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火(下)----六月八日双子

作者:  录入:03-05

失去的回不来,明明很好理解的道理,毕良却死不承认,在他心里,翁凯森是另一个润菲,是惩罚他的润菲。
第一眼见到翁凯森,他以为是眼花或是梦游,直到翁凯森不耐烦的吼出他的名字,他才醒来,于是,他把翁凯森当成第二个润菲,在心里,翁凯森的折磨他统统担下来,也许称之为懦弱、胆怯,在别人的眼中是这样——毕良像只无能的雏鸟龟缩在巢穴里任凭猛兽的叼啄,不反抗不反驳,被打不吭声,被打骂不回嘴,有时不小心偷瞄到翁凯森露出最像润菲的表情竟然笑出声。
没人知道这些,连翁凯森都不知道,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像姐姐,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惩罚姐夫的时候,自动的把自己幻想成了代替姐姐的行刑者。这些无意识的模仿和雷同,看在毕良眼里都是另一个她。
一个人,能忍耐七年的伤害,为什么?!
也许,这是一个理由。
还是一个秘密。
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故事就叫秘密。
毕良把翁凯森当成了润菲的替代品。
不知是毕良的幸还是翁凯森的不幸。
而翁凯森这边,某处正在一点一点融化——。
毕良正死盯着翁凯森相仿于润菲的每一颦每一角,来回游梭,好像这样就能接受到来自于润菲的打气与安慰,自欺欺人的行为。在男人愣神的时候,翁凯森的脸凑了过来,只需稍微向下一点就能吻上男人的唇。
男人瞪眼傻愣愣的眼瞅着翁凯森的面孔放大,接着,毫无防备的,唇被夺走,暂时的夺走,因为翁凯森只作片刻停留。
“我会让你见上小博一面的。”扔下这么一句,翁凯森拉门离开。
一切都来得太快,吻也是,留言也是,毕良还来不及反应,他不知,翁凯森的心里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手术终于结束,时间爬了8个小时,当红灯满身疲倦的变成绿色时,等待的人早涣散了注意,翁凯森第一个看见,几乎是飞跃到门口,他的脑中想得竟是——太好了,那个人一定很高兴。
医生带来的是喜忧参半的通知——虽然人没死,但是却昏迷不醒,时长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辈子。
翁士博被推出手术室,脑袋缠绕着层层纱布,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却也是紧闭的。这个男孩从没这么安静过,哪怕在梦里。
在众多人的簇拥下,翁士博被推入了一间高级病房内,门牌号方方正正的写着:205
哭喊和乱步声全掩盖于门内。毕良从角落里走出,立于门前,手伸到把手上还是缩了回来——昏迷,也许就是常说的植物人,对吗?
他难以想象那么活泼开朗的一个孩子沉闷在床上是怎样的状况,但是,命还在,就是最好的了,因为希望不是不在。作为脑外科的尖子生,他很清楚这一点。
很深的夜了。
王小军听见有人在哭,他是个无神论者,但在医院除外,听人说,医院是个最不祥的地方,每到夜深人静,总会有一些不甘心死去的魂灵来到这里,走一遍生前的路程,好证明自己真的不是活着的。如果要是听见有人在哭,也属正常。
没想到,今天被一直走霉运的他碰到了。
本来是小伟的工作,但是不知道他们这帮兄弟是怎么排班的,第一天值夜落在他这个小小司机的头上。他应该和六儿他们一起去砍人的,当护士可不是他的理想。
不过,为了堂主作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是三堂人的共识。
整体来说,刨除三爷那刁钻的口味和古怪的性格,在这里当陪护还是满舒适的,医院还给高级病房配备了陪护睡觉的床。
被三爷的八宝粥和糖醋排骨折腾了一天后,好不容易弄个空挡睡上一觉,半夜,就听见了这么一声声渗人的哭。
高级病房的墙不应该这么薄的,也许是哭声太诡异的缘故——好像在刻意压低,却因为声音本人的特殊声线反而清亮了起来。
王小军撞着胆子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却发现门开着,接着走廊的灯光,他发现三爷竟然不在床上了!
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管什么鬼神的,推门就跑了出去。
还没等他跑出多远,就在隔壁的病房外找见了三爷。
那时的三爷脊背挺直的站在隔壁门外,正透过半开的门缝在凝视着,具体里面发生着什么,王小军不知,他只知道悲伤像一场大雨对着三爷单薄的身影瓢泼而下。

131、贺卡

翁凯森兑现了他的承诺,夜晚,支走家里人,把毕良领入房间,还好心的给他一双拖鞋,毕良这才发现自己光着一只脚一路走来,做完这些,翁凯森然走了出去,虚掩了门,两人都没话可说,尽管毕良内心充满了感激,却也不知道感谢从何说起,幸好翁凯森不稀罕。
毕良小心翼翼走向病床,每一步都是更深的痛,加重加重——,每一步都异常崎岖坎坷,恐惧和悲苦一并在他耳边呼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想再在墓地祭奠最爱的人,这辈子有些事一次就够,有些致命受不住两次。
他已经三十六岁了,已经不再是失去的年纪,也是一个失去不得的年纪,他只能不断不断的增加珍惜,不是丢了一支笔某天突然在某处找到的心情,他对翁士博的感情复杂也深沉,他把这些感情悄然无声深埋地下,因为他本就不是外露的人,直到翁士博中枪,一切都从地下迸发到地上。
毕良来到床边,他看着儿子,儿子却看不见自己,翁士博最后中枪的场景还在脑中徘徊,儿子最后好像要跑过来,要拥抱自己,是不是?!
士博——,是不是?!是不是要拥抱爸爸?!
我们终于团聚了,但不要是这种形式——不要——。
手要拂去男孩脸上苍白,却停滞半空中,那刻的踌躇来自于毕良内心的颤抖,他实在是没有勇气亲手验证儿子沉睡不醒的事实——,他害怕——。托起儿子的一只手,贴在脸侧,摩挲着,原本热气腾腾的手怎么就冰冷了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们说好了的,爸爸和你还有你敏思叔叔要一起生活,我们组成一个家,有家才是幸福,爸爸有你才是完整。
再也忍不住,男人,三十六岁的老男人伏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失声痛哭。
声音惨烈而凄楚——。
站在门外的翁凯森再也听不下去,转身离开。
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陪伴了柴敏思25年,清越高亮——,只是他从没在哭泣中听见过。那音吵得柴敏思再也没有睡意,忍着痛,捂着伤口下了床,走出病房,这些动作没惊动熟睡的王小军。
顺着哭声的纹路,柴敏思找到隔壁病房,他必须要确认来源,也许是某种巧合——,轻轻推开病房门,里面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男人握着一个男孩的手趴在床边,肩膀一耸一耸,声音就是从那耸动中传来。
不必去看脸识别,25年期限,单凭一个背影就已经知道——那男人是毕良,没有第二人选。
翁士博就算病弱不成人形,柴敏思还是一眼认出,他是自己的侄子,最准确的说法是——毕良的儿子。
哥哥,哥哥……心里多一声呼唤,伤口就痛上一分。
哥——,你可知道,你的儿子在病床上,我呢,我也在和死神搏斗,翁士博在疼,我也在疼,我俩的区别只在于,你在他身边——。
我们两人注定有一人退出你的视野,我知道,退出的人是我——。
当王小军找到柴敏思的时候,他们的三爷早已泪流满面。
柴敏思弯下腰,他再也承受不住伤口的疼痛,也许说是心痛更让他承受不起。
王小军吓坏,半抗半拉的把柴敏思拖进病房里。
柴敏思一倒在床上,烧就上来,头滚烫滚烫,王小军赶紧叫来医生。
翁士博的病房里,毕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回了一下头,朝身后的门看了一眼,门外只有如纸的雪白灯光,其他,没有。
毕良不明白为什么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一声一声,悲切而幽怨。抬头,无意间看到点滴瓶空了,很专业的拔下针头,按响呼唤铃。
他不知道与此同时,隔壁的王小军也按响了呼唤铃,他也不知道另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在也生死边缘挣扎着。
一夜在平静无澜下度过。
翁凯森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翁家人不来病房照看翁士博,病房只剩下翁凯森和毕良两人,毕良眼不离滴管,好像他把自己的生命也注入药液中,全部浇灌给了翁士博。
保持了一上午的默默无语后,还是翁凯森决定率先起了话头:“你不吃饭吗?”
过来半天,毕良才有了反应,摇头。
“不吃饭怎么照看小博?!”翁凯森话里有了担心,他自己是感觉不出的。
毕良还是摇头。
“操的!你就不能说句话吗?!”翁凯森可不是能忍受毕良的闷葫芦,两句对话就勃然大怒。
但是毕良没受什么影响,一般人都会被翁凯森的语气吓到,而他只是微微的侧过头,终于把注意力从男孩的身上转移到翁凯森的身上。
虽然不是很满意,但男人终于肯正视自己,还是令翁凯森的怒火暂时压了压,口气缓了缓:“你不想吃点什么吗?”
“我想给士博拿些换洗的衣物。”答非所问,毕良也不是成心忽略翁凯森的好意,只不过以他现在状态,根本没有什么辨别能力,别说去思考翁凯森的好意。
出人意料的,翁凯森没再次生气,了然的点头:“你去吧。”好像和毕良配合得很流畅的夫妻,丈夫的任何举动,妻子都表示支持。
翁凯森去除冷硬的回答令毕良心安了不少,毕良竟产生了润菲就在身边的错觉,不自觉的冲翁凯森一笑。
毕良出了门,翁凯森还没从那个笑中缓过劲来——和毕良相处的7年来,他几乎没见过这个男人笑过,所以,没人知道这个笑容对翁凯森有多珍贵。
门关的回音在空荡的房里响了很久也没落下来,因为没人住,所以连房子也表示自己的不满吗?!
敏思不在家,他的房间只有钟表孤零零的摇摆着,柴敏思外表看来是一个艳丽光鲜的人,实际内里很念旧,以前家里的那口老钟表一直不舍得扔掉,不管搬家到哪里都带着身边,所以说,外表不代表什么。
翁士博来的时候拎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打开发现里面衣服很少,倒是玩的东西很多,毕良把儿子的衣服都拿出来,叠好装进衣袋里。衣服都拿出来后,在箱子最底层放着一个小盒子,被包装纸裹个严实,包装纸早掉了颜色,似乎是很久以前的礼物,是谁送的呢?很宝贵的样子,竟然还没开封。毕良不是那种死拆别人信件的人,把盒子放回原地,又从底层捡起一封贺卡,好像是和礼品盒放在一起的,贺卡的图片是儿童的欣赏水平,毕良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看了。
‘祝爸爸父亲节快乐——。’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还是小孩子的字体。
泪霎时滚落——。
仿佛士博就在身边,变回几岁的小孩子模样,带着羞赧的可爱表情,用稚嫩的嗓音趴在毕良肩头对着父亲的耳边轻声说到:“祝爸爸父亲节快乐——。”
毕良猛的转头,身边哪有半个人?!
孤独以光速填满了他四周的空气。

132、游子

眼模糊着,紧抱贺卡入怀,男人早已泣不成声。
《多拉A梦》的欢快音调很突兀的插入他的悲伤中,结束了男人的自哀。
“喂?”找了半天才在口袋里翻出手机,强制颤抖的手按准上面的接话键,语调可依然残留着颤抖的频率:“……喂……?”
“毕良啊!臭小子你给我死哪儿了?!你是不想干了!怎么不来上班?!”连珠炮式的大嗓门攻击。
不用猜,就知道是师兄,是啊,他已经一天没去医院了,师兄和老师一定很着急吧——突然想到什么,毕良精神一振,一反低迷,对着电话大叫:“师兄!老师在医院吗?!”
“嗯——。”师兄被毕良这么一吼反倒没了气势,也忘了自己的立场,语气缓了下来:“老师?在吧?”
“好!”连让对方再说点什么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挂了电话,慌忙从乱七八糟的行李中坎坷抽出身,急速跑到门口,抓着门把胡乱的摇了两下,他已经想到救儿子的方法——让老师亲自为士博诊断!对!就是这样!要是老师的话!要是老师,士博一定会有睁开眼睛的一天!
开门就要出去,却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原来你真在这里。”
门外,眼前出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龙珏。
龙王子可不这么想,他现在都被找到毕良而有些兴奋,脸颊泛着微微的红,快走几步欲拉住毕良的腕子。
却被毕良生硬躲开,瞬间,眼睛染上不快,上挑白唇边激起血红:“你——!”又上前几步。
“你为什么在这里?!”身后是墙壁,毕良被逼入死角。
“因为,我想再看看你——。”上挑嘴角的主人这么说,本是无情的脸蛋,难得的,有了情的色彩。
高烧一夜后,柴敏思奇迹般的好转,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让我转院。”
弄得兄弟们莫名其妙,为什么转院,这里不是很好吗?!还医术高明的救了您的命!以您现在的身体能禁得住折腾吗?!
心里都是这些疑问,虽然是这么想的,却没人敢说出来。
柴敏思始终背对人群,缩着身体,顽固的侧躺着,好像和谁掷气的样子。
众人目光一致射向王小军。
怎么又是我?!
王小军难以置信的指指自己,怎么送死当炮灰的工作都让他做?!他也是爹妈生的啊?!
不过牢骚还没发到一半,曲晨已经先他一步来到柴敏思的床前:“三爷,休养一阵再转院吧,现在你的身体——。”一个枕头直接打在曲晨本来就扁平的鼻梁上。
副堂的鼻血混着三爷的坚持一同流了出来。
三堂再没人敢吱声,默默的准备转院手续。
为什么转院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三堂的人用连唬带吓的手段,把柴敏思送上离开的车。
“再见——。”
坐在柴敏思身旁的曲晨清清楚楚听见他们三爷对着身后单调的楼体喃喃了这么两个字,曲晨是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具体含义,但是从语气中他猜测,这两个字一定诠释了三爷转院的所有因由。
因为他听出了深邃的忧伤——,像远离故乡的游子背上行囊,对着家的方向回首一样。
翁凯森也像毕良似的,对着滴管的机械动作注目个不停,这时的他什么都没想,单纯的等着那人回来,单纯的消磨时间,他看向病床上的男孩,嗖的就想这么说——小博,我很羡慕你——因为你比我明白——。
惊觉自己在想什么惊世之言时,那个念头早已走过了脑际,阻止肯定来不及了。
想什么呢?!羡慕一个不能说不能动的植物人?!疯了不是?!
不是,他的确很羡慕。
不能说不能动,男孩却比谁都明白——,这样,还需要什么?!
毕良,这个名字一点一点的挪入翁凯森的思考范围里——我和这个人——。
翁凯森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连太阳下山毕良都没回来的事都忘了。
有些事明白了又怎么样?!
还不是一样,一样的生活一样的吃喝拉撒睡,不一样的,不过在心上。
心是最轻松对待的物品,也不必去呵护、也不用刻意的去在乎,它会悄然无息长大的。
不管他人怎么想,龙珏是这样想的。
石膏还没拆下来,挂在胸前的手臂总有点尴尬,他恨极了柴敏思那个家伙,梦里都在把他千刀万剐,可在梦里也千万次的拥着毕良入怀。
他真的不明白——。
身价50亿的继承人怎么就对一个又老又瘸的男人念念不忘?!很不合理。
这次,他找到毕良,也许不过是想要征得一个答案。
是A是B,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他一定要知道。
单手把毕良塞进车里,男人出人意料的没有挣扎,龙珏了解毕良,不挣扎真的很不像他。
两人分坐车椅两头,相对无语,毕良也不问龙珏要作什么,也不问车子开往哪儿,脸始终低着,手交替着摆动,这种动作一眼就能看出他很焦燥。
龙珏向来有耐心,他是天生的捕猎好手。
终于,猎物有了动作。
“你,能不能借我钱?”男人迟疑着说出口,不过听他口气,他说出口了,也不会后悔,好像决心早下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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