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脑，满心，满眼，全是那个问号满身的2563---林天跃。
急急地拿着毛巾内衣【我去洗澡了，你别跟着啊。】【那个，4399，我说，那个2563是不是认识你啊？】【哪会认识我呢，我可是一个重刑犯！】摆摆手，快步离开想要发问的3499。
浴室在监狱的偏一隅，很少会有犯人来这里洗澡，距离囚房远，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热水会最后供应，最先停止。除非是大澡堂里人满为患，这里才会有些人来光顾。
当陈翼峰已经到了的时候，那个人却没出现。
今天，应该没有多少人吧？他……会来么?
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还好，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水流声，也是稀稀落落。
走进最里间，空无一人，只有莲蓬头，孤零零地滴着水滴，落在地面上，溅湿他的脚面，凉凉的，温温的。
此刻的心情，如同水滴，在温冷中起伏。
忐忑不安地慢慢淋湿身子，泡沫已经快要流进眼睛，也浑然不知。
【不会来吧？我算什么？只是一起住过的难友而已……】【会来吧，毕竟在这里我俩还是算共过苦难的？……】【应该来吧？……】【不会来了吧？……】……
当陈翼峰感觉人都走的差不多时，自己的澡终究还是洗完了。
正准备穿衣的人，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发凉。
隔断被打开，有人进来。
林天跃终于来了。
【唉，怎么现在才来啊？等死我了！】光着身子问道。
【你先穿好衣服，去外面等我，我洗完了再说。】【在外面怎么说话啊？你不怕别人听到？】【那你侧身，躲开水龙头，要不衣服会淋湿的。】【好，你快洗吧，不然要停水了。】穿好衣服，侧身站在离水最远的地方。
【你怎么就成重刑犯了呢？你闹事了？】【没有，只是我……唉，不说了，反正倒霉就是了，你……干嘛要……】想要出口的话，却找不到感觉暖心的措辞。
【你是想说……我……干嘛要自杀，是吧？没啥难开口的，我不介意。自己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我没那样脆弱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最想要出口的一句话，此刻说的情真意切。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害我自杀的又不是你！】【我没有及时救你啊，害的你……】【就是你救了我又如何？真正伤的是心，自杀的只是一副皮囊而已。】【你怎么这样啊？要好好地活着啊……你看我，变成重刑犯，还不是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啥都没有了……】【你就别劝我了，我已经想通了，不会自杀了，不久，我就要出去了，这次回来继续服刑，只不过是走个形势。毕竟，服刑闹自杀不是什么好事……】【那你为啥要自杀？原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和人生，我们今天不谈这些，我不是也没问过你什么，对吧？】【嗯，那咱俩还是好哥们，合拍的难友，对吧？】【那是当然了，要不，现在怎么会一起洗澡呢？还和你说这么多的话，你说是吧？】【也是啊，那晚上的那个事……】【你说那个吻吧，只是你保护我的一种方式。我不会介意的。】【哦，很好啊……】家常式的对话，让陈翼峰莫名的有点惆怅。自己终究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的，他马上就走了，而我却要在这该死的地方，呆到哪天？9年啊，自己怎么可能熬过去？即使出去，也是又老又没钱的一个，后半生……】望着高高的墙角，一只蜘蛛在雾气弥漫的一角固执地织着网。每次的水气，冲破它的网，它依然顽强不息。
陈翼峰，觉得自己比这只蜘蛛更可怜。起码，它还有一个愿望，可以每天来实现。可是，自己呢？
胸腔里，悲悯的情绪，想要冲出来，却找不到出口，眼角，开始慢慢浸润。
【你什么时候出来？出来我们还是难友！】【我啊，还早着呢，慢慢熬呗……】压抑好久的情绪，在这句话里喷薄。慢慢地靠在墙上，眼泪就这样慢慢流下来。
林天跃已经穿好衣服，转身时，看见陈翼峰眼角的泪，安慰地搂着他的肩膀：【想哭么？就哭吧,这里只有我，没人会笑话你……】本来只是无声，在 瞬间却变成嘤嘤抽泣。
默默无语中却回转着万语千言。
彼此靠着彼此，空气里，流动的都是感伤和无奈。
蜘蛛，已经织好了一条经线。
水，还真是准时的停了。
钻石和石头
第十七章【我们还会见到么？】【应该可以吧，不过希望不是在这里。】【那时间可就太久了，还有八年多呢……】【八年多算什么啊，反正活着就行啊……】【你真的看淡生死了，知道活着有意思了吧？】【我可是付出血的代价才明白的道理啊。】【那你有啥目标？……】【还没想好，反正呢，做个好人；不胡闹，好好做事的人……那你呢？】【我嘛，还有八年多的时间在这里好好想，不着急的……】【那也是，这里进来的钻石出去后也许会变成石头；石头进来后出去说不定也能变成钻石。都说不准啊。】【我就希望自己不要成为钻石，也不要沦为石头。】【我也一样，希望自己好好养活自己和苦命的老娘。然后找个好女人……】【你的愿望应该可以实现吧？很简单的……】【你呢？出去后会结婚吧？】【我，出去后都是三张多的人了，以后的事再说吧……】朋友式的对话，可是陈翼峰就是觉得心痛，痛在哪里？……不知道。
只是离别，将要离别而已。
你将在高墙外，自由呼吸；而我一直在高墙内，苟延残喘。
你是我的狱友，很谈得来的狱友。
我们之间却隔着很难越过的心坎。
那个心坎，就是我们各自拥有的秘密。
你有你的轨迹，而我也有我的人生。
回去的路上，两人平淡分别。
晚上睡在床上，一遍遍地回忆着认识的过程，从两年前的逍遥王子，到今天心里蒙灰的落寞孩子。
重叠交错的影像。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在公众场合，林天跃和陈翼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声名狼藉，害怕影响到他以后的牢狱生活。
毕竟，他马上就要出去了。
而他，还要在这里硬熬八年多。
他的心思，陈翼峰当然不会明白。
他认为，林天跃是刻意要和他划清界限，因为他现在开始，想做个好人，而自己，是个重刑犯，根本就是不应该搭界的两人。
也许，命运就这样让故事平淡，只是，在以后的岁月中，偶尔会互相想念。
也许，命运就是喜欢造化弄人，偏要试探心理的最底线，让不想纠缠的彼此，拼命纠缠。
四月，天气越来越暖和，今天不需劳动，是学习文件的日子，所有的犯人都集合，去大讲堂听课，内容为：“三个代表的具体内容和实施纲要”。
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是舒服。陈翼峰豪迈地伸个懒腰。
小跟班3499，依然嬉皮笑脸地跟着。
【你干嘛总跟着我啊？我又不是你妈！】【这里就你长得顺眼一点，时间难熬，看看帅哥日子过得快些。】【老子他妈成了你混时间的玩意了。我还真有点剩余价值哦。】【谁说你是剩余价值?那是他瞎眼了！你简直就一钻石。】【嘿嘿！看不出来啊，你还蛮有眼光的，知道我的斤两了。】【就是嘛，你就是和别的重刑犯不一样。】【屁！有啥不一样？要是不一样,咋就成了搬运工？】【反正不同，我很聪明的，看人的眼光应该不会错！】【敢情你是在夸自己啊，我成了搭头！】话，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想起了林天跃那个“钻石”和“石头”的概念。本来轻松的谈话，现在却感觉压着什么东西，让他很不舒服。
学习
第十八章
大讲堂，在石山监狱里，可以说是最大的室内集中地，宽阔的主席台后，是红艳艳的国旗和党旗，分挂两侧。一个权威式的讲话台，透着无言的威严。靠近坐席的边缘，象征性的放着活跃气氛的几盆一品红。
红，全是俗的透顶的红。
陈翼峰伸长脖子，在人头攒动中，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林天跃却躲在一个最隐蔽的角落，那里，已经人满为患。毕竟，这种学习，是没有几个人能够耐心听的，躲在角落里，至少可以搞搞小动作，捱过这段可怕的政治洗脑的时光。
三个代表？是啥？电表？水表？煤气表？
陈翼峰，在认为自己最接近他的一个位子坐下。3499，紧挨着他。
每个学习的人，都假装的拿着一个本子和一只笔，起码可以做个样子，无聊时，至少可以有个混时间的道具吧？笔，纸，就是最好的选择。
【叮……】铃声想起，领导讲话后，学习开始。
台上主席台一溜牌坐着监狱里几个头头，尽管每个人都有一个名排放着，陈翼峰就没有发现一个脸熟的，倒是坐在主席台后面狱警里，苟金礼肥肥的脑袋，一下子就闯入他的视线。
台上，讲的唾沫横飞，台下，小动作不断。
陈翼峰趴在桌上，尽量将自己高大的身材缩小目标。纸笔被他作为掩盖的工具，眼睛，盯着林天跃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独自一人，瘦削挺立的背影，在陈翼峰的眼里，显得孤苦伶仃。
有人奸笑地递上一张纸条，林天跃只是看看，可是，肩膀轻微的抖动，落入陈翼峰的视野。
有人开始搞恶作剧了。
又有人丢来一张小纸团，正好打在脸上，他只是摸摸有点发红的脸，这次，纸条他没有看。
陈翼峰心里，莫名地冒着火，想要站起来的动作还没开始，就被3499在桌下按着腿。【你干嘛？想让厕所？】
【哦，早上水喝多了，是要去放水。】
【那我陪你去。】
【不行，人多了，被管教发现了不好。】
【那你快点啊，要不然被发现了，日子可不好过。】
【知道了，事儿妈!]
语气，在最后的一句话中，加大分贝，惹得周围不少注目。
猫着腰，陈翼峰来到厕所，厕所里，没有一个人。为数不少的窗户，他到处看看，寻找一个可以意外瞥见那个角落的最佳位置。斜对角窗口，正好对着台下。
他趴在这里的第一个窗口，可以看见台下的一个小小的方位林天跃的半边脸，隐约可见。中间，却隔着两道墙。
【你干嘛？哦噢，原来再看你的小情人啊……】猥琐的声音，让趴在窗口的人差点掉下去。
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会有点眼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看看窗外的小鸟，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走到小便池。
【哟嘿，你还蛮有雅兴的啊，到底是喝了墨水的人。不过，这个时候，小鸟都去找小情人了，你想哄我……】
【我看什么，不如你相干吧？你还是好好撒你的尿吧，小心尿在裤子上，那可不好看喽……】
戏谑的口气，本来就只是一个玩笑，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个囚号2256的人，最大的一个忌讳就是别人嘲笑他□的家伙。
恼羞成怒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变态小情人的事！老子要好好地整整你……你最好记着！】
【我又不认识你，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整我？】
陈翼峰理直气壮的口气，让2256更加光火：【老子被你和你那小情害得关了禁闭一个星期，你忘了，我还没忘记呢……】
【你……你……你是那个……】
【对头，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朱大炳。】
冬天的雪地，一场混战，有他，有林天跃，还有一个其他犯人尊称的“大炳哥”。
他终于想起3349的那句话，【2256回来了，他可是个很厉害的人，要小心啦……】
【你他妈别像看怪物的瞧我，我的是时间和你在这里耗着，你就等着吧，老子就是喜欢捉弄你玩玩，要不在这里，日子难熬啊……】
【那个，我……】
【我个屁，要不是你们，我能关紧闭得了肺病？要不是关了紧闭，我娘大老远的来看我，会见不着我的面？……】
只是打了一场不算太大的架，居然会有如此多的连锁反应，这，让陈翼峰多少有点发懵。
站在那里，接不上一句反驳的话。
【果然不是一个善类啊！以后少惹……】心里这样想着，脚，朝门口走去。
【以前的帐，我今天和你算，可是，今天的帐嘛，你就等着吧……】
【我只是和你干了一场，你不至于这样吧？你还是不是男人？】脚步停下，陈翼峰一脸凛然。
【你笑话我的家伙小，这个帐。还小？】
【我什么……时候……嘲笑你了？】猛然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那个笑话，语气变得有点谨慎。
【你就给我记着，我朱大炳的把式，你还没瞧呢，今天，就给你们俩看看我的花样，在这里，不会有不怕我的人……】
本来，陈翼峰想着此时低头道个歉，也许他会放他们一马。可是，最后的一句话，让他的那句“对不起”硬生生地咽回嘴。
【好戏，马上开演喽，你就瞧好呗！】丢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朱大炳快速离开，留下陈翼峰站在那里。发呆好一会。
打架
第十九章
朱大炳的话，在陈翼峰的耳边一直回响，走出厕所，回到座位上，才发现并无虚假，该来的还就真的来了。
林天跃仿似微微皱起的眉头，气得发红的后颈窝，还有捂住的双脸，都被陈翼峰收进眼里。
突然看见一个囚号4452的小个子男人，正坐在林天跃的另一侧，想起了去年雪夜里，在朱大炳身边煽风点火的那个人，和他在厕所里和其他人的对话。
那时的陈翼峰，正在厕所进行反省劳动。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包括他们今天的座位……
陈翼峰，突然从头顶凉到脚心。
在惴惴不安中，学习总算是结束了，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
台上的领导们也鱼贯离开。
突然，陈翼峰发现有人将一张纸挂在林天跃的后背上，纸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字：“变态”
字写得很大，就连隔得不算很近的他都可以看见。明显，有人故意找茬。
周围，顷刻间一阵嘲笑。笑声，刺痛了陈翼峰本来就紧绷的神经，也激发了他战斗的勇气。
越上桌子，在快速的跳过中，冲到了他的跟前：【你们干什么啊？他妈的都是玩意啊？】纸片揉成一团，丢在4452那大笑的脸上。
【哟嘿，小情人来英雄救美喽，……快来看啊……这有俩变态啊……】
故意嘲弄的声音，镇爆周围人的耳膜，瞬间吸引了不少满是疑问的视线。
林天跃，气得发颤的肩膀，如同猪肝的脸色，没有血色而紧闭的嘴唇，没有一丝影响到龌龊的灵魂。
人的劣根性，就是喜欢揭开别人心底的伤疤。
在这个监狱的世界里，人心的最阴暗面，可以表现得淋漓尽致，毫无基本道德可言。
【我说，你俩不是以前住一间囚室么？怎么玩儿啊？男人和男人？……】指指林天跃【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你和你那个高中生不是……】
【你再放你妈的屁！老子撕乱你的嘴！】陈翼峰的拳头在一瞬间挥出，4452没有提防，嘴角，瞬间红肿。
【老子让你胡说，打死你个多嘴的！……】因为气得太急，他挥出的拳头，其实没有多少是落实到身上的，自己却还出着粗气。
【管教们，快来看哪，有人闹事了！……】4452的小个子，边闪避着陈翼峰的手脚。边对着台上大叫。
周围，眼光全部如同聚光灯，照在林天跃的身上。停在陈翼峰的脸上。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走……走……】他拉着林天跃想要逃出人群。
【变态，怎么不看？咱爷们还没见过呢？是吧？……那个，你们到底是怎么玩儿啊？也教教我们啊？出去后，咱也好找个高中生玩玩，你们说，是吧？……】
朱大炳的出现，让4452终于不在大喊大叫。
【你叫什么叫？没出息的东西！管教们就是喜欢帅哥啊，怎么会帮助咱们？说不定哦……他们还和管教都有一腿的，对吧？要不？4399越狱，怎么会判得那样轻？】
【老子都差点丢命了，还轻啊？禁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关了的，我也关进去过！】陈翼峰的歇斯底里，让周围寂静一片，围观的人也在慢慢散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