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男聊啊聊聊到一半才注意到自己超前了，小心往後一看，发现李长男也在看这里，他先是紧张地车头打滑一下，又赶紧稳住。
他心想李盈采大概是在看身边的女同学吧，好几次他在跟她聊天的时候，都见李盈采往他们这边看。
可恶，他肯定是在看她。
这麽一想的王长男跟女同学聊得有点心不在焉，神不知道往哪里跑去，女同学觉得无趣，说声再见就超前骑走了。
王长男心里还很不是滋味，就听见後面传来「碰」的一大声。
他煞车停下，回头就看李长男撞到一颗树，正痛得倒在地上。
王长男赶忙扔下脚踏车跑过去，紧张地问：「欸，李盈采，你没事吧？」
李长男卧在地上遮著脸，很快瞄他一下又闭紧眼睛，死命地摇头：「没、没事！你不要理我。」
「我怎麽可能不理你啊！」王长男的台语操地很有魄力，让倒在地上的李长男又稍稍缩了一下。他蹲下查看：「靠，你脸红成这样，是不是撞到脸了？你手移开我看看。」
李长男往後退了退：「不要不要你走──」
「干，走个洨啦。你手拿开。」
「不要──」李长男乾脆脸朝地趴著，一手还往旁边挥了挥要赶王长男。
王长男火气一升起来，乾脆抓著他的手一把提起，瘦弱的李长男不是王长男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拎到李长男面前，一张脸被沙土磨得脏兮兮的，还隐隐透著羞耻到快死掉的红。
以及鼻管下明显的血迹。
王长男一愣：「你被树撞到流鼻血喔？你不是骑脚踏车，怎麽撞的啊？」
李长男张著嘴啊啊啊地好一回说不出话来，眼睛泛出一层水，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啊啊啊你走开啦你走开──！」
「欸、喂──」
「你走开啊啊啊不要碰我──！」
「喂、」王长男险些抓他不住，乾脆反制住他两只手，凑近细细看他被眼泪弄得越来越脏的脸：「不要乱动啦。喂，你还有点擦伤耶……」
李长男咬著牙齿，屈辱的眼泪在眼睛里面转啊转的：「不要看我……」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丢到田里。」严厉地瞪还想挣扎的李长男一眼，他手伸进口袋里摸啊摸，摸出几张卫生纸，正想替李长男擦去鼻血，又觉得不对。
他问：「你刚刚为什麽撞到树啊？」
「咦……因为……」
王长男脸色一沉：「该不会在看黄月华吧。」
「黄──」李长男刚想反驳，又突然改口：「对。」
因为看女孩子撞到树，总比看男孩子撞到树来得好多了吧？
哪知道王长男脸色更难看，赌气一样的拿起一张卫生纸，细细往纸上搓，将一张分成更薄的两张，然後递给李长男。
「给你擦。」
李长男拿著一分为二的超薄卫生纸，又往王长男口袋里看去几眼：「你明明有很多……」
「不想给你。」
「为什麽？」李长男不懂不过就是张卫生纸，为什麽不想给他？
难道王长男真的有这麽讨厌他吗？
王长男哼了哼：「因为我小气，可以吧？」起身牵起自己的脚踏车，他回头往李长男看一眼：「擦一擦然後上车。」
「上车？」
「我载你回去啊！」王长男的心情看起来非常恶劣：「你的车头歪成那样怎麽骑？走啦！」
李长男看了看他，很委屈地用超薄卫生纸擦了擦鼻血，然後拉了拉书包背带，很委屈地坐上後座。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羞辱、被看不起了一样。
看他小心翼翼拉著座垫後方不敢碰到自己的样子，王长男又有点不爽，一把扯来他的手还住自己的腰。
「你的车喔，明天再想办法。」反正烂成那样丢在路边也没人要偷。
「喔。」李长男怪异地盯著被拉去的手。
「还有你啊，骑车就骑车干麽东张西望，这里的田都是菱角田，摔下去痛死你。」
「喔。」王长男的腰比自己的粗好多。
「干，还会看女生看到跌倒，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喔。」这就是男子汉的腰吗……李长男好想捏捏看。
「干！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咦，嗯？」
「我说──」侧头看他无辜的样子，王长男恨恨地转回头瞪著前方的路看，踩著踏板的力道一下比一下要更重一些。
「我说你啊，如果是看我不是看那个黄阿花，就不会撞到树了。」他一边说，耳朵突然变得跟李长男方才一样红。
李长男又喔了一声。
可是他刚刚就是在看王长男，所以才摔倒的啊。
养鸡种田一家亲（四）
那次载李长男回家之後，不晓得为什麽站在门口对王长男慈爱地笑的李妈妈会突然灵机一动提起什麽：「善春现在跟盈采感情很好啊，李妈妈是想，你们既然同年，为什麽不要一起读书呢？有个读书的伴不是很好吗？」
王长男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成绩又不好，跟李长男一起读书，只怕对李长男一点效果也没有，说不定还会拖累他的程度。
他正要害羞地开口拒绝，身边的李长男却突然很冲动一样地说：「好啊！」
王长男吓一跳，回头看李长男满脸还没擦乾净的灰，眼睛却异样地发亮。
李长男又说一次：「好啊，好啊！」然後转头看王长男：「好吧？」
王长男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呃……嗯，好……好哇。」
他实在不知道为什麽李长男会这麽激动。
之後他每天放学就跟著李长男回李家吃饭读书，读到九点才回家。王长男觉得自己从来不是读书的料，翻两页就倒头大睡，只是每每醒来都发现李长男还很认真地在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像是课本里真的有什麽好东西一样。
王长男总是脸颊贴在桌上盯著李长男看，看他为什麽这麽认真，看他睫毛怎麽这麽长，看他翻书的姿势跟自己怎麽一点都不一样，看他偶尔眨眼的时候好可爱……
看他……看他明明就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为什麽一点乡下孩子的感觉都没有，又漂亮又纤细，就像是都市人一样……只是跟都市人相比，又有一点不同，少了点什麽，又多了点什麽的。
从以前他就这样觉得了，他甚至怀疑如果李长男站在黑夜底下，周围会跟佛祖一样闪闪发亮。
对了，李长男也不说台语，老是说国语……一开始听觉得很怪，听久了觉得很好听。
害得王长男有时候也会想说国语，可是自己的国语发音跟李长男是完全不一样的。
感觉很俗……不好听。
有一次王长男也这样趴著看李长男看许久，突然对方像是为难一样地皱眉，然後有些尴尬地侧过脸看他。
满脸很困扰又害羞的样子，王长男看著心里只觉得「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完全忽略掉对方坐立不安的情绪。
李长男沉吟片刻，才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一直看？」
王长男眨眨眼，没想到他发现了。
李长男当然发现了，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是一开始他不太确定王长男是不是真的在看他，如果搞错那不就糗大了吗……後来，後来他确信王长男每次都是在看他，可是确定之後，他反而有点手足无措。
该怎麽反应呢？
好烦恼，乾脆不要反应好了。
李长男选择了装死，不过今天他还是忍不住了。
被这样盯著看，李长男怕自己会忍不住脸红。
莫名其妙脸红──肯定会吓到王善春吧？
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又挪回来，他鼓起勇气盯著王善春看：「你……在看什麽？」
看什麽？王善春还是贴著桌面看他，脑袋有些停滞。
看李长男白白的脸有点红，看他白白的脸嫩嫩的，看他……
「我看……」王长男呆滞地开口：「我看你皮肤很好，可不可以让我咬一口？」
那天问了那句话之後，王长男就像突然清醒一样地瞪大眼，然後猛地爬起，脸上的红一路从耳根开始蔓延，站在原地僵直著身体，像刚要开口解释，又突然抓起书包逃走。
李长男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
之後王长男就不跟他上学了，也不跟他说话，甚至视线对上都会撇开，李长男有点挫败，不知道自己哪一点做错了。
又想咬他又讨厌他吗？
啊啊……讨厌到想咬他吗？
李长男这麽理解之後，内心的打击於是更大，甚至连书都读不太下去，这对从小到大喜欢读书的他来说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某天李少男忧郁地在书桌前转笔，转啊转地突然窗户被石头扔了下，他楞了楞，以为是野猫什麽的，就听见外头有人喊他。
很压抑地用气音呼喊：「李──盈──采──」
要不是李少男认出那是王长男的声音，他真的会吓到冲出房间。
毕竟乡野间的鬼怪传说实在太多了。
一边这样想一边打开窗户，他看王长男站在楼下，一脸开心又有点别扭的样子。
王长男继续用气音大声呼喊：「你可以出来吗！」
李长男皱眉，看一看时间：「可是……」
「出──来──嘛──」
李长男又往里头看一眼，非常为难：「晚上我……」想拒绝，可是看到王长男一脸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想了想，他突然将窗子大开，然後颤颤地跨上窗台。
还好──还好这边是二楼──他咽口口水，庆幸地想。
只是下面的王长男就吓死了。
王长男继续用气音喊：「你干什麽啊──喂──」
「等、等我一下喔……」小时候就策划过要怎麽从这边下来了，只是真正实行还是第一次……
「喂──李盈采──」
「等、等一下……」
「干、你不要等等摔──」
李盈采颤颤地抓住水管要滑下来，一切都还顺利，只是左脚不小心滑了一下，接著他失声叫了一下，然後王长男忘记用气音说话大喊了一声：「小心！」他又不小心很孬种的把眼睛闭起来手放开──
然後就踩到地了。
「欸？」李长男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但没跌倒，而且还安全双腿著地了，再往水管上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踩滑的地方一点都不高啊……
回头一看，王长男正紧紧抱住自己。
而且也因为王长男抱住他，所以他才能在这样的高度上安全著地啊……
李长男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脸又烧红了起来。
身後抱著自己的王长男体温很高，还穿著薄薄的短袖上衣，热透过衣料传到他身上，在凉凉的夏夜里烫出一阵让人莫名害羞的燥热。
家里头传来妈妈的叫喊：「盈采！发生什麽事了吗？」
李盈采一慌，刚想回喊没事，就被王长男一个手掌遮住嘴，然後拉著往外跑。
「等等、王善春，你要去哪？」
「嘘──安静安静，你妈要追出来了啦，快跑快跑──」
「为什麽要逃跑啊──」
「因为你跷家啊！」
「咦！我跷家──？」李盈采很惊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跷家了：「我哪有跷家！我只是──」
「嘘──快跑快跑──被抓到就完蛋了──」
「咦──」
跷家啦。
完蛋啦。
被抓回去，会被吊起来打喔。
前面的王善春不断灌输一些可怕的观念给他，李盈采想辩驳他爸妈才不会打他，更想辩驳这才不算跷家，他只是跑出来而已，根本没有这麽严重。
只是被抓著跑的时候手腕传来的温度很舒服，看著对方急忙忙的背影好像看见其他孩子被父母追打时逃跑的样子，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让李长男有点兴奋，某种天涯共患难的逃亡意识袭上他少男的胸怀，所以他将那些反驳的话都吞进肚子里，有些开心地应：「那、那要跑快一点喔……」
一高一低的黑影一个俐落一个笨拙的跑在田野间，背景只有几家灯火跟水田映著月色亮亮的微光，满天星星闪啊闪的，衬在逃亡的少年背後变得有些梦幻。
他们逃亡的路途最後在王家的田边停下，翻过一个田埂就是李家的鸡舍，王长男喘啊喘地看累到不顾脏坐在地上的李长男，虽然自己也很喘，不过还是勉强伸出手拉起李长男：「很喘的时候坐下、会、会长不高……」
「可、可是好累……」李长男没有王长男这麽好体力，被他拉起一点又忍不住蹲下去，然後王长男一个使劲又将他拉起来。
「那你靠著我好了。」
王长男这样说，顺手地按著李长男往自己肩上靠，装得一脸自然，但心跳声却很大声。
不过没关系，心跳声很大声的话，就假装完全是因为跑太喘的关系好了……
就、就不会被发现其实自己紧张到手都在抖了……
李长男累到没办法挣扎，就这样静静靠著，许久才问：「你……你找我出来干麽？」
王长男抬头看满天星星：「说、说故事。」
「说故事？」
「嗯、说，说那个……就是我喜欢你之类的故事……」
李长男一愣，觉得王长男胸口处的跳动似乎越来越快了：「啊？」
「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啦啊啊──」王长男抬起头两手遮著脸哀号，完全忘了自己在出门前想好的浪漫故事，跟之後要如何握著李长男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故事里的小可爱就是你，小野狼就是我。」
看他遮著脸乱叫，李长男好一会没办法反应，过很久才说：「你，你喜欢……」
指缝打开偷看一眼李长男，王长男又紧闭起眼哀号：「对啦对啦我想咬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一直看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你考卷不见都是我偷的都是我──你的铅笔不见也是我偷的──啊啊啊我好变态我不配当人我是畜生可是我喜欢你──」
「咦……」
原来那些都是他偷的啊……
李长男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恶作剧了。
王长男又呻吟了一阵，突然放下双手，满脸坚决：「贺！这里是我王家的地盘！你今天要不要答应！」
剧情急转直下，李长男又反应不过来，呆楞地指著不远处的鸡舍：「那边就是李家的地──」
「你踩在王家的地就要听拎杯的话！要不要！」
「欸……？」
王长男瞪著他看，几秒後又泄气地遮起脸：「答应啦答应啦答应啦……」
李长男思考片刻。
老实说王长男害羞成这样，他反而不太害羞了。
「好啊。」虽然都是男生，不过应该是没差吧，他一直很喜欢王善春啊。
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
「答应啦答应啦答──欸？」
李长男抬头看他：「好啊，我说好啊。」
「真的假的？」
「真的啊。」
王善春傻许久，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於是拉著李长男来到李家的鸡舍前，一脸壮士赴死地问：「好了，这里是你家的地盘了，你再说一次要不要。」
李长男回头看家里的鸡。
对，这里是他家地盘了，所以他可以答应得更理所当然。
他用力点头：「要。」
王善春嘴角抽两下，又遮著脸呻吟：「出运了……」
李长男看他这个样子，也开始觉得脸热热的。
没想到，没想到王长男这麽喜欢他。
那麽自己从前偷偷看他偷偷观察他偷偷喜欢他这些事情，都值得了。
王长男激动够了，又得寸进尺地问：「那、那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李长男再看看家里的鸡，这次就有点害羞了：「……好……吧？」
於是两个人第一次的亲吻，是在鸡群的见证下完成的。
很浅很淡的碰触，空气间还有农作物跟鸡的味道，之後想起来一点都不浪漫。
不过每次李长男一想起，就会觉得後耳根一阵痛人的烫。
养鸡种田一家亲（五）
李长男在加拿大读书的那四年，偶尔会回来，不过都待不长，回来的时间也凑不上王长男大学放假回来的日子，所以两人在这四年间很少见面。
虽然很少见面，王长男偶尔也会打电话给李长男，在MSN上遇到了也会聊天，王长男还会偷偷去看李长男的网路相簿，然後一脸妒夫模样地打电话去质问：「你某本相簿里面那个John已经出现五次了！你跟John最好不要乱来！」
李长男难得閒下来的时间也会去看看王长男的网志，看他打一些大学生活有趣的事情，然後有时候也会一脸妒夫的打电话给王长男，大骂：「你网志里面那个『薇薇』每天都去留言！你跟薇薇最好不要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