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又拿了酒瓶子,给自己满上,举了杯子:“各位实不相瞒,我今天晚上一会还有个会,不能陪大家尽兴了。我自罚三杯。”
框框框,三杯下肚,到了个别。干净利落的脱离战场,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留下十几个虎狼之辈,圈圈划地,认门探底。
高城在A大队当了三年队长年岁上是最小,几个军区过来的都是主力师的师长政委,难免遇到对抗过,混个脸熟也带着点国仇家恨。又恰逢高老爹刚退,眼看着顶上没人,自然是攻击的主要对象。敬了一圈下来,由同是北京卫戍区的姜尚大校起头,大伙就一脸好笑朝他招呼。旁边田海亮和高城同届同班只大高城三月,是总装新上来的大红人,自然也少不得敬酒。一群人是喝的热火朝天,菜反而没什么人动。袁朗不引人注意,乐得在一旁起哄架秧子,自个儿却是装着大舌头能躲就躲。
高城招架不住一干人等劝酒倒酒,一杯又一杯喝的头晕脑胀。遥遥望见桌子对面袁朗对他笑的不怀好意,大有看着A大队之不招人待见,在阁下手里发扬光大,我很欣慰的意思。
高城瞪着眼看袁朗,忽然也笑起来,举着杯子起身,指着袁朗:“那个,就那个笑的那个,我敬你一杯!”
袁朗也没推辞,摇晃着起身,隔着桌子跟高城碰下杯:“走一个!”一口干下去,旁边有人起哄叫好,袁朗抹着嘴坐下来笑的春光灿烂。
酒过半旬热火朝天汗流浃背,外套衬衣都脱的差不多。一群男人没个正形,嘴巴里荤的素的国骂的搭配起招呼。武警大哥带头,陆老大们坐拥人员优势起哄吹牛,空军依仗高精尖博得一片赞扬,海军兄弟不声不响的飘几个外出访问的段子,引得旁边一片羡慕。
不知道什么时候,姜尚换过来袁朗旁边,捋着已经不太直的舌头跟袁朗说:“我记得你,A大队的袁中校,咱们搞过对抗。”声音不大不小,够所有人听的见。
袁朗声音不太大,却已经透着不愉快:“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
“我记得,后来……后来……”姜尚顿了顿,打了个酒嗝,“今儿个又见着了不容易啊。”
姜尚话里有话,带着点讽刺挖苦。
姜尚看A大队的人不顺眼那是出了名的,当年他空降A大队当大队长,收不住手下的大小妖孽。眼看着A大队的训练成绩上不去,任务折损越来越多。两年不到,灰溜溜收拾东西走人。从此跟A大队算是结上梁子,凡是A大队的在他眼里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高城有点担心的看了眼袁朗,他跟姜尚算是老冤家了。
姜尚拿高城没辄,倒腾老黄历翻出来给袁朗难堪。
袁朗整个脸已经黑了下来,却没拍桌骂人:“在资料处一窝十几年,可不是不容易。”话里透着憋屈,话锋一转:“今个终于出来抖抖灰。”又带上点小人得志的俗气。
说者似是无意,听者绝对有心。石火电光,满桌子的人该喝酒的喝酒,该扯淡的扯淡,似乎谁都没听上那一耳朵,却是谁也没拉下这一耳朵。
晚上回宿舍,袁朗洗澡出来,高城正靠着床头抽烟,眉头皱的老高。
“想什么呢?”袁朗凑过去抢烟。
“你那资料处是怎么回事啊?”高城任袁朗把烟从自己手里抢过去,没动窝。
袁朗抽口烟,跨的高城身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档案关系,十几年一直在资料处挂着。”
“下去,下去,湿乎乎的。”高城推袁朗,嫌他身上湿的。
袁朗没动,大湿手摸着高城胸口还没退的青紫痕迹,俯下身笑的特得瑟:“来不来?”
“滚!滚!”高城侧身关灯。
“真不来?”袁朗笑着在高城耳边吹气。
“你还来劲了是吧!”高城猛的翻身把袁朗压的身下:“这可你自己招的。”
楚广厦正在办公,有人敲门。
“请进。”楚广厦抬头正看见铁路进门,顿时就觉得一脑袋官司。
铁路笑的春风拂面:“楚处长,好久不见。”
楚广厦放下手里的文件,笑的挺憋屈:“老铁,你就别来这酸的了。有什么事说吧。”
铁路拉了椅子随意的坐在楚广厦对面,摸了对方放的桌上的烟给自己点上:“我非得有事才过来啊。”
“就你!”楚广厦笑骂道:“平时就窝你那旮旯里憋坏,坏水藏不住了,才出来祸害。”
十年里,铁路主动找过楚广厦两次,楚广厦就立了两次大功,从一个中校科长升成大校处长。可就是这两次经历,让楚广厦觉得这辈子还是别再见到铁路的好。十年中军里风雨若干,哪次风雨飘摇中似乎都有这2423资料处铁处长的影子,可哪次论功行赏也都没有这铁处长的份。
所有人都知道2423资料处是个小处,小的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只有经历过风雨的才知道忽略他的致命,可是经历了风雨的大多数人都消声灭迹了,像楚广厦这样揣着明白装糊度的只是少数。
铁路笑眯眯的没还嘴,指了指天花板,压低了声音凑的楚广厦跟前:“我是来打听点内幕的。”
楚广厦挑眉:“内幕,你知道的不得论筐装。”
铁路抽了口烟,笑道:“再多都不嫌多。”
楚广厦想了想:“总装那边听说出了些问题,人员调动很频繁。”
铁路看了一眼楚广厦:“楚处长的意思是?”
“李副总参谋长可能要升。”
铁路没接茬,转了话题:“听说你们前些日子,抓了些对岸过来的小崽子?”
“小鱼小虾。”楚广厦抹了抹额头,一副我猜你还得说这个的样子。
铁路笑道:“审问记录借看一下呗。”
楚广厦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抽屉里给拿出来几份记录。
铁路接过审讯记录,皱了皱眉:“都给我备好了?”
“赶巧了,国安的说是要调过去和他们现在查的并案,正要发呢。你就过来了。”
铁路迅速的翻看了一下,留下一份拿的手里,其他的扔回楚广厦桌子:“这个留下不能给,其他的发过去吧。”
楚广厦从铁路手里拿过那份记录看了看:“这个怎么了?”
铁路修长的手指敲着记录:“这个跟了好久了,你运气不错。”
铁路又冲楚广厦笑了一下“找个懂心理的重新审审,是条大鱼呢,跑了怪可惜的。”
上完课,教授收拾东西出教室,有勤学好问的围上去,套近乎。
袁朗坐在教室靠后,揉了揉睡的有些迷糊的眼睛,打了个哈气,拿起书拍拍屁股走人。等坐在前面的高城把老师留下的笔记记全,袁朗早没了人影。
袁朗夜里睡的极晚,早上起的又极早,高城总怀疑他根本没睡。几次半夜醒来,都看见袁朗抱着他那小笔记本不知道干些什么。晚上睡的少,白天上课多半就都趴了,下课溜的还闷快,作业什么的一概照着高城的来。
高城劝他也不听,气得骂他:“你TMD过美利坚时间!”
袁朗不回嘴,笑的不着四六。
高城再说,袁朗就想着法子的把话题引开,直奔限制级。
于是每每早上,看着已经衣衫整齐准备出门的袁朗,高城都颇为愤恨,丫的,今晚上一定让丫早睡。
高城有点恼的叹了口气,收拾自己东西。
旁边田海亮笑着捅捅高城:“你那战友溜的够快啊。”
出了教室,高城给田海亮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上一颗:“就丫跑的快。”
“跑的快,没搭的快啊。”后面姜尚飘过来一句。
高城回身瞪他:“你TM什么意思?”
姜尚撇撇嘴笑道:“自个明白。”哼着小曲,大步走过。
高城想揪住他问个明白,让田海亮给拦了下来。
“他那是嫉妒,”田海亮劝高城,回首又笑道:“不过你消息是够灵通的,刚报到那天就听到风了,先下手为强啊。”
高城有点没听懂:“你说啥玩意呢?”
田海亮拍拍高城:“我不是怨你跟我换了屋。你那情况我也知道,谁顶上没了人不都得着急。”
高城这回算是明白了,深深吸了口烟,眉头皱起老高没接茬。
田海亮看高城不说话,以为高城介意了,赶快笑着转了话题:“听说袁朗但年在A大队干挺好,还准备接大队长的班?”
高城一扬眉毛:“那可不是!”
“这么强一人,真是可惜了,在那么一小破资料处窝了十好几年。”田海亮话里都是惋惜。
高城叹了口气,没接茬。
田海亮接着道:“后来听说出了点……问题?连他大队长都给牵连了。”
高城看了眼田海亮:“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别倒腾出来揭人伤疤了。没意义。”
“那是,人家都熬出来了,以后就等着发达了。”田海亮笑笑:“那他姐夫要升,是真的拉?”
“什么真的!假的!”高城的话里明显已经带了点不耐烦。
田海亮指着高城笑:“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一顿呗。”
马路上,袁朗觉得有人跟踪自己,转了几个弯进一个比较僻静的巷子里。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跟着袁朗进了巷子,却发现空空的巷子里根本没人,他把人给跟丢了。
“跟踪我很有趣?”袁朗从他身后走出来,盯着年轻人有些熟悉的眉眼。嘴角泛着笑,眼里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年轻人略微有些惊慌,然后很快的沉着下来,忽然大喊:“抓逃犯!”并向袁朗猛冲了过来。
袁朗并没有如年轻人预料的那样转身逃跑,而是迎了上去,轻巧的躲过来势凶猛的一扑,转身一钩一拌一按,将人撂倒在地上。
蹲下身用手做了个枪的形状顶在对方眉心,笑道:“其实我们也算战友……”
年轻人显然没想到袁朗这样的举动,愣了愣:“你记得我?”
袁朗笑着拍拍他:“小伙子记性不错,勇气可嘉。”伸手把人给拉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工作?”
“陈凡,前两年裁军转业,当了警察。”陈凡顺着袁朗的话往下说忽然道:“不对,你还是逃犯!”
“傻小子!”袁朗拍了陈凡脑袋一下,“见过这么大爷的逃犯么!”
“……”陈凡没说话。
袁朗笑道:“见面也算有缘,咱聊聊去。”
学校歇周六日,周五下午能回家的就都回家了。
高城回家看老爷子,周六下午天擦黑才回来。一进门,差点没让烟给呛出去,宿舍里烟雾弥漫快赶上火灾现场。高城冲进去开了窗,深秋的冷风迎面吹进来,满是烟雾的屋子才见了点亮。
“关上,关上,怪冷的。”袁朗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哑的可以。
高城回身看见袁朗关上面前那小笔记本,正冲他皱眉。
袁朗看着有点憔悴,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吃没睡,光着脚丫子蹲在凳子上,旁边桌上咖啡壶见底,用来盛烟灰的罐头盒子已经冒尖。
这段时间袁朗的烦躁他自己不说,高城却感觉的到。烟越抽越多,咖啡当水一样的灌。白天上课的时候虽然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晚上在宿舍里话却不多,一开口还是特肉麻的那种。
高城叹了口气,实在看不过眼,拍袁朗:“你这要干啥玩意啊?”
袁朗咧了咧嘴,笑道:“看见你忽然觉得饿了。”
高城皱了皱眉头,一副又来了的样子。
“那吃去呗。”高城把床上的外套扔给袁朗:“瞎得瑟啥。”
袁朗接了外套,从椅子上蹦下来,双眼放光,“刚来那会儿,看外头有大排档好像挺不错,去不?”
高城看了眼外头的天:“都什么日子口了,还大排档。”
袁朗套上外套,叹口气:“也是。”语气略带失望。
高城看了眼袁朗,开了门站的门口,“那走吧。”
“哪去啊?”袁朗有点疑惑的看着高城。
高城没看袁朗:“大排档啊,万一还有呢。”
袁朗听了笑的挺得瑟,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俩人边聊边走,还没走到校门口,后面跟上来一辆黑色奥迪。
田海亮从驾驶室里探出脑袋:“这是上哪啊?”
袁朗看了眼田海亮笑道:“这不是正打算出去改善改善么。”
“呦,那正好,上车吧。今个我请客,咱好好改善改善。”田海亮笑道:“这学校的饭是真TM难吃。”
袁朗回头望了眼,高城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不远不近的盯着袁朗,态度明显。
袁朗笑了一下,假装没看见,对田海亮道:“咱一起?”指指自己,还有高城。
“一起,一起。”田海亮笑的很豪爽,按个电钮,前后车门都开了。
袁朗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却故意扳起脸道:“可说好啦,咱AA制,不能让你请客。”
“哪的话,都是同学。有来有往,这次算我的,下次咱再说。”
袁朗笑的虚伪,又再假装客气两句,才坐进车里,“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顺手又拉了高城一把,高城皱着眉毛,不情不愿的坐进车后座。
车里装饰的挺豪华,袁朗笑了笑:“这车挺贵吧?”口气里带着点羡慕的酸气。
“还行吧。”田海亮应道。
袁朗看了一眼田海亮,话有深意:“总装这待遇挺高。”
田海亮笑笑没回应,换了话题:“前面有个潭府菜,做得不错。”
“哪儿都行,就是有一样,千万别太贵。”袁朗笑道,后视镜里高城满脸阴沉的正盯着他看。
吃饭的时候,高城全程黑着脸抽烟,袁朗和田海亮倒是聊的一团火热。
袁朗抱怨军队待遇低,手上没钱,四十多岁了还和姐姐一家挤在一起。又说最近北京房价涨的快,不知道什么年月才买的起房。
田海亮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的颇为神秘:“那是你不会弄。”
袁朗追着打听,田海亮却怎么也不肯再往下说,只说大家同学两年,以后有的是机会。
高城看着袁朗田海亮你一句我一句相互恭维,一百个不顺眼,火气压了又压。实在压不住了,借口上卫生间,出门透透风。
临近冬天,太阳落山之后西北风刮的是似模似样,时不时卷起点枯黄的叶子飞得老高。高城心里有股子火,可外头又让凉风这么一吹,全捂回去了冒不出来。
拿出电话,拨了个电话号码。对方接的挺快“喂,找哪位?”
“阿姨,我是高城,找铁叔。”
“高城啊,你等会儿。我给你叫。老铁……老铁……高城电话。”
“喂。”过了好一会铁路的声音慢悠悠的从电话那头飘过来。
“铁叔,我,高城。”
“高城啊,什么事啊?”
“哦,没什么,我见着袁朗了。”
“哦。”铁路顿了顿,声音四平八稳:“他不是跟你一起上那个高级指挥系么。”
“铁叔知道啊。”
“嗯,”铁路含糊的应了一下:“高城啊,他是不是出什么问题啦?”
“没……哪可能啊。我就是想告诉您一声。”
“哦,”铁路应了,却没接着说。
电话里两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高城道:“铁叔既然知道了,那我挂拉。”
“好,那再见啊。”
听着挂掉电话之后的忙音,高城停了好久,才收起电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回去的时候,田海亮正结账。一顿饭四、五个菜,一瓶酒,要2800。
高城看了眼单子,哼了一声,没说话。
袁朗扫了扫桌上没怎么动过筷子的菜,颇有点故作惊讶的对田海亮感叹:“让你破费了。”
田海亮笑道:“小意思。”
田海亮把俩人送回学校,说自己还另有安排。
临走袁朗和田海亮套了会儿近乎,说以后有机会再聚。高城站的老远,也不说话,田海亮车一发动,扭头回宿舍。
等袁朗进门,高城正对着窗户吹风。
挺凉的风,呼呼的往屋里灌,屋里零零碎碎的东西给吹了一地,乱七八糟的躺的地上。
听见身后动静高城也没回头,砸过去一句:“你今天唱的哪出?”
袁朗把自己扔的椅子上,靠着椅背好半天才应了一句:“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高城愤怒的转身准备发作,却愣在那里。袁朗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一手掐着眉心,一手按着胃,额头上都是冷汗。
高城有点慌:“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
袁朗费力睁开眼睛,扯出个笑:“我说是饿的,你信么?”
“靠!”高城骂了一句,扭身出门直奔楼下小超市。
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个泡面,上面还放了两片白色的小药片,放的袁朗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