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正好。」雷蒙慢慢地坐起来，昂起脖子望着他，「有些事情，我从昨晚一直想到现在。」
「什么事？」
「关于你说的，重新开始的事儿。」雷蒙说着，微微垂下了眼皮，似乎是想藏住可能会被眼睛泄露出来的什么东西。
「嗯。」莱恩十分配合地应着，音调是一贯的平稳，但其实心里已经在七上八下了。
雷蒙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萧瑟，落寞地说：「莱恩，我想我做不到——我无法和你重新开始。」
「……」
莱恩只感觉有一道凉意从上往下蔓过脊髓，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
昨晚他才决定要全心全意为他们俩创造一个崭新的局面，可今天就被雷蒙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他这一辈子从没有遭受过这么彻底的打击，他的嘴唇有点发木，完全是无意识的，僵硬地问：「为什么？」
雷蒙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莱恩啊……」
他下了床站在莱恩的面前，神色忧郁，眼睛里没有光彩，和从前的那个他相比好象是变了一个人。
他感伤地说：「从开始到现在，和你相处的很多事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尤其是昨天……我根本不可能忘记我们曾经那样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它们都推翻呢？」
「呃？」莱恩被他责问得愣了，「我几时说过要推翻什么了？」
「你说要从头来过，你要把我们的关系全部归零。」
雷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想了一整晚，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莱恩惊讶不已地看着他。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搞错了？
「雷蒙，你听我说，我不是……」
「都说了我不接受！」
雷蒙忽然间激动起来，冲他大声嘶吼着，「我拒绝。莱恩，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拒绝，拒绝，拒绝！」他的嗓门在不断拔高，情绪越来越失控。
「雷……」
「再啰嗦一个字我就拧断你的脖子！」雷蒙恶狠狠地咬着牙。
莱恩哑口无言了。
他看出来，雷蒙是真的光火了，如果他在这种时候说话稍有不慎，难保雷蒙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可是，这个误会实在是大得有点儿过头了。
正在考虑该怎么解释，他的衣领忽然被雷蒙揪了起来，把他拽到跟前，粗鲁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打心底来说，莱恩相当接受和雷蒙的这种接触方式，但是如果这其中带着赌气的意味，那就没有必要了。
他试图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可又不敢太用力，因为雷蒙的手扯得很紧，他稍一拿捏失当就会把人推个四脚朝天。
「你想推开我？」
雷蒙忽然松开他，脸上乌云密布，「你想推开我是吗？你就这么讨厌被我碰？」
「当然不。」莱恩抓紧时机和他沟通，「我只是想，我们需要重新谈一谈。」
雷蒙猛地捂紧耳朵：「够了！别再让我听见『重新』这个词儿！」他叫道，有点自暴自弃地跌坐在床边。
莱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雷蒙，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我不要怎么样！」
雷蒙抬起头来瞪着他，目光中透出一股倔强，「我就想这样！就像那天一样，我要能够尽情地拥抱你亲吻你，就这么简单。」
莱恩心情复杂地回视着他：「可是你也说过，你对我们那种相处方式充满了迷惑。」
「是啊，但那又怎么样？」
雷蒙不饶人地反问，「我对很多事都充满迷惑，譬如我为什么生在道尔顿家族，为什么我会不幸成为恐怖分子的目标，甚至想过我为什么会活在世上，可是这又怎么了？难道这就代表我想改变什么，或者我得去自杀吗？」
他的口气咄咄逼人，同时却又显得那么生机勃勃，莱恩不禁有一些被震动了。
同这样的雷蒙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世间最不堪入目的事物。
虽然拥有人类的形态，但是他的内心没有丝毫人类该有的生气——当人们哄堂大笑的时候惟有他不为所动，当大家都在痛苦悲泣时也只有他若无其事。
他对周遭漠不关心，对生活毫无激情。除了会动会呼吸会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和一尊石雕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你说的没错。」他沉痛地说，「可是雷蒙，我是个人造人，甚至是你的复制品。这件事你能不介意吗？」
雷蒙怔了怔，胸口像被人给了一拳似的滞闷不堪，他垂下傲气十足的眼睛，低低地说：「如果我说我完全不在意，你相信吗？」
一句话之后，两个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这件事是个禁忌，一旦触及，他们就会难以和对方坦然相对。
因为他们的存在对于彼此而言，都太过特殊了。
僵局维持了足有好几分钟，最后才被雷蒙打破。
「我想问问你……」
他的说话客气而拘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刺痛对方，「人造人和普通人之间，有什么不同？」
莱恩的脸色微微一变，为了不被雷蒙发觉，他低下头用手托住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姿态。
他故作轻松地说：「除了一个是从人的肚子里产出来，一个是在实验室里培育完成，大概就只有『能否接受HW』这一项区别了吧。」
「就这样……」
雷蒙像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似地点了点头，忽然摊开双手，对莱恩轻快地眨了眨眼，「那我就真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介意的了。」
「什么？」
看见莱恩错愕的表情，雷蒙笑出了声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用有色眼镜看你。可是听你一说我发现，其实人造人比普通人要宝贝多了。」
「……」
「你想一想，」雷蒙向越发胡涂的莱恩煞有介事地解释道，
「普通人的诞生也就是两个人在床上运动一轮的事，可是人造人却结合了几十几百个人的精力和智慧，花上好几个月才能制造完成，从一诞生就具有着常人无法攀比的价值。」
他停下来，凝视着莱恩，眼睛里闪动着执着的光芒，「其实这些都只是次要，就算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想法。」
「……什么想法？」莱恩开始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了。
雷蒙跳跃式的思维模式总能叫他吃惊。
雷蒙握住他的手，把他向下拉近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当手指能触摸到他的脸颊时，雷蒙淡淡地笑着说：「我想接触你，想了解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以我们都很迷惑但已经喜欢上了的方式。」
他停了一会儿，忐忑地咬了咬下唇，「除非是我误解了——你并不真的喜欢那样。」
最后那句话好比严酷的控诉，让莱恩感到了深刻而沉重的自责。
他知道在雷蒙的眼里他是多么反复无常叫人惶恐，而且他一直都是故意的，但是现在，他开始憎恨这个不断给雷蒙带去痛苦的自己。
他抬高雷蒙的脸，把身子弯得更低，轻轻地吻了下去，溶入着他所有的歉意和疼惜。
起初雷蒙愣了一下，意识到莱恩是在以行动表达对他的想法时，他心中霎时涌满了狂喜，几乎是怀着感激的心情紧紧抱住了对方。
砰地一声闷响，两个人在床上倒了下去，难舍难分地向彼此需索着，忘了自己身在囚牢，也忘了可能面临的危险，眼里心里都只有面前的这个人。
拥着吻着，雷蒙突然像触了电似地弹开，在莱恩愕然的目光底下，他红着脸往后挪了挪。
「抱歉……」他尴尬地说，「我可能是太投入了。」
莱恩沉默着，看看他赧然的脸，又瞅了瞅他略显得古怪的姿势，什么都明白了。
「冲动是魔鬼。」莱恩咕哝着，故意紧绷着脸。
本来就觉得不好意思的雷蒙被他一戏谑，一下子急了，跳下床跑到离床最远的墙边，额头抵在墙面上一声不吭地站着。
莱恩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问：「雷蒙，你干什么？」
雷蒙头也不回，闷闷地回道：「你说我是魔鬼，那我就离你远点儿，免得你遭殃。」
「我遭殃？」莱恩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
他走到雷蒙身后把他转过来面朝自己，望着他一闪一闪的蓝眼睛，莱恩想笑又不想笑。
「别这样了。」
莱恩不动声色，慢声细语地说，「我明白，你是认为你在这种关头还想到那回事很不应该，但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
「可你没像我这样啊。越想越歪了。」雷蒙垮着脸说。
「谁说我没想过。」莱恩讲得一板一眼的，但谁也不清楚他是认真的还是纯粹在安慰对方，「只不过人造人的自控能力比较强而已。」
「别再刺激我了。」
遗憾的是，雷蒙听了他的话之后更沮丧了，颓唐地把他推了推，「你离我远点儿吧。」
莱恩沉默了好一会儿，思忖着说：「其实我来是有些事情想告诉你，可是以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我们没办法坐下来好好谈。」
「……对不起。」雷蒙羞愧极了，恨不得像穿山甲那样钻个洞出来把自己埋下去。
「正事要紧。你说吧。」他底气不足地嘀咕着，「我想我听得进去。」
莱恩托起他的下巴，目光柔和地说：「我看还是先让你放松一下吧。」
眼球几乎脱眶地瞪着那双正在解自己裤子的手，雷蒙简直不敢相信，难道这就是莱恩说的所谓『放松』？
太狡猾了！
「别玩了。这可不怎么有趣。」他抱怨着，抓住了莱恩的手。
莱恩不言不语，定定地盯着他，把一种强烈的叫人无法逃避的刺探传达进了他的眼睛，他不禁像被什么缚了般地渐渐石化。
「你不想拒绝我。」莱恩低沉地说。这并不是提问，对此他们都很清楚。
雷蒙有些乱了阵脚，但仍努力坚持着原则：「可是这不合适。」
「不合适？」
「没错。时间、地点、场合，全都不……」
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当他发觉自己的裤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滑到了脚底下，两条腿都曝露在了空气里。
他这才明白，其实莱恩是在用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而手倒是始终没有老实过。
「莱恩！操！」看着莱恩毫不避嫌地从他脸上向下滑行的视线，他恼羞成怒地骂道。
真是活见鬼！他可以在一个女人面前自豪地亮出自己的□，可是在莱恩面前，他就连给他看上一眼都觉得难堪的快要不能呼吸了。
想把裤子提起来，胳膊却被莱恩架开，从他腰上绕过的手用力按在他的臀上，让两具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块儿。
「感觉怎么样？」莱恩轻之又轻地耳语着，声线微微发哑。
随着他的说话而扑进耳朵里的热气让雷蒙感到一阵猛烈的战栗，在四肢上下气势汹汹地流窜着，「什么……怎么样？」他反问，艰难地喘着气。
上帝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家伙隔着一层军裤坚硬地抵在莱恩的大腿根部，这几乎快叫他发疯了。
「我知道你的床上经验不少，」莱恩亲了亲他的耳垂，「但是对着一个男人□还是头一遭吧。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我不知道……」
雷蒙有气无力地说，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莱恩你真怪，以前你可不会这样讲话，更别提……」
「你不也是一样吗？」莱恩平静地说。
「是吗？」
雷蒙苦笑了几声，拼命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寻找借口，也不管适不适用。
「也许这就是逆境的魔力吧，它能引出人的潜在情感然后打乱，医生也能被它逼成屠夫，而杀手却可能被它教化成一个传道士。」
莱恩听着他的狡辩，心里不怎么爽快了，拉长了脸说：「只是逆境的缘故吗？」
不等他的回答，莱恩封锁了他的说话工具，反正他多半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而对于雷蒙来说，此时即使解放他的嘴巴，他也不可能再讲得出话了。
平心而论，莱恩的手法算不上十分娴熟，但是带给他的感官和心灵上的双重刺激，却是以往任何一次□都远远无法相提并论的。
他很快就彻底软在了莱恩身上，双腿打着战，得靠莱恩托住才不至于一□坐到地上。
「停下……」
他突然从唇舌的纠缠里挣脱出来，紧紧抓住莱恩的手臂，几乎是在求饶般地低叫着，「别逼我了，我不能这样……」
「没事的。」
莱恩翻过他的身体让他重新面朝着墙壁，嘴唇压进他的颈窝轻轻地啃咬着，「没事的，雷蒙，想射就射吧。」
也许莱恩是不想他尴尬，也或许是为了保住自己干净的衣装，但不管怎么说，不必面对莱恩的确把他的心理压力消减了不少。
他的喘息越发急促，大脑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直到从痛苦而又兴奋得不能自已的矛盾冲击中彻底解脱出来，仍然呆呆地维持原样杵着，回不过神。
「好了，转过身来吧。」莱恩用鼻尖拱了拱他的颈侧。
「不！」
雷蒙忽然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基本是趴在墙上，执拗地摇着脑袋，「我没法子面对你……」
莱恩既好笑又无奈，尽职尽责地帮他提起裤子穿好，大手在他腰上来回抚摩着，容忍般地劝诱着他：「现在可以了，雷蒙，别一直拿背对着我。」
「不是这个。」
雷蒙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不能原谅自己地埋怨着，「不光是这个。我怎么能表现的那么差劲儿？什么都没做，只是像个女人似的一味地靠你照料……」
他使劲捶了几下墙，把满肚子的懊恼发泄出来，「该死！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准备……相信我，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好啦，好啦。我相信。」
莱恩耐心地把他一点一点转回来，在他的汗滴微微闪光的面颊上吻了一圈，最后看进他的眼睛，目光中带着笑意：「等我们离开这儿了，你做好准备了，再把那个勇猛的雷蒙表现出来给我见识见识吧。」
被体贴到这种份上，谁要是再想不开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雷蒙回望着莱恩，冷静是冷静多了，可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那你……」把视线偷偷溜到他的胯下，可惜军裤很宽松，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我？我没什么。」
莱恩耸了耸肩，「你也说了，现在不是忙这种事的时候。」
雷蒙哦了一声，跟着又惋惜地叹了好几口气。
「其实我很好奇，」他小声嘀咕着，「不知道你，呃，做那种事儿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忍不住在脑子里幻想了起来。
成天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一般的禁欲气息的莱恩，一旦解开了束缚，会不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不想还好，越想雷蒙就越好奇，心里面痒得要命，要不是考虑到场合，他肯定早就『以身试法』了。
莱恩听他说出那样的话，再看他一脸异样的表情，多多少少能猜到他在想着些什么。
「你不用想了。」莱恩捋了捋他短短的留海，「这种事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来。」
「不会吧。」雷蒙挑起眉毛，「难道你没做过？」
「不是这个意思。」
莱恩摇摇头，以非常认真的眼神注视着他，「雷蒙，你该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么不同。我甚至不敢确定，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感情在理智最低弱的时候涌现出来。毕竟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我连看着你都是一种煎熬。」
「啊？」
雷蒙不禁被他吓了一跳，脑海中刚才还桃色纷飞的旖旎氛围顿时变了颜色，背景一片漆黑，不时有几道地狱火焰从裂缝里往外喷射。
火焰的最中心，莱恩那张俊脸在扭曲地□着，手里捧着一堆他目睹过或者在电视里见过的最残酷的刑具。
……
「你想到哪儿去了？」莱恩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显然走神了，而且表情越来越古怪，已经到了叫人目瞪口呆的地步。
正在幻境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生不如死的雷蒙又被他吓一跳，迅速收回神，心虚地说：「没，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莱恩，「那个……你没有施虐倾向吧？」
「这个问题……」
莱恩故意停下来莫测高深地瞧了他半天，最后裂开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的洁白牙齿。
「等有机会你来亲自验证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说。
雷蒙呆呆地瞪着他，就像发现了世界第九大奇迹。
「你笑了，莱恩。」雷蒙干巴巴地说，「你真的变了，莱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