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小桥初相见(上)----剩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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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往上涌,气向上冲,稀朗想也不想地窜到了高桥英司的身边:“高桥桑,有事和你说。”
高桥英司显然被他突兀的出现吓了一跳,墨镜后,看不到他的目光,不过,直觉告诉稀朗,高桥英司有点兴奋地看着他窜上来的模样,就像猎手看着渐渐接进网罗的猎物。
避开其他人,稀朗迫不及待地开口:“高桥桑,关于那个案子的负责,请你换别人,我不想……”
高桥英司直接喝住他:“休息的时间,我不谈工作。”
稀朗也不退让:“那好,我周一去找您,可以吗?”
高桥英司非常痛快:“行,上午十点,给你十分钟,说明你的理由。”
稀朗红着脸想了想日语的时间用法,确定一个十点,一个十分钟,转身离去。妈的,回家后,真得恶补一下日语了。
陆续爬到山顶,稀朗故意和楚良碰碰撞撞,虽然楚良也很想知道稀朗刚才和高桥英司说了什么,可是,始终也没再问。当稀朗又一次撞过来,楚良抓住了他:“你小脚吗?”
稀朗无赖地:“对,我是潘金莲,古今天下第一荡妇,行了吧。”
楚良讥讽地:“别低估了自己,她还没你淫(银)荡呢?”
一脚踹过去,楚良退到山路边,忙看左右,还好无人注意,楚良恨恨道:“你想谋杀亲夫啊。”
稀朗附耳过来,装作童真地:“哦?你承认自己是武大郎?”
楚良苦涩地:“谁是你的西门庆?”
这个玩笑开的没意思,偏偏此时,落后的俩人不约而同举目远望,一路在先的高桥英司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回看,蓝天白云间,镜片后一道厉闪而过,稀朗仓促地避开楚良的耳廓,楚良更是一阵诧异,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不能相信,稀朗,有一天,会为了别人的目光,躲闪了自己。
山顶一片开阔地,凉亭、茶社,还有庙宇。极目远眺,众人直抒胸臆。
一个声音轻声吟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张总频频点头:“想不到高桥会长,也会我们中国的诗词。”
众人皆诧!高桥英司居然会念诗,绝对标准的中国话。怕是黄秘书也是头次听到,不停地赞道:“高桥桑,很标准。”
高桥英司只是笑笑,依然满口日文的解释着,读过几首中国的古诗词罢了。
稀朗如坠云端,这个发现,让他几乎惊喜。楚良在一旁冷冷地说:“别被骗了,就会那么两句。”

第二十八章

稀朗还在回味:“他的发音,很标准,很好听。”
楚良咬咬下唇,不再理会他。
张总招呼着大家打打羽毛球,拿出拍子和简易拉绳,一路背上山,不能白费力气。四副拍子,正好双人对打。很自然地,又成了中日对阵。
起初,高桥英司没有上场的意思,那边的中方主管推来让去的换成了楚良,高桥英司就接过了黄秘书手中的拍子。
某人坐在一旁,很不纯洁的乱想,高桥英司是故意的。一个中方主管忽然坐到他身旁,小声笑道:“你怎么不上场,中间隔着网子,伤不到任何人。”稀朗白了他一眼,真是的,他还欠高桥英司好大一笔人情债。
双方你来我往的打起来,头两局,张总和另一个日方主管还能摸着球,渐渐的,双人混合打,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个人的单打独斗,在十几个回合才挥一次拍子的情形下,张总气喘着退出了战局,乐得一旁坐山观虎斗。那边的日方主管也只好撤了下来。
观战人的脑袋,随着飞跃的羽毛球,左右摇摆着,目光也刷刷地一致看齐。业余选手,打出了专业水平,球多次险险落地,都被对方堪堪接起,提、拉、跳、扣,双方不相上下。观战的人齐声喝彩。
楚良越跳越高,球越扣越狠。
高桥英司从容应战,间歇地猛扣,让人心内一惊。
那股熟悉的不祥预感,油然而生,稀朗站了起来,想要替换楚良,张总看的兴起,叫他闪开,不要挡了视线。
楚良哪里是在扣球,分明是在杀球,几个连续的狠扣,那球可怜的羽毛腾空乱飞。稀朗暗叫:不要,不要,结束吧。
祷告成功,当高桥英司突然一个又准又狠地凌空抽射时,众人来不及看清球在哪里,只听楚良一声“啊”,猛然捂住了左眼,比赛结束了。
稀朗第一个冲了过去:“楚良……”,余光中,高桥英司一脸肃然地也走了过来。
众人看不到楚良伤的如何,他一直捂着眼睛,不肯放下手来,眼泪顺着指缝向外流,稀朗的声音都变了:“楚良,快点让我看看。”
终于,高桥英司安静了众人,对楚良说了几句,楚良只好将手放了下来,左眼已经红肿一片,不过,还好,可以睁眼,眨眼,也能看清东西。
高桥英司坚持带楚良去医院做检查,楚良忙说不用了,稀朗在一旁却道:“为什么不,一定要去。”
楚良不知为何推开了稀朗:“不要你管,这下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众人正自纳闷,张总反应过来,赶紧叫人架着楚良往山下走,只对高桥英司一伙说:“不用担心,我陪他去医院。”火烧屁 股地下了山,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但凡高桥英司在场,公司禁玩所有球状物。
山上,高桥英司默默地看着远去的同仁,忽然有些黯然地丢掉了手中的球拍,一旁的黄秘书解事地说:“您不用担心,过几天就没事了,回去吧。”
高桥英司忽然问道:“扯平了吗?”
黄秘书平静地:“扯平了。”
高桥英司低声笑斥:“巴嘎。”
黄秘书垂首应答:“咳咿。”
当楚良顶着一只乌黑的眼圈来上班时,一个外号又不胫而走——“单眼熊猫”。
人人见了他,想笑又不敢笑,实在忍受不住,只好拍拍其肩头:“哥们,辛苦了。”
楚良宽和地笑笑,内里恨到肠扭筋。尤其看到稀朗投来关切的目光,更是没来由的烦闷。若不是为了他,自己何苦来哉!可他呢,一上午又没了踪影,怕是忙活那新方案去了。
稀朗第一次站在29层这间日方代表的办公室里,宽阔、素雅,柔软的地毯,一脚踩下,落地无声。
高桥英司坐在转角的老板台后,一改往日的白色,身着一件淡粉色的衬衫,映衬着他光洁的皮肤,整个人,过于干净,干净得没了世间的凡尘气。
宽大的桌面,隔开了彼此。
收回目光,稀朗直陈其意:只想做好现在的工作,能力有限,方案交给楚良来做好了。由于语言上的障碍,稀朗尽量简单明了,使对方一听就懂。
自始至终,高桥英司不发一言,还是那样,静静地,抵住下巴,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瘦高的男人,一头蓬发,浅亮的肤色,俊雅的面容,看似睡眼惺忪的,一笑,灵性迫人,眼里那点晶莹透澈,一览无遗,水晶般的惹人把玩。
收回神思,屋里一片宁静,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已收声,也正自偷偷打量着他。
老是这样,小聪明不断,大状况频发。忍住笑,皱起眉,教训一下这个总是忘乎所以的臭小子。
高桥英司终于开口:“你的理由很可笑。”
稀朗头发竖起,看着高桥英司一上来的下马威:“我从不认为某项工作就一定要由固定的人来完成,任何一份工作,都应该由最适合的人来完成,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个案子,你比楚良更合适,换其它案子,他所能及的,你未必就适合。”
稀朗竭力听着每一个发音,大概明白了,人家说的头头是道,自己一个小小员工,已经越了不知多少级反应问题,该适可而止。可那就不是陈稀朗了,所以,此人十分变本加厉:“高桥桑,中国人做事,很讲究人情世故,深为部门一个职员,不可以逾越主管的权限,何况,他还是我的好朋友,请您三思。”
类似“人情世故、逾越、权限、三思”,那都是查字典现学现卖,为了今天的谈话,稀朗私下里着实下了点功夫。
高桥英司不悦地:“日本人讲究能者而居之。”
稀朗接口道:“中国人更是讲究,只不过,多了些君子之道。”
精光暴闪,高桥英司起身而立,走出老板台。
稀朗垂下眼皮,暗自鼓励自己:“不怕,大不了,他开了我。”
挺拔的身影缓缓地走近,像只美丽的猎豹,悄悄接近自己的猎物。稀朗不由地抬起头,熟悉的危险再次让人心律不齐,这次,他警惕地迎视着猎食者眼中渐渐升腾的欲念。
一切都凝固了,静得可以听见彼此强而有力的心跳,稀朗相信自己的直觉,亦如当年楚良的躲闪,小桥上,林岳阳的勾魂一笑,还有,这个高桥英司,充满占有欲的杀气。
下巴一痛,高桥英司的指力微凉沁入肌理,稀朗微怒,想摆脱下巴被制住的尴尬,他实在没有想到,高桥英司居然会这样无所顾忌,且略带攻击性。

第二十九章

冷冷的对视中,丝毫不见谁落了下风,今天的稀朗格外的强硬。这仿佛更加激发了对手强大的兴趣,高桥英司扬了扬眉,手指蛮横,也轻巧,在稀朗的唇边肆意的游走。
稀朗微微皱眉,这根本就是戏弄,他把头扭向一边,很挑衅地回看着高桥英司。
高桥英司嘴角的纹路加深了,眼里的深色越发黑沉,他居然讲起了英语:“你很生气?因为我打球伤了他,对吗?”
他清楚的判断,稀朗的英语远比日语强,这个判断有利于双方的沟通,可稀朗不领情,一字一句地用中文清晰地答道:“没错,我很生气,而且,十分的不爽。”直觉告诉他,对方听得懂。
高桥英司眯起了眼睛,稀朗不错眼珠的望着他,快要磨出火星来,暗暗较量中,稀朗忽然道:“无论你想怎么样,我只是你的一名普通员工,我不想破坏目前的一切,还有,楚良,他跟我,只是朋友。”末了,一声低沉的请求:“求你,别来惹我……”
话说的十分中肯,一缕小人物的悲壮。虽然依旧是中文,可高桥英司放下了辖制稀朗的那只手,眼中令人心跳的光芒黯淡下去,瞬间,稀朗的心猛然被什么抽走了,伤害,是双面的刺,谁都不会太好过。
深吸一口气,环顾一下四周,也许,他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踏入这间办公室了。
高桥英司重新坐回老板台,也好,各归本位,他仿佛失去了这次谈话的兴趣,冷冷淡淡地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案子还是由你来做,既然知道自己是名员工,就要服从领导的安排,还有,你的好朋友没有告诉你吗,他已经被张总调去做副手了,至于主管的位置,会有通知下发,你出去吧。”
沮丧,失落,懊恼,自责,还有什么?稀朗脱了鞋都数算不过来。他为什么走进那间屋?是为了要找他谈案子的问题,可是,他怎么就成了一个维护贞 操,誓死不从的烈女了呢?
站在走廊拐角的窗口,稀朗脸色阴沉地抽了一只又一只的香烟。心情趋于平静,他知道,他没有做错,高桥英司与他,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他不是第二个楚良,那个川岛凉子更不会是黛清。他的频频侵入,简直就是残忍,因为,这个梦,永远都不能变为现实,继续下去,就是场噩梦。
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早上可以看到心爱的面孔醒来,夜晚,可以枕着他的体香入睡,有争吵,也有甜蜜,有无聊的时候,也有心跳的瞬间,无论怎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就是稀朗的全部梦想。
如果只能在梦里,那么,他的梦在石桥上,即便没有实现的一天,可它终归是美丽的,这让他永远都充满了憧憬,远离真实的残酷。
高桥英司,很抱歉,我没有时间做你猎奇时的宠物,你与我的梦想没有任何关系。稀朗的眼圈红了,这个想法,无奈到心痛。
身后的脚步轻而缓,稀朗猛然回头,不是,不是他认为的那人,现时中哪有那么多的跌宕起伏。
是楚良,淡锁愁容地黑着一个眼圈,既滑稽又可怜的站在他的身后。稀朗的眼泪还没干呢。
楚良柔声问:“为什么哭?”
稀朗在这柔声中真的泪如雨下,止不住地哽咽起来,楚良环顾四周,将他拉进楼道的天井里,阴凉,一股灰尘的味道。
稀朗蹲在地上,使劲抹了几把泪水,朗声问:“听说你要走了?”
楚良沉默,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可是,他不相信他是为了自己要调职而掉眼泪,多久了?他很久没见他哭过了。现在,他的难过,好像也不再和他有关系。
该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楚良轻声命道:“你起来,我正要对你说这事。”
稀朗索性坐在了地上,深色的西裤染上粉尘。可他满不在乎地望着楚良问:“你早就知道了?给张总当助理,算是升职了?”
楚良避开稀朗直视的目光,沉声道:“他早就跟我提过,可我一直没答应。”
稀朗的眼睛清澈见底,执著逼问:“为什么?这应该是你想要的。”
楚良闷声,明知故问。
稀朗了然地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又答应了?因为高桥英司让我负责本该你负责的?”
楚良受伤地:“稀朗,如果你说的是气话,我不跟你计较,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咱们也算白好了一场。”
如果按英语语法来讲,这句该不该要用“过去时”,稀朗无声的绝望。
楚良的声音满含苦楚:“既然要守住那个约定,还是不常见面的好,我……受不了。”
一语道破两个人的心事,稀朗的世界黑了黑,他无力道:“我也……受不了。”
话落,稀朗一跃而起,扑了过去。
楚良惊抱住,目光匆忙扫视那道唯一通向外界的门。良久,他终于回抱住怀中那具充满生机、活力四射的身躯,在彼此的拥抱中,呼吸中,不舍中,颓然……
楚良走了,如偿所愿,升迁到29层,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成了中方代表的特别助理。
稀朗搬到了楚良的办公桌,毫无悬念的成了替补主管。
本部门为此两件喜事,特意跑到全聚德烤鸭店狠狠地宰了他们一道。
楚良喝多了,被大胖他们打车送回了家。
稀朗喝多了,强装没事的撑到自家楼下,一头倒在街心公园,冷风中一夜天明。
还是要碰面。
电梯里,他18层,他29层。
食堂里,他,混在普通员工里,他,陪同领导进了内间。
走廊里,他,匆匆而过,他,形色匆匆。
车场里,他,取车,他,刚好路过,彼此凝视中,各自离去,他,一个人,去哪里都可以,不会有人管。他,回家有父母,逛街陪女友。
这样的日子,谁都不是第一次过。反复中,心再柔弱,也磨出了点茧子。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原先那张金属镂空的单人床折掉几根撑条,床头也塌了不少。稀朗跑到附近的家具店,挑了一张暗红色的木质雕花床,较比从前宽大、漂亮、结实,新床,新气象,睡在上面,连梦都没有一个。
他一直想告诉林岳阳,他换了床,换了人,至于心,有点痛,不知算不算换过了。

第三十章

可,林岳阳,失踪了,无声无息的,上善若水的头像始终如一的沉寂着。
稀朗焦灼地等待,夜晚通宵开着电脑,提示音开到最大声。白天在公司只好偷摸登陆,上上下下,弄得后台网管打来电话:“陈主管,是不是在练习新式武功?夺命MSN?”
林岳阳,你知道吗?我现在多想和你聊聊天?你到底在哪里?出什么事了?公司?个人?旅游?车祸?
夜晚,稀朗对着MSN狂练五笔字型,全部都是给上善若水的留言:升职了……床换了……人换了……你在哪儿……
夜,除了窗外西北风呼啸而过,一片寂寥……整个世界,只剩下稀朗几近绝望的喘息声。
无精打采地坐在会议室里,只有少数几个主管为了某一单项的测试方案开碰头会。
枯燥的数据,无聊的探讨,热暖的空凋,稀朗神思晃悠着穿过玻璃窗,飘到灰色的上空,撞了撞几朵淡而无形的云彩,一会儿成山,一会儿如鸟,一会儿又变成人脸,模糊不清的一张带面具的脸……
“陈稀朗,陈稀朗……”有人在叫他,稀朗恍惚应答:“林岳阳……”
砰,砰,桌面敲击声,一个主管不耐地:“陈稀朗,该你发言了,什么羊啊羊的?”
猛然醒过神,全室的人瞪着眼看着他,高桥英司紧锁眉头,凌厉的目光穿透人心,深深地燎灼了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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