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如梦如幻,如泡影,如虚像,明明那么清晰得借着光洒下倒影,又好似随时随地都会失了踪迹。
明明伤心了那么久,明明付出了那么多真心,明明放下了自尊骄傲,连王爷的身份也可以抛诸脑后,用心地去喜欢一个人,以他的喜乐为喜乐,以他的悲苦为悲苦。哪怕朝臣非议,皇兄反对,他都预备挂冠求去,管什么王位不王位的,皇甫家有皇兄在,垮不了,朝廷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回到府中,人去宅空,心一下子空落落的,天地瞬间失了颜色,满眼的晦暗,满心的死灰。
没了小雅,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行尸走肉,活一天同活一辈子有什么区别?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梦回百转不愿醒,佳人孑然一身去,空留下悲凉。
……
“还是忘了吧,心病还需心药医,忘记了,病自然就好了。”
忘记?忘记什么?
“我是精灵王,我的生命永无止境。几十年的岁月只是我弹指一瞬间,却是你所有珍贵的青春年华。你是个好孩子,你的情益发珍贵,倾注在我身上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我的爱,我觉得值得便值得。
“把我从你心底记忆中抹去,找一个爱你你也爱的好孩子,我在九天之外会祝福你们的。”
忘了小雅?他余下的生命里再找不到小雅的身影?不,不行!
“桦,对你,怜惜多于爱意。我希望你能幸福。”
在你的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洁白如玉的指尖温柔抚过少年亲王蹙紧的眉头,卧病多时,他满脸的病容,脸颊瘦得骨节峥嵘,消瘦得再难寻到意气风发街头一霸的年少轻狂恣意妄为的活泼模样。
一场眷恋一段爱,一生姻缘一份情,只此一字最伤人。生生的大好男儿,怎堪心底的相思煎熬,不如归去,不如忘却。
如果说皇甫烨承载了希琰的帝王之心的话,皇甫桦仅仅继承了希琰对缇雅沉淀得最深的感情。真挚、纯洁,不带分毫欺骗利用的最初的衷情。
这对兄弟为何在他历劫还魂的投胎一世还要纠缠在他身边?一个个要他的心,要他的情。历过了劫,尝过了苦也品到了甜。一个背身而去,一个泥足深陷,还冒出来个傻乎乎的元姓小人发誓赌咒愿意追随他永永远远。
永永远远呵,多么诱人的词句。
似乎只有时间才是他真正不虞匮乏的东西。
“精灵王的力量是绝对的纯粹。你的神魂深处还藏着希琰的些么残余之力。我不希望你就此死去,不如许个愿吧,我许了元梦华一个‘永恒’,也许你一个‘如愿’。”
如愿?什么意思?
“呵呵,小傻瓜,‘如愿’便是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哪怕是与你相伴相依,允我爱你疼你,亦付出相同的感情予我?永不相弃,永不相悖?
风遗落些许踪迹任他凭此追逐梦中再度远离的皎皎佳人的身影。意识淡了淡了,身子轻了,轻了。
好想睡呵。
小雅,算是答应了么?
醒来,还记得,就能在一起……
精灵之王么?一言为定!
香风飘远,沉郁的屋内带起几丝生机,艳阳借着不知怎么敞开的窗户给依旧昏睡的床上少年洒下久违的温暖。如果此刻有人进得屋内,必要大吃一惊,他们昏迷不醒的王爷含着嘴角一点甜甜的微笑睡得沉沉,呼吸间平稳悠长,哪有半点重疴在身奄奄一息难以支持的惨淡光景。
西湖光景分外美,烟波浩渺惹人醉。划去了西湖一隅独占宁谧幽静的“靳眠山庄”无疑惹来诸多眼红。
若说靳眠山庄占了西湖人杰地灵的妙处,那小小的一个“心苑”便是偌大“靳眠山庄”中遗世而独立的一处胜景。
从前,有过一个可爱的身影整日进出于此,他偶尔会撒娇,偶尔又深沉难测,他是城中闻名遐迩的小公子——晴阳公子,靳眠山庄在他的聪明才智下以令人侧目的强势迅速壮大,也造就了今日的靳烈阳。
然而,斯人已逝,唯留下一处空荡荡的院落凭吊思念。
靳烈阳自己也矛盾万分。他弄不清自己对晴阳的心思。若是说他救回晴阳时是完全无私无伪的怜悯,相处日久,感情渐渐沉淀,时而娇憨时而精明的弟弟牢牢印刻进了他的心底,对他的心情……似乎也变了质。
变故突然间降临,接二连三冒出来的人物打乱了他的平静生活,晴阳成了天雅,天雅是他不共戴天的血亲仇人;狠下心将晴阳丢在冷清的院落里自生自灭,眼前金玉满堂,心底如履薄冰,入目的红色尽数成了晴阳咳出的血,落下的泪。直至向水依依托付完所有心中放不下的牵挂,吐着血咽下最后一口气。
晴阳有他的不得已,有他的悲凉无奈,早想原谅他,早想抱着他,诉说他的不在乎,却因心底的懦弱举步不前,所以,注定失去晴阳,注定遗落心灵角落里柔软脆弱的一块小小希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徘徊于“心苑”,流连那些曾经被晴阳喜爱使用过的小物件,小玉兔儿,紫金琉璃捧壶,血珊瑚盆景儿,每每看见这些东西仿佛都瞧见一个纤弱的少年爱宠把玩这些东西的模样。
多少次,多少次抑制不住内心的煎熬将所有能让他想起晴阳的物件锁到库房的角落,以为不看不听就能忘记,就能不在乎。可时光流逝,思绪沉淀,心却越来越抽痛,原来,原来绕了一大圈,真正留住晴阳的是他的心,早早将他牢牢铭刻在魂魄中,无论丢掉多少东西,魂魄不灭,心痛的感觉怎会消失?
透过纱帘,调皮的光之精灵灵巧地窜进屋子里好奇打量屋内精致的小东西,好多好漂亮的摆饰啊,栩栩如生的兔儿,两点红玛瑙镶嵌而成的眼睛炯炯有神,静如稚子好不逗人。
“这兔儿让你想起了晴阳?”
好一个巧夺天工美得叫人屏息的人儿,举手投足尽是冰雪的风情,凝神细观眉目间浩瀚无边灿如星辰,一张无瑕容颜少一分嫌素多一分则艳,端的是连云嘉仪都无法望其项背的绝代佳人。
“醒来之后竟是这般的好样貌,确实意料不到。至今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失礼了。”
“靳庄主好一手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哪。”
“不及公子夺天工造化之工。公子贵体安康了?”
“我魂魄归位,马上便要离开。靳庄主,方才见你对玉兔儿多有怜爱之色,可是睹物思人?”
靳烈阳怔了怔,全没料及他说话竟是如此直接,直指他的伤心事,当下面色一片惨淡,不知如何应对。
“公子,竟是来为难靳某的?”
“不然不然,故人所托,全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来。”
“故人?靳某有故人与公子相识?”
“我是缇雅,精灵之王。靳烈阳,天雅——就是你的晴阳,还有些未竟之言,他不知该如何说,你若想听,我便说,不想,便罢。”
“他还有话对我说?他……是我害死了他,他早该恨我入骨了。”
脑中当下一片空白。浮现出的念头竟不是意外的惊喜,对怯懦卑鄙的他还有遗言相告,晴阳待他如何不宽容,这愈发令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靳庄主?”
“多谢精灵王一番好意,晴阳想说什么在下已能猜到十之八九,听精灵王亲口说出却是另一回事,在下问心有愧,晴阳不在人世已久,在下实不愿他在地下长眠还须为无情无义的兄长担忧。遗言便罢了,若能得空见到晴阳,还劳烦精灵王替我带个话可否?”
靳烈阳虽然懦弱但不是个笨蛋,更不像某人刚愎自用又心胸狭隘,倒像是人间书中所说的谦谦君子,兼之时过境迁他仍对“晴阳”念念不忘诸多牵挂,进而对他平添几分好感,听他有话相托给“晴阳”,缇雅心下颇觉释怀,万分感慨天雅那呆子托付真情的为何不是眼前的温润男子,说不定还能得一世长长久久,哪里还容得下元梦华那痞子横插一杠子。
“靳庄主想说什么我明白了。你是个好人,当年的事怪不得你,且放下吧,如今有了娇妻,放开胸怀了结怨艾,将来儿女环膝,其乐融融,才不枉晴阳公子的殷殷期盼。”
满脸的苦笑一副愁容,可怜靳烈阳温文尔雅的佳公子形象就此玩完。缇雅一肚子好笑,只得无奈挥挥衣袖翩然离去。各人自有各人福,等什么时候想开了也就好了,在此之前,谁都帮不了他。好在有水依依这位传奇女子,绝妙解语花,靳大庄主应当不会郁郁消沉太久吧。
正自彷徨,不速之客到访,性急的客人拽住主人的领子已是万分失礼,还大声质问哼哼叽叽好不讲理,闻声赶来的水依依夫人欲劝无方,愣在一边干着急,好不热闹的情景。
“靳烈阳,你可看见缇雅了?”
“缇雅?”
被晃得头都大了的靳大庄主不明所以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怎么都想不明白今儿个究竟是什么黄道吉日他又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什么样的人物都喜欢不请自来而且莫名其妙从天而降。
同他的慢条斯理反差甚大的自然是一路追过来却遍寻不着自家亲亲爱人的元某人梦华。自打解决完迷雾森林那边皇甫烨的事儿之后,缇雅便不见了踪影,他循着缇雅力量的气息赶来,总是慢了一步两步的,从被治好的皇甫桦那儿到一副失魂落魄傻乎乎发呆的靳烈阳,明显个个都蒙缇雅“点拨”过了,偏偏顶顶关键的就是见不到踪影。
真真急煞人也!
“就是被你捡回来的那个昏迷不醒的大美人儿!”
“噢!你说他呀,见啦!”
“人哪?”
“走啦!”
“走了?去哪里?”
“精灵王不曾向靳某人报备,恕靳某无可奉告。倒是这位公子可否松开靳某的衣裳,毕竟它与阁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谦谦君子果然是谦谦君子,连无礼决绝的话都说得是温文尔雅令观者无力听者泄气。元梦华只得悻悻然松开手,垂头丧气的模样好像做错事等着被母亲责备的孩子,装得三分无辜三分憨气,倒有四分可怜相,触动了某位旁观女性的恻隐之心。
“元公子,小妇人方才未及见那位公子一面,但有一言不知公子是否愿意一听?”
“夫人但说无妨。”
还是名满江南长袖善舞的靳夫人好说话懂人情,她配给靳烈阳委屈了呀,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啥上!
腹诽了靳烈阳无数遍啊无数遍,元梦华可怜兮兮地凑过去等着好心的水姐姐靳夫人给他支招。
“小妇人以为那位缇雅公子既是来与夫君道别的,想必是离家已久。久别故土之人不论嘴上说不说,心里头必定最是思念故乡的山水土地,故乡的故人,元公子何不去缇雅公子过去流连之处寻觅呢?”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缇雅不在此处,人间也没了他牵挂的人和事儿,他定是先回去了。他想不到这些还要旁人来提醒,妄称是最最了解缇雅的人!丢人哪丢人!
当下不由红透了一张讨喜的脸,向水依依深深一揖。
“多谢靳夫人指点。方才是梦华多有得罪了,请尊夫妇莫要见怪。”
“元公子不必客气,既然寻人心切就快些去吧。若是找到了千万别再丢了才是!”
“是是是,当然当然,在下谨记了。告辞了。”
元梦华才是真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家伙,话音未落还不待靳氏夫妇客气几句,眨眼间的功夫人已如烟尘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夫妻俩面面相觑,万分怀疑是不是他们自己花了眼看错了人,还是这些日子太累,产生幻觉了?
“相公……”
“夫人……”
默契异常的夫妻二人异口同声唤着对方,两人见此情形不由又同时哑然失笑,多年隔阂在一笑间泯灭许多,水依依水袖轻抬掩住昙口,水眸波光流转期盼地望向良人,似有说不尽道不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
“依依,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你我夫妻携手,只盼你能尽弃前嫌……”
“夫妻本是一体,何必说些见外的话,夫君,妾,何尝怪过你。”
“依依,娶到你是我靳烈阳的福分。”
“夫君……”
匆忙离去的元梦华没机会笑话这对迟来的鸳鸯交颈,穿越空间界层的途中脑中不停翻滚着所有与缇雅有关的记忆,有哪些缇雅习惯去的地方,又有哪些是他放心不下牵肠挂肚的?
噢!创世神哪,棠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缇雅究竟去了哪儿?
故乡故土故地故人……会是哪里呢,哪里呢?
曾经冷若冰霜对外界的万事万物都无动于衷的精灵王,又有什么样的地方是他回到精灵王国后首先会去的?肯定不是王宫,缇雅对那儿一点好感都没有。长老院?也不会,不是才刚分手没多久么,缇雅绝对不可能“思念”他们到首先就想到见他们。一个两个地方都不是,还会是哪里?哪里是缇雅最最留恋的?
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元梦华回过神来发觉转眼间的功夫已经到了第五界——魔幻界。位于魔幻王国核心的一小片被精灵王神力护佑的圣地“精灵王国”已近在眼前,而他,居然还想不出心上人的下落。
哦!他无疑是个失职的恋人!
缇雅缇雅,我的缇雅,你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完全没了方向的巡梦使大人颓丧地窝在两国边界上两手支着脑袋发呆,思绪飘呀飘的,不知怎么的又重新飘回了初见缇雅时令他毕生难忘一想起来就浑身热血沸腾无比激昂的一刻。
精灵们的生命之树下,以无上的慈悲和爱怜从树上摘下精灵果实,以吻赐予精灵们诞生和智慧,亲手抚育每一个初生精灵接领他们从沉眠轮转的精灵生命圣树中醒来的精灵王呵。全身笼罩着圣洁的光辉,暖暖的,夺目的,让人宁可瞎掉眼睛都不舍得移开半寸目光的精灵王呵……他永远的恋人!
等等,精灵圣树……
对啊,精灵圣树啊!这么明显的地方他居然没想到,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缇雅,我来啦!”
怪叫着一头闯进精灵之王的结界呼啸而去的元梦华尽管幸运地猜到了情人所在之处,却想不到还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呢,那位偶尔小气记仇的精灵王正等着他送上门来清算一笔笔的“帐”,可以期待很快元梦华的惨叫声就会响彻精灵王国的上空,不知何时精灵王才会算清元某人欠的债,也许,要很久吧。
好在,他们有无数的时间可以相守,所以,浪费一点,问题,或许,真的,不是很大。
呵呵,或许吧。
正文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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