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快要开始了,”没有理会天权言语中的不敬,阿烈古琪轻描淡写地提醒道:“你不出现的话很多人会失望的。”
“是麽?”天权冷笑,语气中充满讥讽的味道。不被重视为质他乡的异国皇子,偏偏拥有一副超越性别的美丽容颜,那些赫提贵族投向他的轻佻眼神和垂涎目光自然可想而知。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阿烈古琪轻笑著,用刚硬的手指握住天权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别以为有张和他一样的脸我就会一直纵容你。”
平心而论,阿烈古琪待天权很好。好得出乎天权意料,日常用度一律比照赫提的亲王公主,没有丝毫怠慢之处;好得整个赫提都在风传胤朝四皇子是阿烈古琪的男宠,虽然对於换美人比换衣服还快的赫提君王来说,连续三年对同一个人保持兴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什麽都不是,阿烈古琪从来没有对天权做过任何事情。相反,这种传言的存在倒是让那些对中原的美人皇子心怀不轨的赫提贵族不敢轻举妄动。在天权看来,阿烈古琪对他唯一的兴趣就只有那张脸,那张与天枢极其相似的脸。
“我不是他。”竭力逃开那双闪著嗜血光芒的金色瞳孔,天权缓缓吐出四个字。和阿烈古琪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他对那双璀璨至极的黄金眸子的惧意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是与日俱增。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阿烈古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包含著让人无法忽视的压力,“因为他永远不会……”用这样疑惧的目光看著我。
虽然阿烈古琪後面的话已经是微不可闻,但那幽悚的语调仍然令天权双唇紧抿的连呼吸都近乎停顿。不过好在阿烈古琪很快就放过了他,转身去迎接刚刚到场的布林特亲王。
天权微微摇头,穿越层层叠叠的人群,遥遥地注视著阿烈古琪扬长而去的背影,目光渐愈复杂。
在大厅最不起眼的角落,他见到了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雨过天晴15
突然贴近的脸部特写让雅尔海晴愣了愣神,再是美人的脸这麽近贴到面前也会吓到人的,更何况这贴过来的还是他从混入赫提王的新无忧宫起就开始寻找的人。只是这举行宫宴的大厅实在太大,他四下环顾了一周也没找见天权的身影。
“你怎麽会到这里来的?”天权有些急切地问道,为了避免引起人们注意,他把雅尔海晴压倒了墙壁和自己之间。因为两人贴得太近,在他说话时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就不停地在雅尔海晴的鼻尖扫过。
“来找你的啊。下午在街上遇到很像你的人我就跟过来了,结果真的是你。”处在变声期的少年略显沙哑的嗓音透著隐隐的惊喜,随後又带点委屈地抱怨道:“我差点都以为你不认得我了。看见也不理我,当年还说过要回去看我的。”
“我是问你怎麽进来的?”天权气极。赫提王宫是什麽地方,高手如云、守卫森严,是你说来就来的吗?行事如此胆大妄为不计後果居然还敢跟我撒娇,过分!!
“就这麽直接翻墙进来的啊。”雅尔海晴的回答再自然不过了,仿佛潜入新无忧宫就跟是去隔壁借瓶酱油似的。
“你……”被雅尔海晴无辜到极点的神情打败,天权彻底无语。就在此时,一阵喧嚣的嘈杂声从身後传来。
“你就是那个胤朝四皇子?”一袭绚烂至极的红衣随著主人清脆狂傲的声音飘然而至,“果然有几分狐媚的资本。”
垂到腰际的火红长发宛若燃烧的火焰一般跳跃,碧绿幽深的眸子闪耀著狂野不羁的光芒,高鼻深目,五官轮廓细致而清晰,肤色白皙,美豔之中充满野性,眼前的女子美得近乎妖异。
“原来是殷妲郡主驾到,有失远迎,望郡主见谅。”天权转过身,谨慎有礼地同红衣女子打著招呼的同时重重地捏了下雅尔海晴的手。
殷妲郡主,布林特亲王的独生女儿。布林特亲王是赫提军的首席大元帅,曾跟随兰斯洛亚大帝南征北伐出生入死统一伽南七部,此人威望甚高在军中影响力非同寻常,就是桀骜不逊的阿烈古琪在面对他时也会礼让三分。
布林特亲王戎马半生战绩彪悍,却偏偏没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衣钵,遗憾之余只得把膝下唯一的爱女当成儿子来养,从而造就了这位玫瑰花一样鲜豔夺目却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草原第一美女。
殷妲自幼爱慕阿烈古琪却始终不曾得到回应,恼怒之下的天之骄女自然把所有怨恨和不满都洒到了天权头上。只是天权平日行事一贯小心,与这位刁蛮郡主从未正面接触过。
“迎接本郡主!?你以为自己是什麽身份?”殷妲微微抬起下颌,居高临下的傲然态势、毫不掩饰的轻视眼神无一不显露出对闯入者的不满与不屑。就是这张脸狐媚住了原本属於自己的男人,让从来娇惯无比受尽荣宠的自己饱尝被人冷落的滋味,一思及此,殷妲漫天的怒火就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长得还算不错,”细细打量了殷妲一番,天权微微摇头道:“可惜……”不够聪明。以阿烈古琪那般不羁的性子怎麽可能仅仅因为外貌的原因就爱上一个人,虽然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确实是世所罕见的美人。
听到天权不知是褒奖还是讥讽的清冷声音,殷妲因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第一次受到如此评价而怒火中烧,拔出缠在腰间的银鞭,殷妲想也不想就狠狠地对著天权的脸抽了过去。
大厅内所有人都惊呼起来,银光闪闪的鞭子在空中被拉成一道弧线。被急速撕裂的空气发出凄厉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著如仙的面容被撕裂成血淋淋的样子。
银鞭呼啸而下,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意想之中皮肉撕裂的声音,也没有痛苦的呼号,惊讶之中的众人偷偷地睁开了眼睛。
“你……你……”看著被天权横空劫走的银鞭,惊恐之下的殷妲几乎失去了声音。
“真是不温柔的女人,”悠然却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殷妲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难怪你的王上没有兴趣。”
“你们在干嘛?”阿烈古琪不怒自威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在身後响起,全场立时安静下来,近乎闹剧的争吵到此结束。
“以後记得管好你的女人。”看著殷妲美丽碧瞳中绽放的那种名为愤怒的火焰,天权故意挑衅得贴在阿烈古琪耳畔轻语,眼角的余光却投向了大厅的角落处。
发现雅尔海晴的身影早已在人潮散开时及时消失,天权微微松了口气,心底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没有计较天权的挑衅,也没有理会殷妲的愤怒,阿烈古琪寥寥数语化解了此事。
那个时候的天权不会知道,他和殷妲的恩怨才刚刚开始,而不是结束。
雨过天晴16
回到黄昏庄园,一番洗漱完毕,屏退所有下人後,天权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悠然道:“下来吧。”
一个矫健的身影立马从房梁上跃下,落在天权的身侧,没有半点声响。
“马车下面很好玩吗?”天权的口气有些不善。亏他想得出来,居然躲在马车下面跟回了黄昏庄园,那之前穿著一身与宫宴氛围明显不符的粗布衣衫直闯王宫的时候他怎麽就没想过会被人发现呢。
“你,你生气了?”用小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和不那麽确定的语气询问道,雅尔海晴脸上的表情忐忑不安。
“没、有。”将一直拿在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天权咬牙切齿地吐出和他现在表情明显不符的两个字。
“你明明就在生气。”雅尔海晴很小声地争辩道,然後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麽,於是不再开口。
“我没有生气!!”天权站起身,狠狠抓住雅尔海晴胸前的衣襟,像是在泄愤似的低吼道:“我为什麽要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雅尔海晴哑声道,声音中有著显而易见的讨好意味,“我只是想快点见到你。”
本来还想再说些什麽的,可当看见那张略显青涩的英俊脸庞带著些许在旁人面前绝不会表露出来的委屈神情,天权不由得心下一软,放低声音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的功夫很好,可是新无忧宫真的不是你可以乱闯的地方。”
“你是在关心我,是不是?”雅尔海晴突然紧紧抱住天权,欣然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不会不要我的。”
“你放开我。”被紧箍住的天权有些无可奈何,欲要挣扎,却在听到雅尔海晴下一句话时停止了动作,“不放,就不放,我现在只有你了。”
很不好的预感在心底陡然升起,努力打消脑海中闪出的不详念头,天权轻声道:“你阿爹阿娘呢?依兰呢?他们在哪里?”
雅尔海晴的身体猛然僵住,许久才闷闷地冒出一句:“阿爹阿娘死了,姐姐也不见了,我一直都在找她,可是找不到。”
不再开口说什麽,天权只是柔顺地任雅尔海晴抱住自己,房间里一片寂静。
三年前清江之役爆发时,雅尔海晴全家离开了胤朝地界回到西列斯人世代居住的乌兰湖一带。可是後来阿烈古琪为了对付贺兰陵率领的二十万胤朝大军,命令士兵向湖中投入了大量病死的牲畜,导致乌兰湖附近所有的村庄都发生了瘟疫。
雅尔海晴的父母也先後患病身亡,并未染上瘟疫的依兰喀真和雅尔海晴姐弟则在跟随族人逃亡的过程中失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权才轻推开雅尔海晴,柔声道:“你以後准备怎麽办?”
“我不知道,”雅尔海晴摇头:“我是听说有族人在流芳城看见过姐姐才过来的,可是……”流芳城繁华非常,人口数十万户,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很晚了,先休息吧。”也许是不想看到雅尔海晴眼中的黯然失落,天权很快结束了这段对话,再说寻找依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哦。”雅尔海晴点点头,转过身准备朝门口走去。
“站住,谁让你出去的?”天权一把拉住他,“大半夜的你想去哪?”
“你不是要休息吗?”雅尔海晴纳闷道,那他还留下干嘛。
“半夜三更从我房里出去,你生怕阿烈古琪抓不到我的把柄是不是?”天权尽量放低了声音,口气却带著几分不忿。
“你是说……”雅尔海晴恍然大悟。
天权无奈一笑,这园子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除了莺儿、枭儿两个从渝京跟过来的算是自己人,其余都是阿烈古琪派来的,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我以後可不可以留下来?”躺在天权身边的时候雅尔海晴突然冒出这麽一句。看到天权在自己的居所也如此谨慎行事,再联想到之前在新无忧宫听到的那些传言,雅尔海晴隐约明白天权的生活并非如他所见到的那般光鲜显赫。
“为什麽?”由於背对著的关系,天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
“不可以麽?”雅尔海晴反问,声音很是低哑。
“让我想想。”沈默了很久黑暗中才传来天权的声音。
雅尔海晴不知道天权那夜到底想了多久又想了些什麽,不过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天权的贴身侍女莺儿带到管家阿纳海尔那里报了个道,算作是天权的小厮留在了黄昏庄园。
微风轻轻拂过脸颊,眼皮上是阳光,耳朵边是鸟鸣,雅尔海晴惬意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天权优美的侧脸上。
“四殿下,渝京来信。”莺儿清脆的嗓音老远就传了过来。
正在凉亭中看书的天权闻言并未抬头,只是随口问道:“什麽事?”既然莺儿如此大呼小叫,显然是有意让人知道信的内容。
“喜事,”莺儿答道:“齐王要迎娶王妃了。”
大哥!?天权有点意外,好奇道:“新娘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贺兰小姐。”莺儿幽幽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我家大小姐怎麽样了。”
若离,她会很难过吧,天权微微摇头。不过较之若离,对这桩婚事更加不满的显然另有其人。
贺兰谨之,渝京第一美人,不过她还有一层更重要的身份,神威将军贺兰陵的女儿。
天权突然有点期待阿烈古琪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雨过天晴17
时间流逝如清江奔涌的江水,很快便过去了两年。
那是赫提的多事之秋,先是被征服的西列斯、乌鲁尔特等六部遗民不堪赫提统治者的残暴镇压起兵叛乱;再是兰斯洛亚时代的军政重臣因不满阿烈古琪借镇压六部之机集中兵权纷纷拒绝出战,双方矛盾愈演愈烈……
最终,阿烈古琪迎立殷妲为後,在布林特亲王的支持下暂时化解了与旧贵族的矛盾,从而结束了这场赫提立国三十年来最大的内乱危机。而原本力量就被兰斯洛亚大帝严重削弱的伽南六部经此一役更是彻底衰落下去,再也无力对赫提王权发起任何挑战。
一时间赫提王庭风云变幻,潮起潮落。不过这些对天权来讲都是无关紧要的,在这种敏感时期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什麽都不知道,看不见,也听不见。
因为地处极北之地,赫提都城喀颜的夏天总是凉爽舒适令人心旷神怡。正午的微风恍若薄纱般的蝉翼在轻颤,远方高耸的林木像孵雏的鸟儿般护住昏昏欲睡的生物,静谧中唯有不知名的昆虫躲在枝叶间寂寞的吟唱。
天权跨进沧澜亭的时候,雅尔海晴正在饶有兴致的逗弄著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瞳孔光彩奕奕,“你来得正好,看,这狗可爱吗?”
“嗯,很可爱。”天权无意识的回应著,毛茸茸的小东西立即热情无比地扑了过来,纵上他的身体。
“那,你喜欢吗?”雅尔海晴的期待之情溢於颜表。
“当然。”天权微笑著逗弄怀中不安分的小东西,可爱的小家夥有一张精致的脸,嵌著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尖利的脚爪灵巧地勾住天权的衣服,小小的鼻子和舌头一个劲地在天权脸上又蹭又舔。
“那就好。”雅尔海晴的笑容灿烂起来,凑到天权的身边逗著小东西。
嬉闹了好半天,小家夥才逐渐安静下来,乖巧地偎依在天权怀中,任他轻轻地或抚摸或拍打著,那副安静地无以复加的样子实在难以让人把它与刚才那个调皮捣蛋鬼联系在一起。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雅尔海晴的思绪被天权久违的笑容带回了许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後,那抹阳光般温暖明亮的笑容。
一听这话,正笑著的天权顿时冷了脸,不悦道:“你胡说什麽?”──天权极恨人说他美丽,若是旁人说起这话,只怕他早已是一剑刺了过去。
并非因为天权不喜欢自己的容貌,听不得这话,只是因为天枢的关系。 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天枢的容貌,并不是天枢不美,天枢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美丽绝不亚於天权。不提,是因为不敢。
十四岁时隐藏身份参加当年科考一举摘得状元头衔,文帝大喜当即封其为齐王;十七岁随贺兰将军北伐,两次孤军深入赫提腹地均完胜而归,斩杀敌将无数。胤王朝这位文韬武略俱全的齐王让全天下记住的只有他的文才惊豔、战功卓绝,谁还有余念去在意他的绝世容颜。
与天枢不同,兄长盛名之下的天权被人提及最多的恰恰就是容貌。虽然从不曾有人敢当面对天权不敬,但那张完全翻版自君妃的绝美容颜仍旧是渝京上下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我没有胡说,”从背後伸臂环住天权,雅尔海晴在他耳畔轻语道:“我真的很喜欢看见你笑的样子。”
“有什麽好看的?”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的感觉让天权很不自在。
“不知道,”认真地想了想,雅尔海晴微微摇头,“反正就是喜欢。”
“是麽?”天权的轻叹有著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可是,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你真正地笑过了,”扳过天权的身子让他面对自己,雅尔海晴正色道:“明明不开心却还要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不累吗?”
“住口!”蓦然提高了声音,天权寒声道:“你以为你是谁?”
被人戳穿心底真实的想法让天权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讨厌这种感觉,有些恼怒地想要挣脱雅尔海晴的怀抱却被拥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