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不错啊，就是贪睡了一点。”我干笑两声，又在他温暖的胸膛蹭了蹭，没办法，清醒后我的体温一直偏低，大夫说是底子虚的表现。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大哥，我困了。”
“那就睡吧，我在这里。”
拥着我的怀抱又收紧，我安心入眠。
这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出门就看见阿北守在门口。
“四少爷，你醒了。”
“嗯，你等很久了吗？我大哥呢？”
“大少爷清早便去城门送二少爷和三少爷了。”
我一愣，皱眉：“怎么不叫醒我？”
“大少爷吩咐说不准打扰四少爷补眠。”
补眠？昨天的确是睡得有点晚，脑子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这觉啊，果然贪不得的，越睡越困不说，还耽误了为二哥和三哥送行。
裴家的生意大，在外地有些需要裴家自己人亲自照料的事情，所以几个哥哥总是轮流来去。
昨日大哥已答应我随他学习打理生意，既然如此，我也要开始努力，做个有模有样的裴家四少爷才是，以后也方便和大哥一起出门。
随便喝了碗粥，我照例去给爹娘问安。
“小四儿，你来啦。”娘一见我，竟是分外的关心，“听说你昨晚在你大哥房里睡的？”
我点头。
“没发生什么吧？”
“咳！”爹突然咳了一声，瞪了娘一眼，然后慈爱地摸摸我的头：“四儿啊，你大哥自小就睡相不好，没踢着你吧。”
我分明看见娘望向爹的眼神里有崇拜的金光，是啊，这样问果然婉转多了，虽然我依旧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婉转”些什么。
我笑笑，用有点天真的语气道：“大哥睡相很好，少庭这一夜睡得很踏实。”
娘看起来松了口气：“这就好。”
爹点点头：“四儿啊，有什么事情，要跟爹娘说，爹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爹和娘最疼的就是你，谁都别想欺负你，‘谁’都别想，知道吗？”爹特意强调了那个“谁”字。
“我知道，家里没有人会欺负少庭。”我微笑以对。
“那就好，啊……当然，”爹品了口茶，又咳嗽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然，“若是你喜欢的话，爹和娘也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所以，你放心，若是喜欢，不必压抑，爹娘都是开通的人。”
我笑着答应。
谁来告诉我，爹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笑呵呵地应酬，其实始终不大明白，但总归一定是为了我好的，我也没理由不认同，对吧？
娘看看我，似乎依旧不太放心，突然招手道：“小四儿，你领子好像没系好，过来娘看看。”
“噢。”我听话的上前，娘将我领口解开后又好好地重系了一遍，才满意地道：“好了，我的小四儿最英俊了。”
爹看娘的眼神有些无奈。
离开时，我分明听见屋内老两口的窃窃私语。
“你也太直接了，四儿才刚康复，那孩子有分寸的。”
“你不也是担心？放心，我刚才衬给小四儿系领子的时候看了，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可能连个印子都没有。”
“你……你怎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哪有的事！不过那小子也真能忍，连我都有点佩服……”
“四儿他娘，你到底是帮谁的？”
“当然是我儿子啦，我……”
我加快脚步离开院落，后面的声音逐渐飘渺。
虽然还是听不懂，但不能听不能听了啊，再听，我娘在儿子面前辛苦塑造的温婉形象多半要毁之一旦了。
奇怪，为什么我不过是在大哥屋里住了一夜，大伙儿看我的眼光都诡异起来了呢？
……大概是大哥威信的表现吧，到底是一家之主啊。
我笑了两声，没再多想，只是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些没心没肺……
算命先生
晌午刚过，大哥便回来了，我高兴地迎上去。
“大哥，吃饭了吗？”
“没呢。”
“我要跟大哥一起吃。”
“好，不过以后别等我，要按时吃饭。”
“是。”我笑盈盈地跟着大哥进屋。
大哥说过下午要带我出门，我期待了一上午，才盼到他回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要为裴家扬眉吐气，要为裴家光耀门庭，裴少庭，你的光辉人生从今天正式开始！想着，我顿觉意气风发，使劲扒了几口饭。
“咳！”
呛着了。
大哥一手接过阿北端来的茶，一手替我顺气：“怎么吃个饭也会呛到。来，喝口茶。”
我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阿北又送了帕子过来。折腾了好半天，我才抬头道：“没事没事，吃得急了。”
“急什么，有人跟你抢吗？”他回头对着阿北道，“再给四少爷盛一碗饭。”
“啊？还要吃？我吃不下了。”
“大夫说你要好好吃饭才行。”
“可是我吃不……”
“吃不完下午就不带你出去。”
“我吃我吃！”
两碗饭对男孩子来说，应该是正常的食量吧，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我应付起来总是很吃力。还剩半碗的时候，我一头撞在桌面，白眼一翻，以一副马上就要气绝的表情抗议。
大哥叹气，将剩下的半碗饭端了过去，然后回头看了阿北一眼。
阿北竟然也机灵了起来：“大少爷放心，小的已经‘盯’着四少爷吃完了两碗饭，一定跟夫人如实禀报。”
我分外不齿地瞪了小北一眼——平时百般哀求他谎报军情都不理我，今日大哥一个眼神他就倒戈，哼，欺软怕硬！大不了我以后天天缠着大哥和我一起吃饭，说不定连娘强逼我灌的那些补品也可以逃开。
这样一想，我又开心了起来。
吃完饭，大哥如约带我出门，只是却并未如我所以为的去谈生意。
“大哥，我们要去哪儿？”
大哥笑得依旧温文，看不出什么阴谋诡计：“走走看就知道了。”
面对琳琅满目的街边摊儿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好奇又欣喜，很快也就忘了这次出门的本意。
说起来，这是我失忆之后第一次上街。
“大哥大哥！我们去那边看看。”
“好。”
“大哥大哥，那是什么？”我指着茶楼里一伙儿喝彩不断的人群。
“那是说书的，不过他说的估计没有你二哥来得好听。”
片刻之后——
“果然！”我惊叹，“大哥，他说的那个什么正道领袖盟主英雄救美勇破天魔宫的故事，有好几个地方都说不通，还是二哥讲得好。”
“你二哥怎么讲？”
“他说武林盟主闯进魔教天魔宫其实就是为了偷一根头发，因为他跟天魔宫主人打赌若能从天魔宫偷出一根头发而不惊动他人，就能赢对方一个要求。”
“噢？原来如此……的确像那家伙会玩的把戏。”
“结果呢？”
“结果武林盟主中了魔宫之主的阴谋，头发算是拿到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有多惨重？”
“二哥没说，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讲。”然后三哥就来了，两人一言不和又吵了起来，故事自然也就没有下文了。
大哥唇角微微上扬：“这个故事的确比说书人讲的有趣多了。”
“是呀，等二哥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
“他一定很高兴，”大哥似乎在忍笑，又补充道，“不过记住一定不要挑你三哥在场的时候说。”
“我知道，二哥和三哥老是吵架，我若当着三哥的面夸二哥，三哥铁定会气得不理我的。”
大哥笑得莫测高深。
我无暇理会，很快就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大哥大哥，那人在什么啊？为什么要在这里写写画画？”
“那是算命摊子。”
“算命？”我觉得好玩无比，拉着大哥挤了过去。
“算命的！给我看看吧！”
我豁达地将手掌摊在算命师父面前，积极而配合。
那算命先生的八字胡抖动了两下，指了指招牌，我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测字相面”。
原来不是看手相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收回手掌，正要提笔写字，却被他一挡。
“公子不必写了。”
我一怔：“为什么？”
“公子灾星已过，今后福星临头，事事祥瑞，已不必多言，只记得凡事宽心便是。”
我笑开了花：“好，宽心，宽心，我心最宽了。”于是，我心一宽，就把大哥推到前面：“大哥，你也来小算，很准的！”
他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不过大哥向来不会拒绝我，所以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怎么样怎么样？”我又期待又兴奋。
“公子请提字。”
我有些失望，问那算命先生：“你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八字胡须又抖动了两下：“小朋友不懂就不要乱说。”
平白遭了鄙视，我可真委屈，我哪里知道算命是要针对人的。
大哥低头随手写了个“庭”字，我不知怎么心中一动。再看大哥的侧脸，线条柔和又不失坚毅，俊美非凡，怪不得方才一路走来，老是有女子盯着我们看。我不禁心中一阵骄傲，虽然我长得不怎么样，但是至少我的三个哥哥都是出色不凡的。
“公子测什么？”
“姻缘。”我注意到大哥眼角瞄了我一下。
真是……岂有此理！
“算命的！”我大声抗议。
那人抬了抬眼皮，勉强算是“斜”了我一眼：“有事？”
“为什么给我看的时候你什么都不问，一点都不专业。”
“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
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
曰物；物相杂，故曰文；文不当，故吉凶生焉。”
“……你在说什么？”
“术语。”那算命先生“你看，我说专业的给你听，你听得懂吗？”
我郁闷。
大哥依旧淡定自若：“少庭，你到底要不要我算，我是不怎么在意……”
“算，当然要算！”我点头，然后乖乖闭嘴。
身为弟弟，我有责任关注大哥的姻缘，既然他主动说了，是不是说有了什么心仪的人了呢？
那算命的看了那“庭”字一会儿，竟是摇头轻笑：“公子可真是执著而又直接的人。”
“只针对个别的人和事。”大哥一开口又是一贯的高深莫测。
“可惜了这副玲珑心思，尽是对牛弹琴。”那算命的莫名其妙的又瞄了我一眼，真不知道我哪里惹了他，他老是瞧我不顺眼。
“我不介意。”大哥依旧淡定从容。
“太放纵也未必是好事。”
“他开心至少不是坏事。”
这两人打什么哑谜？我莫名其妙。
“这么有信心？”
“非也，”大哥却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笑容中有些宠溺，有些戏谑，“有这么好的今天，我去想明天做什么？”
这话听着可真耳熟啊。
我笑了笑，无所谓，大哥觉得好就好。
那人似乎有些不悦：“既然如此，还要我算个屁？您二位该怎么办怎么办吧。”说着，他起身收摊。
我看着他气股股的腮梆子，竟觉得有些眼熟。
“算命的，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那人离去的背影一僵，有些不自在地哼了两声：“没有的事。”
我回头看大哥，发现他也在看着我，表情有些复杂。
“你记得他？”
我摇头：“我只是猜的，他的演技好蹩脚啊。”
大哥笑了：“你以前也这么说过他。”
“他到底是谁？”
“江湖闲人聂小算——你当年的追求者……”
啊？我乍舌。
大哥斜了我一眼，又补充了一句让我大跌的解释：“……之一。”
我——我心情好复杂……
谁的桃花
“大哥，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一路上，我不停追问。
“我像吗？”
“不像。”
“那不就结了。”
“可二哥说过你开玩笑的时候从来都不像在开玩笑。”
“……你二哥是吗？好，我记住了。”
——二哥，我不是故意的。
经过刚才的刺激，我稍微收敛了一点，不再动不动就乱跑，这一静下心来，才想起今日出门的目的。
“大哥，你今日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逛街。”
我一怔，原来大哥是特意带我出来逛街的，可是为什么呢？不是说要我学做生意吗？
大哥温声道：“今日带你适应一下府外的环境，下次出来，你见到这些东西，也就不会觉得那么新鲜了。对环境熟悉，遇到危险也好知道怎么处理，虽然家里会派人保护你，但是你多知道些总没有坏处。”
我恍然大悟，感动于大哥的良苦用心。
大哥继续道：“你不常出门，城里人怕不认识你，不过今日你和我走在一起，那些地痞流氓至少该知道你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大哥这么厉害？”
“裴家人都是不好惹的。”
“我也是吗？”
“你是其中之最，谁敢动你就是与天下为敌。”
好夸张，我乍舌。
大哥笑了笑：“算了，早晚有一天你会了解。”
会吗？我怀疑。
本来经过那晚的闲谈，我以为我不那么笨，但每当大哥说些玄之又玄的话时，我还是觉得自己笨得可以，怎么也想不通。
“我在城里会遇到什么危险？我有很多仇家？”
难道我以前真的很坏？
大哥停下脚步，看看我，无奈道：“你喜欢以后出门都带着面纱吗？”
“当然不要。”我不懂，我真的丑到需要把脸遮起来的地步了？
“那么你就必须懂得保护自己，哪怕只是以防万一也好，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
我不解。
大哥指着前面的的街角：“少庭，现在你一个人沿街走下去，记住，一有什么危险就马上往回跑，不许让任何人碰你一下，否则——你以后都别想自己出门。”
我看到大哥眼中的凝重与矛盾，不由也跟着认真起来。
“好。”我点头，我能保护自己。再说……这么几步路，能有什么危险？我笑大哥小题大做。
于是我跟大哥挥挥手，如出笼的小鸟飞奔出去。
一丈，两丈……大哥果然站在原地，只是十分警戒的样子，像是随时会扑过来。
大哥太紧张了吧。
我悠闲地在前面走。
远一点，再远一点，等等，我猛地回头，周围几双眼睛若无其事地瞟向别处。是我错觉吗？我觉得有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盯着我。
该不该回去呢？
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往前走。这才几步路，现在回去说不定会被笑话死。再说，是误会也说不定，我又不是二哥那副俊模样，他们瞧我干嘛？
这些人该不会是早就跟着我吧？所以大哥才故意要考验我的应变能力？
我很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胡思乱想，然而越往远走，周围的目光似乎也越来越放肆。姑娘们顶多对我抛个眉眼便羞红着脸跑开，可那几个男人的眼光就让我难受极了——哇，那个最夸张，竟然对着我流口水，害我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报道了。
我回头看大哥，已经瞧不见人影了。
忽地，眼前出现一条小巷，如果进去的话说不定能把人甩开呢？
下一刻，我闪身——
“大哥！”
——我闪身向原路跑回去。
开玩笑，人生地不熟，进了小巷子还不死路一条，大哥这题出的也太简单了，我裴少庭虽然不至于真的贪生怕死，但也不是什么逞强好胜之人。我若受了伤，自己倒不怎么紧要，只是却要家人难过。
“大哥！”我的声音在整个市集上显得嘹亮而突兀：“大哥，大哥，少宜大哥！”
奇怪，人呢人呢？不是说好我一喊他就出来的吗？
眼看那几个流氓样的人靠近，我越喊越清晰：“我大哥是裴少宜，我二哥是裴少堂，我三哥是裴少宣，我是裴家老四裴少庭，你们别过来！”
那些人竟真的停下脚步，面露犹豫，而且——托我大喊大叫的福，此时我已经成了整个集市的交点。
这下倒不怕别人不认识我了。
“你最好连爹和娘也搬出来，爹在洛阳面子很大的。”
对噢！我怎么忘了！
“我是洛阳‘钱王’裴风前和‘第一美女’陆雨后的儿子，谁敢动我！”
“不错不错，这样很像恶霸了。”
哈！果然……咦？等等，我回过头，见大哥就在我身后，那笑容竟掺和了几分二哥的狐狸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