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伊始①----西绪炅

作者:  录入:02-27

就像寻觅了万紫千红的绚烂,迷离了眼,等疲惫了一低头,寻觅奇葩的采花人才发现,在自己未曾注意的幽林一隅,一株素白清冷的小花,正抚着那道和风微微巧笑,嫣然。
即便想要否定那一刹的悸动,佯装着云淡风轻,但还是被风点破了涟漪诉说了秘密。
那一眼早已注定了一世的纠缠,谁能知道,谁又,避开得了……
青衣男子背着画箱信步着,在人流中仿佛隐去了身姿,隐藏不去神韵,右边空荡的袖子垂在体侧……柳律修眉微蹙。
眼见着那男子带着鹰隼般的视线走近那卖豆腐的老婆婆,随意打量了一下,便找了一张桌子坐定,点了一碗豆腐花脑——很久之后,当问及“中毒”深矣的沈二公子那道眼神,则对比鲜明地是这样描述……“似水温润似钢坚毅如美人舞剑如分花拂柳”,听了之后,据说即是柳律也差点英年吐血。
“你,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柳律问。
“确实……很不寻常。”沈凡叹息,老天,你真想逼我放弃大好花丛去独揽那一株碧草吗?于心何忍啊!
柳律道,“那个老妇手中端过的碗竟然平平稳稳,一如在壮年人手里,有些蹊跷吧。”
“接过后,他还放了很多辣油。”沈凡撑着脑袋,寻思着嗜辣的人脾气是不是一定暴躁。
柳律道,“那人即便少了一臂,步履吐息也不一般,还有那隐隐散发的威仪,究竟是何等人物?该不会……不会吧……”
“连名字都忘了问,是我最大的失误。”把表弟的话当做美言,沈凡心里莫名起了欢喜。
……
……
柳律最后道,“那人空着外边不选,偏偏挑了最里面的位置和人同坐,是相识的还是偶然?”为何另一人……也有些似曾相识……
沈凡顿时泄了气,第一次忘了维持贵公子形象,摊手一扑直接倒在了茶桌上。
杯子一倾茶水淌了满桌,他却似喜似悲又似哭笑不得。
“小律儿,恐怕我真的真的要走上不归路了,兄长还有姨妈那里,就只能靠你了!天妒风流天妒风流啊!天哪!我竟然对一个仅仅与他同坐的龟奴就生了嫉妒!”
完了!完了!完了!
可笑!可恼!可喜!
又想开怀地笑,有多么乌云迭起有多么雨过天霁,即便如此想说服自己那是不可能的,却又自动地被自己说服。
原来,之前能被他能玩弄于股掌的姻缘红线,纠缠的却是此刻的他和他!
沈凡摸上一度紊乱的胸口,那下面已是渐渐稳定下的决意,他低声自语,“……又酸又甜又痛又闷,若为一人即便心乱如此,那就为那个人如此吧!”
合眼定睛,一睁开清明无比,竟全然一扫往日的嬉皮笑脸。
柳律知道得没错,沈凡一旦动情便是痴情,一旦爱上便是百折不回。
他起身,朝向远处他的方向露齿一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一次,终于给我寻到了!”
5.大话是这样撂下了,可行动要展开还是不尽如人意,或者,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就像国色生香的美人对你回眸一笑,笑得眼角抽搐秋波都撞倒了南墙,你还呆头鹅似的杵在原地。香帅们泉下如知后辈竟不济若此,绝对死不瞑目。
所幸,后世徒子徒孙尚有佼佼者沈凡者,经历多年苦心提炼出了色字三诀:心为锋,胆为刃,略为柄,言之就是将策略放在了首位。
……当然,这个佼佼者目前也越走越偏了。香帅们,继续哭泣吧……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没什么办法?要还是女人心的话……自问整个鄂国上下没有谁比我沈二少更加洞察秋毫懂得见缝插针不忘体贴入微,但现在换成了的是男人心……”
还是那样子的“他”……
沈凡奄奄一息地趴在太师椅上,沮丧若泣。
“小律儿,你说,该怎么向我的‘伊人’表露心迹啊?……难不成,难不成还写几句悲春伤秋的情诗么?我想想……‘你我缠缠绵绵鸳鸳抱,少了只土鸡,照样飞——”
柳律翻了一页书,肩膀抽动了一下。
……土鸡和鸳鸯……他真服了沈凡了……
沈凡耐着性子等着回答,双脚搁在了书桌被挪出的空挡上,脚尖还一翘一翘的。
他只听见沙沙的翻书声响,便朝天翻了个白眼——
“表哥,你何必一定要这样逼我呢?我的来意,和表哥要定那人的决心又不矛盾,哪怕真起了……恐怕表哥也早决定了轻重吧?不然也不是沈凡了。”
柳律合上书,随手展开一个画轴,正是沈家二少的相亲画像之一。
画上的女子小家碧玉,含羞带怯香扇半遮,笔法甚是灵动传神。
那脚尖的动作忽然一僵,“我不是说过会帮你吗?”
柳律轻笑一下,不作答。
“……小律儿,对着自家人就不说那些套话了。”沈凡扫了一眼堆积如山的画轴,视线移向了对方,满眼里写着的是真诚,“沈凡仅是个为情所困的俗人,不懂你家主子的百年大计也懂不得什么江湖恩怨。我现在只知道,你这回可不是‘顺路’顺到我家的,就像昨天的豆腐店,甚至是……”
“我不会害他的,表哥。我所来本意是为了探亲,要办的乃是顺道。不过那是官府不便正面出现的琐事,详尽的其它,容我一时不能多谈……你,就信我这一次,好吗?”
沈凡哗啦一下盘腿坐起,又低头拨玩着桌上的玉狮镇纸,久久不语。
柳律正色盯准了他,一旦对人认真了……沈凡还真是见色忘义的无良典范!
“我信你。”
把镇纸颠来倒去地琢磨,闷声道,“不是这一次,而是每一次。若是兄弟就没有怀疑的必要,怀疑这点的是你。”柳律心一惊,嘴边笑意却更浓。
沈凡放下镇纸,眸中清朗一片。
他伸手按下了柳律的头,乱抓了一通头发,嬉笑道。
“我不是说过吗,京城不是个好地方,看看你这小骗子去转了一圈就想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吗?我信你不会害他,他定不是你要找的人,我沈二少看中的人绝对不会是惊动到你这位刑部侍郎的危险人物,”他充满着朝阳般的自信,“你看,我信你,也信他,所以我会帮你,也绝对不是害他。”
“哪怕……他并不寻常?”
“那当然……我百里挑一才真心动着了的‘美人’怎会是寻常角色!”
又是没心没肺的笑,沈凡边说还边跳起,隔着书桌捶了表弟一下。
“算是扯平了……可不能连累我追你‘表嫂’啊!”
柳律苦笑,一手将画轴转了个方向,推向沈凡,对方立刻耷拉下脸。
“我不是刚刚说好,从此要和你未来‘表嫂’只羡鸳鸳不羡仙么?我可不会轻易红杏出墙啊,小律儿……”
柳律摇头,指了指女子,又摊开另一幅画放在右边。
沈凡顿时叫出了声,“竟然是亲亲!”
两幅画笔触一对照,竟为一人所出,都是那个沈凡心心念念的他!
烟雨山水的那幅笔锋清逸,朦胧的山色蕴含几分雄起跌宕。
在画面的右下角有一方小小印章:
“曾经沧海,巫山犹记。”
沈凡之前并未细看,这会儿却瞅着那几个字瞅得出神,直到柳律凉凉咳嗽,他才支起身子,目中满是柔情。
“……记得也好,证明他是个长情的人。这样的人活得虽不自由但很自在。小律儿……”他说,“那个‘曾经’是在我找到他之前,不作数的……我爱的,许是就是这样完整的他。”
虽然,心头还是一阵雾似的怅惘,落下了涩涩的小雨,一滴一滴,都是为了他。
一身的过去,其中或许英雄寂寞或许美人断肠,但再怎样追忆,也终究只是过眼云烟。
孤身了许久但终是邂逅到了沈凡,芸芸众生,彼此隔着人海的一见,从此无怨,一眼万年。
6.魏沧海走得并不慢。
他跟着沈管家绕了好一阵子,才缓步进了沈家二公子的院子。
等待的时候,他环视了一番,倒是紫竹听泉,院子布局得有些幽静。遐想着那个花名在外的沈二公子倒还真有几分雅趣,可就不知为何,偏偏这几天老爱找他的麻烦。
前一阵时间,有名的沈二公子不知中了什么邪魔,天天候在自己画摊边,连偶尔上馆子吃饭都能不巧面对面。那人自是沉着,也习惯了旁人的目光,可自己在那人的偷眼旁人的再三打量中那是如坐针毡。
久了,甚至见一次他脖颈就僵一阵……
要不是早听说那是个花丛快活的花花大少,还真不知那双见着自己就发绿的眼睛背后,主意到底打的什么。
对方虽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世上人心也不多是险恶,可昔日恋人早亡全因江湖孽缘,就算是他金盆洗手多年,也无法彻底放下,还带着往日戒备的心。
他舍弃了过去,可过去没有舍弃他,谁都无法真正地解脱……
“魏先生,请这边。少爷在‘醉仙阁’内等着。”管家点头,便离开了。
拱了拱手还未进去,便听到乒乒乓乓的一阵,刚提气探听,不想迎头就撞上一个身影,一时失察被抱个满怀。
男子大惊失色……
“兄长!!!不带这么欺负弟弟的,爹娘泉下有知死也不会瞑目的,呜呜呜……我小小少年一片纯良无暇之心,怎么看怎么都受不得自家无良兄长这般践踏这般欺辱……”
暗道亲亲来得正好,沈凡往沧海的胸膛里蹭了又蹭,差点是流下的口水都要比挤出的眼泪多。
看到来了外人,沈岱高举着鸡毛掸子的手下意识地要闪到身后。
柳律不失时机,这才过来安抚起大表哥,只是连沈凡也摸不清那里面是几分诚意几分好笑,还有,几分是看戏。
“见笑了……请问这位是?”
沈岱咳了一声,一边怒剜了不肖弟弟一眼,同时纳闷着,怎么连大男人沈凡这浪荡的混小子也抱得那么起劲。
魏沧海不动声色单手扯下了八爪鱼,拱手道:
“沈老爷,在下仅是一介街头小画师。”
“是我请他来的,大哥!我不喜欢你找的那些画师,我只喜欢他——————画的!”
“混账!那些是相亲用的,又不是给你赏玩胡闹的!你还好意思提起,一提我就气!这次连媒婆好不容易牵上线的天赐良缘,是和当今皇帝的小姨子啊!混小子你都用气得人吐血的挑刺给退了回去!竟然还敢提!给我提!”
沈老爷鸡毛掸子挥得有如一轮满月,沈凡吓得一踉跄。
眼见就由得兄长当堂大义灭亲血溅三尺,衣领连人忽被提起险险避开。
过后,紧紧抓住的袖子又被其主人拉了回去,又扯了过来,又拉了回去。
最后,沈凡手边还是一空,他心头几分发纠,还夹带几分暖意。
还有几分,是因方才的“美人救英雄”而几分得意……
……男人嘛,总要找一点自信的……
沈凡发誓,以身相报没办法了只有一生相报!
他定要让这死水无风还起浪,枯木逢我又一春!
“先别动气,大表哥,二表哥也不是在胡闹。事情其实,其实是这样的……”
施施然截住了鸡毛掸子,柳律温煦地“解释”了一番……
……
……
直说得沈凡逐渐一脸的敬仰沈老爷的一头雾水,至于唯一较清醒的魏沧海,只觉愈发莫名。
……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沈家一定要这么做?通常来说,不是家中有女子的才多半如此么?”沈老爷摸了摸额头,还好,不是丈二的尺寸,可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这些读书人的想法——怎么会如此,惊世骇俗呃,不,是特、立、独、行。
“此言差矣,大表哥,既然是‘通常’就不是‘一定’,况且,二表哥他、咳,二表哥情况特殊了那么一些,若非下如此狠手,恐怕寻来寻去的,他也还是挑不找诚心如意的美娇娘。”
用掸子规律地敲击着手掌,狐狸沉郁顿挫地加重语气。
一边的魏沧海隐隐有些头痛……
“可……可为什么要我们沈家去营造绣楼,还大张旗鼓去准备,就是要招亲,也不必弄得这么丢、”略有畏缩地看了柳律一眼,硬是把“丢人显眼”咽了回去,那笑意怎么看怎么危险,“还要学女儿家去抛绣球,和那些个青楼搞出的噱头也没什么区别了。柳侍郎,你看……”
柳律含笑不语,笑得让人直瞧见白闪闪的牙。
一边的魏沧海眼皮不详地跳了几下……
所幸,相关的事主终于吭声了。
沈凡举起爪子够上魏沧海的肩膀,拍了几拍让恍惚的对方回神。
对于柳律的鬼主意他一贯心领神会得快,或者,一贯打蛇随棍上见哪儿咬哪。
心有灵犀的默契,不仅情意缠缠的恋人所需,一块儿坏事的哥们间也必备。
沈凡凝重着面色——
“大哥,其实我也不想瞒着你……毕竟也不算什么好事。我是被大哥拉扯大的,兄长事实上在我心里,就等于爹爹在我心里。我不想看到你,为我这个浪荡惯了的花花公子担忧……不过既是上天注定要我还了这个愿,那我还是如实说了吧!”
深情一望面色僵硬的魏沧海,沈凡目光坚定。
“只要是他,无论是嫁是娶,我都不悔!”

等闲识得美人面7~9

7.人言可畏,尤其树大招风时。
不到翌日不到午后,沈家二公子“因昔日情债赌咒要当众抛绣球招亲”的消息,便有数十个版本在方圆五百里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甚至连只在沈府门口摆了一天摊的半聋小伙,都会被三姑六婆拖去角落细细盘问,各个版本的流言也渐渐变得神乎其神……
比如……
“……听说了嘛,当年啊,那个和二少爷海誓山盟的匈椋歌女,家里可是代代都是出巫女的,就是拿个钉子专门扎小人的营生啊?二少爷那时候啊……对人家姑娘说得可是天花乱坠,结果回头,还是花花肠子,自作孽哟。”
偷了厨房一块咸肉的伙夫如此道。
“我听伺候表少爷的小兰说,那才不是什么风尘女子,而是个江湖上打转的女侠,性子可火辣着呢,说是偷偷拿了苗疆情蛊种在了凡少爷身上,还说了什么文绉绉的,对了!‘不求生同衾但求死同穴’!”
听了一场小曲回来的花匠如此道。
“嘿嘿……我说,那个女鬼我可见到过……那可是比当红的花魁还妖艳啊……我没瞧着正面,不过光是听那声音……嗯呀呀……比霞云楼的小曲儿还勾魂骨头都酥了,不然能人鬼情未了不?”
酗酒成性的马夫如此道。
……
……
最后,绘声绘色得甚至就连脸皮能砌墙的沈凡也实在憋不住,他一脸悲怆地跑去,紧握着魏沧海双手,如此慷慨陈词,只差指天赌咒:
“沧海……闲言碎语扭曲都不了真相,只要亲亲你信我,你看!只要你凝视着我的眼睛,就会看到,风流俱往矣,我——”
魏沧海嘴角抽搐了几下,还未反应得及能撇开这粘人之物,就眼睁睁看着一只鸡毛掸子从天而降——随后出现的柳公子笑眯眯地寒暄了几句后,便将地上正抱着脑袋嗷嗷直叫唤的物体拖走。
看到“他”什么?……魏沧海忽然想知道。
“……有钱人家怪事真多。”
画师嘀咕着,回到画案前拿起沾着丹青的毛笔。
笔在指尖一转,远远的他还听得到那夸张的“亲亲乃我千年等一回啊……”……
笔在指尖一僵,由得那点点滴落晕染开在宣纸之上。
江湖浮沉多年又是退隐浪荡多年,见惯了世事人情愣是没见过如此缠人幼稚的——
“傻瓜啊……”
魏沧海叹息。
若隐若现的笑意已不自觉爬上了眉梢眼角。
“那种鬼扯也编造得起劲。”
后花园内的沈凡,板着一张晚娘脸揪着棒打鸳鸳好戏的表弟衣襟,心里是恨不得拿他来磨牙。
之前能一时糊弄住兄长,虽是其功劳,不过那个啥啥旧情啥啥誓言的借口,也扯得太过后患无穷了,要是亲亲当真了——
柳狐狸用掸子轻轻推开沈凡,语重心长道:
“我不是还‘胡扯’了,你梦中所见‘要红鸾星动的关键’,便是你那个深藏不露的亲亲吗?也是真为表哥好,我急智出个‘还情绣球’的弥天大谎,把之前亲事再三蹉跎的缘故推给了神鬼之说,多少才能搪塞住大表哥那边。”
……这……

推书 20234-02-28 :流年似水----草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