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两个人都吃完了。仙道把锅端了出去,流川趁机把匕首放到枕头底下,躺下来等着仙道进来。仙道果然掀帘进来,坐到他的身边,仔细地端详他,流川也毫不客气地回视过去。既来之则安之,这个人现在没有杀意,那就顺其自然,等到伤好了再伺机逃出去。流川打定了主意。
“你真的是流川枫?”仙道问,他的眼睛是深深的蓝色,映着油灯的火光有一个红点在跳动,睫毛长长的,轻微的颤动着,流川几乎要被他的眼神吸进去了,但是很快意识到,眼睛冷了下来。“废话。”他干脆的说。
仙道逼近他,“传闻要做龙骑士的湘北第一剑士?”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尾音稍稍的上翘,眉毛也挑起来,嘴角上弯,看上去非常嘲讽。流川拿左手的夹板抵住他,不甘示弱地瞪着。“几只鸣沙兽都能差点要了你的命,第一剑士只有这点水平呀。”仙道挑衅着。
流川的眼睛要冒起火来,但是还是一言不发。
仙道看了看他,一只手把流川的左手按住,拿下来压着,“不要乱动,你不想这只手废掉吧。”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撩开他的头发,“把胡子刮掉吧,太难看了。”一边说着一边挑逗似的摸起流川的下巴。他好像很着迷,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流川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变故骤生,流川右手忽地从枕头下抽出匕首,仙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抵住了脖子。流川冷冷地说:“把你的手拿开。”
仙道的瞳孔收缩了下,笑得更开心了点:“我要是不呢?”说着甚至还故意往前凑了凑,匕首把他的脖子划破了一道,血顺着匕首留下来,落到了流川的手上,很烫。流川愣了下神,仙道瞅住机会左手啪地打飞流川持匕首的右手,右手一压流川的左手,流川疼得叫了一声,仙道趁机跳上床来,两膝迅速地压住了流川的两腿。情形倒转了。
流川恨恨地盯着压着自己的这个人,仙道比他高一点,壮一点,硬碰硬肯定不会赢。他迅速盘算着怎样才能脱身,却忽略了仙道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包扎好,乱动的话伤口裂开了我可不帮你第二次啊。”仙道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向前,几乎要跟流川鼻尖碰鼻尖了。流川浑身都紧张起来,仙道却只是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停了一会,然后后退,松开禁锢住流川的手,下了床。
“不发烧了啊。”他笑笑,“你如果真的是流川枫的话我不会杀你的。等你伤好了以后你要证实给我看你湘北第一骑士的剑。如果不能证明你是,我再杀掉你不迟。”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被划破的脖子,走出了帐篷。
流川长出一口气,暂时安全了。神经松下来,躺倒在床上,把匕首拾起来,擦掉上面的血,放回枕头下,对着自己的手发起呆来。掌心里仙道的血迹还在,他看了会,把手在垫子上蹭了蹭,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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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是被刺目的阳光弄醒的,睁开眼睛看到帐篷的帘子被打开,阳光正好照到床上,仙道不在屋内。他坐起来,发现身上的树叶绷带已经换过了。他试着动了动,觉得好了些,心想这魔法师的药挺厉害,这么重的伤几天就好这么多。床头放着碗和锅,打开里面是跟昨天一样的鱼粥,还是热的,散发出淡淡的香。流川心里莫名的就有些高兴。
下了地,他随手裹了一条搭在垫子上的毯子,走出帐篷。
他们还在绿洲内,帐篷的前面就是前几天看到的湖泊,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非常漂亮。周围大多是灌木,夹杂着些高大的绿叶树。流川随便走了走,没发现别人,之前的商队没到这里吗?他禁不住怀疑,还是仙道把他们都赶走了?
他走走停停,到湖边的时候岸边有些衣服,湖里面有人在游泳。他定睛看了会,认出是仙道,就立在岸边看了一会儿。仙道游得非常快,在水里只能看到他时时浮起的头和光洁的背。他游得那样好,流川忍不住也心痒痒,想要下水一较高低。想到身上的伤,只得遗憾的作罢。仙道看到他,好像非常高兴地向他挥挥手,却不小心呛了口水,连连咳嗽。流川忍不住轻声骂了句“白痴。”
过了一会儿仙道就上岸来了,他上来的同时手里还抓着条鱼,非常得意地对流川说:“这个就是诺叶鱼啊,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呢。这鱼对伤口愈合很有效的。”一边说一边将鱼丢到衣服旁边的小桶里,流川瞄了一眼,里面已经有三四条了。仙道看了看裹着毯子的流川,说:“你到树底下坐着吧,这里太晒了,我还要再抓几条。”说完又呼的拨开水下去了。
流川看着仙道潜下水,顷刻又冒出来,再下去,水波荡漾中看着他的背起起伏伏,心中也起起伏伏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仙道潜了几个来回看到流川还在原地,就挥手大喊:“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说完又潜了下去。
流川望了一会儿,折回头去了。
帐篷里东西挺齐全的,锅碗瓢勺都有,流川无所事事地四处看了看,觉得仙道应该长期住在这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他一个人住在这么偏远的翔阳沙漠腹地,总觉得是件挺奇怪的事,不过仙道本身也是个奇怪的人。高阶魔法师,不知道跟藤真比哪个厉害,藤真当然是湘北第一,但是仙道使用魔法的时候都不用吟唱的,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最奇怪的就是他一个魔法师,怎么能跟得上骑士的速度?骑士不能修习魔法,魔法师体力和近战都没有办法跟骑士比,仙道的体魄明显看上去就是经过训练的,那他到底是骑士还是魔法师?他的近战真的好强,就算我完全好了也不一定能胜过他,在湘北国内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强的对手。真令人兴奋,等我好了我一定要跟他比一场。如果胜了他我就离“神奈川第一”更进一步了。值得深思的是,他为什么对我是否是流川枫这么执着?南烈叫他来杀我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他吗?为什么听说我是流川枫就停止攻击,还救了我?对于马上要杀掉的敌人这么好,真是奇怪的人……流川被一堆问题困扰着,不知不觉又躺在床上睡着了。
仙道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躺在毛皮垫子上睡着的流川。他静静地看了会儿,把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蹭干了,再轻轻地覆上流川的额头,流川没有动静,于是他微笑了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匕首,仔细看了看,再轻轻地放在流川的脖子上。
流川几乎是立刻就被匕首的寒意惊醒了,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仙道已经欺身向前,紧紧地靠住他,温柔地说:“让我把你的胡子刮掉吧,看着实在很讨厌呢。”
流川看了看仙道,闭上了眼睛。
仙道笑起来:“喂喂喂,你未免太信任我了吧。”
流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白痴。”仙道并没有杀意,这点都感觉不到他也就不叫流川枫了。
“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仙道喃喃地说,一只手托住流川的下巴,一只手握着匕首,细细地刮起来。
流川闭着眼睛,感受着锋利的刀刃轻轻地划过下巴,胡子的碎屑落下来被仙道一点点接住,再被丢到地上,然后接下来第二刀。仙道的动作非常轻柔,他的呼吸也是轻轻的,好像紧紧压抑着怕惊扰到自己。流川也不敢动了,呼吸也屏着,好像线的两端,都是轻轻地扯着,生怕一用力线就断了。安静中只听到刀刃轻轻的刷刷声,血液流动的声音好像变得很大,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开始有一点点沸腾,鼓噪着,叫嚣着,冲击着耳膜,他非得用点力气才能把它按捺下去保持平静。
“好了。”安静到令人尴尬的场景被仙道的声音打破了。流川睁开眼,仙道正在把手上的碎屑弄到地上去。一回头,两人的眼睛对上,激灵灵地顿了下,同时都把头转开了。
“我去弄吃的。”仙道起身就走了,好像也觉得刚才的情形有些尴尬了。
流川把仙道刚才丢下的匕首重新拿回手里,匕首柄热热的,湿湿的,是仙道的汗。他忍不住轻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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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日子很平淡地过去了,不知道仙道用了什么特效药,伤口好得很快。换药包扎都在流川睡着的时候,流川很吃惊每次自己都毫无知觉,仙道给他下了药吧。仙道依旧每天到湖里捉鱼,变着戏法做成各种各样的菜给流川吃。两个人话都不是很多,倒是很平静的相处了下去。流川最近几年一直在东奔西跑,难得有如此悠闲时间,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养伤就可以,每天看着仙道忙忙碌碌,好像也挺充实,心中升起一股安宁的感觉,甚至想,就这样下去,不要去陵南森林,就在这个沙漠里的小小绿洲里待下去也挺好。想到这里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牧快要来了,自己却一点都不紧张,仙道是敌是友还分不清,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天夜里,流川在床上睡不着,白天睡多了的缘故。他看看帐篷内没有仙道的影子,就起来披了条毯子走出去。帐篷门口有篝火的痕迹,他正要往前走,一阵大风把他吹得后退一步,睁开眼睛,仙道从空中缓缓地落下。
“这么晚了不睡吗?”仙道问,手指对着流川点了点,让风把毯子裹得更紧了点,流川不知怎么就微微红了脸,走上前。
“睡不着的话陪我讲讲话吧。”仙道把篝火的残骸踢踢干净,用风扫出一块平地,躺了下来。流川也在他身边躺下来。两个人静静的躺了会儿,谁都没有开口。
仙道先忍不住了,看着天空,轻轻地晃动手指,身边有微风拂过。
“我跟你说个故事啊,你听了可不许笑。”他停了下,继续说道,“从前有一个城镇,这个城镇有很多宝物,与世隔绝,外面的人想要攻占这个城镇夺取宝物却从来没有成功,一是因为城镇里的居民都很厉害,二是因为他们有个维持自己很厉害的秘密。有一个孩子,他是城镇里最聪明的孩子,从小就被夸作天才,所有人都希望这个孩子将来能够继承镇长的职位,他也一直都以此为傲。这个孩子很叛逆,很不听话,他非常非常的好奇,总是想尝试不同的东西。当他成年不久的时候他继承了城镇,可是同时终于忍不住要离开城镇出去看看,这是城镇里绝对不允许的事情,于是他只能偷偷地溜出去。结果迷路了,外面的世界虽然很精彩,可是也很可怕,他差点死掉了。他被抓住,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差点饿死,更可怕的是,他把那个每个人都有的维持自己城镇安全的秘密弄丢了。他回不去家乡,只能在外面游荡。他变成一个流浪者,家乡不能回,又与外面世界格格不入,结果,他既不能做外面世界的人,也做不回家乡人了……”仙道断断续续地说着,回头看看流川:“你睡着了?”
“没有。”流川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看着他。
“这真是个无趣的故事……”仙道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说,大概只是太久没人说话了……”
“这个人,还在一个人流浪吗?”流川沉默了一会,然后问。
“啊,应该是的。”
“我也被家乡赶出来了,”流川犹豫了一下,说,“两个人结个伴吧。”说完就后悔了,把头埋进毯子里。
仙道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开心地笑起来,把裹得像个茧的流川一把抱住,用脸颊蹭他柔软黑亮的头发,嘴唇碰着他红红的耳朵,轻声地说:“谢谢,我很高兴。”
第二天早上流川发现自己是在帐篷里醒来的,仙道就睡在他身边,紧紧地搂着他,手臂搭在他的胸前。流川有些不习惯跟人这么亲密,又想起前一天晚上自己的话,不由得懊恼起来,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鲁莽,看到仙道很寂寞的望着天空的样子就忽然心软了,不经大脑地说出来了,现在这个情形还不知道仙道会不会杀了自己呢。这样想着就很郁闷地推开仙道,翻身下床出去找东西吃。
结果整整一天仙道都快乐得不得了,顶着大太阳笑得极其灿烂,鱼也多抓了好几条,兴致勃勃地做了烤的,煎的,煮的,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漂亮的紫色花(流川肯定这小小的绿洲里绝对没有)煞有介事地装扮在粗陋的盘子里。末了一阵风刮过去半晌才回来,居然带回来一瓶酒,流川忍不住要翻白眼,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跟这么个白痴结伴而行的。
吃完仙道精心准备的饭菜,流川决定不再拖延时间了。他等仙道把锅碗收拾好,认真地盯着他蓝色的眼睛说:“我们打一场。”
仙道犹豫了下。“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再等等?”
“不需要。”流川说。
仙道看流川心意已决,也认真起来。“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会留手,你要证明你是湘北第一剑士流川枫。我会使用魔法,如果就此被杀,我也不会救你。”
他回身走到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剑。“这是你的剑,给你。”
流川接过,正是父王送给他的那把,被仙道不知什么时候捡了回来。
“到外面去打。”仙道说着,一把搂住流川的腰,旋转的风把他们带起来,飞到了绿洲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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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空之君
时间推移一个多月前。
湘北王宫里,新王南烈正在跟大神官藤真对峙着。
“为什么要派牧去翔阳?”藤真咄咄逼人地问。他非常的愤怒,握着手杖的手微微地颤抖。
“因为流川一定会去那里,我们国家,除了他,还有谁能够阻挡流川呢?”南烈好似不经意地回答。
“你知道牧会死在那里的!”藤真气得发抖。“你就这么想把你自己的兄弟都杀光吗?”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藤真,”南烈看着藤真说,“我不想杀你啊,木暮也很好,牧的话,他的天命如此,我只不过顺应天命而行罢了。”他走上前,想要拍拍藤真的肩,藤真躲掉了,于是他只好讪讪的把手收回去。
“那流川呢?流川的天命是破城,这你就不顺应天命了,你就要杀他!”
“我这都是为了湘北好呀……”
“流川离开湘北就不会回来了!你知道他的个性,你大张旗鼓地把他逼走他不可能回来的!”藤真说,“他人都离开湘北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追杀他!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他气得脸通红,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南烈的脸色阴沉,“他会往陵南森林去,那里有龙,这样就契合了神喻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成为龙骑士。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破城。我不能冒这个险。”他顿了下说。“必须在翔阳沙漠杀了他。”
“那就要牧去送死吗?流川是湘北第一剑士,五年前牧就打不过他了!”
“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南烈诡异地笑笑,“不要阻拦我,藤真。你是大神官,你总是慈悲地看待事情,可是我是王,我要保证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内,就算是你,也不能违抗。”
藤真还要说些什么,南烈已经叫来侍从,“让大神官回去休息吧,他最近太累了,你们要好好照顾他。”说完侍从们出现挟持着藤真。藤真愤愤地甩了甩袖子,甩开左右,狠狠剜了南烈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宫殿。
南烈看着藤真远去的背影,苦涩地摇了摇头,唤来魔法师联盟的岸本,嘱咐了几句,让他退下去了。随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一间内室。他环顾四周,发现没人之后走到书架前面,抽出一本书打开,取出里面的钥匙,再放回去,把书架移开,露出一扇小门。他把门打开,闪身进去。
长长的黑色的台阶随着他的脚步一盏一盏亮起灯,走过之后又熄灭。南烈冷哼了一声,走进地下室,把手按在一个奇怪的浮雕上,那浮雕划破了他的手,发出光来。地面嘎吱一声打开来,露出一个开口,南烈继续往下走。
路程的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大厅中央站着一位老者,他的脚下画着巨大的魔法阵,正在摆弄魔晶阵,听到南烈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都顺利。”南烈恭敬地回答。“能查到流川枫的位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