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自己,瞬间完完全全的忘了他跟周延逸为什麽、为了什麽要松开握著的手。
周延逸的傻、周延逸的笑、周延逸的沉默,都在冷风中化为乌有。依稀记得,那一天的菸味,是前所未有的苦涩。
参著後悔、无止尽的後悔。
如果让他们重新相遇一次的话,他会从一开始,就紧紧抓著他不放手。即使这段感情脆弱到反手可折,即使周延逸仍会害怕未知的伤害――
他再也不想看到那天飘荡的雪片里头,静静笑著的那张侧脸。
不是因为开心、不是因为喜悦,那样子逞强的苦笑,比哭泣还要让人难过。吕关这五年以来未曾停歇的恶梦,清醒时仍留在四肢骨骸的疼,周延逸并不知道。
自己强装的笑容,却痛在吕关心上。
人潮没有减退的迹象,时间也无情的走过,吕关双手紧抓著方向盘,紧绷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车窗外的天空。
好蓝。
像是揉合了深海的稳重、与浅滩的清澈那种蓝,一览无云的晴空。
即使是小小的窗户,也看的出来,今天是好天气。
就像那天,松开手的那天――同样好得让人无奈的天气。
「这次……不会再放开了……」
彷佛在对五年前的自己诉说,渐渐散去的车潮,吕关踩下了油门。
夏风的凉,催促著。
<合并版第八回>完
【Dears】系列:花海(新版9)
周延逸坐在社长室的客用沙发上,正跟铃木讨论请长假的事情。经过一番的劝告,周延逸还是表达了他想要请假的希望。
「是吗……还是确定要请假?」铃木收下周延逸递来的东西,不禁叹了口气。
该徵人了……不然北海道这个旅游胜地,可没有让他们休息的时候啊。
「抱歉……社长。」
「不、逸君不用道歉啊,这次也多亏了你的帮忙,本来你就在休假的。」铃木笑笑,看著坐在沙发上的周延逸,眼角的皱纹因笑容而浅浅折起,「对了、画展的事情,恭喜了。」
「谢谢。」周延逸点头,微笑以对,但同时也站起了身。「那麽……社长,我去收些东西,就不再来打扰你了。」
「你去吧。」铃木点头,坐在舒服的牛皮坐椅上,但在周延逸转开门把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要是觉得……日子很悠哉的话,欢迎你早点收假。」
真有这麽缺人?
周延逸苦笑,转过头对铃木说:「如果真的太閒了,我一定提早回来。」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铃木乾笑了几声,而周延逸也不置可否的一个耸肩,关上门离开。
周延逸回到自己在办公处的座位上,其实平常他也很少用到这张桌子,乾乾净净的桌面上只零落的放了些纸笔。他简单拿了些东西後,跟事务所的同仁一一道别。
「逸君这次放长假,有什麽计划吗?」其中一名同事这麽问道。
「计画?」周延逸偏头思考了会,摆出了认真思考的样子回答:「嗯――去个什麽地方旅游好像不错?」
「哇――你平常还游得不够多吗?」一室大笑,连周延逸也跟著笑了。
「这有什麽不好?我就躲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这样就不怕放假中又叫我回来支援了。」周延逸开玩笑道。
一群人听了还抢著酸话道:「早知道你有预谋的,说!刮了麻井多少顿中饭?」
「哈哈,这你要问他去了。」周延逸也不甘示弱的回酸道,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众人亦纷纷准备回到工作岗位,他抱著收拾好的纸袋,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
「我就先走了,一个月後再见了!」
「保重啊――」
「记的带土产回来呦!」
回头一笑,「知道了。」然後,周延逸关上事务所的侧门。
时间漫长到搻~@秒钟都像一世纪,连短短从停车场跑到旅行社大门的这段距离,都让吕关觉得极度遥远。
他好不容易从车阵里脱了身,马上不顾一切的飙到了这里,甩上车门後连检查钥锁的时间都没有,领带往下狠狠一扯,就举步往旅行社位於的大楼跑去。
「快啊……」握紧了双拳,吕关瞪著电梯的楼层显示。身上的西装外套不再是整齐的笔挺,衬衫领口也解开了几个扣子。
因为方才奔跑而需要大口的喘气,吕关又拉松了领带,仰著头焦急地等待。
叮的一声,电梯门还没全开,吕关已经跨出了一只脚。
「您好……请问有什麽可以为您服务……先生?先生!」柜台小姐笑吟吟的看著眼前虽然衣著有些凌乱,但反到更加散发出男人费洛蒙的英挺男子,自然堆出了笑脸。
只是,对方连看也不看得,就直接开了大门走进事务所。
在哪里?
吕关突然的来访,一些认识、或知道吕关的职员,还在为吕关一身跟平常感觉完全不一样的狂放给吓得楞了,而吕关的眼神早已不停扫著办公室的搻~@处角落。
周延逸,你在哪里?
「呃、……那个……吕先生?」
「周延逸呢?」
「啊?」
「周延逸……他在哪里?」吕关还在喘气,脑袋里也是一片混乱,看了上前跟他问话的职员一眼,直觉就是问、周延逸呢?
「周延逸?」职员们平常逸君、逸君的叫习惯了,突然听到陌生的音节,一时不能反应,而这一瞬间的楞眼,吕关看了只觉得心脏差点负荷不住。
不要再跟他说,又是一场空……
「怎麽一回事啊……吵吵闹闹的?咦?……吕先生?您怎麽来了?」铃木在办公室里听到外头的喧扰,一边搔头一边走了出来,就看到脸色苍白的吕关,讶异的马上走过去。
一通电话也没有,吕关突然跑来做什麽?铃木边想,看到吕关一身的狼狈,更惊讶了几分。
「不可能的……我刚刚打电话来,明明……他应该在这里的……」吕关刷青了一张脸,无法置信的摇著头,嘴里不住喃喃自语。
「电话?谁?谁应该在这里?」铃木听得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拍了拍吕关的肩,要他冷静点说。
吕关冷静,冷的是被浇息的希望。
难道,是他弄错了?「我……刚刚打了这支电话……」他从怀里的皮夹内,拿出一张小纸条递到铃木面前,接著说道:「逸(Ichi)君……本名,叫做周延逸,对吧?」
「这支电话……」铃木皱起眉,然後循著专线,慢慢走到了周延逸的座位上。「这……的确是逸君的座位……吕先生你――你是怎麽知道逸君的本名的?是山田跟你说的吗?」
吕关摇摇头,但听到铃木所说的话,心底又燃起了一点希望。「铃木先生,你有逸君的照片吗?」
「逸君的照片?……他桌上好像有一张合照……啊、在这里。」铃木虽然觉得吕关现在非常奇怪,但他还是指了指桌上一个角落的玻璃相框。
吕关说他刚刚打了这支电话……该不会就是小瞳方才接的?
铃木恍然想起前几个小时被自己切断的电话,那时小瞳也没跟他说电话那头是谁就匆忙跑走了,照这情况看来――吕关、难道是来找周延逸的?
两道视线集中在相片的右下角,吕关原本微微颤抖的身躯慢慢回归平静,眼底的慌张也转成了悠长的沉稳,以及无可言喻的温柔。
没有错、你在这里。
头发留长了,也很好看啊……
「那个……吕先生,关於您刚才打的那通电话……」
「周延逸呢?我记得,他的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不是吗?」吕关没有理会铃木的问题,手里拿著相框,转头反问铃木。
「逸君?……吕先生,恕我先问一句――您为什麽突然……突然找他?」说找是好听了,吕关看起来简直是赶来追人的。
「我……其实并不知道,他就是周延逸。」
「啊?」
「在三个小时前,我才知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他。」没有多做解释,吕关定然的答道,「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你的确在这里,而我还在追。
但是快了,周延逸――能早一秒也好,我希望现在就看到你。
「咦?啊、也不是不能跟您说……只是,他不在这里了……」
铃木这席话并没有说错,周延逸人确实是离开事务所了,而且放长假,短期内也不会回事务所……
这句话听得吕关又是一个打击。
铃木不知道,他以为吕关只是普通的找人,想说周延逸要一个月後才回来,那时吕关早就回台湾了。所以最简单的说法,在铃木的想法里头对吕关而言,周延就是「不在这里」了。
「不可能!」吕关述然放大了声音,随後语气游丝的否认道:「不可能的……他怎麽会……怎麽会不在?」
难道,他真的又错过了?周延逸辞了工作吗?
那、他该去哪里找他?他还能去哪里找他?
那一天空盪的公寓,鲜明、血淋淋地冲上了吕关的脑海。周延逸总是在他的前一步,就失去了影子……
铃木被吕关突如其来的喝声给吓地楞了,下意识开口解释道:「是……真的啊,逸君他请了长假,等到复职的时候……吕先生您早就回去了……」
唉呦……这吕先生今天怎麽回事?
「你说什麽?」刷地、吕关脸上立刻回了血色,「他不是把工作辞了?」
「他……他没有辞掉工作啊……」看著吕关几乎要揪过来的手,铃木连连点头,一手抓起了周延逸位置上的电话道:「不然,我打个电话给他,吕先生?」
吕关缓缓的点头,表情严肃,而铃木则是快速拿起话筒拨了周延逸的手机。
让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办公室里,每个人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迎颈期盼著电话的接通。
但是,等到铃木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却还是没个声音,吕关的脸色也越来越沈。
许久,话筒挂上了。铃木抖抖一声:「电话……不通……」这头吕关听了还没开口,旁边有个同仁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啊!……该不会……」
「该不会什麽?」
那声惊呼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特别明显,瞬间把所有人的视线焦距在一起,包含迅速出问的吕关。
那个出声的人同时被这麽多人盯著,当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刚刚他只是灵光一闪……这下子――不说都不行了。
「逸君刚刚走之前……好像有说过、要到没人知道的地方旅游……」虽然他想周延逸应该只是开玩笑……
显然,後面那一句话他在视线的压力下说不出来。
「这麽说……是找不到了?」吕关自我询问了一句,眼前猛然晕眩。
「那个……吕先生、等逸君他放假回来,我们再连络……」
「不、」吕关苦笑,回过头的脸上尽是茫然。「我没办法……再等他了……」
如果再等下去,失去周延逸的机率只会更大,吕关不可能下这个赌注。
「告诉我!他住在哪?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吕关乍起了灵光,也不顾什榣礼节了,就抓著铃木的双肩问。
吕关的手劲有些大,捏得铃木冷汗直流,可还是摇头说道:「不行啊……吕先生……这个、我们没办法……」
「拜托你……」听到铃木的拒绝,吕关第一秒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视线看到铃木眉头狠狠地一皱,他才稍微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而松开了手,但仍是不肯放弃的追问:「拜托你了……现在、现在去,他或许还没走……」
铃木叹了口气。「吕先生……不是我不想给你啊、而是……逸君他……」
「他怎麽了?」
「他没有留地址。」
「什麽!?」吕关错愕。
铃木看著吕关的反应,接著解释:「逸君不是正式的社员,是签约人员,当初填资料本就不必那麽详细,逸君也说他现在是借住在亲戚家,所以我们没有要求他要写上地址……」
怎麽会这样?
吕关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不敢相信――他、又一次的错过了机会……
「我带你去吧,吕先生。」
突然,一句浑厚的嗓音打破了铃木解释完後、僵持的空气。
吕关立马回过头,看著从大门走进来的魁梧男子。
「逸君的家,我知道在哪。」山田笑笑,拍了拍吕关的肩。「快走吧、你不是很急?」
吕关愣了一秒,点头,随後风一般地跟山田迅速消失在众人面前,留下一室错愕。
两人脚步非常急促的出了大楼,吕关虽然著急,却也没忘问山田:「山田先生怎麽会在这里?」
山田一笑,打开了车门。
「团员很担心你,所以要我来找人、刚刚跟在你车子後来的,差点就追丢了。」他看吕关也坐上了副驾驶座,手里的排档一打、「坐稳了。」
车轮转动,很快地、下午的凉风就从敞开的车窗灌入,吹乱了车内人的头发。
吕关没有说话,脸色凝重。
外头的路况看起来,他们已经驶离了市区,北海道的花田开在路旁,郊区也没有多少车辆,安静的只剩下风的声音。
日光灿烂,一片片绵延到远处地青草与薰衣草田,充满了北海道地风情,只是吕关没有心情欣赏。
比直的公路看不到尽头,不知道这是他们经过的第几个红灯,静止的车内弥漫著一种僵硬的沉默,最後吕关还是淡淡的开了口:「这种时候,应该都会问的吧?」
「……问您跟逸君的关系吗?」绿灯了。山田踩下油门,眼神看著前方的路况。
「嗯――会想问、也是正常的……」吕关早就做好了心理打算,就等山田开口而已,却不料车子开离事务所这麽久了,山田还是一言不发。
一个男人,为了追一个男人而几乎情绪崩溃,无论是什麽关系,都让人好奇。
吕关看向山田,却发现山田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有些疑惑,不知道山田在想些什麽。山田应该也是因为听到他刚刚在旅行社的那些话、才会提出要载他到周延逸家去的吧?
为什麽、山田问也不问自己找周延逸的原因,就主动开口带著几乎是陌生人的他往周延逸家去?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吕关发觉车子的速度减缓了,同时山田突然开了口。
「我之前去上了中文教室。」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山田缓缓开口说道。
吕关一头雾水,不懂山田突然这句话是什麽意思?他没发声,静静听山田说下去。
「逸君他啊……」顿了顿语气,山田笑的有些无奈,「总是一个人在逞强,看了就让人难过……对吧?」最後的问句似乎是在询问吕关,好像――
好像、他知道吕关也是这样觉得。
「山田先生?……」吕关还没说完话,山田已经把车靠边停下了。
「从这边往前走、大约十分钟的路程。有栋白色的木造别墅,就是逸君他家了。」山田下了车,把手往前一指,然後转头看著吕关。
吕关咽了口水,看著山田所指的小径,, 接著也回过头来,严肃的开口:「山田先生……可以请你告诉我,帮助我的原因吗?」
山田听了,露出一个「果然还是问了」的笑容,低头,从怀里拿出烟盒。
「吕关……吕先生您的名字,中文是这样发音的,对吧?」
吕关有些惊讶突然听到的中文,愣地点了头。
山田微笑,点起菸抽了一口。「逸君在喝醉之後,都会不停重复这两个字。」
不停不停的呢喃著,你的名字呢、――那个令人头疼的孩子。
让人想哭地不停重复著,不哭不闹,好像光是念著就能让他安心似的,但隔天问他,总是只有浅浅的微笑以对。
那笑、连陌生人看了就痛。
「他……」吕关顿时哽咽。
光是想像周延逸不停唤著他的名字,吕关几乎都能知道那时候的周延逸,是多麽的寂寞。痛、不只是痛而以,缩起身子念著我的名字的你,还爱著我吗?
山田会意的一笑,对吕关小小一个鞠躬,就开著车走了。
留下吕关一个人,站在两侧花田里的小径,让夏风吹著凌乱的黑发。
头顶的艳阳,绽放在一片透亮的晴空当中,宁静的郊区,只有一片花海摩娑的枝叶声。
周延逸,就在那里吗?
想到再过几分钟,就可以见到那个找了五年的人,吕关不顾奔波一天的劳累,加快了脚步穿梭在花海之间。
第一句话,他要跟周延逸说什麽?
第一眼看到周延逸,他能忍下五年的思念、还是不顾一切的将他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