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个人说他绝不会承认我们的关系……”贵人想起红发男子的“手段”,想到镜也要是以这个人为对手的话,很可能没有丝毫胜算,便不寒而栗起来,“……怎么办,像他那么厉害的人物,我们,有没有可能打赢……”
镜也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贵人,露出的一种形容不出的苦笑和无奈,随后又变得很坚决:“可能的话,我不想和他打……且不说赢得了赢不了,同族的兄弟之间发生战斗对我们来说意味着战争与死亡。从前,大家是为了争夺王位,被各自的母亲逼迫,想尽办法要除掉身边的异已,不论关系好坏,一旦扯上族规,兄弟就是敌人,这是绝对法则,而我的母亲却希望我远离这种纷争,从没让我参与过任何一场战斗,即使面对真正的敌人时,她还是选择了牺牲自己而将我送进了人间界……在其他兄弟眼中,我是个胆小鬼没用的东西侮辱血统的笨蛋,但是,我无法对着兄弟拔出武器也是事实。不过,现在又有不同了……”
贵人猛然感到镜也手上用力,不由得向前跌扑,倒进镜也的臂弯中:“镜也!”
第九十五章————————————————————
凝视中,镜也的瞳孔深处似乎也燃烧起一团黑色的火焰,越来越清晰,而镜也的声音也在改变,深沉、缓慢、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般的口吻。
“有一件事你要记住,贵人,不管我的性格多么温和,我们一族都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天生本能,那就是对敌人的杀意和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的绝对控制。当遇到敌人时,不论我们的头脑是否反应过来,血液都会告诉我们,要杀死对方;同样,这种血统拥有最高的骄傲,一旦确认归属权,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沾手的话就是等同于战争般的挑衅,对于这类敌人,我们也会予以毫不留情的铲除……”
贵人听得浑身发抖,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是激动到不能自已。
“这是‘千万不要花心’的警告吧?”
“随你怎么想。谁的错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错误’本身的产生,可能的话,我当然不希望存在这种‘产生错误’的机会,只是,我们还需要以这种身份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很多事都是难免的……”
“明白了。有句俗话是说:人在井边走谁能不湿鞋。然而镜也的警告则是:不管是水里海里,就算是百分之百会湿鞋的地方,我也必须成为那超越了百分之百的存在,对吗?”
镜也终于温柔地笑了。
贵人用力抓头:“这个课题好难。比起这个,我宁愿去挨上秋美几拳几脚……”
手被拉了过来,镜也的唇吻在手上,却抖在少年的心头。
“你要是受伤,我会心疼的……”
“唔——”又被温情环绕的少年刚想说话蓦然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要被糊弄过去。“好险好险……一旦下山,再有别的事,镜也又要瞒着我不说了……”
“咦?”镜也抬起了头,在明白贵人的坚持后,脸便红了,快步向着山间公路方向走去,沿着公路一直向下走,即便贵人追上他,拉他的胳膊,镜也都是不发一言。
这下贵人也没逼他,反正到饭店还要好一会儿,不信他不说。少年人想着,忽然松开镜也放慢了脚步。果然,镜也立刻回头,看到贵人抱着胳膊晃悠悠一副轻闲的散步模样,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地开了口。
“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了……我们作为最古老尊贵的血统,所有的后代并非是像人类一样从母体‘诞生’出来的,而是通过意志结合以灵体的形式‘产生’出来的,在故乡得到肉体后便会成为独立的个体。因为这种独特的传承方式,就算我们的对象是女人,也不会生下孩子,而且,如果产生的‘灵体’没有回到故乡没有得到允许,就没有身体,就像俗称的‘孤魂’,永远都只能以意识灵的形态存活,虽然不会死亡,但……也不算‘活着’……”
贵人一步抢到他身边:“那我们的孩子呢?”
“我们的孩子”一出口镜也立刻大窘而贵人也觉得这说法实在奇怪,但那又是“事实”。
“与人类相爱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与人类共同产生出灵体当然也是闻所未闻之事,因此前世的我觉得,那也是重罪。虽然我也很想保护他们,但是为了你,我不得不放弃了……”
贵人一下拉住了镜也,大惊:“他们?”
“唔……有两个……说实话,那也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我的父王有很多妻子,但是,每个王妃也只有一个孩子……双胞胎这种事,从来都没有过……”镜也低下了头,有些悲伤,“不管形式为何,后代就是后代,一想到他们被我关在竹筒里很多年,我就无法想象如果见到他们时,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也许,我会被他们所怨恨……因为,我没有履行自己该负的责任……比起其他事,这件事更让我难过……”
镜也轻声啜泣起来,被贵人搂进了怀里:“别这样,如果你有错的话那我也一样。他们是你的责任同样也是我的责任,所以,你的罪行我也会分担一半……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同样的快乐幸福,同样的痛苦伤心……所以,镜也以后再也不要一个人独自哭泣了……”
“那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哭吗?”镜也听着破涕为笑,忍不住拍了一下贵人的头,“又不是迷路的小孩子……”
“又有什么关系,和镜也在一起的话,做什么都开心……”
“也包括大哭!”
“那是当然!”
“当然你个头!”面对少年人的“理所当然”,镜也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
“呐,换个高兴的话题。”贵人拉着镜也继续走下去,“我们的孩子长得像谁?”
镜也摇头:“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傻瓜,不是说过了吗,灵体没有外形,一切形体特征都要在故乡得到承认后才会形成……他们,被姐姐带走了,也只有姐姐才能决定他们的模样……我不知道,在这一世,还能不能见到他们……”镜也幽幽地道,“虽然我的罪被赦免了,惩罚也会随之消失,但是,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被正式承认,那样的话,对贵人来说,应该是没有资格见到他们的。”
贵人还是一知半解:“那么,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不过“做父亲”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应该是男孩子。王族血统中,没有女孩子……”
“诶!真是奇怪的血统,那‘姐姐’是谁?”
“唔,现在一族中权力最高的掌控者,换句话说,也就是王座的继承人。因为她的母亲不是我们一族的女人,所以,她是我们中唯一一个真正‘诞生’出的孩子,拥有两族的血统,对我们来说,只有权力与能力的区别,没有性别的区别,但在人类看来,她属于双性的存在……嗯,不过一般情况下,从外表看,她是女性……”
第九十六章————————————————————
扭头看到贵人面部扭曲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镜也不由得一阵发笑:“别做这种怪模样,不是说,什么都能接受的吗?”
“接受是接受,就是一下子消化不了。”
“那么就全部忘记。”镜也抚上了贵人的脸颊,然后吻了吻他的唇,“我们只需要清楚,‘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就足够了,今晚说过的离奇的一切,就让它随着月光淡去吧……”
青年刚撤开,贵人又一把抱住他的头,深吻回来。不带性欲不带有挑逗意味,单纯只是确认着心意及爱情的吻绵长悠久。很久过后,贵人才松开镜也,抹去他唇边一道银丝,淡然从容:“没问题……如果我们的爱情够浓的话……的确可以让我忘记所有……”
回到饭店已近深夜,休息到清晨两个人同时被对方饥饿的肚子“叫”醒,于是相视一笑。
在餐厅吃完饭后本想四处逛逛时,镜也又接到了马场的电话,通知他手续已经办好,只需在文件上签字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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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的会客室里,马场拿着镜也签好的文件边装进公文包边感慨着:“……还真是奇妙……多年前就有人想买下老师的版权,可是一拖再拖……没想到居然会在老师去世的同一天转手……”
“阿妙老师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那个,老师生前也特别嘱咐过,不要大肆宣传,所以我们也不打算通知媒体。不过,鉴于老师的名声和这次版权转让的宣传,应该还是会有业内人士及媒体参加吧……因为老师自己早就安排好了,所以下个星期举行……”律师叹息着,“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老师会走得这么快,虽然她年过百岁,但精神却一直很好,大家都以为她是不死的呢……”说着嘿嘿讪笑了几声,说了声“抱歉”,然后夹起公文包站了起来,“那么,我的任务也算完成,再会。”
镜也和贵人也站了起来,把他送到门口,正要出门,门反而从外面被打开,站在门口的几名黑衣大汉把律师吓了一跳,而就在律师发愣之时,一个身穿和服脚踏木屐的俊美男子缓缓走入,室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认出来人是谁时,连马场律师都有些慌乱,说了声“对不起”连招呼都没打便没头跑出会客室,匆匆而去。
“听说你得到了长歌的版权……”松岛真一一看到贵人便一脸冷酷,只有望向镜也时,才面色稍霁。
“好久不见了,真一哥哥,您还好吧?”这是镜也从上回贵人出事以来近一年时间内第一次和松岛真一真正碰面,虽然恨他对贵人下毒手,也知道昨晚山里的人也是他的手下,可面对面时,镜也还是压抑住了燥动不安的情绪,努力保持冷静地向他问候。
“好?你觉得我会好吗?”松岛真一坐到了沙发上,而那些黑衣保镖把门关上后,都守在了门外。“最近剧团琐事成堆,我还要到处去打通关系,你以为做当家很轻松吗?”
“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那么,为什么不回来帮忙?你现在的大学学习也不像高中时那么紧张,以你的能力,毕业是绰绰有余。既然你已经拿到了版权,回来是最好的时机,虽然你没什么资历,但仅凭你握有的王牌,剧团及家里就有你一席之地……你不必再因为是次子而心中不安,那些团员和弟子们没人敢再对你有微词……”
从松岛真一的话语中完全可以看到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的心声,一个关心家族的好当家的良苦用心。
这下,变得不领情不知好歹的反倒是镜也了:“对不起真一哥哥,我为什么不能回家您是最清楚的一个吧。既然已经离开我就不会厚着脸皮再回去,不能说我不稀罕您所说的那一切,但对我来说,只要母亲的心血不至于付之东流,父亲也不必为剧团担心过度,就足矣了。至于版权,虽然对我个人没有太大用处,但总算是阿妙老师交托给我的,我会和剧团里的老编剧们商量后进行改编,这一点我已经向父亲征求过意见了。除此之外,我不会参与家里或是剧团里的任何事务……”
干脆利落地拒绝令松岛真一瞬间变脸:“你……”
“……还有,我已经找到了最心爱的人,我会和他渡过以后的人生,就算是死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这一点,希望真一哥哥你能够明白……”镜也说着,扭头看向身边的贵人,而此刻,贵人正好伸过手来,大而无畏地拉住了镜也的手。
两人之间的默契与亲密大大惹恼了男人,松岛真一猛地站起身,脸上戾气顿生,面目狰狞起来:“好啊,你有了厉害的帮手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帮手?”
“我的手下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比我清楚吧……”
贵人讶然之际,镜也也已经面沉如水:“我没有指责您您却反咬一口……真一哥哥,你三番两次地派人袭击贵人,我一忍再忍……你以为,只要他死了,我就能属于你了吗!那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
松岛真一却步步紧逼,打断了镜也的话后咬牙切齿如同一只毫无理智的猛兽:“……不错,从一开始我就该想到的……从很久前我就知道,既便我千方百计找到你的下落,即便我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这个妨碍了我们的家伙,最终还是失败……他虽然死了,而你也死了,为了他你可以连命都不要了,我在你眼中,终究一无是处……彦十郎……”霎时,松岛真一体内像是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话,那语气,变得更加狠毒,那种阴恻恻的笑声,对于已经恢复了前世记忆的镜也和贵人来说,并不陌生。
前世,就是因为这个人的阻挠,才致使两个人分离……
“你是……雅广哥哥……”镜也不禁后退了一步,将贵人护到了身后。贵人虽然也很震惊,但不甘示弱地想上前挡住镜也,就听脑中响起镜也的声音:别乱动,这个“雅广哥哥”很可能是个“恶灵”。
第九十七章————————————————————
随着恐怖且不似人的笑声响起,房间内陡然卷起一阵阴风,风中松岛真一的身旁,似乎还有一道人影。
贵人一下子便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松岛真一时,那个好像幻影般的人影。他的想法立刻就“传递”给了镜也。
——原来如此,那样的话,哥哥就是个不完全的转世。
——什么意思?
——因为前世的罪孽,雅广的灵魂是不能够转世的,然而,他却还是转世了……转世这种事,单凭人类的力量是做不到的……
——也就是说,雅广也有“帮手”。
——大概吧。虽然不清楚,但是,只要在人世发生了“不可能”的事,那就一定事有蹊跷。
说话间,男人再度疯狂起来,面部扭曲得令贵人都觉得不敢直视:“……阿妙老师?阿妙!阿妙……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时候,从我这里偷走了你们的佩刀的那个老女人,好像就是叫阿妙……明明是个无能的下人,居然有能力从守卫森严的宅子里取走东西……而且还交给了该死的奥留一族,因为是你留下的东西……”真一邪恶地望着镜也,“那个耍剑的老头子在走后还对你念念不忘……你是我弟弟,什么天才什么王者!只要乖乖呆在家里不就好了,偏偏让你学什么剑术……父亲母亲都宠着你只注意你一个,别说是排在第二的我,就连死掉的大哥,他们都从来不放在心上……而且,父亲还想把家主之位传给你,把我这个年长的置于何地!尽管那样,我也没说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只要你认我这个哥哥就行,我一直在等,等大哥死了,在你眼中,我就该是唯一的哥哥了……谁知道,你居然、居然在山里勾搭上了坂田家的野小子,居然为了他,不顾廉耻像女人一样和他私奔了……所有的人,包括春姬那个小丫头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要杀了他,杀了坂田左近,把他挫骨扬灰……”像山枭般的笑声回响在房间中,令人闻之不寒而栗,“……你们想死在一起,我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了!……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我要把你们分开!永远分开!……我把坂田家的野小子烧成灰烬撒进深山里……而你,我最爱的弟弟,则要永远陪着我,在我们的家里……我不要妻子也不要孩子,那些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你……你应该是永远属于我的……所以,我和你,一起在火中毁灭,然后就可以在火中重生,来世,我们还是兄弟,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是我的……彦十郎……”
断断续续的狠毒言语透露出了更多的讯息。前世,在两个人自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竹原家的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尽管是“自己”死后发生的事,但听到松岛真一以那种语调讲述出来,依旧令贵人浑身发抖:这个人,这个男人,不管是竹原雅广还是松岛真一,他都已经是个疯子了。
“原来如此,您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好像,是我辜负了您的一番好意。”
相反,镜也听完后温柔一笑,又恢复了原样,却是一脸谦恭,礼貌到让人吃惊,连口气也不再像镜也,而是那个百多年前,出生在豪门贵族家的性格内向却温柔善良的小少爷,一瞬间,这房间中好像时光倒流般,回到了百多年前的武士时代,回到了那种等级阶层过于强烈的时代。
“不管你是雅广哥哥还是真一哥哥,前世你是我的哥哥,这一世你还是我的哥哥,说实话,我很高兴……我记得,在最后,我曾对您说过,您所做的一切,是一条可怕的不归路,路的尽头是什么可能您并不了解,但是作为那时的我,却是相当清楚的,尽管我也没有去过,而且也不可能去那个地方……可我知道,对于人类,那是永恒的徘徊之地。如果有可能,我不希望哥哥的灵魂会去那样的地方……所以,还是那句话,请您及时收手吧,在还没造成更严重的情况前无论如何……请您……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