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你不告诉他,未必他就不知道。”蓝染很喜欢看到别人为难的脸色。可惜,市丸银也不是简单角色,而是他自己培养的得力下属。
“我从未说过要隐瞒啊。”笑著,走了出去。
没有关合的门缝里吹进刺骨的冷风。雪,更大了。
斜经走廊的时候,市丸银看见了窗口的银色,即使在满天白色的背景下,仍迅速跃入眼帘。那双祖母绿虽然看见了行色匆匆的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怔怔的望著天上的飘雪。
已经是不得不走到这一步了么?市丸银略微扯出一丝苦笑,转身进入雪中。
在这个天气,一位病人大开著门窗,是否意味著陷阱?
市丸银却没考虑这种问题,径直走进了和室。浮竹正衣端坐,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到来,反而示意他坐。市丸银不觉得想笑。或许从浮竹这里能够看到日番谷为何保持平静的原因。
不问他深夜到访有何贵干,不问他为何不经通报不走正门,单单客气的请他坐下,一起喝一杯早已经凉透的冰茶。不知是浮竹太迟钝,还是市丸银太冷静。但是,市丸银竟也客随主便,乖乖坐了下来。
“我等了几个月,还是等到了。只是没料到需要市丸大人您亲自来。”屋内的火盆早已燃尽,浮竹精神极佳,没有半点病态。
“浮竹大人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我的性命,随时可以拿走。”浮竹微笑著回答。
听到浮竹的话,市丸银有一种走错门的感觉。即将步向死亡的人,为何能够如此高兴。
“只是,我还想问一声,”浮竹恳切的问,“冬狮郎他还好么?市丸大人的信上说他……”
“我相信,他还不错。”赶忙在浮竹的话出口以前打断,当著浮竹的面,听浮竹说他编造的谎言,市丸银突然觉得心臟耐受能力不够。
浮竹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最后拜託市丸大人一件事……”
“我可以先听完再选择答应与否么?”这种託付,多半不是什么好兆头。
浮竹笑了起来:“我只是请市丸大人,代为隐瞒我的死讯。我不想让冬狮郎知道,仅此而已。这个请求,不会让市丸大人觉得为难吧。”
市丸银开始考虑要不要问一句,浮竹大人是否将后事都準备好了。不过这样问真是傻里傻气的。於是,放弃。
「市丸,能承诺么?绝对不会去伤害我的父亲。」
「……若是你夺走我最后的亲人,我会如你所希望的,恨你。」
「希望你记得你说过的。」
市丸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些话。自己已经做好了决定,捨弃能够捨弃的,只为了唯一想保护的。
被恨,是一件令人无法愉快的事情。但从未困扰过市丸银。这一点上,他和蛇一般冷血。若是简单的被憎恨束缚,他就不可能走到现在。然而,他头一次不愿意被憎恨,甚至有些惧怕那样的局面。这不是多说几句道歉的话,耍耍赖皮就可以蒙混过关的事情。
尤其现在面对的是日番谷的父亲。日番谷最近日益古怪的态度和表现,都令市丸银捉摸不透。他吃不准日番谷会以何种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蓝染也说过,他们不说,也不代表日番谷不会知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蓄意的隐瞒,却只会换来更大的误解。浮竹的这个请求还真是让人为难呢。或者说,浮竹的所谓请求只是为了让日番谷能彻底离开?
市丸银忍不住多看了浮竹一眼。连蓝染都称讚的人,若是有这般心机,也不会说不过去。“浮竹大人既然有这份心意,为何不自己动手呢?”
浮竹略微沉吟,说:“我自己动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有我自己的意图,市丸大人你也有你的目的。不必要深究吧。”
啊啦,这可真是……市丸银有些无奈。浮竹也未免说的太直白了些。
“市丸大人不会是等著我说请吧?”浮竹的笑容依旧温和。
“啊啦,我只是希望浮竹大人露出该有的表情。”市丸银不喜欢这种被人压制的感觉,既然他是杀人者,局面就应该由他来掌控才对。
记起蓝染要求三更前回去,下雪后山路不好走。市丸银捨弃了对白,抽出刀,对著浮竹微微一笑,不得不开始了呢。
血滴在雪上,犹如盛开的傲梅,绽放在寒冷的严冬。艳丽华彩,美不胜收。
滴落在窗臺上的不是血,是泪。容器是与红色相对的绿色。
日番谷深吐一口气,在冰凉的空气中划出长长的水汽。拭去脸颊上未乾的泪痕,手觉得有些冷。原来自己的心已经这般冷,连泪都被冰冻,刺痛自己的手。
梦醒了。
这个梦做了多久了?从悬崖上跳下那刻开始,持续了夏秋,终於结束在冬季。
不记得有多少次期望著梦的改变,因为还有时间容许改变。於是,允许自己夜夜沉浸在梦中,夜夜梦中惊醒,连哭都已经忘记,只为了想赌自己预见不準,只为了赌在最后一刻的改变。因为,他看到的,是市丸银。
於是夜夜惊醒后,借著夜色注视市丸银,希望他记得那个承诺。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也提醒市丸银,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也许他真的很懦弱,不敢说出口。不敢说,预见了父亲的死亡,预见了那个他最不希望的兇手。第一次真切的希望神明出错。
到头来,只能证明错的是自己,不该存有不现实的奢望。
该结束了。挣扎和犹豫都已经不再生效,留下的只有伤痛和死亡。
若是说,原本为了父亲而留下,父亲的走,带走了他最后的制约。父亲,放他自由了。那么,他也不再犹豫,该离开这个笼子,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倒数前三秒,鸟儿离开笼子,奔向前方。只是,前方真的是自由么?
第十七章
“他走了,你不追么?”蓝染笑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市丸银差点真的很不给面子的当场笑出来。
在他回到被黑暗和寒冷覆盖的屋子时,觉得还不如在雪地里温暖。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冷冰冰的空气回荡著他的话。
「我回来了。」
虽然平日,那抹绿色偶尔会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今夜,却什么都没有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地方。因为更早之前,孩子过於奇异的冷静或许已经向他预示了离去的必然。入夜前的责问,就是孩子最后的暗示吧。
忍不住想起了浮竹的死。浮竹死前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让他想到了这种可能。浮竹是为了让日番谷不必再受胁迫。
『……他……迟早要离开你……』
那个声音早就说过了。今日印证了。仅此而已。
“啊啦,不必了。既然蓝染大人能够如此悠閒的坐著,陪我这个閒人来喝上一杯,证明此事应该是蓝染大人您意料之中的。我就不必多事了。”眼前这个男人,在得知日番穀的离去,居然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平静的“哦”了一声,再没下文。这不是正常现象。
蓝染微微一笑:“我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一些不可违背的规则,神明所定下的游戏规则。神明也是很任性,很顽皮的孩子呢。”
市丸银疑惑的看著蓝染,不太明白为什么蓝染突然提到了这个。
“那还要感谢日番谷君的帮助呢。他做的真是太好了。”蓝染凝视著手中的酒盏,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嘴角略微上扬,乐在其中。
“我怎么觉得,蓝染大人玩的很开心啊。”市丸银撇撇嘴。他可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惜,他也很清楚,蓝染不会将发现的事情告知自己。
“呵呵……银,不要生气。我可没有动过你的日番谷君哦。”蓝染伸手揉揉市丸银的银髮。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自从日番谷来到这里。
“银认为,日番谷君会去哪里呢?”
“至少不会去浮竹府邸。”银很清楚这一点。
“是啊,我也这样认为呢。”蓝染轻描淡写的说,“没准,现在已经到了朽木白哉大人的府邸,正和白哉大人说著话呢。”
“这不正是大人您的希望么?”白哉必定会有所行动。尤其是再浮竹这般被杀之后。这些传统意义上的贵族间的惊慌是白哉一个人无法压制的。人在匆忙之间是最容易犯下错误的。蓝染要的就是那一瞬间。
蓝染笑而不答,反而将话题引向另一边,“我想,你应该先知道,银。若是连我宅邸内的秘道都可以预见,并用於逃跑,我就不得不提防了。”
捏著酒盏的直接微微泛白,市丸银的笑容一瞬间呆滞了几秒。
“呵呵……银,我现在还有一个疑问,等著日番谷君的解答呢。”蓝染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那就是,拥有神降之力的他,是否也能预见自己的死亡呢?”
蓝染已经下定决心要痛下杀手了。市丸银竭力掩饰自己的心惊,维持著那张笑脸。“啊啦,就是说,蓝染大人您决定捨弃那份力量了。”
“银,你认为神明将神降之力赐予人类,到底是什么用意呢?为了预示灾难,还是警告人类避开灾难?”蓝染轻叹一声,“都不是。”
银怔了怔。
“这份虽然可见却不能逆转的力量是否在手,对我而言没有区别。”蓝染忽然将酒盏中的酒水泼入火盆,火苗瞬间窜高。
可见而不能逆转?蓝染指的是神降之力?为什么他会如此判断呢?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蓝染已经认定,这份力量不会对他构成威胁。而唯一的威胁,则是知道他这些日子所作所为的日番谷。证据必须湮灭,蓝染的一贯作风。
小狮郎,危险了啊。他又该如何是好?
“银,你认为,日番谷君是会挣扎,还是顺从的等待死亡呢?”蓝染却不打算就此结束。“你一向能给出最接近的答案呢。因为,你是如此的瞭解他……”
“啊啦,蓝染大人可太抬举我了。现在的小狮郎,可不是我能理解的……”一半推託,一半隐瞒。其他事情,他可以鼎力相助。只有这里,虚与委蛇。
“无妨。日番谷君会做什么并不重要了。我知道,白哉接下去会做什么。”蓝染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银,这是最重要的时刻。”
“似乎不需要我做什么啊。”市丸银懒洋洋的看著胸有成竹的蓝染。
“我打算顺便完成对你的帮助,银。”蓝染的笑容忽然变得严厉,“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我对於你的放纵也到此为止了。虽然你会不愿意……”
市丸银放下酒盏,已经明白蓝染下面会说什么。
“你不能干涉日番谷的任何事务……因为,他必须死。”蓝染的手拂过市丸银的脸颊,“在我还不想捨弃你的时候,他就是必须处理掉的不该存在的……你的软弱。”
虽然知道蓝染会说什么,但亲耳听到,市丸银还是笑不出来。
“冬狮郎。”一护又看到孩子望著漫天的雪花发呆。
昨天夜里,白哉的管家进来说,有个孩子求见的时候,他没有料到会是最想不到的人。就连一向冷静的白哉看到来人之后,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那个居然只穿著单衣,在风雪之夜来到白哉门前的孩子,看到他们没有任何神情,似乎早已冻僵的嘴里只逸出四个字。
「父亲,死了。」
那四个字比风雪更冷。
白哉立即赶往浮竹府邸。
陪著日番谷,一直等到天亮。白哉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日番谷的神情不是求证,而是了然。似乎他只是在等待白哉的确认。
浮竹的后事是白哉派管家前往处理的。白哉坚持日番谷不能露面。
然后,在白哉家的书房,他和日番谷一起见到了早已经赋闲在家的太政大臣山本元柳斎重国。
那位威严十足的老人追问了很多事情。同时斥喝白哉和浮竹做事糊涂,连远在他乡的一心和京乐都难逃责駡。对於日番谷有些恍惚的表现,山本大人也不满意。最后约定次日去覲见天皇,老人在家属武士的簇拥下离去。
“在看什么?”一护始终觉得日番谷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一护,”对於一护,日番谷是信任的。可是他还是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或者,一护会觉得很荒谬,是无稽之谈。
“想说什么?”一护反问,“如果你认为可以告诉我。”
日番谷看到一护还是那个老样子,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随后又收敛笑脸,转向阴云密佈的天空。“……或许你觉得我多心……可是,我觉得山本大人会有危险……”
在见到太政大臣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血光之灾。那位硬朗强势的老人必定难逃厄运。日番谷一直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份力量一旦说出口,势必又会成为其他人争夺的目标。他已经不愿意再成为别人的工具。
“怎么不早说!”一护瞪了他一眼,“我去告诉白哉大人,我们马上动身去太政大人宅邸。冬狮郎,你去换衣服,快点!”
“一护?”日番谷有点惊讶的看著他,“你……相信我?”
黑崎一护也有些迟疑,然后说:“冬狮郎,浮竹大人离开前,告诉我一些事情。”
“父亲?”日番谷怔了怔,“父亲说了什么?”
“只是说了他遇见你的经过。”一护又走回到日番谷身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说,那个时候,出云刚好有个巫女失踪……而你当时穿的衣物……”
“啊,是这样……”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他还奇怪,一直以来,父亲为什么不追问他坠崖的理由。
“浮竹大人说,他觉得很抱歉……”一护实在不适合劝慰人的差事,话说的结结巴巴的,“他原以为,把你置於内大臣府邸,会是最好的保护。但是……结果反而让你陷入了权力的纷争……”
“还有就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一护坚定的说,“浮竹大人说了,绝对不希望你透露自己的身份。等山本大人出面解决这里的事情后,你就随我回陆奥去,远离这些争斗——呃,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不,我很想去陆奥看看。”日番谷看著有几分拘禁的一护,不禁笑了,应允了一护的邀请。“那你就去找白哉大人说清楚情况,我们去山本大人宅邸。”
“好。”一护爽朗一笑,快步跑开。
日番谷看著一护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对不起……”
他也说谎了。
日番谷不清楚一护到底是用了什么理由说服了白哉,但却浪费了不少时间。等他们潜入太政大臣府邸,只看到了已经冷却的尸体。
因为白哉说,固执的山本大人不会接受蓝染敢派人暗杀的说法,只能暗中保护。可是,眼下的情况显然对潜入的一护和日番谷不利。一旦被发现,他们反而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虽然看到了兇手离去的背影,一护和日番谷只能选择快速离开。
而从一护和日番谷口中得知山本死讯的白哉,脸色却异常难看。白哉很清楚,一旦山本死去,对己方阵营会产生多大的影响。现在不但不能反击,反而不得不採取沉默来保持己方的实力。而蓝染,必定夺取最大的利益。
不过,眼下的关键还是杀死山本的兇手。一护见过兇手的背影,但是他回到京都一事必须保密。白哉特许他暗中查询。一护就匆匆离开。
白哉则去覲见天皇。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必须保证己方的大部分人员的安全与利益。若说蓝染事新兴贵族的代表,白哉则是传统贵族的中坚力量。
白哉回来的时候,脸色缓和了很多。
“蓝染现在也有不小的麻烦……”他这样告诉日番谷,“昨夜,山本大人的家臣在宅邸附近抓获了一个本不该在那个的反出现的人,而那个人又说不清自己为何在那里出现。现在已经收押入狱。日番谷,你也见到了兇手的背影,你能辨认吗?”
“可以。”日番谷还是疑惑不解,“但这和蓝染有什么关係?”
“那个人是蓝染最得力的助手,左兵卫督市丸银。”白哉淡漠的说出答案,“蓝染现在在天皇面前也受到了质疑……”
兇手不是市丸银。日番谷想这样说,却没有说出口。
即使在他见到的那些画面预中,兇手也是蒙面。可对於市丸银,他太熟悉。那绝对不是市丸银。可是,为什么那个不该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人却在那里出现?究竟是市丸银的意思,还是蓝染的企图?
可是,他似乎能将自己所看到的画面衔接起来了。
原来,那第一次仪式上看到的画面所代表的是那个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