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遇到那么一个人，”邱予泽摸了摸我的头发，“像我遇见的一样。”
我愣了愣，回头看他。
“我也，也许，几乎会撑不下去了。”他笑了笑，“如果不是遇见你。”
我以为他是无坚不摧的，坚韧不拔的，永不放弃的。
“苏文，幸好有你。不然或许有一天，躺在这里的人会是我。”
我啐了他一口，“祸害遗千年，你的命还长得很呢。”我站起身，“为了感谢你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应该请他吃个饭？”
原来这个人，也会灰心，会恐惧，会不安，会想要放弃。会需要我的保护和支持。
原来我之于他，是这么重要的存在。
柯莫的猝死让他之前接下的那个片约的制作人顿时陷入了极其困难的境地。临时换人，哪有那么简单。
邱予泽央着Rita接了下来，吃力不讨好的角色。独自带着女儿的残疾男人，没有稳定的工作却努力想让处在青春期的女儿享受好的生活。期间穿插了老板的苛刻，老婆的背叛，女儿的叛逆，孩子老师的指责。总之这是个很孬的倒霉鬼。
他带着对柯莫的一腔崇敬，贸贸然接了下来。他老人家平时的形象，怎么看都更接近没事就离个家出个走的大少爷，怎么能演出剧本里那种弱势群体的无助感。
他真的去福利院带小孩，去帮快餐店送外卖的时候，又成功的占了八卦小报A版的大半个板面。
等到他增了10公斤的体重，被偷拍到肚腩的时候。外界的观感一致从好奇变成了质疑。
他是万众瞩目的歌手，演个电视剧别人也只是当玩票。这么认真的去演一部独立电影，几乎是自毁招牌。
我带的新人要发片，自己忙得连身上的零件都快松动了。他要怎么样也只好由他。
等到新片杀青。我已经几乎快不认得他。那深陷的眼窝和黑眼圈怎么看都不像是化妆效果，四肢都细了一圈只有身体浮肿，连走路都习惯性的带点跛。
Rita几乎要吃了他，这个德行下个月要怎么帮代言的牌子拍造型照。
他要变成老男人，就真的让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老男人，让这部电影连那点美型的号召力都丧失了。
我靠在床头搂着怀里闭目养神的男人，“喂，你真的有白头发了。”
他满不在乎的，“拔掉。”
“拔一根长十根的。”
他翻个身压住我，他半个月就已经调整回大半，只是人还是有些憔悴，“我要是变成老头子，”他伸手点点我的鼻子，“你就变心了？”
我一只手还抬在半空里，无奈的摸摸他的头发，“等你变成老头子，我不也老了么。”
他满意的哼了哼，把头埋在我脖子里，“如果我们认识的时候，我真的是那样的男人，你不会喜欢我，对不对。”
我想了想，“不会。”
我可是从他还是美少年的时候，就迷恋他到不行。如果当时我看见的是个又丑又有残疾的老男人，怎么喜欢的起来。
“不过要是有一天，你变成了那样的男人，我也还是喜欢你。”我老老实实的。
他笑了笑，亲了亲我的嘴唇，“如果电影没有票房，那就我们俩一起去看，好不好？”
我点点头，又掰手指，“可是最近我很忙……你看，我要出差，然后Fran的通告排得又很满，公司最近又在做选秀……”
装B的下场，当然是又被弄的第二天连床都起不来。
眼见被商业大片挤出寒假档上映无望之后，导演居然带着这部小成本独立片去国外参展了。也许是邱予泽的表现抑或是剧本本身的出色，居然拿了个国人听来不痛不痒，但是确实十分国际的奖项回来。片子再一路杀回国内，有了偶像光环和国际大奖交相辉映，居然叫好又叫座。
趁邱予泽全国各地去做首映式的功夫，我一个人先偷偷去电影院看了。
虽然整部片都是以灰头土脸的样子出现，男人骨子里还有着我熟悉的倔强。他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的时候，对着背叛他却又回来夺回女儿的妻子的时候，跟叛逆并且以他为耻的女儿相处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努力与不放弃。
那种最底层的生活里，辛酸的坚强。
一个场景里，女儿指着男人的鼻子，“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来学校吗？让我同学看见你我要怎么解释？！”
男人挺直一点脊梁，他有些灰白的头发仔细的梳过，穿了最好的旧西装来参加女儿的家长会。他默默的塞了一些零钱到女儿手里，轻轻的，“囡，多吃点，别太省，爸找到新工作了。”
女儿愣了愣，眼睛里刹那闪过一些什么，而后把那些零散的钱狠狠扔回男人身上，“我不稀罕你的钱！”然后就踩着硌脚的高跟鞋咚咚咚的跑远。
男人面对周围来来往往的好奇眼光，无奈的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去把那些零碎一张一张的捡起来。
然后站起身，整了整西装，努力让自己走的不那么跛。拖着细碎的步子边回头边慢慢的走开。
他明明还那么年轻，还没有为人父。却把这种细火慢炖般的平实细节刻画的入木三分。
片子的结尾，男人背着女儿在夕阳里一瘸一拐的走远的时候，有不少人在偷偷的抹眼泪。
我当然不能跟他一起来。
被看到红了眼睛的样子，太丢人了。
42TH
晚上本来是回公司等邱予泽一起吃饭的，没想到却扑了个空。不知道他临时又是有了什么通告。
也对，他是大明星，大明星，立升摆在那里呢。放我个鸽子也不稀奇。
我顺道去看Rita，她没在。我坐在她位子上翻着乱七八糟的通告安排，想看看邱予泽什么时候才得闲。边喝咖啡边给男人打电话，却一直是忙音。
翻到之前拍的杂志照的样照，男人微微低着头的侧脸，湿润的额发，背靠着墙角坐在地板上，露出大片汗湿的胸膛和腹肌，屈起一条长腿，手腕随意的搭在膝盖上。
怎么会该死的这么好看，该死的好看。
他一个月前还是银幕上的猥琐大叔不是么。
我叹口气，失手打翻了咖啡杯。连忙从Rita桌上抽了抽纸出来擦，却翻到一张纸头。邱予泽的新合约的影印本。
公司的抽成比率之高让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照这种算法，他一天开足24小时的工，三年下来可能也只赚的够一幢洋房的钱。
“你今天怎么这么有心来看我？”Rita敲敲门，我猛地抬起头，把合约塞进纸堆里。
她挑了挑眉毛，“我才走开10分钟，你就水漫金山了？”
“邱予泽回来过吗？”我装作漫不经心的。
“嗯，好像有事先走了，怎么了？”
“没什么，约了他吃饭。”我拿起咖啡杯，“那我回家吃泡面了。”
“你跟邱予泽感情不错嘛。”Rita坐到我对面，“怪不得他和我说想去跟你。”
“我可不想惹他这么个大麻烦。”我吐了吐舌头，“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难搞。带他还不得累死。”
“你过段时间也该来接我的手了，”Rita笑了笑，“我想转行去打理我老公的生意。”
“不是吧，学姐你可是王牌经纪人……”
“在这圈子里呆得久了，腻味了。”Rita拿起桌上的相框，“正好我带的艺人，合约到期的到期，跳槽的跳槽。邱予泽又一心想跟你。我就正好能抽身了。”
“我还有很多不懂……”
“我可是听说Frances让你调教的很不错。”Rita笑了笑，“这行也是熟能生巧，关系圈扎实下来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我喝了口咖啡，“嗯”了一声。
“你也看见柯莫了，做这行的，多多少少心理都有那么点问题。”Rita顿了顿，“其实说到底，什么红不红的，都只是一时的话题而已。要在这圈子长青，心态要放平。”
“邱予泽现在，走的是险招，未必就真的能一路好下去。他现在太露锋芒。你得修修他，让他缓一缓。他是值得你用心的艺人。”
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学姐……邱予泽合约的事……”
Rita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合约是上面拟的，也是邱予泽看过了才签的，你不必太抱不平。他这么做，当然有他的理由在。”
我不是不信他，只是怕他又一个人偷偷承担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可怕负担。
依他的性子，真是有什么把柄被上面抓在手里。一拍两散或是同归于尽的可能性还比较大，而妥协的可能性，则是几乎没有。
他会签了这么一份合同，让我想不出究竟是为什么。
在家洗完澡，又煮了些饺子吃。臭豆腐懒洋洋的窝在我怀里，对食物的兴趣显然不大。
我抓抓它的耳朵，它半天才不耐烦的“喵”了一声。
我跳起来去翻出角落里的箱子出来，都是少年时期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书啊碟啊之类的，最底下整整齐齐的摆着邱予泽的CDDVD。还有乱七八糟的写真集和音乐书。
他还不知道。我的这些无聊的收藏品。
拿了张碟出来，限量版，当年提前半年网购才能排上号，还幸运的被抽上了号码才能买上的。其实里面也不过就是一张碟和厚厚的一沓纸。还有他手写的一封信。
短短百来个字，大概就是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
还记得当年像特务一样和快递接头，然后狂笑着穿过大半个学校，在众人看色狼拿到AV碟一般的眼神里凯旋回宿舍。连碟都没听过，抓住那张纸片看过来又看过去。
大概是男人要迷恋上什么东西，只会比女人更疯狂。
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件T恤，有那个人的头像。我套上，走到镜子前面摆了个跟他一样的沉思POSE。
大概是我的年纪大了，又或者蓄了几天胡子没刮，怎么看怎么像痴汉。
又掏出手机来打给他，才终于通了。
“嗯？”
“怎么下午不接电话。干嘛呢。”
他喝了口水，清楚的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只是这样就突兀的觉得很性感。
“在录音室呢，上次给电影唱的主题曲要发单曲打榜了，在重录。怎么了？”
“喂。”
“嗯？”
“有什么事的话，不要瞒着我。”
那边突然没了动静。然后男人不自然的笑了一声，“你乱想什么呢。”
“我今天看到你的合约了。”
男人又喝了口水，“哦。”
“天塌下来，我跟你一起担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嗯。”
“你别自己一个人扛。”
“我没事的。你才别太累了才是真的。”旁边似乎有人说什么，他转过头，“我要去录音了，晚点给你电话。”
“嗯。”
匆忙收线。
他果然有事瞒我。
43TH
等到大半夜也没等到邱予泽“晚点给你电话”，等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胸口却是凹陷进去的。沉郁的纠结着，有些无奈的闷。
开了窗，呼呼的冷风灌进来。深呼吸一口，却看见对面楼层闪起奇异的亮点。
我呆在那里，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我似乎觉得，那人拍的对象，也许，或许，大概，可能，是我。
拿了外套钱包，下了楼。到7-11买了罐奶茶。
然后到对面的大楼，上电梯，找到正对着我窗户的那一户，摁门铃。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饿死了……”胸口挂着照相机的男人睡眼惺忪的开了门，一见我，迅速的把门合上。
我一脚卡进门缝把门拉开，“这么打招呼，好像太没礼貌了吧。”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 TM拍什么？！”
“谁拍你了啊？！你TM有病啊？！”男人脸红脖子粗的冲我吼，让我一把扯下脖子里的数码相机。
“是不是拍了，让我看看不就好了。”
男人伸手过来抢，我一个没留神让他撂在了地上。当面就是一拳。顿时眼冒金星到星光灿烂。我甩了甩头，也火大了。膝盖一捣就正中他下半身。疼的那龟孙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乱嚎。
龌龊是龌龊了点，不过反正我流氓一个，打架本来就也没什么技术性可言。
我摸了摸擦破了皮的嘴唇，从地上捡起那照相机。合着是从一个礼拜以前就开始了，不过大多是我一个人的。也有邱予泽偶尔过来的，不过大都没什么限制级的画面，只是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
“你TM是哪家报社的？”我从钱包里掏出300块砸在那孙子脸上，“这些照片就当我跟你买了，再拍，老子就报警。”
他躺在地上笑了笑，“你以为就这么多呢？劲爆的早就备份好了。你删了也没用。”
我蹲下去抓住他的衣领，“你想怎么样？”
男人猥亵的舔了舔嘴唇，“先拿个50万来犒劳一下兄弟们嘛。”
我揪住他的头发直接往水泥地上招呼，拉起来的时候那孙子连语气都变了，“我我我我只是打工的……你找我老大……找我老大……备份全在他那里……”
“你老大？”我挑起眉毛，“你老大什么人？”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吐出一个名字，我顿时手一松，他正面着地，又哀嚎一声。
是胖子。
那个我可以为他卖命的兄弟。
“阿文，”胖子仍是笑眯眯的，在我看来却完全不同了，有些扭曲的不成人形，“你也知道，现在是市场经济嘛。亲兄弟明算账。我还有一群小弟要养……”
“你当我是兄弟，你找人偷拍我？”我挑起眉毛，“你勒索邱予泽？”
“我可没有勒索。我只是卖家。”胖子满脸堆笑的给我端了杯茶，“还是多亏你，要不是上次帮你去收拾那群小毛孩，我也碰不上财主。”
我冷冷的推开，猜了个八分，是大老板。
胖子意犹未尽的，“阿文，其实兄弟这几年过的不容易。跟你说的也是死撑的。要不是察觉了你和那个大明星有些猫腻，我可是……”
我冷笑一声，“我TM把你当兄弟，我为你被人开瓢！”
他也笑了，起身，一身肥肉抖了两抖，“说过去的事，就没意思了。我给你做小弟的时候，你少给过我白眼？”胖子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照片我没让小弟们刊发出来，咱们这就算两清了。”
我厌恶的躲开他，冷哼，“你TM滚。”
他憨厚的笑了笑，“对对，就是这种脸。”
我愣在那里，没想到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居然还记在心里。
“照片存档我也没留，全在那个人手里。你要的话，直接找她去吧。”胖子递过那个人的名片，“美女哟。”
我真的坐到我的老板，朱婷对面的时候，才感觉到女强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她只是静静的坐着，周围馨甜的空气里就都泛出肃杀的凛冽气场。
她的品味一贯足够的好，lacoste的白色收腰裙，搭了双prada的白色坡跟鞋。配饰只有手上纯白的Geoge Jenson腕表。妆也是一如既往的素淡。衬出了柔嫩到几乎透明的肤色。
算算她应该已经有三十四，五的年纪，却仍然美艳动人到不可方物。她勾起唇角的时候让我狠狠震惊了一下。
这个笑容，不管是角度还是力度，都跟那个人太相似了。
“苏先生，久仰了。”她伸手。
她的口气很温和，甚至有那么点平易近人的温柔在里头。
这样说大概很滑稽，但是如果邱予泽是个女人的话，大概就会是朱婷这个样子。
我被这样淡定而强大的气场弄得一下子有些茫然失措，居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柔软却冰冷的触感。
“我来拿照片。”我深呼吸了一口，“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会更好的保管它们。请你务必放心。”女人轻柔的笑起来的模样，轻轻拨开额发的样子，都熟悉的像是那个人的翻版。
“……你对他，做的够狠了。这么多年了，还不能放过他么。”我沉声道，对方是个女人，温柔美丽的，让我没办法真的一把揪起她的衣领乱吼一通。
“你多虑了。我对Sam，并没有故意陷害的念头。”她喝了一口咖啡，“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我被掐了话头，只好搅着咖啡听她继续说下去。
“你的朋友拍了你们的照片找到我，于是我就买下了。落在我手里，一定比别人手里好的多。我确实可以利用它们来控制Sam，但是你觉得Sam像是会被这些东西威胁的人吗？”
我摇摇头。
“他是为了你。”
我听到心里的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碎裂的声音。
“他的合约的高抽成，是因为要偿还你让公司蒙受的损失。苏先生，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对YUKI新片的投资商做的事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