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小桥初相见(上)----剩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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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良倒是大方:“相机总比不了人金贵。”
什么意思,大胖随便碰碰,他眼珠都要冒出来,稀朗才不要惹火上身。
拾阶而上,举目望去,顺水而居的人家啊,你们在这红日淡淡的夕阳下,是否已炊烟袅袅,人欢犬吠,卸下一天的劳顿,把一碗青梅酒,随着丝竹弦乐,哼一曲家乡小调,吴侬软语中,甜醉了倒是我这隔墙偷听的外乡人。
稀朗的相机里,将这一幕幕的甜美温柔悄然收藏,流水、斜阳、黛瓦、石桥……咿……镜头回来……锁定……那是谁?
心忽然停了停,继而又跳了跳,依稀见过,在哪里呢?哪里呢……心念快速如电,灵光一闪,对了,西塘,烟雨长廊,白夹克。他走在前,他跟在后,只为了看清楚那件白夹克的品牌,回北京后好给自己也买一件。
可惜,他走的虽不快,却一直不曾回头兼顾追踪者的脚步,哪怕回一次头,稀朗也能搭上句话,问问什么牌子,该不算太丢人吧。
他可以叫住他,却终究碍于情面,也许他高高的个子,宽厚的肩膀、挺拔的身姿、低低的帽沿,使稀朗耻于唤住他,就为了看看人家衣服的牌子。
他似有觉察,加快了脚步,他有意赶超,却被他越落越远,最后,几千米的长廊,他与他,间隔十几米,拖拖拉拉、逶迤不止地走到了尽头。如果稀朗不是错觉,那人似乎回了回头,还笑了笑,有点嘲弄地站在不远的码头上,一转身,消失在西塘缥缈如烟的细雨中,不见了踪影。

第四章

此时,白夹克就站在几十米远的石桥上,一个人,静静地,夕阳在他身后,渐染暗彩,湿润的风拂弄桥边曲中柳,他似乎嗅了嗅这风,亦或这柳的味道,流水的柔情从他身下缓缓静淌,他,晶莹的天,翠泠的水,柔荑的风,墨黑的瓦,于夕阳中混成一体。
梦境中,小桥下,自有一人也痴了,想也不想地按下快门,只可惜,不是楚良的好相机,不能推进看清那人的面目。
桥上的人,向这边看来,片刻,他似乎又笑了,云淡风清的,甚至双抱手臂枕在石栏上,闲定地看着稀朗一连串地闪烁不停。
从偷拍到明目张胆的摄取,稀朗终于放下相机,嘴角挂着好抱歉的笑容,甚至向桥上挥了挥手,表示歉意和感谢。他决定向前推进这遥遥的几十米,这一次,不愿再错过。
桥上的人直起身,稀朗加快脚步。
可恶,这里不能直达,九曲十八弯地从廊下绕过,眼睁睁地看着桥上的人悠哉悠哉地转身向桥的另一端步去。
可恶,他又回身相看,那笑里定是轻轻的嘲弄。
稀朗三两步蹿上石桥,淡淡金黄,沉沉暮色,笼罩住石桥一片微温的清凉,桥上,独他一人微微怅然,曲未终,人已散,景尚好,画帘卷,稀朗怔怔在夜色将垂的水乡烟霭中。
琵琶声转如水流,大珠小珠落玉盘,大红灯笼挂起来,蜿蜒连绵似长龙,将小镇两岸的人家、酒坊、茶肆,串成颗颗慑人心魄的明珠。红的发烫,亮得清媚,展颜一笑,纵使凡夫俗子,也落得几分似真似幻的柔美。
弃船登岸,家家点灯,户户飘香,茶正醇,酒正浓,三两小酌,笑语连绵,分不清谁是谁家客,结庐在人境,便也成了一家。
无论相识与否,酒意正浓,谈兴颇酣,品着乌镇有名的三白酒,望着满桌爽眼开胃的菜肴,听着对岸咿咿呀呀的皮影戏,临窗眺望的稀朗也被天南地北的聊客冲淡了傍晚那几分失落。
三白酒果然香气浓郁,入口柔绵,前尘往事,旧爱新愁,都随着这酒在心中慢慢淡化开了。
表演开始了,婀娜多姿的江南女子,大大的斗笠,乌黑的发辫,卡腰的蓝底白花布小衣,一摇一摆地唱起轻快的采茶曲。
几段歌舞下来,稀朗又为自己要了一瓶三白酒,人人都醉得,他也不要独醒。
当颇具民族风的面具舞上场时,远近的宾客纷纷离了席,童趣昂然地戴上送发的面具随着舞者跳跃起来。
稀朗看看手中粗糙不失华彩的彩绘面具,笑嘻嘻地套在了脸上,世态常常尚不以真面目示人,何况一舞哉!露出的双唇并不妨碍酒入滑肠。喝着,也跳着,拍着巴掌,还唱起了《乡路十八弯》,掌声来自四面八方。
饮下最后一口酒,稀朗逃离了这片喧闹。
那不远处的石桥静卧在织锦如云的温柔乡中,那样的沉静与儒雅,心思恍惚起来,香热的酒气涤荡不清,带着几分醉意,踩着虚晃的步伐,稀朗依水而行,不一刻,他又站在了石桥这片繁华难得的静谧中。
两岸的水阁传来阵阵的凉风抚摸着滚烫的胸膛,一种氤氲的水气朦胧升腾,片舟穿梭,柔橹摇梦,火红的灯影摇曳在水中,整个世界失去了真的色彩。
身后一阵细碎的声响,猛回首,原来,桥上还有另一个闹中求静的知音人。
这次,他一眼认清那件白夹克,在夜的暖红中,洁净如雪,纤尘不染,玉树亭立,似踏水而来。
这次,他们相隔只有几米,而且,他已上了桥,就站在稀朗的对面,下巴微微一牵,双唇展动,他确实在笑,笑的很轻微,勾勒的唇角撩人遐思。
这次,稀朗依旧看不到他的面容,因为,他同他一样,戴着遮住三分之二的面具。
不知是这面具造型唬人,还是戴面具的人气势压人,对方的霸气隐隐传来,稀朗微微一震,不禁后退一步。

第五章

对方的笑意更加浓郁,甚至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夜色中恍如闪闪发光的贝壳。
他不动,也不说话,稀朗也就不动,也不说话。
目光隔空胶着,稀朗就知道,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是他此生、此时、此刻,见过的最具威慑力的眼睛,寒星掉进他的眼中,如此的清亮透彻,傲然孤立、坚稳从容。细细品味,甚至,那里还有一丝丝的残忍与玩劣。
夜风袭来,掀动他额前的发缕,蓬松地搭在粗制的面具上,湿漉的水气,分不清是他眼中的润泽,还是桥下的朦胧。
稀朗嗓子发紧,心慌跳不已,连呼吸都是多余的,天啊,这种感觉仿佛遗失了几千年,下意识的拍拍自己的脸,确定不是酒后的幻觉。
对方好像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笑意渐渐隐去,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
稀朗清清嗓音,决定率先打破沉默,轱辘半天,只冒出一声:“嘿。”
他的回应轻松愉快:“嘿。”一个字都不必稀朗多。声音发自肺腑的磁性感人。
别紧张,别紧张,陈稀朗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你越紧张,他就越从容,笨蛋,有什么好紧张,一个陌生人而已,不,一个很特别的陌生人,一个让他兜转江南千米长廊的陌生人。
倒是他先开了口:“这里的三白酒很有名,你喝了没有?”口气随意的像唠家常。
“喝了很多,你呢。”稀朗很高兴他能引发话题。
“只一杯。”
“为什么?”
“不喜欢它过于缠绵的感觉,一杯足矣。”
“我倒是差点被它醉倒,还好,有这么个清静的地方可以醒酒。很高兴,遇见你。”稀朗开始找回状态,伸出友谊之手的同时,也暗自惊讶他话里的淡然。
有些尴尬,对方望着稀朗友好的表示,没有立即回应,但最终,向前走了几步,礼貌性的握了握稀朗的手。
他的手指平直修长、手心微凉,不似楚良那般宽厚温暖。这个时候,想这些做什么,稀朗收敛心思,留起掌中那点凉意。
“我是北京的,你呢?”
对方想了想:“就算是吧。”答的还真勉强。
稀朗一阵欢喜,都在一个城市里,这真是幸运。想起路上那些女人,此时,自己和她们无异,可忍不住还是要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对方忽然一笑,两岸的灯火将他的笑颜涂染成霞,妃色的皮肤闪耀着醉人的光韵,稀朗不禁又痴了。
那人忽然近前,压低了嗓音,邪邪地道:“因为你啊,这次是我跟踪你。”
原来,他的气息是这样的,没有烟草味,只有淡淡古龙水的味道。
稀朗呆愣在这石桥上,心跳加速,但愿不要跳出喉咙。若不是红灯掩映,他脸上的红晕一定逃不过对方锐利的目光。
稀朗窘然地:“你……你说什么?”再度被对方的笑击沉。

第六章

酒精真的在身体起了作用,或许,因着他那句出人意料的表白,稀朗毅然掀去脸上的面具,热切地说:“好吧,让我们彼此认识一下。”
对方显然因他的做法愣住了,他眼里的寒星毫不留情的全部落入稀朗的眼中,深深地又跌入了心。他在仔细打量稀朗,每一分,每一毫,嘴角牵起一抹玩味的笑。
彼此的注视,只剩下一张面具,稀朗伸出手去:“该你了。”将欲触到木质的纹理,他的手被他的按住,动弹不得。稀朗几乎跳起来:“嘿,这不公平。你已经看见我了。”
面具后眼波闪动,一抹狡黠的光,声音稳稳地:“我可没答应什么,再说,你多次侵犯我的肖像权,我可没有计较。”
稀朗吃了大亏,不甘心的样子,使他不得不再度失笑。好像为了安抚眼前可怜的人,他忽然施恩般地拍拍稀朗的面颊,轻轻地,几分狎昵,却又顺其自然,不管稀朗是否痴呆在那里,便欲转身离去。
稀朗醒过神来,急急地唤道:“等等,别走。”
对方又转过来:“怎么?还有事吗?”
稀朗暗恼他的轻言离别,那样的洒脱,不带一丝留恋,可他气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好强买强卖地问:“你的照片,我传给你。”
在他瞬间思忖的时候,稀朗麻利地掏出一支笔,随手撕开烟盒的纸片,匆匆写下电话与MSN的地址,不容对方拒绝地递了过去。为了保险,他要求对方也留下MSN。如果他敢说没有,那他就帮他申请一个,在教会他使用。
这边暗自发狠下决心,那边却拿起稀朗的笔,刷刷地在剩下的烟盒纸上写下了稀朗小小的要求与全部的盼望。
稀朗看了几遍,仔细地拼着英文字母“lin---yue---yang”,对方耐心纠正:“林岳阳,岳阳楼的那两个字。”
稀朗终于发现漏洞:“手机号呢?”
对方坦白:“我没有。”
骗人,骗人,骗人,稀朗无论从表情到语言,充分表达了此想法。
对方颇无奈地:“真的,我还没有来得及买呢。”
将信将疑,也不好过于强迫人家,总要保持好最后的风度,仍不安心地提醒着对方:“回北京后,我先上,就加你。你先上的话,就加我。”
不知为何,林岳阳又笑了,这次,笑的肩膀都抖起来,起先不明就里的稀朗看着他笑,刚要开口询问,忽见对方坏坏的样子,想想刚才的话,脸,通地又红了,忙乱地解释:“我是说上网,加地址。”
林岳阳大方地点头:“我知道,陈稀朗。”他认真地念着他的名字。
稀朗心里一荡,一抹奇异的暖通便全身,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如此的好听,这感觉,从来没有过,楚良一直叫稀朗,很少连名带姓的念全了,原来,有名有姓的感觉也可以这样的温馨。
江南的水啊,你有多柔,可否读懂小桥上这别样的柔情?
楚良呆呆地望着电脑,公司要求每一个部门主管都要上交新的下半年工作提案,还要重新整理一份述职报告,这本该是年底的任务,却提前了,该死的小日本,楚良恨恨地瞪着密密麻麻的通篇日文方案,两天了,他被这些小蝌蚪整得脑浆翻腾,心智下降,做梦都在规划本部门伟大的蓝图。
扭脸看看稀朗,埋首在一堆旧文件中,按新的要求重新整理归档,必要的还要销毁,真是,公司里里外外,无不在为新日方代表的到来做着备战工作。
稀朗的侧面还是那么好看,宽额头,高鼻子,长睫毛,嘴唇微微上翘,浅浅的酒窝,别人的酒窝在腮边,他怎么在嘴涡?想起他从前咬着笔头做习题的苦样子,真是没有多大变化。哼,楚良的目光投向稀朗的电脑,那张“江南艳遇”被他堂而皇之的放在电脑桌面,旁人只当普通风景来看,而楚良却明白,那是真正的“思念。”光看稀朗每次凝视照片的眼神,就已经够了。一上午,他已经看过48次,不,加上现在的,该是第49次。
一个连长相都没弄清楚的人,到底为了什么,如此这般执着?
就因为那些在酒吧认识的阿猫阿狗都不够完美?还是因为他一个人的时间久了点?亦或者江南那地方山青水美的惹人情丝?
又排列好一份单据,稀朗习惯性地向楚良这边看来,不由一愣,楚良面容严肃、眉头微锁,目光冷冷地凝视着这边。几乎是同时的,楚良的神情在稀朗的目光中瞬间温柔如昔。
稀朗疑似那只是一种错觉,一小片乌云终究挡不住太阳的灿烂光芒。
“还没写好吗?要不要帮忙?”稀朗笑着问。
楚良看着这笑容,苦笑道:“你日文那么烂,我还要花双倍时间去校对。”
“也是啊。”稀朗一时没了话,看看楚良,想为他做点什么,却一时没有出路。倒是楚良提议道:“今晚去酒吧喝几杯,怎么样?我得换换脑子了,再熬下去,不等新官上任,我先告老还乡了。”
稀朗有些为难地:“今天啊……我约了人,明天好不好?”
什么?约了人?遭到拒绝的楚良诧异着,有点不敢相信稀朗会为了别人推掉他的邀请。
稀朗也自责好过份,忍痛改口:“要不,我还是陪你去酒吧吧。”
楚良望着稀朗一副割舍的牺牲模样,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是什么约会,使他这样看重,甚至回绝了他,虽然,他最终放弃了那个约会,可……是那个“江南艳遇”吗?
楚良大方地拍拍稀朗:“算了,我想起还要陪黛清去买盆栽,都催了好几次,我总是忘。”
稀朗不放心地问:“真的?我可是打算陪你的。”
楚良避开稀朗的目光,笑着说:“那就明天再说。”
下班后,稀朗果真匆匆别过,楚良望着他的一闪而逝的背景,心忽然被什么闷闷地给了一拳,拿起手边的电话,黛清的声音飘了过来,得知今天又陪逛又陪吃,黛清欢快不已。楚良失神地望着电脑尚未完成的草案,真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效率怎么那么低。
稀朗懒得做饭,路上买了份汉堡,边吃边进了家门,他不是有意欺骗楚良,网上的约会也是约会,而且,很重要。

第七章

打开电脑,登录MSN,那个新加入的 “上善若水”黑着头像,不在线。稀朗看看表,还不到七点,谁会在晚餐时间泡在网上,自己也未免心太急了。
自从江南一别,已有两个星期了,林岳阳的MSN在稀朗回到北京苦等的第三天终于接收“朗朗月”执着的加入好友申请,当看到“上善若水”登陆后,稀朗简直是欣喜若狂,一口气敲打出五个“嘿。”
那边的“上善若水”礼貌地询问:“你是……”
稀朗不计较他的善忘,又是一连串的“是我,是我,还是我……”
以下是双方别开生面的对话,记录如下:
上善若水:你是……
朗朗月:你加了我,却又不记得我。(沮丧的脸)
上善如水:呃,桥上的那个。
朗朗月:你在北京?
上善若水:对。
朗朗月:我们可以见面吗?
上善若水:不可以。
朗朗月:为什么?
上善若水:不为什么。
朗朗月:(恼怒的红脸)你……
上善若水:(微笑的脸)你一定又跳起来了。
对方说的没错,稀朗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他仿佛又看到林岳阳嘲弄似的笑容。
不能在一个问题上僵持下去,稀朗转移话题:
朗朗月:我将照片传给你吧。
上善若水:好。
一连串的发送,对方全部接收,很快地,对方忽然也发过来一些图片,稀朗兴致又高涨起来,忙不迭地接收。
上善若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慢慢看,我下线了。
朗朗月:等一下……
对方已是黑色头像,稀朗有些受挫地气恼,什么嘛,自以为是的家伙,这样下去,早晚不搭理你。
打开刚才接收的图像,稀朗的嘴巴差点没气歪了。那是自己吗?头戴面具,高举着酒瓶,摇摆不定地夹在一群妇女中间,那家伙一定是用高速相机连按快门的结果,将照片依序放映,他,陈稀朗,有节奏的舞动起来。

推书 20234-02-12 :[SD仙流]教会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