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月色正清明(上)----尘色

作者:  录入:02-25

阿无脸上一白,额上的青筋都有点明显了。
庭月照一脸无辜,乖乖地爬起来,自己动手解裤子。
阿无僵了片刻,便刷地转过身走了出去,正碰上夥计送来热水,他一手接过,回头却看到庭月照赤裸裸地站在那儿,摇摇晃晃的,脸上多了一抹异样的绯红。
“少爷?”阿无莫名地害怕了起来。
“嗯?”庭月照懒懒地应了一声,然後毫无预兆地摔了下去。

十四
阿无被他吓了一跳,直蹿过去把人捞起来,心神未定,就看到庭月照睫毛轻颤睁开眼来,茫然地看了他一会,漾开一朵极灿烂的笑。
手上所触之处,一片滚烫。
看到那灿烂得过分的笑容,当事人一副压根没搞清状况的模样,不可避免地就怒火上涌,阿无咬咬牙将人一把丢床上,捉过来被子就死命上往庭月照身上捂。
庭月照垂死挣扎,低声嚷嚷:“干什麽干什麽……”
声音里都带上了平时没有的弱气,阿无怒火更盛,没好气地吼:“你有病!”
“哪有……”被捂得快透不过气来的人咕哝一声。
“闭嘴!”阿无再吼,庭月照一脸委屈地缩进被子里,可怜兮兮地看他,一双桃花眼因身上的高热而泛著雾气。
当下就软下了心来,先前的气势却收不及,阿无僵著一张脸语气生硬:“乖乖躺著,我让人去请大夫。”
“别去,躺躺就能好。”庭月照连忙自被窝里扯出一爪子,抓住他的衣角。
阿无转过身来,脸色又沈了几分。
庭月照暗自咋舌,脸上笑得越发讨喜了。
阿无盯著他就像蛇盯著青蛙,都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去,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自己说,什麽时候开始觉得身体不舒服的?”
淋一场雨还不至於这麽快就病起来。
庭月照磨蹭良久,坦白:“昨天晚上。”
“我看你是找死了!”阿无咬牙,阿无切齿。
庭月照开始觉得发困了,看他那模样,又觉得有趣,便硬撑著眼皮瞅他,微声否认:“才不是,我就是怕你吼。”
阿无语窒,似有什麽轻轻地拨动了心中的某根弦。
身上实在有点不不舒服,听不到阿无回话,庭月照便渐垂下了眼,将睡未睡,人却已经迷糊了。
阿无看了他好久,终於伸出头去抚他的额,触手温热,泛著虚汗,让人惊惶。
大概是他手上微凉让人觉得舒畅,庭月照又半睁开眼,有点迟钝地道:“你别担心,小病,睡一天就好。你回房间去吧,别守著……”
恍惚著说完一段话,庭月照才稍稍清醒过来,眼前有点朦胧,只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伫在跟前。
半晌,搁在额上的手突然拿开,那手上透来的微凉瞬间消失,庭月照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一声巨响,似是有人摔门而出。
“阿无?”他轻唤了一声,久久等不到回应。
他就那麽躺著,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好久,他把头埋入被子下,哑著嗓子又唤了一声:“啊呜……”
直到摔门声传到耳中,手上感觉到那余震,阿无才稍微冷静了下来,站在走廊上,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无力自心中涌起。让人手足无措。
“客官?”一个夥计经过,见他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地问。
阿无摆了摆手,见那人还站著不动,才吸了口气,自怀里取出一小块碎银,道:“麻烦你帮忙去药房买几帖退热去寒的药,熬了送到隔壁来。”顿了顿,才又补了一句,“多出来的钱就赏你。”
那夥计一脸惊喜地接了过去,连声应了,飞快地跑开。
阿无这才回过身,手搁在门上,久久不动,最後终究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不知道为什麽被疏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而刚才,他好象,捉到了答案。
我就是怕你吼。
你回房间去吧,别守著……
是我表现得太分明,让你察觉到了吗?我的少爷。
所以你急著要跟我撇清关系,急著疏远我,是麽?
是那些感情让你困扰了,或是怕我陷得太深?
我却没法回头了。
只是,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从来没有,奢望……
阿无靠在门上,身体死死地绷著不动,一只手搭在腰间的配剑上,用力得手上关节都发白了。
那是庭月照自东陵誉那里硬讨回来送他的礼物。
那时候那人脸上笑意昂然,说笑般地道,往後就指望你护著我了。
自己握著剑,连话都不会说了,甚至连挤出一个笑容都不会,只微微地点头应了。
那个人似也不在乎,只是他,却从来没有把那个承诺当作戏言。
那一日阿无在房间里站了很久,直到夥计来敲门,送来熬好的药,他才恍惚回过神来。
然後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若无其事的捧著药走进庭月照的房间里,把那病得满脸烧红的人捉起来吃药。
庭月照的病拖了两天,第三天稍好了一点,两人便匆匆赶著车子直奔云城。
倚在车里晃得实在难受,庭月照用折扇挑起车帘往外张望。
外头走的是山路,路上坎坷,车子自然颠簸,阿无坐在那儿赶车,身板挺得笔直,庭月照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了。
“呐,唱个歌给我听吧?”
阿无浑身一颤,扬鞭的手僵在了半空,好一会才落下,当作没听见。
“唱歌。”庭月照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只是嗓子破铜锣似的,不大悦耳。
阿无又一鞭落下,坚决当作听不见。
庭月照不安分地探出大半个身子,死命拽他的衣服。
“少爷,坐回去!”阿无回头怒喝。
“唱歌!”庭月照毫不退缩。
阿无红著一双眼瞪了他良久,终於无声地回过头去,依旧专心赶他的车。
庭月照盯著他的背都快能刺出个窟窿来了,才怏怏罢手,缩回车子里死劲摇他的小扇子。
“三更鼓,五更鸡,沐晨曦,披蓑衣,渡小溪。溪上桃花溪下鲤……”
就在他死心的时候,外面却传来阿无极轻的哼歌声。唱的似乎是村间小调,调中透著淳朴的气息,配著阿无浑厚微哑的声音,居然让人觉得平静。
庭月照摇著折扇的手慢慢地缓了下来,最後再没有动,只静静地听著,脸上慢慢浮起了浅淡的笑容来。
一路车厢轻摇,似也再感觉不到颠簸,良久,他慢慢闭上眼,似是沈沈睡去。
“少爷,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分不清歌声是什麽时候停止的,车已停了,阿无在外面喊了一声。
庭月照揉了揉眼爬出去,车子就停在路旁,一路走去,是一片陵地,深处一方墓碑,写的是“庭钧夫妇之墓”,落款是“不孝子庭月照立”。


十五
每次回乡,站在这合葬的墓前,庭月照就会有一种错觉。
好象自己不过是普通百姓,父亲不是那先帝最信重的国姓王爷,自己也不是天子伴读,只是云城边上一户人家,死後也会在这里立一方青石墓碑,刻上庭门子弟的字样,与千里之外的浩荡皇城毫不相干。
墓上刻的原是国姓,是两年前他让阿无重修陵墓时换的,没有跟东陵誉提过,那个人也许知道,也许不知,只是谁都没有提起,守著各自的沈默。
揣著折扇指点著阿无将祭祀之物排列好,庭月照跪在墓前,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著墓前一缕青烟,良久才动了动,似要站起。
“少爷不跟老爷夫人说说话吗?”阿无在他身後低声提醒。
庭月照勾唇一笑:“爹娘都知道我胸无大志,游手好闲,多说不过是让他们不得安生罢了。”
阿无目光一黯,没再说话。
庭月照却又端正地跪好,对著墓说:“爹,娘,孩儿没有闹出大事来,丢不了你们的脸。”说罢,干脆地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阿无迟疑了一阵,终於走到墓前,低声道:“老爷夫人,阿无会陪在少爷身边,好好护著他,守著他,永不离弃。所以,请你们放心。”
说到最後一个字,声音已轻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了,说不出是羞涩还是黯然,只是觉得这话说得既别扭又矫情。
转头看去时,才发现庭月照已经走远了,没有留步没有回头,似是丝毫没将自己放在心上。
长叹一声,阿无脸上掠过一丝自嘲,随即便打起精神追了上去。
之後在云城落了脚,阿无见庭月照自受伤又高热之後一直病恹恹的不见大好,本要再留几日,只是某人闹著要回凤京,拗不过他,阿无也只能带上草药棉被,赶著马车回凤京了。
一路奔波,病人自然不见得如何的好,回到王府,下车时庭月照晃了晃才站稳,硬是把阿无吓出一身冷汗来,慌忙跑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臂,阿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紧张。
反倒是庭月照笑嘻嘻的一点都不像刚才差点摔倒的人,眯眼看著那捉著自己手臂的手,摇起小扇子:“放心,本王病没好,但也没加重,死不了人。”
阿无皱眉看他,半晌才挤出一句:“回房间休息去。”
“一路上都在睡,哪里还睡得著?”
阿无眉头皱得更紧了,按捺了几日的怒气有冒了上来,再不管其他,对著庭月照就吼:“回去休息!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人省心点麽?”
庭月照张著一双桃花眼看他,眼中似有一汪清泉,水滴滴的,半晌才不著痕迹地挣开阿无的手,转身往门外走:“你省心点,我去让别人不省心。”
阿无浑身一僵,再说不出话来,看著庭月照走出门口,听著他轻声对守门人说,找个轿子来,本王要进宫。
到底是别人的。
庭月照踏入祈和宫中殿时,东陵誉正坐在殿上执著一本奏折看,眼中蕴著半分笑意。
“哪位大人上的奏折,让皇上龙颜大悦?”手中折扇习惯地张开,庭月照的脸上也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听到他的声音,东陵誉猛地抬头,怔怔地看了他一阵,将手中奏折一丢,大步走下殿前,一把捉住他,又看了好一阵,才将人揽入怀中,轻喃:“欢喜。”
庭月照笑意不减,只回他一个鼻音:“嗯?”
“瘦了。”东陵誉沈默一阵,才低声道。
庭月照挑眉,笑道:“为伊消得人憔悴,欢喜这是为了皇上瘦的。”
东陵誉失笑:“你啊,回去一趟,倒越发会说话了。”
“欢喜何时骗过皇上?”
东陵誉只是怔怔地看他,并不说话。
庭月照目光流转,突然手一勾,扯著东陵誉的衣服便吻了上去。一吻连啃带噬的,像是恨不得把东陵誉的舌头都吞下去,手也自衣领滑向脖子,最後死死缠著,搂著,不肯分离。
吻罢分离,他的眼中已蒙上一抹迷离,只张著一双眼看东陵誉,僵在那儿微微地喘息。
“欢喜……”东陵誉有点无奈地看著他,片刻低下头去,细碎的吻落在眉梢,印在心上。“想我?”一声温柔。
“想。”庭月照合眼,搂著东陵誉脖子的手又紧了一点。“该死的想。”
未见时只道未曾相思,到见了才明白相思已入骨,让人如此无力。
“再怎麽想,也不能用这个做借口。”东陵誉捏了捏他的脸,又把他的手捉在掌中蹂躏,“不过十来天,你怎麽就这麽不爱惜自己?”
庭月照笑开:“欢喜不爱惜自己,皇上才会加倍地爱惜欢喜。”
“胡闹!”
庭月照满不在乎地推开他,径直走到殿上,要翻东陵誉刚才在看的奏折:“谁递的折子?”
东陵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唇边笑意愈深:“御史台。参的是……”顿了顿,才吐出四字,“吏部尚书。”
“哦?”庭月照随意应了一声,声调微扬,手上已翻开了奏折。只见里头洋洋洒洒地列了数条罪状,最後落款上写的是“唐知闲”三字。他的眉扬得更高了。
“那个叫什麽……唐知闲的小御史,倒是胆子不小。那可是朕的未来国丈啊。”东陵誉轻笑,语气中有责怪之意,脸上却看不出半粉不悦来。
庭月照摇著扇子大笑:“皇上忘了麽,欢喜曾提起过他的。如何,还不错吧?”
“胆子是不小,其他的倒还得看看。”东陵誉的笑容敛了半分,走到庭月照身後将人搂住,顺手夺过他手上的奏折,“不过是个小小八品御史,还没见过大场面呢。单是这参吏部尚书一事,就显得不够圆滑了。那可是朕的未来国丈啊,就不怕朕护短,直接灭了他的口麽?”
“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庭月照笑容可掬。
东陵誉扬眉:“你倒是偏袒他。”

十六
庭月照微侧了头,盯著东陵誉看,直看得东陵誉一脸茫然了,才扬起轻笑:“皇上这是在吃醋呢。”
东陵誉一怔,环著他的手在他腰间捏了一把,看他往自己怀里缩,禁不住笑骂:“倒连消遣朕也学会了。”
庭月照不语,伸手又把那奏折夺了回来,漫不经心地翻著,最後指尖停在“唐知闲”那三字上,缓慢摩挲著。原来那人的签名是这样的,果然写得比“翡翠”二字要好看。
“想什麽?”东陵誉蹙眉,目光落在他的指尖上,不经意地带上了一分寒意。
庭月照回过神来,抬头看他,笑道:“我本没对这人有多大期望,只是,短短十来天,上这麽一个折子,换一个人,未必做得来,倒还真让我有点意外……皇上不赏他吗?”
东陵誉眼中寒意顿消:“赏,当然赏。只可惜他这折子,还不够。动不了人,这赏自也不能明著赏。”
“欢喜替唐知闲先谢过皇上的爱惜。”唐知闲身份太低,吏部尚书若要对付他,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区别,明著赏赐,无疑是给唐知闲找麻烦,这样的道理,庭月照还是懂得的。
“嗯?”听到庭月照的话,东陵誉却挑高了眉头,“欢喜,你似乎对这人格外爱护?”
“往後留著给皇上用的人,现在还得磨练,自然要多加爱护。”
东陵誉用两个指头捏著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直视著庭月照的双眼,庭月照只是笑,没再说话,毫不退缩地盯了回去。
半晌东陵誉叹了口气,放开手,在他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微声道:“欢喜,我不喜欢你心中有别人。”
庭月照心下一震,却掩饰得极好,脸上笑意越深:“欢喜心中,只有皇上。为君,为爱,都只有这一个心,早已全给了皇上,就是哪一天皇上不要了,将它捏碎便是,不必担心归了别人。”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心中竟分明地一痛,东陵誉下意识地将人抱紧,却始终无法安心下来。似乎总有一种感觉,眼前这轻笑著说不必担心的人,正一点点地离自己远去。
那拥抱紧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庭月照却始终没有挣扎,极乖巧地任他抱著,垂眼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才感觉到脚下一轻,人便被东陵誉抱了起来,放在御案上,案上杂物被扫落一地,庭月照余光望去,正看到唐知闲的那奏折落在地上,打开向上,白纸黑字分外清晰,待要再看清楚上面所写,东陵誉已栖身压了上来,一手抚著他的背,低头堵上了他的唇。
唇上温热,似火苗一般迅速在身体上蔓延,舌尖纠缠,彼此似在拼尽全力地吮吸著,未留余地,不死不休。
好不容易得了空,庭月照摆脱开来,仰著头大口喘气,人已软了下来,几乎全靠在东陵誉的手上。
“啊……”情欲已被撩起,东陵誉的手滑入他衣摆之下时,庭月照终於忍不住低吟一声,宛如叹息。
“欢喜……”东陵誉轻声念他的名,一字一字,一声一声,都似刻入了骨肉,若要剥离,伤筋挫骨。
身上还残留著病时的不适,庭月照却终究没有拒绝。
舍不得。舍不得扫他的兴,舍不得离他半分,两人交合时的那种完满和幸福,让庭月照看得清楚明白,他有多爱这个人。
不是不恨他,也曾怨他对自己毫不留情,也曾恨他为江山而弃自己;不是没有想过放手,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想过,就此远离,此生不见。
只是曾经太爱,也爱得太久了。久得不识怨恨,久得找不到远离的路。
一室旖旎,两种心思,靠得那麽的近,离得那麽的远。
一切既罢,两人身上的衣物都还没褪尽,只是衣衫半落,反而引人遐思,庭月照半伏在东陵誉身上,似是连动都不愿动了,东陵誉的手在他肩背上流连,感觉到怀里的人不适地轻挪,就像有什麽在心里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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