路。
到了江阳城内,寻了客栈,放下行李。季霖对他们说:“我该去寻舅舅了”
赵毓毕竟是十七岁少年,此时心境,早已和刚从榆塘出发,大不相同,自然是舍不得的。却又不敢做什么逾矩之事,怕污了他。便上前一步,把他拉到无人处,把腰间香囊解下来给他:“我没什么奇巧之物,这香囊是我母亲亲自为我所绣。见此香囊,如见区区。”
季霖大为感动,小心收好:“后会有期!”便转身下楼,一步三回头。
赵毓见他出门,忍不住追下去。
客栈门外大道上,人来人往,哪还有季霖踪影?
生死关头
第六章
他定了定神,回到店里,对祺儿说:“好好准备下,等会儿去找张老板。少不了要吃花酒。”
祺儿边点头边找干净衣服让他换上:“去吃花酒,不怕小公子生气?”
赵毓瞪了他一眼:“人仙殊途你懂不懂?纵然只是头小虬,也是没有下场的。”
“那公子还收人家信物。那香囊也是自小带到大的,怎么随随便便给了人?莫非公子要笼络……”祺儿激他。
“笼络个头!”他果然被激得变了腔调,颤声说,“要笼络,却何必这样找死?”
当下告诫祺儿:“季霖的事,不足为外人道。”
话说张老板名叫张壬,常年为钱塘绣坊提供丝绸。江阳地方虽小,丝绸却极负盛名。张老板手下的织造厂就有二十万织机,产量极大,今年年初,又增加十五万台,非得如此,像赵毓打理的丝绸行这样的大户才要向它订货。
张壬喜欢结交朋友,特别是一些仕途世家。对赵毓当然也十分笼络,而王家订量甚巨,往来密切。因而舅舅也放心让赵毓去同他打交道。
这次赵毓去见张壬,是因为年前早已下了订单,而今迟迟不见发货,派人来催也不见回音,极不像张家作风,于是亲自来问。
进张家大门,便被下人迎到正厅等候。他闲来无聊,便着祺儿去和张家下人打听。赵毓玉树临风,祺儿自然也是个眉目灵秀的,张家女侍对主仆而人极有好感,便透露道:“老爷最近为邪鬼所蛊,日日不得安睡,人也糊涂了不少。如今生意往来的客人都找上门来了。夫人着急,便寻了个高人镇住那鬼魅,近日才好了些。”
赵毓和祺儿商量:“好了些”若是可以行事如常了,那批货也应该不成问题。如果无虞,便可功成回榆塘,不用另寻其他商户供货。
正打算着,后堂一转出来一个蓝衫俊秀青年,笑着唤他:“赵贤弟,好久不见!”
赵毓一惊,忙站起来,抬头一看,竟是张壬的儿子张铭。
“听说张兄早已动身北上会试了,却如何还在这里?”
“家父为外鬼所扰,身体欠佳,在下帮忙打理,耽误了功名。”
“孝心可感,孝心可感。”赵毓只在小时家里会客时见过张铭几面,并没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几年来关于他的种种,也是从舅舅听闻。此时意外相见,未免有些矜持,只好附合几句,“不知令尊的病……”
“家父现在已无大碍,多亏了吴先生。”张铭说完,走到屏风后拜了拜,“先生请出来吧。”
闻悉屏风后有人,刚才举止都被人尽收眼底,赵毓和祺儿互望了一眼,心中不快。
看在张家父子份上,赵毓仍向道人拱手道:“晚生赵毓,见过先生。”
吴道人微微还礼。他不过三十来岁,身着寻常道袍,面目与常人无二,只是眼神犀利古怪,直勾勾地打量了赵毓一眼,看得他背上发毛。
“吴先生在长州曾斩过一条孽龙,造福众生,称屠龙道士。”张铭热情地说,转而介绍赵毓,“赵贤弟出身江南世家,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天赋异禀,人人称道。”
“屠龙道士”四字早已让赵毓大生反感,脸上显出阴沉之色。祺儿见状,忙拉他的袖子。
那道士不以为意,道:“赵公子面相甚佳,极有仙缘,若得高人指点,可得正果。”
赵毓冷冷说:“晚生不汲汲于仕途,更不求甚么正果,作一介凡人足矣。”
道士笑笑,捋须不答。
张铭见状,忙上来化解:“赵贤弟,家父这几日还需调养,不便见客。欠府上的货,昨日已核查发出。账房记录在此。”
赵毓接过发货单据,细细对了图章。张铭见他放心了,便询问赔偿事宜。赵毓想起舅舅嘱咐开春张家就一连耽误几个大单子,景况不佳,加上张铭刚刚接手生意,书生从商,不免掣肘,此时不宜落井下石,于是卖个顺水人情,压低了赔款。
张铭大喜,陪笑说:“恰好有几位其他地方来的商贾也来催货,张某特地在绮春楼备下一桌酒席,还请赵兄赏光,权当赔罪。”
绮春楼名字俗气,倒是许多名商大官途经必去的地方。上面菜肴精致,歌伎也不俗。无奈赵毓并不大希罕这些,不愿逗留,但转念又想,张铭此举无非笼络,见识见识其他几位商人也好,便应承下来。
绮春楼二楼雅座。
席间,主宾把酒言欢,赵毓也谈成了两笔生意,虽然知道对方也有买父亲和舅舅的面子在,但几杯酒下肚,还是不免有些飘飘然,志得意满。
张铭见气氛正好,便出去叫了一个歌伎进来。那歌伎不过十七八岁,柳腰细眉,抱着琵琶坐定,幽幽唱道:
“明月上高楼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暮秋独游江, 深知情长在,怅望江水声。”
赵毓闻此歌声,好似清水自头上浇下,醉意荡然无存,不禁多看了几眼那歌伎。
只听席间有人问吴道士:“大师新近可有什么发现?”
“城外卧龙山上卧龙潭,困有一条罪龙,我想取一点龙血来,炼我的伏魔剑。”
“民间传说这条龙道行近千年,恐怕不那么容易罢?”
赵毓闻此言,不禁竖耳倾听。
“不妨事。我新近捕得一条小龙,到时到龙潭旁,略施法术,便可引其出洞。”
“大师何不就这条小龙的血炼剑?”
“龙未成年,唤做虬。这种小虬,血哪比得上大龙富足。何况这条,仙气重些,然而好像被什么咒术困住,不但他自己发挥不了神力,其血也不大成事。甚是可惜。”
赵毓心念季霖,又惊又怕,说:“大师空口无凭,让我们见识见识这条小虬如何?”
道士先前被他一堵,好不难堪,见他来求,不免想显露一番,便说:“这条龙仙气不比寻常,容我先用道袍罩住他仙气。”
于是他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儿,道袍宽大的袖子便鼓胀起来,众人望去,里面金光四射,被道袍强行压住,再一细看,里面果然有一条小龙,鳞片闪着灼灼银光,甚是漂亮,却十分短小,同泥鳅一般,估计是被法术困住,无法显出本来大小,角也没有长全。
赵毓拉祺儿看了半天,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季霖。他内心如火焚一般,匆匆跑出来,到一间空客房,掏出放在心口处的玉珠,用随身小刀把手指一划,鲜血直冒,滴在玉珠上。
玉珠突然大放异彩,他忙用长衣护住。外面乱做一团,只听那道人说:“这条孽龙跑了!”
他正不及反应,只听身后有人说道:“你要每次都这么唤我,血不是要流光了?”
他认得季霖声音,猛得转身,只见季霖还是离去时样子,只是面色苍白了些,心里一疼,只把龙子拢在怀里,口中说:“那妖道还在找你,如何是好?”
“他伤不了我。只是我修为有限,被他用旁门左道困住。”季霖在他怀里柔声道,“你果然是个有仙缘的,有你护着,他便找不到我。”
“我要怎么护你?”赵毓急急问道。
季霖笑了笑,取了玉珠,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他袖中。
赵毓稳定心神,出去找了祺儿。
季霖在他耳边说:“回雅座去,别让他们起疑。”
他虽不情愿,还是回了里间。
一进门,张铭就迎上来:“赵兄,你上哪去了!”
他不答,只往座间扫了一眼,吴道人早不不见踪影。
“吴先生刚才跑失了那条小虬,好不懊恼,提剑追出去了。”张铭说。
他才松了口气。
张铭拱手道:“赵公子若不嫌弃,今晚就在寒舍相叙一晚,还可以探望下家父。”
赵毓怕那妖道又对季霖不利,婉拒不迭,推说一惊一乍,身体疲惫。匆匆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