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如烟----其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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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八,是当朝国老陆太师的寿辰。早早的,王爷便派了人把寿礼送了过去。华灯初上之时才带了我与秋河,作匆匆赶赴状。
我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那一幅半个月前我亲自临摹的《移居图》,我敢保证,除了我和王爷,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这张图不是王曦亲笔。
秋河与我同乘一辆车,自上车以后,便一直低着头。车内的气氛闷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便伸手去掀窗帘,掀了这一边便伸手去掀秋河那一边的,可手伸到一半却被他抓住了。
我疑惑地低头看他。
“你和小安,是怎么了?”他有点艰涩地开口。
我收了手,静静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随即轻松地笑了,用再自然不过的声调道:“我和七公子,也就像他与五公子一样,只不过是比别人要好一些罢了。先前,他身体不好,我在外时,学过点医术药理的,便多留心些。现在七公子也康复了,我们也就没什么非要一起的理由。”
秋河静静地看着我,他那双如水般的眸子,似乎也能如水般无声地渗入你的心中,让你不自觉便把一切泄露。
“是这样啊,那便好……”良久,秋河才微笑起来,像是终于放下心来。
我有那么一刻恨死了自己与身俱来的演戏天份——只要我真的想隐藏什么的话,没有人能看得出分毫。心中波涛汹涌,表面上也能平静无波。
我低头看地,手轻柔地抚着怀中的画卷。想起了那些日子临摹时,日夜看着的那幅真迹,那幅被撕毁过的真迹。是谁那样决绝地把稀世的珍宝撕毁?我几乎马上想到了安华。
想到他,我的心又颤抖着痛了起来。可我发现,我竟喜欢上了这种痛楚。
与秋河,一路无话。
陆太师的府弟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马车一停定,我便急急跳了下车,匆匆上前侍候坐在前面轿子上的王爷。
刚伸手把王爷请下了轿,朱柒大门前便迎出位年青公子。“王爷驾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家父在前接待客人,未能亲迎,还请王爷恕罪。” 陆公子一副诚惶诚恐的恭敬模样,深深地作了个揖。抬起头来,笑意却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定住。
我微微侧眉:乍看我的脸,有人痴迷,有人惊叹,有人完全呆了,甚至有人鼻血狂流,开始的时候,这样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后来我发现他们是杀之不完的,为避免麻烦,也就每次出门都戴上面纱。今天王爷特意传话让我别要戴面纱,我想着,要是戴面纱去赴宴的话,着实是对主人不敬,也就素面朝天地来了。只是,这陆家公子看我的眼神,与其说是被迷惑,还不如说是突然见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人而震惊。我无言地向王爷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王爷却自笑着,请陆公子带路。陆公子醒过神来,忙躬身引路。我抱紧了怀中的画卷,静静地与秋河跟着王爷入了太师府。
大堂内自然是高朋满座,杯筹交错,丫环小厮穿梭其中,倒酒上菜忙而不乱,井然有序。大堂上一部分寿礼陈列着供人欣赏,琳琅满目,不乏珍稀精品,尽显主人的门第气派与不凡品味。如果安华见着这些,一定会两眼发光吧?真是的,那小子,自己明明也是世家望族出身,却像个暴发户一般见钱眼开。
满座的显贵重臣,看到王爷进来,都纷纷起身相迎,陆太师亲自迎了出来。
“唉啊,王爷亲临……”他的话呃然而止,这位看上去风姿卓越,德高望重的帝师,看着我时竟是满面的错愕,满面的震惊,满面的惊喜。
我低眉顺目,自我随王爷进入大堂,我便感到堂内气氛有些不同了,人们的目光纷纷集中到我身上。欢腾的四周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我魅力依旧,可是安华那小子怎么就总看不见呢?
我暗骂自己一声,这一天,我想那小子多少次了?已经应承了白月,真的要好好留心戒了才好。
这个时候秋河轻轻地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才发现陆太师已经恢复了他德高望重的帝师风范正寒喧着引王爷上座。我忙与秋河跟了上去。
说起来陆太师是在三年前华太师被抄家灭族后才由王爷保荐当上太师的。我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不是说不想那个人了么?怎么思绪便那样自然地往他身上飘呢?
王爷坐定,摆了摆手,各家大人才纷纷重新落座。
王爷笑得真诚:“诸位大人,陆太师是本朝重臣,德高望重,为我朝鞠躬尽粹,为皇上日夜操劳,今天是太师大寿,小王本想早些过来与太师祝贺,却是来迟了。”
陆太师忙摆手:“王爷为国劳心劳力,勤政爱民,为皇上分忧,是我朝之福,我们这些老臣不能分担,为皇上尽忠,已万分不安。感王爷在百忙之中仍能记挂老夫,老夫已是万分感激,怎能受王爷如此厚爱?”
王爷哈哈一笑,“陆太师不见怪甚好!小王今日来迟本是寻得了件宝物,今天才送得上京,本王怕下人们粗心,有个什么闪失的,便亲自出城去迎了来,要献给今天的老寿星的!”说着亲切地拍了拍太师的手背。
“不知王爷得了什么宝物?”
王爷又是爽朗一笑,呼了我一声。我与秋河便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步伐轻盈,我感到众多的目光随我转动。
我静静走到陆太师身边,他的目光随我转动,慢慢飘忽起来。我俯身轻柔地呼了声:“太师,请看。”
秋河执了卷轴,我便后退着慢慢展开。当画卷还没展开三分之一时,陆太师站了起来,两眼放光地盯着我手中的画卷,那眼中的温度直要把画烧成了灰。
“王爷?”他回头看向王爷,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这可是王曦的《移居图》?”
王爷矜持地点了点头。在座各人一听,也纷纷惊讶而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
陆太师上前一步,颤抖着手抚上那幅图:“没错,没错,是王曦的真迹!”他细细地抚摸着那些笔划,这时各家大人也纷纷离座上前,发出称赞之声,当然也有混水摸鱼的,我眼利,哪一个人接近了我,甚至暗中动手动脚的,我都一一记着,想着以后再慢慢回敬。再看对面,秋河的脸也渐渐尴尬了起来。
过了好久,陆太师才又转向了王爷:“王爷,这可是稀世之宝啊。这样厚礼,下官受之有愧啊。”
“本王对字画甚少研究,这幅墨宝落在本王手中也是辱末了,俗语有话,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次也算为这名画找到了真正的知音了。”
诸位大人纷纷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官话,吹捧着王爷,吹捧着陆太师,老太师才收下了王爷这份厚礼。
我越过人墙,静静地看着王爷,缓缓勾起了唇角。
又侍候了会,王爷方命我与秋河去后面用餐。秋河说王爷晚些时候还有事,让我们快快吃完了便随他回去。中间,我离了一次席。走廊上,丫头们井然有序地进进出出,陆公子顾不得吃饭,正在忙碌地走进走出。
我站在华灯之下,懒懒地半眯了眼,轻轻慢慢软软柔柔地唤了一声:“陆公子。”
陆公子回过头来,未语脸便先红了。
“公子有何见教。”
“我看到那边席上的白玉杯子,十分喜欢。”
“诶。”陆公子跑了过去,过不了一会便又跑了回来。执起了我的手,匆匆地把一个白玉杯子塞了过来,便忙退开去一步:“这是没有用过的,很干净。”说着连耳跟,脖子都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我轻轻笑着,低着头双手紧握着那只杯子,用手指轻柔地抚着那洁白光滑的杯沿:“谢陆公子了。”
他快速地跑了开去,在转弯处又回过头来,冲我笑着,腼腆而青涩。
坐在车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唯一的同伴必是看不清我的。我把手收入袖中,轻柔地抚着手中的那只白玉酒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一只名贵却又再普通不过的杯子,或者只是陆公子的羞涩单纯在那一刻吸引了我吧,那是安华所绝对不会有的纯真,可是我又想,或者三年前的安华,也便是这个样子的。陆公子应该是与安华同岁的吧,十七岁的雨季少年便应该如陆家公子一样,腼腆而青涩地对着钟意的人,未语脸便先红了。
那个时候的华安公子,有着与这时的陆家公子一样的身份。太师之子,皇上的伴读。正是这样的一个身份,让他万劫不复。
我只来迟了一步,却像是已经,错过了他的一生。
从陆府回来,我觉得疲倦不堪,便匆匆地往潇雨楼走去。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要背弃对白月的承诺了。
于是,我转身施展轻功掠出王府。
南宫适已经离京,他没杀宋宁,我为他赔给那个人十倍的代价。我没对他说委托吹雨楼杀宋宁的人是谁,但我想,他一定不会再搞错了。至此,我与他再没有关系,即使以后再相见,也已成陌路。
没事的时候,我便到安瑞街陪怀瑜说说话,或者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他雕木头。怀瑜刻得真的很好,有一次我厚着脸皮求他帮我也刻一个。怀瑜抬起头思索了好一会,才淡淡道:“我不记得你的样子。”
我差点没气出内伤,争辩:我明明那么美丽,必是每个人看过一眼便永世难忘的。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怀瑜说,人都是自私的,都只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东西,那时候他眼里心里只有阿碧,阿碧才是最美的,所以他看不到我,记不得我的样子,也并不出奇。更何况,我们已经半年没见了。
我问怀瑜,不恨我么?
怀瑜只是淡淡笑过。
陆府寿宴之后,陆太师曾多次亲自登门拜访。王爷说,他是来要我的,可我知道王爷还没有那么快让我离开王府。他不是不肯放我,而是不肯就此放过安华。那天王爷吻着我,却从我身上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那眼神悲伤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恨意。我突然想,一直以来,我是不是误会他了。在那之前,安华给我说了一个很动人的关于天鹅的故事,他说话的时候带着明艳的笑意,声音也十分柔软,可我却听出了某些无奈的隐忍,某些尖锐的痛苦,某些悲哀的嘲笑。
我是不是,真的误会了?误会了王爷,误会了姐姐,误会了华年,也误会了安华。
误会了两年前所发生的,误会了今时今日正在发生的。
那一幅《移居图》,王爷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一条撕烈的旧痕,如果真是安华所为,他又为什么要毁了那样的传世之作?他的尖利恨意针对何人?而何人又一直包容隐忍?而王爷在意的,是不是就是那个人?那么姐姐呢?她真正爱的人,真是华年吗?
那么我呢?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过去,我想用安华刺激华年,我要他尝尝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我要他痛不欲生;后来,我发现那个小孩真的很可爱,我想要独占他,可在他的生命中,我却一直不能占上一席;那么,现在呢?现在我想要的,又是什么?
在我与安华无缘无故地互不理会的第十一日,安华却来了。我告诉丫环,让她与七公子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请他回去。可安华向来无赖,说他生病那会,我衣不解带地照料,他感激在怀,一直无机会报答,这回换他侍候我,正好答谢。我便让丫环传话,我得的是传染病,身边的人都会被拖累的,我实不想连累了他。安华回,孟哥哥,你是咒我还是咒你自己啊?我一时气闷,便让丫环关了院门,不要理他。
可我又不甘心,便自己走到了门后静听,听得门外传来的呼吸声有点凌乱而急促,知道他是坐在门前石阶上生闷气了。
听着那熟悉的呼吸声,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安心,便静静靠在门上,贪婪地听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安华再坐不住了,站了起来用力地拍着门,我感到背不断地被拍打着,闷闷的,一下下撞到了心上。
“姓孟的,你给我开门!开门啦!你居然不理我?姓孟的!”
丫环小厮纷纷跑了出来,惊讶地看着死死顶着门的我。我狠狠地瞪了过去,他们马上作鸟兽散。
“姓孟的,你给我开门!”锤门声一下下打在我心上,沉重中却又带点尖锐,就像锤打着门的拳头,陷入了根根倒刺。每击一下,都如此沉重却又尖利的痛。
安华突然不锤了,转身跑下了台阶,却又迅速回转身来:“你不理我了,对不对?你不给我开门,对不对?你不要见到我了,对不对?好,姓孟的,算你恨,我现在就去爬燕山,你不来,我就跳下去!”
安华骂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开去。
我依着门苦笑:就算他真的去爬燕山,我不去的话,他顶多就在那里露宿一晚,明日便自动自觉地爬下来了。我还没有那么重要呢。
可是那天晚上,我还是被鬼迷了心窍。
本来晚间吃过饭,洗过澡便早早的爬上床躺着的,可是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法入睡。月在西窗,洒下一地的清辉。
安华没有回来,他午间出门了便没有回来。
他真的去东效燕山了?那么高的山,虽说有前朝修建的石阶,可他那么纤细那么娇养的身子,爬上山去一定也要吃不少的苦头吧?不知他有没有记得带上晚饭?不知他能不能找到干净的水喝?不知他会不会遇到什么毒蛇猛兽?半夜风大了,风过松林,涛声如鬼,他会不会吓着?野兽的吼叫,猫头鹰的低鸣,他听着会不会又怕又委屈,便一个人孤零零地,缩着哭了?他一定不敢睡吧?这样抱着身子缩在树下睁着眼一直到天亮么?
我猛然坐起,匆匆扯在床边的衣服,一边往身上套着一边跑了出门。一路上施展轻功飞掠。一边便狠狠骂自己自作贱!
明明知道安华唱演具佳,苦肉戏演得最是得心应手,我还硬不下心肠看他受委屈!明明知道他受了苦,明天丧了气回来,也便不会再纠缠,这事也就了了,也对得起白月的嘱咐,也不负我喜欢他一场,以后各走各的独木桥,也算是有条可走的路。明明这一去,他必尽情表演一番,而我必又舍不得了,之后缠绵,暮色沉沉,两眼茫茫,便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明知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去呢?这次见了,必抽不了身,放不了手。
燕山山下有樵户,早已经熄灯歇息。幸而,时将十五,月明星稀。我也不看山势,寻了捷径便飞纵而上。燕山不高,山势和缓,景色秀丽,山下歇雁湖明丽如镜,是京中贵人才子游山玩水之首选,所以为了方便游山赏景,前朝时便修了石阶上山。故爬起来应该不会把小孩子累成怎么样才对。所以我便径直上了山,那小子应该是在我们上次看日出的那个观日台上吧?那是燕山山顶的一块突出的平坦石台,西南面有青松围拢,东面视野开阔最适观日,北面倒有点陡,是跳崖的一个不错选择。
山林中风声兽声鸟声,万般魔声入耳,不知小孩子被吓坏了没有?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粒石子夹着风势从上直击而下,我侧身闪过,一跃上了山顶。
安华背对着我,正坐在一块突起的石上,往下踢石子!口中念念低骂。
“死姓孟的,还不来还不来!踢死你踢死你!”
我的心无由便柔软起来,轻轻地呼了一声:“安华……”
安华猛然转起,迅速转过身来,红着眼睛便冲我吼:“你不是不理我了么?还把门关得死死的,不让我进去!”
我轻叹了声,向他走去:“我怎么舍得不理你呢……”
“我就知道,白月天天往你那里跑,你看着他比我好看,又温柔体贴,便不理我了,对不对?”
“安华,你自己任性胡闹,别扯上别人说事。”我继续温柔说道。
“我说他一句你便不高兴了!”
安华嚷着,突然转身向崖边跑去!
“安华!”我大惊,飞身上前。而他的身体却已坠落悬崖!
安华,你这死小孩,不玩这样胆战心惊的游戏,不行么!
我飞身而下,在空中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右手在腰间抽出了藏于腰带下的软剑,贯了力直插入悬崖石缝之间,可身体下落之势太快,并不能马上插入,剑尖在山石上划出连片的璀灿火花。我又试了几次,终于,剑深深插入石缝之中。
我低下头有点恼怒地瞪着怀中的人:“不是说,我不来你才跳吗?我现在来了,你还跳!”
“我喜欢跳崖就跳崖,关你什么事啊,你不是不理我了么!”安华说着竟大力挣扎起来,“放开我啊,你不是要对我放手么?你这个喜新厌旧,始乱终弃的坏东西!坏死了!”说着竟握着小拳头对着我心口猛锤!
推书 20234-01-15 :土方的真选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