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轰隆”一声,天牢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青衫玉立,洋平全无了平日清秀潇洒,冷着脸看着两人。
“洋平……”仙道待要说些什么,洋平斜眼睨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洋平步下阶梯,静静立在水畔,也不瞧仙道,也不看南鬼玖,只低了眸子看着那波动的水纹,轻声说道:“花道醒了,要见你。”
仙道深深觑他一眼,转身去了。
洋平听到身后铁门关上的声音,始才抬起头来,向南鬼玖道:“你是花道的什么人?”
南鬼玖嬉笑出声,道:“水户大哥这话问得可真怪,南鬼玖是花道哥哥的表弟,这可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啊。”
洋平眼中厉芒一闪,沉声道:“我说的……可是前世!”
此话一出,束缚南鬼玖的锁链狠狠一震,半晌后又静了下来。南鬼玖的声音变得缥渺不可测:“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前世的记忆啊……”
“……不,我是这几天才梦见的。梦里有现世的每一个人,可唯独没有你。还有一个女子,也出现在我们周围,但不知道是什么人。”洋平喃喃道。
“哈哈!女子,没错,那个女子就是我!是我啊!”南鬼玖突然失控大叫道。
“什么?”洋平满脸诧色。
“……前世……”南鬼玖闭上眼,水中的波纹因为他的回忆而安静下来。“前世……我是樱木花道的妻子……”
洋平更是骇得无以复加,不知该如何开口。
却听南鬼玖续道:“我爱的一直都是仙道哥哥……可是前世之中,先道哥哥他沉迷于练仙之术,对于女色从来都不屑一顾。所以我只能趁酒醉和樱木花道发生关系,迫他娶我,如此我才能常伴仙道哥哥身边……因她一辈子不会娶妻,以弟媳的身份在他身边便是最好的……可是,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仙道哥哥不是不会爱人,而是他爱的就是那个作为我丈夫的男人!是他的结拜兄弟!而樱木花道他……他居然爱上了非人类!那只黑狐,那只黑狐……他们之间心意相通,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着什么,但毕竟都是迟钝的家伙啊……”
南鬼玖说到此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樱木花道终其一生也不明白自己对那黑狐是什么感情,痴呆得很……我得不到仙道哥哥,感情上又被樱木花道背叛,所以……”
“所以你就跟人跑了?”洋平接口道,语气中满是不屑。
南鬼玖一怔,复又笑道:“没错!我没有理由要守着他!我找了别的男人,让他一辈子背上臭名!哈哈……我得不到仙道哥哥,也不许别人得去,决不让他们一个人好过!哈哈,哈哈哈哈……”南鬼玖边笑边流泪,道:“这一世,我是带着记忆出生的,又生得和樱木花道一模一样,甚至我才是前世的他的样子!我本以为,我本以为这样,仙道哥哥爱的一定会是我!可是,可是……”
洋平听到此处,低叹一声,道:“痴人……”踱开步子,转身出去了。
铁门又一次关上,阳光中的粉尘颗粒消失在黑暗之中。南鬼玖使劲地仰起头,眼角的泪却仍是不听话的滑落……
“狐狸,你觉得怎么样?”樱木小心地搀扶起流川,让他背靠软塌扶手,又点了几个垫子。流川因为伤了心脉,唇色净是一片惨白,原该由他来照顾的樱木反来照顾他了。
仙道从天牢出来,也顾不得回寝宫换下那沾满灰尘的白衣就径自到了凝樱殿,见此状况,立马上前帮忙樱木侍弄流川。
待流川微微喘气地坐好,樱木方开口询问道:“二哥,你去看了玖了么?”见仙道点头又道:“那他说了目的了么?”
仙道叹气道:“玖儿什么也没说,只是,我看他对你确实有怨恨在……”
流川愣愣哼了一声,道:“那个该死的女人……”
仙道一愣:“流川,你说谁?”
流川尚未开口,洋平走了进来,接道:“还是我来说吧。”如此这般,才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樱木听得一愣一愣,全然记不得前世与黑狐相处的情节,一想到自己终生都未明白对黑狐的情愫,不仅庆幸今生的自己没有错过这段情缘。仙道则是无法置信,对于自己前世爱上樱木的事有些耿耿,却又怕洋平心里不豫,故而偷觑他几眼,孰料后者自南鬼玖下天牢后就像入了定,清秀的眸中净是波澜不兴,倒颇有些之前流川的影子。流川从他人口中回温往事,则是无法言语,只能抬手抚上樱木一头银发,细细摩裟,一双丹凤眼中深情款款,绝不会叫人看错。
良久,殿中没有言语,众人都陷在自己的心事之中。忽听殿外有影卫来报“大皇子、三皇子回宫了”,众人方才醒觉过来。
一时只见明黄、绿袍协同褐色衣衫一同进得殿来,却是牧、藤真身后还跟着泽北。樱木见到两个哥哥早已开心地扑上前去,不料中毒后步子虚软,脚下一踉跄,却正好撞进泽北怀里。樱木心中道了声“糟”,岂知泽北只微微扶起他,便向旁一让,隐在牧的背后。
“你……”怎么了?樱木尚未问出口,却对上牧那沉静若海的瞳眸,心底隐隐有些了然。
“花道,你还好吗?”一旁的藤真接住樱木,轻声问道。
樱木转头向他笑了笑,叫了声“三哥”,又回头向洋平介绍藤真。洋平一眼望去,只见藤真一袭绿色劲装,英姿飒然,眉宇之间更多风流俊俏,却是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藤真也与洋平打了招呼,方踱至塌前,拉起流川的手把脉。略微沉吟道:“花道尽可放心,流川只是气血攻心,一时伤了心脉,养些日子便无碍了。你且过来,我也给你看看。”又给樱木号了脉,道:“果真是五更散之毒,这毒却没有解法……”
“你总能想办法吧?”流川把樱木重新拥入怀中问道。流川于富川谷中学艺时曾与藤真有几面之缘,是以也不拘束客套。
藤真看他一眼,道:“这我也说不清,不过,总要尽力一试。
流川闻言点点头,看向外围的牧,道:“你带他来做什么?”他指的是泽北。
牧听这无礼的话也不恼,只淡道:“你尽可放心,他不会再缠着花道了。”
流川心底不信,又见泽北始终只在牧身后,也不发言语,才收了戒备。却是疲了,加上他本就嗜睡,便扯扯樱木的袖子示意。樱木向众人道明,众人离去了。流川方又拥樱木入睡。
“大哥,你觉得如何?”藤真凝起漂亮的脸孔道。
牧沉吟许久方道:“还是先禀与父皇和母后……”
“大哥,这件事我也有错……我该早些明白玖儿的心思,他也不会如此对待花道……”仙道跟了兄弟们来到这议事厅,好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洋平听了,近日来略显消瘦的身影微微一晃,把眼瞥到了更远处。
“彰,这事与你无干,纵使你明白玖儿的想法,也未必能改变事实,难道你却要去迎合于他?”牧的话虽然叫人难堪,却是一语道破。
藤真注视了洋平一会儿,道:“二哥,你该多关心关心身边的人才是。”
仙道愣了愣,醒悟过来:自己这些日子为了玖儿的事已使洋平伤了心,如今玖儿罪责已定,自己仍如此看不破,不仅洋平难过, 却更失了自己原先的淡然之心了。想到此,不由长吁一口气,步至洋平身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洋平虽仍是气不过,终是不忍仙道为难,当下也不拒绝他的示好,眼神也渐温柔了。
藤真待要取笑自家二哥几句,却听廊上一人急匆匆地奔来,待再一瞧,厅内已跪了一人,瞧那衣饰,却是聆樱殿的一名近侍。那近侍急急忙忙道:“禀三位皇子,江都大将军赤木刚宪殿外求见!有紧急军情!”
牧闻言自主座站起,道:“请进来。”那近侍领命去了,未几便有一彪形大汉进得厅来。
“赤木将军,有何军情请讲。”
那赤木刚宪似是一路赶来,微微有些气喘,道:“边境防守被破,回……回汗旗下三支大军进攻皇城!”
牧短暂地怔愣,随即问道:“何人领兵?”
“无……无人领兵!进军途中未有一个将帅与我军对阵,但军队井然有序,已连克七城,一夜之间,屠杀三万!”言语之间颇有愤愤然。
“好大的胆子!”牧怒了,一撇下摆道:“随我去军机处。”
仙道、洋平、藤真几个对看一眼,都知道来人把这沉默内敛的大皇子给激怒了!赤木刚宪快步跟上,而泽北自来到皇城便再也没离开牧的身边。一时间,朝廷军官齐聚军机处商议军情。
暮色四合,军机处的烛火仍是照亮了整个屋子。来来往往的大臣们已经去尽,仅余下了先前六人。
“根据最新的军报,敌方终于出动了一个将帅,叫石木炎的。”赤木刚宪为牧呈上刚送来的军报。
“石木炎?能查出来吗?”牧沉声问道。
藤真望了望天色,道:“再有一时三刻,影卫就该回来了。”然而,夜已黑得深沉了,不见一人回来。等到三更,众人都受不住困意渐渐睡去,却听一声轰响,有人撞翻了屋内的椅子。众人惊醒看去,却是一名形容狼狈的影卫。他必是拼死回来的,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洋平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只听那影卫虚弱道:“禀,禀大皇子……石木炎是……是杀楼的主顾,他……他雇了很多杀楼的一级杀手,去的兄弟……只有,只有我一个人回来……”说到这里不禁眼泪滚滚而下。
洋平一听杀楼之名,全身一震,把那影卫摔倒了地上。仙道看他奇怪,便问:“洋平?”
洋平缓缓抬头,眸中先是悔色,后又闪现嗜人光芒。仙道自与他相识以来,便知他并非单纯身份的人,却也被他眸中的光芒所慑。
“怎么回事?”藤真也看出了异常。
洋平沉默许久,方道:“我便是杀楼之主。”
屋内人均是一惊。那影卫本已奄奄一息,听得这一句,强撑着起身向洋平扑去。洋平不躲不闪,任由他把匕首捅进自己胸口,看那影卫满足地笑了却因力竭而殁,洋平替他抚上眼睑,低道了声“对不起”。
一时惊变,众人不及阻止。仙道见洋平受伤,心下大痛,方才明白这人是自己如何也无法割舍的了。他接过洋平虚晃的身子,打横抱起就要去太医院。
洋平阻了阻他,向牧说道:“明日,你会见到石木炎的人头。”
翌日,敌军大将石木炎的脑袋果然被放进锦盒送入军机处。杀楼的一流高手们尽瞒宫中影卫的视线,避过巡查人员,在皇宫之内轻松来去了一回。这下子,连牧也对身为杀楼之主的洋平另眼相看了。
而本应于当日攻入皇城的军队因主帅失踪而军心大乱,午后敌方仍未选出将领,参将便下令在皇城外驻营休息。战争就此搁置。
但当前局势已经一触即发。敌军虽未进攻却相当于把皇城包围,而皇室军队半是驻守边疆,于前几次大战中已被屠杀得差不多,另一半则是为防突变终生守在离皇城有千里之隔的湘南海岸。待军队从那里赶来,皇城怕已被攻下。
牧和众人自然清楚这一切,若说比武决斗,世上哪还有能胜过他们之人?只是这是战争,毕竟不是三军辟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云长张翼德,众人也就一筹莫展。
敌军扎营一旬,此时距樱木中毒已有半月。
这日,樱木早早地起了,流川伤势已大好,自然也陪着。两人近日少见牧与仙道,并不知道前方战事。仅只藤真固定了日子为两人看诊,抑且洋平时不时地过来张望。本来流川日夜担忧樱木所中之毒,却被藤真劝了几次。流川是知道藤真于医毒一道的造诣的,便也稍稍安下心。另一方面,却也作了殉情的打算。
冬季已过,春风正是和煦得紧,熏人欲醉。
樱木在解冻的湖边学仙道钓鱼。他倒是对身上的毒毫不在乎的样子,莫说他不知战事,就是知道了也顶多笑笑了事。这倒不是他不知轻重了,实在是天性乐观,毫无畏惧的少年,哪就能强求他害怕了呢?
水纹波动地厉害,樱木喜道:“有鱼了!狐狸你快帮我拿好篓子接住!”一边说着手上一用劲,鱼竿脱离水面钓上一尾鲈鱼来。本来这季节本不该有鲈鱼,可樱木前些年陪着仙道学钓鱼时把所有的鱼都在这湖里养了些,有便也不奇了。
樱木与那鲈鱼都奋力拉杆,奇怪流川怎么还不递过篓子来,眼角一瞥,毫无意外地见那厢靠着湖边的大石睡着了。樱木心底一气,也愣了愣神,那鲈鱼为保小命,终是跃回了湖中,倒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来。泼了一旁的流川一身。后者被一身冷湿惊醒,迷迷糊糊望着樱木,樱木见了又好气又好笑,便扬起无边笑容来。
泽北绕过凝樱殿往牧的宫殿去,经过湖边,过来一看,见到的正是这一幕。他只觉心头悸动难耐,一时间只想往樱木身边靠近,却不想信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闷哼一声,几欲昏死过去。再抬头看向樱木,目光所及却只是常人,哪有先前那么清俊不凡,惹人心动?
当下便一笑置之,走过去道:“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到牧那里吧,你们还不知道战事吧?”
樱木和流川虽然对他仍有顾忌,但牧已保证泽北不再会对樱木出手,抑且眼前之人目光坦然,全然没有了以往痴恋,二人互看一眼,也就随他去了。
到了牧的翔鹰殿,见仙道、洋平也在,只藤真尚在御医院试毒。众人把战事与樱木、流川说了。
“那么,现在就在僵持么?”樱木问道。见众人点头,疑惑道:“奇怪,姨父为什么要派人攻打我们呢?他不是一直主张与我们和平共处吗?”
“只要是为了领地,君主们都会如此。”牧冷淡道。
樱木仍是皱眉:“可是就算姨父愿意出兵,难道姨母会同意?姨母那么喜欢母亲……”
仙道听此愣了愣,也道:“不错,回汗正妃不可能同意出兵的!这到底是不是回汗的兵马上不能定论!虽然挂了回汗旗,可是回汗帐下能驱兵的人不在少数……”
“你是说,未必是回汗下令攻打皇城,反是有人从中挑拨?”洋平问道。
牧沉吟半晌,道:“着影卫去查清楚这军队的背后之人,速速回报。”暗处立刻有人应了。
“不如让我也帮一把,”洋平道,“毕竟杀楼损失了好一批影卫。我已飞鸽传于大楠他们,杀楼各地的组织都会尽力查清。”
“杀楼是什么?”樱木听得疑惑,问道。
洋平心下一震,竟然忘了这茬!当初便是怕硬木知道这之中的污秽,故而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这可如何答好?
众人正是不愿意樱木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一时间却又被问住了。
哪料樱木自己又自问自答起来,道:“怕是二哥怕洋平在宫里闷得慌,找了个差事给他做么?”
众人面面相觑,连声应了,真不知该说樱木敏锐还是迟钝好。
军事议定,正巧藤真走进殿来,道:“花道、流川,原来你们在这里——我做了试解五更散的药,已找了动物试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真的么?”洋平心下大喜过望,道:“能完全治好吗?”
“这……恐怕不行,只能暂时延长时间……”藤真默然了。
一时间殿上凝重的气氛为悲哀所取代。三位皇子怎么也不能看着弟弟死去,洋平却是因为对樱木莫名的好感不舍其受任何伤害,而流川,付出的何其多,等待的何其久,也决不愿就如此放手错过。哪怕这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的药,也非得试上一试。
“药呢?”牧开口问道。
藤真从心思中回过神来:“我搁在了御医院,这就去取!”
“花道,你和健司一起去吧。让流川留下来商量军事。”仙道开口说道。
流川眉头一皱,看到藤真对樱木一脸的关心,勉强点了点头。
御医院
“三哥,你就整天窝在这里,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咦~这是什么呀,好难闻……啊,这个好辣!”樱木一进御医院就东闻闻西尝尝。
“花道,你不要碰那个,过来这里。”藤真自书架暗阁里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瓶来,拔开瓶塞,就有一股清香之气充斥鼻尖。藤真细细闻了,觉得没错,才把药倒在手心,向樱木道:“吃了它吧。”
“三哥,你做什么如此小心谨慎的?皇宫之内又没有贼……”
“啰嗦,快吃了吧。”藤真宠腻地翻个白眼,道。心想花道毕竟还是太过单纯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颗药不仅关系到他的生命,也关系到主持大局之人的心。若这个弟弟出了不可挽回的大事,试问宫中还有谁有心思对敌?是以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