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宝宝背得可熟了。
那当然啦，天气预报，冬季的必胜法宝！
熊宝宝小心翼翼地朝加湿器里注水，按下电源，看微凉的雾气一点点弥漫开来，似真似幻。
对於天气预报上的提醒与建议，熊宝宝向来是虔诚的信仰者和忠实的执行者。
薛霖坐在温暖明亮的肯德基市中心店，点了杯果珍，端到靠窗的位子坐下，然後看见熊宝宝推门进来，小脸儿红扑扑的。
熊宝宝也看见他，用力挥挥手，小碎步跑过去，笑靥如花，绽放在江南的初冬时节。
毕竟是第一次约会嘛。
薛霖把热果珍推到熊宝宝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呵气。熊宝宝傻傻地笑起来，用嘴叼开果珍杯盖，小小地喝了一口。
酸甜可人。
温暖的店，温暖的热饮，温暖的人，熊宝宝的心都温暖起来。
薛霖心疼地抚摸著熊宝宝被风刮得通红的手，又让他把外套脱下来，不然店内外温差过大，出去一吹风就要生病的。
熊宝宝乖乖照做，脱去厚厚的外套，淡蓝色衬衫的小立领从薄毛衣领口处露出来，俏皮可爱。
“对了，明天要降温，冷空气今晚就到，记得盖好被子哦！”熊宝宝认真地说。
薛霖看著他那副正儿八经的表情，有些想笑。这本是他想对熊宝宝说的话呀！不过这样也挺好，熊宝宝懂得照顾自己，而且又关心他不是吗。虽然平常看上去呆呆的，但是关键时刻很神勇。
如果熊宝宝知道薛霖想什麽，一定会骄傲地昂著小脑袋，响亮地回答：“那当然了，我很聪明的！”
如果熊宝宝真这麽说了，薛霖一定会点头哈腰，狗腿道：“那是，那是。”
顺著熊宝宝的毛儿摸，准没错。
肯德基店位於高处，可以清楚地看见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伴随一道长长的艳丽的光影，潇洒而去。
薛霖问：“你要吃什麽？我帮你买。”
“嗯，薯条。”熊宝宝小声回答。
一向喜爱胡吃海喝储备热量的熊宝宝今天反而矜持起来，还不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吗。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薛霖端著餐盘回来，把塞得满当当的薯条包放到熊宝宝跟前，自己撕开番茄酱包装袋，将又浓又稠的酱料挤到果珍杯盖上，再将杯盖放到熊宝宝跟前。
熊宝宝张嘴，露出粉嫩的舌头，“啊呜——”，一口一根吃起来。吃到一半猛然抬头，瞧见薛霖正笑眯眯地看自己，又瞧见那个人还捧著空荡荡的果珍杯子。熊宝宝脸红，捡起一根长长的薯条，沾上些许番茄酱，伸到那个人嘴边。
薛霖笑笑，咬下沾满番茄酱的一端，说：“你吃，我看著你就好。”
当然看著熊宝宝吃就好。熊宝宝吃薯条的样子分外诱人，十指微张，眼神专注，嘴唇红润，嘴角番茄酱点点，吃完後还会绕著手指慢慢一吮，意犹未尽。
薛霖看得眼直。
吃完薯条，二人手牵著手去对面的商场。薛霖身上的温度一点点传给熊宝宝，像冬日阳光般温暖。
商场最显眼的地方摆放著一大排移动柜台，各种围巾帽子手套推得像小山包。熊宝宝兴奋地冲过去，在小山包前开心得哇哇乱叫。
熊宝宝怕冷，所以喜欢温暖的事物，温暖的人。
薛霖拿起围巾仔细地看，想给熊宝宝买一条，不过又想他肯定不缺围巾，搞不好能塞满满一橱柜呢。
熊宝宝已经发现目标，惊叫连连。薛霖凑过去看，哈，竟然是地板袜。地板袜是小奶牛图案，白一块黑一块，扎著个蝴蝶结，脖儿上拴著铃铛，穿在脚上走起来，一定叮铃当啷，有趣得要命。熊宝宝抱著地板袜，一脸陶醉，不肯撒手。
薛霖摸摸他的脑袋，像安抚淘气的小动物，“那就买这个吧，我送你。”
熊宝宝昂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我自己买，我带钱了。”
小傻瓜，没人说你没钱。
薛霖无奈地把他拉到座椅上休息，自己拿著发票去收银台。
熊宝宝开开心心地拿著纸袋，牵著薛霖出了门，一路上望著月亮说著不著边际的话。
“学校快期中考试了，好好复习。”
“嗯，有什麽不懂的我们可以互问。”薛霖答。
“老师说下周要体检，测身高，体重，肺活量，握力和立定跳远。”
“我没问题啊！”薛霖自信满满。
“……”我浑身都是问题。
熊宝宝郁闷地低下脑袋，自己根本就是个运动白痴，一听到体检就怕得不想上学。沉默了一会儿，他决定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强项上。
“上次我去你家吃火锅的时候，酱料超鲜美！哪里买的？”
“我妈做的呀！如果你想吃，我就去学，以後天天做给你吃。”薛霖讨好道。
熊宝宝眯著眼睛笑起来，那个人在乎自己呢，要为了自己学这学那。於是心里很满足，彷佛鲜美的酱料已经到了嘴边。
这傻孩子，还不晓得被吃的那个就是自己。
假若薛霖日後真的堪比易牙，熊宝宝岂不是想走都走不了。
真真灵与肉的挣扎。
熊宝宝回到家，掏出钥匙开门。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门内一片漆黑，如同浓墨兜头浇下。
时针指向晚上九点。
他沿著冰凉的墙壁一点点移动，摸到电灯电源，按下。
原本冷清的客厅在一瞬间明亮起来，彷佛无形之中增添了许多热闹，一切物甚都笼罩在异常耀眼的光线中，包括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彷佛并未觉察突然降临的光线，没有动，没有说话，脸上没有表情，兀自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像一尊孤独的雕像。
熊宝宝拎著纸袋站在玄关，客厅一片尴尬的沉默，时间像接近冰点的流水，艰难而缓慢地流淌。
熊宝宝慢慢抬手，把装著地板袜的纸袋抱在怀里，淡淡地对沙发上的男子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又补充一句，“爸爸。”
男人没有回应。
房间内的光线异常明亮，刺眼如利刃，一把把从天花板直插而下，几乎得见斑斑血迹。一切都令人晕眩，可寒冷仍旧无孔不入，潮湿，阴森森地冷，空气夹杂著铁锈味，瑟瑟吹来。
熊宝宝摩挲著纸袋，缓缓道：“你再等，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了。”
声音中透著无限疲惫。
12
薛霖很宠熊宝宝，把他当个娃娃。
一到周末，他就带熊宝宝到处玩玩转转。出门前，薛霖会仔仔细细替熊宝宝戴上帽子和手套，系上围巾，系完後还会抵著熊宝宝的额头。
熊宝宝每回都害羞得不敢抬头。
薛霖到底是个温柔的孩子啊，更何况遇上了能让人保护欲激增的熊宝宝。
两人先去商场顶层的儿童专区做沙画。
熊宝宝很迷这个，买了一张“草原上的小鹿”，还极力鼓动薛霖也买一个试试。薛霖很不屑地拒绝了。熊宝宝有些沮丧：明明那麽好玩啊。
薛霖很无奈地看著周围一群才上幼儿园的小不点，心想：这种东西究竟哪里好玩了。
熊宝宝端端正正地坐在塑料矮凳上，拿过竹签，认真且小心地将画上的薄纸剔去，又从桌上的沙碗里舀了一大勺青绿色的沙，涂在白胶上，均匀地铺开，最後将多馀的沙倒回碗中。
薛霖看著熊宝宝，突然发觉那种认真地嘟著嘴的表情无比可爱。
只要看著熊宝宝，他就很满足了。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啊。
熊宝宝也容易满足的，只要一张沙画，或是一根棒棒糖，他就可以笑逐颜开。
薛霖知道，这种幸福和世上大多幸福并无二致，却偏偏能让他甜蜜至死。不论在他人眼中看来如何幼稚，如何远离现实，如何无法长久，他都不会舍弃这样的幸福。
熊宝宝已经完成那副“草原上的小鹿”，天色碧蓝如洗，草色青翠欲滴，小鹿毛色光亮，在草原上飞奔，身姿轻盈，欢畅无比。
熊宝宝很是得意。
薛霖立即狗腿地附和：“这幅画，可以成为你沙画生涯的代表作。”
中午，两人一起去吃饭。
周末的商业街无比热闹繁华，人潮涌动。薛霖紧紧抓著熊宝宝的手，生怕他走丢了，过马路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无论如何一定要站在他右边。
熊宝宝被围巾包裹住大半个脑袋，声音从厚厚两层毛线中传出来：“我自己会走，我又不是傻子！”
薛霖想：也差不了多少。
还是紧紧牵著熊宝宝的手。
平安到达地下美食广场。
美食广场，於熊宝宝来说，是天堂。
这天堂，温暖明亮，油香四溢，金光万丈。熊宝宝虔诚地膜拜。
在位子上坐定，拿起菜单，熊宝宝笑眯眯地说：“我要吃板栗仔鸡煲，竹筒饭和牛肉粉丝砂锅。”
薛霖说：“好，就吃这个。”
等餐的间隙，熊宝宝东张张西望望，好奇地观察周围的人都在吃什麽。这时，侍应生端来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架著小锅，锅里汤汁翻滚，连带著浓香飘散，热气蒸腾。熊宝宝看得眼睛都不眨，赶紧问侍应生：“那个，是什麽？”
侍应生看看这个口水都要流下来的可爱男孩，笑著回答：“是羊肉明炉。”
明炉！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明炉！
熊宝宝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张大了嘴。
一看上去就超暖和，超好吃！居然还有小炉子在底下烧火！
哦，明炉！
熊宝宝眯眼，捧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荡漾不已。
在他的心里，明炉已经荣升为冬季的必胜法宝！
可喜可贺。
菜很快端上桌来。板栗仔鸡煲酱汁浓厚，仔鸡鲜嫩，板栗清脆，竹筒饭香醇可口，牛肉粉丝砂锅汤汁酸辣，牛肉肌理细致，粉丝嚼劲十足。
熊宝宝每一个味蕾都感动得想哭。
薛霖忍住笑，拿起餐巾纸替他拂去嘴角的汁液。
回家的路上，熊宝宝一直笑眯眯的，连手都不肯放在口袋里，一直在薛霖面前比划，说著好玩有趣的事。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冻死猫狗，七九八九河边看杨柳，九九杨花开，以後九不来！”熊宝宝背得可熟了，比天气预报还要熟。
那当然啦，数九歌，冬季的必胜法宝！
数九歌即九九消寒歌，以九数之，曲指度日，因冷而生，却不会因不冷而亡。因为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怕冷的人，比方说熊宝宝。
在大多数年轻人都已将这首民谣忘却的时候，仍旧有熊宝宝这样的孩子，熟记著，深信著，坚守著，唱著古老的歌谣，熬过痛苦的时日，等待温暖的到来。
熊宝宝怕冷，所以喜欢温暖的事，温暖的人。
那个人能给他好似无穷尽的光与热，所以他再也不要离开。
一定会永远再一起。
熊宝宝有些悲伤地握拳。
当初爸爸、妈妈也这麽对自己说，一家人抱在一起笑著、跳著，那麽温暖，温暖到自己的心都融化。
可终究没有永远在一起。
妈妈就这麽毫无预兆地，毫无声息地，从自己和爸爸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熊宝宝蜷缩在自己的小被窝里，还是冻得牙齿打架，浑身颤抖。
家里一日一日冷清下去，爸爸也性情大变，沉默寡言，经常在沙发上呆坐，一坐就是一整天。
天色低沉，周围的一切都阴暗，潮湿，熊宝宝冷得想流泪，只好蜷缩起身体，一遍一遍轻轻唱著数九歌，彷佛这样就可以消去寒气，彷佛唱完九九杨花开，温暖的春季就会到来。
爸爸还在傻傻地等著，等妈妈有一天会回来。
可她不会回来了。熊宝宝想。
那一年的冬季，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暖和起来。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冻死猫狗，七九八九河边看杨柳，九九杨花开，以後九不来。
这样的深入骨髓的寒冷，请不要再来……
13
学校开始体检啦！
熊宝宝默默流泪。
那当然了，於他而言，体检等於丢人。熊宝宝一边在心里干嚎“不要啊啊啊——”，一边哀怨地被薛霖拉进教室。
体检分五项，身高、体重、肺活量、握力和立定跳远。
熊宝宝比同龄的男孩子矮一些，也轻一些，但薛霖觉得这样挺好。小小的，软软的熊宝宝最可爱啦！
同学们纷纷排队等待测量，测量完以後就急著比较资料，炫耀一下啦，羡慕一下啦，郁闷一下啦等等。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天啊，他的握力居然有36公斤！”已经测量完的同学都惊讶不已，一时间十几个脑袋都凑到握力显示器前查看资料，而这个令人惊讶的记录的制造者，正是薛霖。
女孩子们都聚在一处议论那个帅气的男生，叽叽喳喳，偶尔哄笑起来。这个资料，就算其他男生看了也要嫉妒不已的。
薛霖被围在人群中，突然发觉没找到熊宝宝。体检教室不大，一眼可以望得见底，薛霖目光逡巡很久，终於确定熊宝宝不见了。他的心立即紧绷起来。
从人群中挤出去，薛霖来到教室外的走廊，左右张望，仍旧没有看到熊宝宝。难道去洗手间了？他想著，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才走到一半，就瞥见拐角处有个瘦小的身影，裹著厚厚的棉衣，不是熊宝宝还会是谁呢？
薛霖松口气，正准备上去叫他，突然楞住。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伤心的神情，眉头皱著，眼神中满是忧郁，嘴唇微张，眼眶中似乎有晶莹滚动。
薛霖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薛霖吓一跳，反射性地去捂口袋，却发觉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熊宝宝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薛霖躲在拐角尽头，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影子露出来，听他在说什麽。
他要保护自己心爱的熊宝宝。
不论什麽人，不论有什麽样的理由，都不能让他的熊宝宝伤心。
熊宝宝接通电话，表情更加忧郁，似乎立即要落下泪来。薛霖只依稀听见几句，“别去找她，她不会回来了”，“我们两个也可以过下去”，“这麽多年了，你怎麽还不死心呢，我早就不指望了”，却听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但那件事，那个人，让熊宝宝很受伤。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薛霖有些难过，不仅仅因为熊宝宝难过。他以为已经足够了解熊宝宝，今天才发觉自己其实一无所知。
不了解熊宝宝的痛苦和悲伤，除了能让他暖和一点以外，什麽都办不到。
薛霖有些失落地独自回了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寂寞极了。
薛妈妈是个心疼儿子的母亲。
儿子郁闷，她就郁闷；儿子心不在焉，她就心不在焉；儿子吃不下饭，她就……拼命朝儿子碗里夹菜。
薛霖看著满碗饭菜，突然眼睛一亮：熊宝宝不是喜欢吃吗，每回只要一吃东西，他就会露出无比幸福的表情，忘记一切寒冷和痛苦。
我要让熊宝宝幸福。薛霖打定主意。
“妈妈，你会不会做干锅？”
薛妈妈眨巴眨巴眼，回答：“那当然啊！”别的她不敢说，做菜绝对不是问题，就算饭店最复杂的那种菜色，只要她想做，就能做出来，而且绝对舍得用料，不计成本。
薛霖眼睛亮晶晶，仿佛已经看到熊宝宝幸福的笑容。
看见儿子神色有所缓和，薛妈妈终於松了口气。但薛霖随即说出的话让她惊讶得好久都合不拢嘴。
“我要学做干锅！”
这孩子……薛妈妈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对薛霖来说，当然要自己亲手做的才有意义，才能让熊宝宝真正开心起来。
干锅菜是近年来很流行的一种菜式，最先在湖南、湖北、江西一带流行，後被川厨引进并提升，形成系列干锅菜肴，像干锅鸡杂、干锅鸡、干锅兔、干锅蛙和筒笋鸡。制作时，主料一般不码芡，成菜也不勾芡，并且成菜後汤汁较少、油脂较多、香味浓郁。其味型一般有酸辣味、泡椒味、麻辣味、孜然麻辣味、鱼香味等。
薛妈妈很有一套心得。
薛霖以无比崇拜的目光仰望。
说到冬季，不能不提羊肉！天冷啊，吃羊肉暖和，多少钱也要买的。既然如此，做香辣干锅羊肉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薛妈妈撸起袖子，自信满满，迅速准备好若干主料和配料。薛霖跃跃欲试。
先将带骨羊肉洗净切成三至四厘米小块，去腥，放入高压锅内，加清水，盖上锅盖开大火，等上气後调小火压一刻钟後停火。然後将水发香菇切块，西芹切兔耳，菜红椒去籽切块，魔芋切片，老姜切片，大葱拍软切两寸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