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做我的凤?”
这个……我承认,在那种狭窄的地方被人说这种话,我很不争气地脸红了。
彦珈松开我,我发现黑暗中他的眼神晶亮晶亮的。
他说:“我们合作吧,我帮你登上凤的宝座,你选择我当王,怎么样?”
我愣了:“为什么?”
他微笑:“你知道假凤的命运有多悲惨吗?既然你已经注定是假凤了,不如跟我合作吧。”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他拔下我头上的银钗子,“如果我是你,以后不管吃什么喝什么,我都会先拿这个试一下,走到什么地方,我都会随身带把刀。因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会想置你于死地。在这个宫廷里就是这样子,你做了凤胎,就更是如此。”
他把我的身子掰过来朝着外面,指着假山后面卿卿我我的那一对:“金贵已经答应做二王子的凤,所以二王子会竭尽全力保护她,含薇和流容是第一王子的人找到的,福尔会保全她们胜出到最后。纹蝶是第二王子的人找到的,所以也会帮着第二王子。棘钗……我猜她是灸师的人。只有你……”他把我掰回来,“被灸师抛弃了,无依无靠,他不会帮你,相反可能还要害你。”
他笑着把话说完,好像讲的是一个多么美妙多么值得回味的故事,讲完还笑着看着我。我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跌进了地狱里一般。
“所有的人都已经结盟了,傻冒儿。”他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像要把我弹醒,“只有我能救你。”
“我叫沙莫尔!”我狠狠推开他。
他不计较这些,还是笑着,居高临下:“等你想好了,就来找我,我还在那个院子里,紫藤花下。”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宫仪府的大殿,宴会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就座,吃点心。
我拿到了那份吉祥粥,但是一点吃的心情也没有了。我看到第四王子,他坐在不远处的人群里,似乎还在斜眼观察我。
他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你知道假凤的命运有多悲惨吗有多悲惨吗有多悲惨吗……”
托他的福,我现在看每个人都觉得如夜叉带着笑面。
我索然而愤愤地,把粥倒进了鱼池里。在我打算扭头的前一刻,我看到了鱼池中令我骇然的景象。
一条条鱼翻着白肚浮了上来。而我手中还拿着那未干的碗。
“金贵!”在我回过神来的第一刻,我想到的是金贵。我在人群中发疯般的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她——第二王子正拿着粥要喂给她。
我一掌拍翻了王子手里的碗,引起人群一片大哗。一群人站起来要指责我,但是在那之前我先抓住了金贵的手:“你没吃吧?你什么也没吃吧?”
“沙茉儿!”金贵看着我,“你怎么了啊!我还一口都没吃到呢。”
在我解释给她听之前,我看到了棘钗。
“棘钗!”我冲过去,“不要吃!”
“怎么了?”棘钗淡淡的说。
“粥里面有毒。鱼都毒死了。”
“是吗?”棘钗把粥倒进鱼池,好一会儿,什么事都没有。
我愣住了。难道只有我的才是有毒的?
只是这时,更远处起了更大的骚动。
“死人啦!死人啦!”有人呼喊。还有人尖叫着跑开来。
流容和纹蝶,从吃下粥到痉挛而死,不过几分钟的事。
原先的宴会变成了恐怖的死亡之宴。宾客们都是一脸后怕的神情。
主管宫仪府大宴的福尔被第一个拉了出来。“福尔,这是怎么回事?”老皇帝质问福尔。
“老夫勤勤恳恳在宫仪府三十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这次的宴席也是精心筹备,哪敢辜负陛下的信任。”福尔说,“倒是有人居心不正,混进厨房下毒了。”说到这里,他突然一转身指着我:“沙茉儿!是你,在厨房里鬼鬼祟祟的下药!”
什……什么!?我跳起来,这老太监讲不讲道理长不长眼睛!我如此纯良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这么诬蔑我不怕下六月雪么!?
“你凭什么说是我!?”
“老夫经过厨房时看到她在厨房,被老夫喝止之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沙茉儿,定是你,想置其他凤胎于死地,好独占凤位。”(晕,为啥我要写成这样,一点也不符合我写作的风格)
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如芒刺在背。
我气得发抖,明明不是我干的,居然可以这样血口喷人。我第一次感受到积毁销骨这句话真是一点不假。可是我气结在当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有人跑出来,“报!在厨房发现一只高脚鞋。应该是凤胎的。”
含薇慢悠悠地抬起脚露出她的鞋子,棘钗也神情自若地撩起裙摆,金贵的裙子是二王子掀起来的,被金贵一下把他的手拍掉。
然后所有的人都盯着我。
小时候,我爷爷我奶奶家很穷,我赤脚走惯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我从来不知道赤脚可以是这么大一个错误,感觉可以这么难受,难受到我觉得脚上布满了伤痕,疼痛难忍。
“对,我没穿鞋!”我掀起裙子,露出光脚,“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要杀要剐随便!反正我没做亏心事,不怕到阎王老子面前报道!”说完我往地上一坐。太糗了,我实在站不住了。怎么样都好。我看着地面,等着这帮陌生的人给我宣判。
“福尔,说话要有根据。”
有个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从台阶上一路走下来,站到我面前。他紫色的衣襟垂在我眼前,挡掉了所有的视线。
“你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沙茉儿一直跟我在一起。你看到的,不是别的人吧?比如说这里唯一两个喝到没有毒的粥的人……”
“殿下,老夫亲眼看到她在厨房……”
“你是说我在说谎!?”第四王子打断了他。
“不……不敢,那么怎么解释这只鞋呢?”
“哼,凭一只鞋就想陷害一个人的事做得还不够多吗?”他捡起那只鞋,丢到众人面前。
“看看那只鞋,鞋底连一丝划痕也没有,像是一个一路走来,穿过前廊后院,假山湖石,匆匆忙忙跑进厨房下了毒的人遗落的鞋吗?一个真的要下毒的人,还会粗心大意到把一只鞋拉在里面?”
“我问你福尔,”第四王子厉声说道,“如果沙茉儿跑走的时候有只鞋遗落在那里,你进去为什么会一点都没有看到,这么大的一只鞋你都没看到,是不是你根本连里面的人是谁都没有看清!?你还敢妄断是沙茉儿?我看是你作为宫仪府首席执事,出了事想要推托责任吧!!”
“这……这……”福尔无话可说了。
台阶上方传来掌声,应声望去,竟然是那个老态龙钟的皇帝。
“彦珈,几日不见,又有长进啊。”
“不敢,我只是看不得有人受冤而已。”
老皇帝挥挥手,“这件事就此罢了,我会交人彻查。死得如此之早,也只能说她们没有当凤的命。众卿都散去吧。”
庭院里的人渐渐地散去了。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抬头看看彦珈,他也低头在看着我。
他蹲下来弹我的额头:“哭什么呢傻冒儿,不是帮你开脱了么。”
“我确实去过厨房,但是不是我干的。”我觉得委屈。
“这么说我还冤枉福尔了?”他笑。
“不过在我进去之前,我感觉里面有人。”
彦珈收敛了笑容,专心盯着我。
“还有,我记得我进去的时候,六个碗的勺柄,是最外面两个向外,里面四个向内的,但是我记得盘子端出来之后,是最外面一个和第三个勺柄向外,其余的勺柄向内。”
“也就是说,在你出来之后,还有人动过碗勺?”
我点点头。之前在里面的人是谁?后来动过碗勺的人又是谁?又是谁下的毒?是棘钗?是含薇?或者是福尔?
彦珈笑:“你这是什么脑袋瓜儿,记得这么清楚。”
我说:“我是傻瓜,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处境多么危险。”
彦珈说:“那你考虑清楚我说的话了么?”
我点点头。我很怕,如果不是这个人出来救了我,我现在大概已经被关在大牢里了。我现在只有依靠他了。幸运的是,我慢慢感到,这个人也许远比我想象得要可靠和强大。
回到宫仪府,我就发现我的待遇一落千丈。福尔跟我的椽子看样子算是结上了。
这老家伙太狭窄太阴暗太心智不成熟了,勒令我每天起床烧水煮饭洗衣服,兼带把宫仪府三百六十一根柱子擦三遍,说要是用手指头摸到一颗灰尘就不给我饭吃。
于是当所有凤胎都坐在宫仪府的堂前听外面请的老爷爷大谈特谈“近代宫廷三十事”的时候,我只能站在门外擦柱子。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有了充足的自由时间溜去隔壁大院找第四王子,也算因祸得福。
彦珈看到我的时候上下打量了我三秒钟,然后说了一句:“哪儿来的烧火丫头。”
我装没听见,没听见……
我一直很奇怪他明明知道我是只假凤,为什么还要和我合作。我问他,你为什么不找出真的凤胎呢?他说我不信真的有凤胎。这个国家的前途交给一个小孩去定夺,确实是笑话一出。
“没有人相信真的有凤胎,这只是一出戏。”他看着我,似笑非笑,“你,沙茉儿,只要演好你那一出就好了。”
从紫藤架下回来的时候,我有点恍惚。总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诞,我看不清。
棘钗突然从廊檐的阴影中冒出来,吓得我以为遇见了鬼。她一身黑衣,跟个鬼也差不到哪里去。她在我前面站定:“劝你不要跟四王子混在一起。”
我心虚地四下张望,确定她确实是在跟我说话——毕竟,这么长时间来,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她实在让我觉得有些阴森。
她往前走了一步,抓住我的手,低声说:“我是灸师殿下派来的,我会帮你,不过要是你做得不好,我会取而代之。”
“你你你……”我惊愕不已。“你的痣……”
“我自己烧的。第六个凤胎已经被处死了,我是代替她而来,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当上凤。”
我看着这女人站在我面前轻描淡写的样子,一阵毛骨悚然。我甩开她的手:“你自己当去吧,我对凤不凤的没兴趣。”
我转身快步离去,只听到棘钗的声音在身后幽幽的直灌入耳膜:“你有没有想过,六个凤胎各有其主,为什么只有彦珈殿下没有?劝你不要选错了主子。”
见鬼,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彦珈的奴才。我一边想,一边加快了脚步……
在宫仪府大宴之后,我慢慢发现这里的人喜欢时不时大动干戈地搞些活动娱乐身心,比如春天搞个“全民健身——百万宫女迎春长跑”,几万宫女穿着高脚鞋,顶着高发髻,在狭窄曲折的宫墙间奔跑,潮流涌动,煞是壮观。第二王子可筱殿下年年担任这一活动总监,并且热衷于设计跑步服,据说今年非常有创意地把服装统一改成了短衣短裙,一时间京城气象为之一变。已经有学者提出要将这件事加入“近代宫廷三十一事”,以纪念这一活动的重大意义。
不过现在是秋天,秋天的例行活动是秋猎,地点是在京郊的某围场。宫仪府上下听到这一消息又忙活了好一阵子,因为凤胎们也要参加这次的秋猎。
我很兴奋。在宫仪府的高墙里住了这么久我快自闭了。说起骑马打猎,本来是我们那个小国家的强项,骑马狂奔在草原上是我们那儿的男子都会的事情。感谢上苍——憋屈了这么久,终于有我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不过,这都是在我到达围场之前。
现在,我正瞪着分配给我的马发愣。它回瞪着我,我们俩一样高。这家伙的小短腿像极了腊肠犬,远看就是一长了四条腿的香肠。(……)
转头四顾,含薇骑在一匹白马上,一身白衣胜雪。棘钗的黑马身形矫捷。金贵……已经跟第二王子共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了。那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打猎的,倒像是来踏青赏花的……
唉,我终于认识到福尔恨我多深了。
众人领了弓箭正在准备,突然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喝彩,把一堆人吸引了过去。原来是第一王子振翎试发了一箭,正中百步外一株杨树,一群人——尤其是第一王子底下的一群人,正在大声叫好。振翎脸上也掩不住的得意之色,不住地抱拳领谢。
听说他特别用功,每天天未亮就起床习剑练武,可见是真的。
某个人的手拍得特别响。众人一回头,是灸师,带着他的一帮黑甲骑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王兄好功夫。”这家伙言不由衷。
“王弟过奖。”振翎回礼。
两个王子还挺礼尚往来,下面的人已经开始起哄。黑甲骑士不屑,“有什么大不了。”而第一王子手下也反唇相讥:“只怕灸师殿下不敢给我们露一手吧。”
灸师一笑,拿过振翎手里的弓,“既然如此,王弟也来助个兴。”
振翎一摆手,“请。”
灸师对准了百步外那株一株杨树。“嘣”一声过后,杨树上还是插着那枝箭。但是众人跑过去一看,却是灸师那枝——振翎那枝已经被从中穿破,化成一堆木片和羽毛,散落在树下。
“哎呀,一不小心射中了王兄的箭。王兄不会见怪吧。”灸师将弓还给振翎。后者的脸色很难看。
听说灸师请了武功大师,每天在王子府里秘密培训,看样子也不是假的。
黑甲骑士团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在旁边上窜下跳,灸师从怀里掏出扇子在那儿乐呵呵的一扇一扇,直到有人说:“彦珈殿下怎么不来试一下?”
说这话的肯定也是个好事之徒。彦珈从始至终就一直站在旁边没吭过气。不过此人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立刻应和。想必第一王子的人希望彦珈表现得更差一点可以破解这尴尬的局面,而第三王子的人则等着再看一场好戏。
说白了他们认为彦珈笃定赢不了。我突然觉得一阵不服。彦珈,上,我赌你赢。
彦珈笑着摆手:“哪里敢在王兄们面前出丑。”灸师这阴险的家伙还不罢休,上去拉他:“王弟不必谦虚,上来切磋切磋嘛。”
彦珈似乎被拉动了,无奈地笑笑,上去接过弓箭。站定,拉弓。
他修长的身体展开的时候,好像凌空的鹰一样,望向前方的坚定目光如同一尊天神。哎哎,等我长大了要是有他一半的风度就好了。我重新燃起了男人对男人的崇拜之情。
天神突然放下弓:“再射杨树不免累赘了吧,我换一个靶子。”
众人齐刷刷倒地。然后,唔,我没看错吧,他朝我招招手。我的神经系统自动忽略了这一视觉信息。
叫我做靶子?彦珈,我对你很有信心很崇拜你,但是你也不用这么摧残我的身心吧。可惜在我转身偷偷溜走之前,彦珈叫了我的名字:“沙茉儿,过来。”
众人的眼光唰地汇聚成聚光灯,逃跑计划破产。没有办法,我只好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我用怨恨的眼神瞪着他,看他毫无罪恶感地把一颗小苹果放在我头上,然后指挥我:沙茉儿,朝那边走一百步。
信任真不是随便给的。死彦珈我诅咒你!我一边这么想,每一步都走得入土三分。
停!有人喊。我不情愿地停步,转头。刚好在那棵杨树下。
彦珈举起了弓箭,旁边的人都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毕竟要是射偏了,猎赛没开始就出人命可不是小事。唔,连皇帝的仪仗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排在那儿了。我看到有人想上来阻止,从帘子后面伸出了一支枯老的手,阻止了他。连皇帝老爷爷都不救我,我的命就这样被弃之不顾了。
我一闭眼,做出大义凛然状。彦珈,你可给我射好了,要是我死在你的箭下,我恨你一辈子,我的鬼魂一定会纠缠你一辈子!
“嘣”,一声巨响。我抖了一下。
我确认了半天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好像不是。
我睁眼看前方,所有的人都瞪着我,那么……
我伸手摸头顶,摸到了苹果。苹果上什么都没有。
拿下来,仔细看看,还是什么都没有。连道划痕都没有。
然后我顺着众人眼光往我身后望去,群山莽莽,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终于明白众人空洞的眼神是在找那支箭。那支箭自从发出之后就不见踪影了。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在大眼瞪小眼,没反应过来。然后第一个说话的是彦珈:“唉呀,手抖了一下,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