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不容易才将翼儿接了回来,难道我们就没有将来了么?
难道得真的是爱你已成前生梦,注定,回不去了?
几度 二十一回 远行
二十一回
月下,花前,夜宴。无言,感悟。
“王爷,恳请您允许小人先行告辞。”
“下去吧。”
“遵命。”
恭恭敬敬地跪下,伏下身,把额头贴在手背上,起身,退下。一连串的动作,得体规矩。直到翼离开後,诚尧依旧是维持著原来的姿势,一点表情也没有。
“主子,您今儿都没吃什麽,要不奴才再去准备点粥让您……”
“不用了,东西都撤走吧。”抛下这句话,诚尧异常平静地走回房间,关上门,点了他最喜欢的熏香,贪恋著那种曾经离自己很近的气味。
笑了,远了,艰难地从榻上起来,倒了杯茶,凉的。然後再趟回床上,盖了床被子,还是冷,索性就闭上了眼,什麽都不去想,可偏偏却什麽都涌了上头。纷乱,无绪。
闭著眼,失了眠,第二日,顶著个黑黑的眼圈,上朝。
“昨晚很卖力?”
“您老人家就别挖苦我了,明明知道我们……”
三爷笑笑,“男人和男人之间啊,对了,现在父皇也已经差不多了,我看也是时候了。”
诚尧点点头,“嗯,下朝回去之後我立刻去准备。”
“不用陪陪他?”
诚尧自然知道三哥说的“他”是谁,“他现在见了我像见鬼似的,给点时间大家稍微冷静一下也好。”
把马交人牵走後,诚尧停在大门前,明明是自己的宅邸,却还没想好要怎麽来面对。
本来想去翼那边最後看一看他的,最终还是走回了书房。
磨墨,铺纸,落笔。然後将它折起来,包在一个信封里。
等华叔帮自己收拾好行装时,诚尧正好放下信封。以前这种事,都是翼儿做的呢,不等自己开口,就会做好,然後也没有说过什麽“多多保重”之类的话,只是微微的挥手,却总能在他清澈的眼里看到满目的不舍。
这个傻子,是怕我会担心,对吧。
“华叔,这个等我走後,交给翼公子吧。”诚尧站起身来,指了下还在书桌上放著的信封,淡淡的黄色,墨香还留在上面。
“是。主子此行万事小心,老奴会伺候好翼公子的,您放心。”华叔笑了笑,诚尧毕竟是他从小就看著长大的,他心里面想什麽,了然於心。
“那就有劳您了。”诚尧摘下挂在脖子上的佛玉,递到华叔手里,“还有这个,也一起给了他吧。”
“主子,这可是贵妃娘娘留给您的啊。”
“娘不是留给我的,是给她未来的媳妇的。”诚尧笑笑,“你年纪也大了,也要好好保重身体,王府以後还要指望您老人家多操心哪。”
接过行囊,最後看了眼还放在桌上的东西,抿抿唇,小声地说了一声:“我出发了。”
上马,再回头望望,好像那个人正拿著一袋蜜饯过来,“你啊,老不长记性,把这个也带上吧。”
再回过神来,除了几个近身的侍卫,哪里还有人。
“出发吧。”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下属说的,等到重新晃过神时,已经出了城了。
二十二回 信
凋木上的窗纸渐渐褪了颜色,似乎也在说明这一年的澹去。
“翼公子,这是主子让我交给您的。”华叔用锦囊把佛玉包好,压著信封,把木托盘呈给翼。
翼看了一眼那个明黄色的小锦袋,接过,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冰凉冰凉的,“很罕见的美玉呢。”
华叔点点头,“东西老奴已经送到,那小人就先告退了,不打扰公子休息。”华叔退出後,轻轻地关上门。
“玉是很美,不过我已经有一块了呢。”翼摸摸胸口的那块玉,微笑著,小声说:“我不会再贪心了。”
翼把佛玉重新装入锦囊里,瞄了一眼那个信封,上面是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致 官柠翼。
他也懒得拆开来看了,索性和著那锦囊,一并放入了抽屉中。点了熏香,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所谓生活,还是清閒点比较好的吧。
半个月,没有什麽纷扰的日子,过得倒也舒心,闲时画画梅花,到处走走,渐凉的秋意,风起,吹著吹著倒连整个人都变得乾爽了起来。
翼拂开石头上的枯叶,坐下,在地上捡了根木枝,细细的,握在手里,有点扎扎的,然後随手在泥上画了个螳螂,笑了,“看我不咬死你──”
“咬谁哪?”诚尧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声音在翼耳里听起来似乎有些疲倦。
翼收起笑容,站起来,躬下身,“小人给王爷请安,祝王爷金体安康。”
诚尧怔了一下,翼,我都已经那麽低声下气地求过你了,就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起来吧。天气开始凉了,出来的话多穿件衣服。”诚尧笑笑,是啊,除了笑,还能做什麽,把给未来妻子的信物都给他了,人家还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态度,你难道还要硬逼著要他接受自己不成?
“谢王爷关心。”翼起来,始终低著头,看著诚尧靴上沾满的黄泥,心微微有些疼,这半月的奔波下来,他肯定累坏了吧,“王爷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用薰衣草精油泡在温水里可以稍稍舒缓疲劳的。”
听到了这句,诚尧总算缓了一口气,“嗯,晚上可以陪我用膳麽?”
“小人知道了。”
“别老小人小人的,不是说过很多次了麽,对我可以不用敬语的。”
翼笑笑,现在你高兴你喜欢,当然可以不用,以後翻脸了,现在越的规一次过清算起来不是更重麽,我还没贱到那程度,想被人多赏几个耳光,想被人当礼物送多几次。
“那小人先告退了。”
“嗯嗯,那今晚见。”诚尧也不好再说些什麽,只好先放他走了,不过现在也总算有进展不是。
翼转过身,背影慢慢远了,诚尧仍停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著,“这家夥,又瘦了。”
不再是满满一桌的酒菜,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清蒸鲈鱼,八珍玉笋,红烧排骨,蒜香油菜,豆腐鱼头汤。
颜色很漂亮,看著清景,翼笑笑,“不像是王爷您的风格呢。”
“你喜欢嘛。”诚尧先坐下,“来,坐下吧。”
翼只是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诚尧看著,心口又有些莫名的紧,怎麽最近都吃那麽少的麽?
“饱了?”诚尧也放下筷子,“吃那麽少难怪瘦得厉害。”
“吃不下了。”翼也只好接著笑笑,有些勉强。
“怎麽不早点跟我说,明儿让大夫来看看。以前明明可以吃很多的,是不是最近肚子里养著一堆蛔虫了?”诚尧打趣道,伸手过来摸摸翼的肚子,软软的,温温的,很舒服。
你也知道是以前,也只是以前而已。翼没有推开他的手,只是在他刚刚碰到自己的时候哆嗦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了,他该知道自己没有推开的权利。
“再多吃点好麽?”诚尧见翼没有拒绝他,索性就把整个人拥了过来,用筷子夹了一片竹笋。
你都已经夹好了,我还可以不吃麽。翼张开嘴,把那片笋叶吞进腹中,结果到最後也没能再吃多少,
“翼儿,今儿早点休息吧。”诚尧将翼送到门口,噘了噘他微微敞开的领子,“记得盖好被子,现在开始转凉了,尤其半夜里,很容易著凉的。”
“知道了,王爷也早些歇息吧。”
房门关上,翼摸摸还残留著诚尧温度的领子,无奈地笑了,王爷啊王爷,你不知道温柔是可以杀死人的麽?
几度 二十三回 赐婚
那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老皇帝终於倒下了,遗诏定的君主虽然说是三子,明里暗里的实力却仍是不安分的,毕竟还没到正式登基,鹿死谁手谁又敢那麽快盖棺定论?
伺机篡位的皇子以及他们的党羽还没来得及行动,马上就被灭了力量,谋反罪论,斩立决。诚尧在案上,面无表情地将令牌丢落地上,八位皇子的鲜血当即染红了刑场上的石板。那是快入冬的时候。
等到四十九日守丧期结束後,三爷终於如愿登上了梦寐以求的宝座,在朝会上,他微笑著问诚尧,“王弟,这次你扫除乱党,论功行赏,你为先。朕知道你金银肥田都不缺,直接说吧,想要些什麽?”
我想要的,其实,三哥,你也给不了的。
“回万岁,臣子为圣上分忧乃是分内之事,奖赏什麽,臣弟心领了,不敢奢图些什麽。”
“这怎麽行呢,赏罚要分明嘛。这样吧,反正你也到该婚配的年纪了,朕赐你一位夫人如何?”
诚尧心里漏了一拍,脑里一下子想到的,是那个人的脸庞。
“就这样定了吧。武将军的千金年方二八,听说也是京城第一美女,不知道王弟同意这门亲不?”殿上的君主边抚摸著麽指上的玉扳指,脸上依旧是澹澹的微笑。
用我来笼络武家氏族麽,翼儿,你说我该拿你怎麽办,你说我现在到底该怎麽办?
诚尧瞄了瞄站在自己对面的武将军,没有什麽特别的表情,似乎皇帝刚刚提及到的事与他完全无关那样,这只老狐狸,越是这样就越难办啊。
“既然两位都没什麽意见,那就这样定了吧,朕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办场大喜事吧。”
殿上黑压压地一片跪下,齐声高喊:“同庆。”诚尧也只好认了,他也只是一个臣子而已,有什麽权利说个不字。跪下,领旨。
下了朝,皇留了诚尧在宫里,待到只剩下两人时,他拍拍诚尧的肩膀,“觉得很委屈?”
“不会,成大事者不屈小节。总不能封那个老狐狸的女儿做妃吧?”
皇笑笑,“等几年吧,我们的江山真正稳了,我再给你一个真正的夫人。”
诚尧拿开三哥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的人我会自己要回来。”
“你要可以的话现在就不用那麽愁啦,对了,你上次托他再查的一次的那件事,在这儿呢,你自己拿回去慢慢看吧。”皇走过去书架那边,取下一卷密函。
“不过小翼居然是我们的表弟,说实在的,我也吓了一跳呢。回去对他好点吧,上一代的事情不该连累到下一代的,毕竟,他也没做错些什麽。”
诚尧抿抿嘴,“呸,之前你不是还说要斩草除根的,现在怎麽就换了套说辞了,少装什麽大好人了。”
“喂,有这麽和哥哥说话的麽,之前我没查清楚嘛,你自己不也是个烂人。不过啊,与其有空和我在这儿嚼舌根,不如回去想办法跟你的那个‘谁’解释清楚吧。”
“是,圣上。”诚尧没好气地应了句。
回到府里,关好门,打开密卷。当放下时,诚尧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冲动。他不止冤枉了他的亲舅舅,还害了翼,也苦了自己。
“主子,请问您有什麽吩咐麽?”
“今儿朝会上皇上指婚了,劳烦您先去准备一下,等择好日子就要去武家下聘的。”
“遵命。”
华叔退出後,诚尧揉了揉有些生疼的太阳穴,突然间,好想见见翼儿,好想抱抱他,什麽都不做,只是抱抱他。
等到再想起什麽时,自己已经停在翼的门前了。诚尧笑笑,进去麽?还是算了吧,等过几天再和他谈谈吧。
“王爷,你停在小人的房门前,是要找小人麽?”
诚尧猛地回头,看见翼正站在自己的後面,面色有些苍白。
“嗯,我是想──是想──啊,问问你,今天大夫来过了麽?”
“来过了,开了方子,迟点他们会把煎好的药端过来的,多谢王爷关心。”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有空麽,我方便进去麽?”
“王爷请。”翼越过诚尧,打开门,脸上总算有了一些笑容。
“谢谢。”
客气得不能再客气的对话,诚尧实在是很无奈,无奈他们现在这种不知所谓的关系,同时也无能为力。
几度 二十四回 将离
“王爷,请问有什麽要紧事吩咐小人的麽?”翼弯下腰,提起茶壶,往茶碗里倒了些水,“小人这儿没什麽好茶,王爷不嫌弃的话白开水可以麽?”
“都行。”诚尧挺直了身,注视著翼没什麽表情的侧脸,微微垂下的睫毛随著眼睛的开合颤动著,突然又想起了,以前,翼前老用睫毛靠在自己的脸上,总是弄得自己痒痒的。
“王爷还没吩咐呢。”翼把茶碗端到诚尧跟前。
“也没有什麽吩咐不吩咐的,就是想跟你说一下。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想过要收回,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也是权宜之计,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之前对你讲过的话从没有想过要骗你。”
翼没有坐下,默默地站在诚尧旁边,什麽说过的话送出去的东西之类的,他完全不懂诚尧到底是什麽意思,嘛,他也没想过要问清楚。
“接下来,我也没打算要瞒你,今天皇上赐婚了,今年内我要和武将军家的女儿完婚的,翼儿,我不想让那个女人抓到什麽关於你的把柄,所以,等下就收拾包袱,暂时先去我城郊的宅子里小住一段时间吧,等我们将所有东西都办妥之後,再接你回来。”
“嗯。”翼恭顺地点点头,看吧,说得没错吧,还好这次没那麽笨,他要娶妻了,他会娶一个将军家的千金,之後会有很多很可爱的孩子,你官柠翼算是个什麽东西,不过是一个脏兮兮的卑贱人罢了。
诚尧停了停,转头看著翼的眼睛,似乎还是没有什麽起伏,不由得有些心灰,伸过手,握住了翼瘦得已经没什麽肉的手心,“记得要在那儿等我来,不许自己擅自离开。”诚尧加重了手上的力量,的确,万一被武家知道翼是自己的软肋,无论是对三哥也好自己也好,甚至是翼也好,谁都没有什麽好处。
翼一句也没听进去,却还是木然地应了一声“是”,然後送走了诚尧,关上门,捧起那碗诚尧一滴也没喝的水,咕噜咕噜地就进了肚,凉凉的,索然,无味,或许还有点像现在的自己吧。
接著,很听话地去收拾东西,本来东西就不多,随便拿了几件衣服,还有字画,然後打开了抽屉,看著那封还没拆封的信还有明黄色的锦囊,翼笑了笑,“这个也是给我的,给了我应该就算是我的了吧。”看了很久,最终还是一并放进了包袱当中。
好似花费了很大力气那般,翼无力地倒在床上,单单留著自己的气味的床,有种叫做熟悉的安心吧。翼迷迷糊糊间就睡著了,好像做了个梦,梦里面好似有个人慢慢地抚摸著自己的额头,好似有个人不断地喊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地重复又重复,然後突然间又静了,原本真实的温度散去了,喊声也消失了。
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恍惚地看著不知道什麽时候盖上的被子,翼费力地支起身,揉揉有些发酸的眼,肚子开始有些饿意了。
“原来我还是会肚子饿的啊。”翼笑著摸摸自己有些瘪下的肚子,“好吧,今晚就喂饱你,给我争气点,拜托先别叫太大声了啊,乖。”
起来披了件外衫,打开窗子,屋内有些沈闷的空气慢慢从交换中流走,似乎已经好很多了,翼看著已经泛红的天幕,不由得吟了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这下真的到了头了吧,“黄昏。”接著念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念给谁听的,或许也是给自己吧。
“翼公子,您起来啦。”小丫鬟端著糕点从廊上走来,小丫头甜甜地笑著,推开门,将托盘放在桌上,“华爷爷说到翼公子醒来时可能会饿的,所以早让我们准备好糕点候著了,您如果不喜欢的话我马上回去换。”
“华叔想得还真是周到呢,呵呵。放著吧,谢谢了。”翼还维持著原先的姿势,趴在窗台上单手托著下巴,澹澹地微笑著,“对了,你叫什麽名字呢?”
“回公子,我叫程双。”
“对影成双人。双,好名字呢。”翼走过来,看著这个个头不怎麽高的小女孩,“来这儿多久了?”
“回公子,一年多了吧。”小丫头好似有些紧张,一直低著头。
翼坐下,这次从下面往上瞧,“别老回公子回公子的,我又不是什麽恶魔猛兽的,别害怕嘛。”说完就呵呵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