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茶……很急著现在喝吗？不如先喝点水也是一样……」
提督没有理他，也没有看它，目光留在月光落下的一块地上，半晌手轻轻一招，蔷薇凭空飞进他的怀里，一贴近他的身体，有他妖气相护，那花妖的立时精神多了，至少不再往外咳血。
他左手兜住那朵盛放之花，右手微微抬起两分……
「益森，那个漂亮可怕哥哥和你说OK。」
窝在益森怀里的小九露出半只眼睛，小小声说。
「O你个大头K！是三！！提督大人有三件事要交待，还有，不准叫哥哥，他是丹尼尔．戴米安．玳路易斯．迪恩．奈古拉．达维斯．德契尼三世大人！」
又来了－！！
小九哭丧著脸，结结巴巴：
「丹、丹……达、达尼尼……」
「丹－尼－尔．戴－米－安．玳－路－易－斯．迪－恩．奈－古－拉．达－维－斯．德－契－尼三世！D啊，是D！！」
「D……多……多……不管啦，叫多多嘛，叫多多。」
「多什麽多！！再念一次，丹尼尔．戴米安．玳路易斯．迪恩．奈古拉．达维斯．德契尼三世大人！」
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什麽最长名字竞赛的冠军杯，不然这位贵族美人一定是种子，益森第一次不怪小九记忆体不足，他摸摸那个涨红一张小脸，舌头打结快要哭出来的小朋友，朗声：
「哪三件事？我可以……为您效劳？」
说出这麽说书做作的四个字，益森忍不住嘲讽地歪歪嘴角，花妖贴在美人的唇边，连连点头，传话道：
「提督大人说，你犯了三大罪……」
不错嘛，人类有七宗罪，他只被记三条缺点。
「一，t你擅闯宅第。」
冤枉啊，大人，我以为这里没人住。
「二，t你破坏家具器物。」
大人，破坏的明明就是你啊，和你相比我简直就是第一名的爱护公物。
花妖传一句，益森就在心底堵一句，眼睛往外飘，只想带小九快走，但听到第三项就再也说不出话。
「……三，你冒犯我……下等人类，你冒犯提督大人！」
「呃。」
想起那张又凉又热的唇，那片细腻的胸部……益森像活吞了一只蜘蛛一样，完全反驳不出，呆若木鸡听花妖宣布：
「提督大人宽宏大量，让你留下来侍候他……等一下，大人，让低下的人类接受这等重责大任……好、好吧，我……小的，小的知道了……喂！人类！去泡个茶来！」
「……啊……？」
泡茶？
我？
益森张口结舌，正要反唇相讥，但一瞥眼见，花瓣掩映间那张俊美冷漠的侧脸，玻璃也似蓝眼珠，把世间一切人一切物都排拒在外的眼神，很冰很硬……也很……酸涩……
那是他刚刚尝到……来自他的心，他的妖力，最无所遮掩的真实……味道……酸和涩翻译过来是什麽情感？总不会是天真快乐，这个冷漠而骄傲从不正眼看人的家伙也许……
不、开心，很、寂寞。
益森心底一抽一动，松开握紧的拳头。
茶嘛，他在落拓前出身也好过，泡个一壶哪里有难度！？益森打开茶壶。
十分钟後，攀在益森背上的小九小小声道：
「益森……茶……那个……黑嘛嘛的耶……」
「嘘。」
随便啦，是茶就对了，满头大汗的益森总算泡制好一杯那个……呃……东西。
他重重把茶碗放到托盘上，杂乱无章地放上糖罐和小匙，端了过去，那一人一花盯著那杯颜色深深的液体看，白晰的手指慢慢捏住茶匙，舀起一点滴，轻轻靠近嘴唇，花妖正要唉唉叫：
「大人，不要啊，这茶太深太温看起来就有毒～～」
话尾未落，乒乒乓乓，那美人连茶带杯把一众东西都砸碎到地上。被滚热茶水烫到脚，益森跳起来大叫：
「欸───你！」
虽然知道理应很难喝，但也花下时间努力，益森有点恼羞，但见提督袍袖一拂，冷风迎面，是冰袭！！？距离太近，势已不及躲避，益森把惊叫的小九紧紧抱住，低头闭眼。
难道他是史上第一个因为茶太难喝而死的人？
念头闪过，痛楚却没有如预期而来，一秒……两秒……三秒……益森睁开眼，只见一片脏乱狼藉厅室里，白衣长挑金发美人背影，他慢慢地走，足尖飘离地三步，蔷薇花荆错落有致缠在他的身上，张大花朵上的嘴，冲著益森不客气地叫：
「新来的，把大厅整理好，提督大人要去养身休憩，然後明天，提督大人要喝到能喝的红茶！听到了没？」
益森呆呆地，望著那个男人慢慢远去，他一句话也没对自己说，他这麽走，是要去哪儿？他的手……还拿著那只小银匙……刚才那滴茶……没有吐出来……
「……喝下去了……」
美人与花都走不见了，小九拉拉一迳看著他们离去方向发呆的大个子：
「……益森，这是说……我们可以住在这里了吗？住……丹……呃，住多多大人家？」
「还有你，笨蛋小木偶！！」
花妖大喊大叫猛地从转角传来，把小九吓得跌了一跤：
「你！！把提督大人的名字给我背起来！！丹尼尔．戴米安．玳路易斯．迪恩．奈古拉．达维斯．德契尼三世！」
「呜，益森救命……」
小朋友的哀叫没有透进益森听道，他茫然地站著看著，人已不见，但他留下一地破碎茶碗，一室破坏厅舍，融冰後的泥泞，还有刚刚肌肤相贴的黏，被勒断两根肋骨的痛苦……无以形容的亲吻……还有……转角前一小角度回头……
「他……笑了……对我笑……」
今夜过了一半，星光已渐渐稀淡，有妖安睡有花清醒，有人扫地有木偶背书，天会亮，可故事还未结束，刚刚开始，第一幕。
第十章
「所以……」
望著远方，益森有点茫然，喃喃道：
「要我留下来，当他的……管家？」
「管家？！───阿福阿福！！」
听到“管家”一词夏小九就激动的不行，半个月前他们在空无一人的海边电影院，看了某个极阴沉帅气的美国的超级英雄电影，一连五集，小九闪著大眼睛：
「益森你是管家阿福，那我、我就是蝙蝠侠……吗？」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惊悚的选角了！
不过他总算有点自知之名，懂得用问句……
益森额上冒汗，将兴奋得上窜下跳的小九抱起来，嘿咻扛到肩上，敷衍道：
「嗯，小九还不到考驾照的年纪唷。」
「没关系益森，蝙蝠车，蝙蝠车自己会开啊，那罗宾呢？……让多多演罗宾好吗？」
拜托你快放弃这个灾难性的企画！！
益森在脑中描绘著：那个异常俊美加异常暴戾的贵族妖怪，穿上色彩可笑的超级紧身衣……所有看到的人应该都会一口气罹患白内障、青光眼和结膜炎吧，益森打了个哆嗦，忙转开话题：
「不要乱叫人家的名字，多多不叫多多，他的本名是丹尼尔……呃……这个……」
糟糕，结果他也只比小九多记上三个字而已。
那小朋友还一脸期待地望著自己，益森不顾良心抗议，胡诌道：
「咳……别忘啦，多多叫这个……丹尼尔丹比喜饼留取丹心照汉青！」
「酱啊。」
小九吸著手指，煞有其事地想把这串字抄在纸条上，但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只写得了“丹”一个字就放弃了，很不符年纪地叹口气，拉拉益森的头发，撒娇地道：
「哪～～益森，明天大花考我的时候，你要在旁边给我打pass唷。」
「嗯……嗯。」
益森含混应著，小心跨过地上的障碍，这屋如此之大，又无人索引，外加被之前变身搞得几乎像翻过来一样，提督花妖走得潇洒，他和小笨蛋怎知客房或管家房在什麽所在？
小九坐在益森的肩膀上，一颠一颠地有些不稳，爱困地打著呵欠：
「益森……嗯哈……到……没……嗯……」
「就到了，就到了乖。」
他哄著他，也觉得身体乏了，本想随便找个地方，碰上的第一个房间就占了，可走了又走，还是出不了大厅的范围，难道是鬼打墙来著？
难道他们没有常识，超过百平方公尺的房子，除了税要克比较重之外，还应该体贴体贴，附上一些“嗨，你现在的位置在这里”的小牌子才是。
「……森……」
小九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小脑袋点呀点，一个没坐稳倒头栽了下来，眼看就要脑袋著地。
「欸！坐好坐好，小九。」
益森连忙伸手，堪堪抓住他的小腿，将他头下脚上地抱住了，被这样一闹腾，小九的眼皮还是睁不开，钻进年长男人的怀里，小猫似拱他，闭眼嘟嘴道：
「小九要睡……不管啦，睡觉……睡觉觉……」
放弃找出路的尝试，益森叹口气，踢开满地的散乱木块，拉过一只被炸飞的软垫，撢去上头的灰，脱下外套折成个枕头，轻轻把小九放左边，他自己靠右边，揽住他，小声说：
「好啦，乖，睡吧。」
□□□自□□由□□自□□在□□□ ＊＊＊ ＊＊＊
白衬衫，黑马裤，黑马甲，黑领结，头发蘸点水，往後梳拢齐整，几根不驯的、灰白的，他忍著痛，把它们通通拔掉了。
残破的大厅里有面破了四分之一的镜，照出一个高高的，表情有些疲惫别扭，三十来岁的黑发男人。
这个男人臀窄肩宽，腿长腰紧，身材是没得说了，至於脸呢，虽说够不上此间屋主那种异常俊美出色的容貌，但也不难看，衬得前述衣衫还很有点气派，只怕是管家界祖宗看了都会叫声好。
硬要挑毛病出来，就是他眼下因为睡少而淡淡有两抹乌青。
「益……唔……草莓牛……巧克力……」
脚边睡著的小九呼噜噜说著梦话，小身体蜷成一团，翻进破布堆中，含住益森的外套衣角，沉沉睡过去了。
无忧无虑的笨蛋小朋友。
益森叹口气，看回镜中，这麽一穿，他确实有些管家样儿了，可对於要做的事，他却没有个底，下意识像抓著平安符一般，抓住托盘。
「嗯……泡茶……这个……有没有这麽麻烦啊？」
再读一遍那张上面写著＜服侍丹尼尔．戴米安．玳路易斯．迪恩．奈古拉．达维斯．德契尼三世提督大人──一段历史＞的纸头，止不住地叹口气。
昨夜，他睡不上几分钟就醒过来，呆呆看著满室凌乱、纯白月光，听小九细细打呼，其实身体已累到极处，可精神却极高昂，乱七八糟地闪著前几个小时的画面，血花四溅、美丽惊心……等等等等，更现实的是他……闹肚子痛。
『人类和妖怪果然……还是不行。』
按著胃部，益森脸色有点难看，他吃坏了，被强灌了一肚子的坏妖力，肚里正翻江倒海，好像有人在他的肚子里用超大冰块在玩疯狂乒乓球。
「……呕……这到底是什麽鬼东西啊！」
呃……确实是鬼的一种没错。
妖怪妖力最是宝贵，光一点滴可能就要练上十年百年，还最重机遇，有的要仙缘，有的要累积杀生怨念，这些得来不易的积累，平日宝贝都来不及了，怎麽会让其他人分享，所以他应当是史上第一个品尝到、这麽精醇剧烈强大妖力的人类吧……
未来可以出书分享开签名会，前题是他没有痛死在这里。
其实不是没想过，抱住小九头也不回地跑掉，这个天底下鬼屋那麽多所，哪里要愁找不到，一间远避众人又没有一个这样狠霸霸冷冰冰主人的宅第。
可他没跑，除了小九睡著了很重、他个人肚子痛之外，益森心里一直惦记著花妖情急之下一句话：
『你的煞气打乱提督大人变身的周期……！！』
这会儿都变成蛇……不对，是──鲵──了，未来还能有什麽更可怕的变身不成？说到底，这个冷美人要变一次两次三七二十一次，实在是不关他屁事，但……
他看起来是那麽痛苦。
益森不自主地回忆那个美人如何痛得扭曲身体，身体高到怎样的热度，他那张冷淡漂亮的脸龟裂开来……益森感到十足的恐怖，还有一种……可怜……
天，他居然可怜那个冷漠傲慢要置他於死强大到变态的妖怪！
益森从前杀人除妖，没动过手指，靠近了，目标就死，几曾认真去看他们的脸，前几个小时前被迫鼻尖顶鼻尖，用不到一根头发的距离，看他身体赤裸裸，痛苦也赤裸裸。
「唉……」
好像，害得人家变身提早，还变得那麽辛苦，如果一杯茶就能偿还，那也算便宜得很了……怕弄脏裤子，益森蹲在地上烧开水：
「嗯……水滚了，好，然後下一步……呃……我看看……」
益森发呆到半夜，花妖丢下一只箱子，箱里是簇新的一套制服，长短大小和他的体形极为相符，竟像是量著他的身赶制出来的，几根断在衣缝里的玫瑰花针证明了他的想法。
『不许让提督大人眼中看到丑陋的东西啊啊啊～～』
不过，花妖再怎麽神通广大，也无法凭空生出牛皮来，於是益森只好穿著他的旧皮鞋，他已经努力把它擦乾净了。
「……反正他又不会正眼看我，唉。」
连著衣服丢下来的，就是那份＜提督大人侍候指南＞的厚书，书在地上砸散了，益森勉力收集，总算先找到了＜如何泡出美味的早餐茶入门＞、＜宅第平面图＞两章。
别别扭扭地泡好了茶，益森喘口大气，第十次调整腰带，益森颤巍巍地端起托盘，顺著曲折地图，开始，出发。
走！
走走。
走走走……？？？
「───到底要走到什麽时候？！」
天都要黑啦！
过了不知多久时间，只知道自己手开始麻，脚开始痛，益森越走越急，刚开始还记得什麽手稳步轻，托盘和茶碟绝不可敲出声音，可现在根本管不了这许多，眼看一壶茶从冒烟到温吞，他提供的应该是早唤醒服务，而不是夜晚叫床！
这个地图横看竖看揉得快烂，然而到底什麽时候才能到？
上楼梯，下楼梯，左转弯，右爬坡，走走走，走到气喘如牛心头乱跳，走到筋疲力竭满头大汗，周遭到底有多精美的装潢当然看不进眼，直走到益森几乎要坐倒在地，连手上的托盘都要拿不住，弯过第十八个拐角，眼前突然霍然开朗。
益森喘口大气：
「总算、总算到了吗？」
踉踉跄跄跌近一扇门，看著正是地图上标示“X”的所在，房门出人意料地半开，不敢叫“有人在吗？”，手按门板，轻轻一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益森不禁有点紧张，调整下领结，再次把往内望去。
里头家具堂皇，墙上装饰著古剑和稀奇的纹章，出人意料，照得进阳光。
「原来……真的不是吸血鬼啊。」
回想提督的苍白和冰凉，益森本来有三分笃定他是那种古老暗夜里的魔怪，何况吸血鬼也具有变身的能力……但现在显然是个错误的估算……所以他究竟……是什麽……？
益森咽口唾沫，慢慢向前走去，这房自是不消说，很是宽敞，空气中同时飘著灰紫的纱和淡淡的雾， 房间的正中是一张大床，大床正中，孤孤单单睡著他。
他俊俏的脸和他的枕他的被，白得一模一样，完全不像活的，尽管睡著，还是无懈可击地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金发结成一条法国辫，柔顺地依著他的颈项。
益森忍不住往提督腰下看去，上天保佑，丝被下有双腿的轮廓，他不敢想自己怎麽喂一尾蹦跳的鲵来喝红茶。
提督的手搁在胸前，姿态平静，彷若是一尊人偶，益森看得他修剪完美的指头，原本套得是翡翠戒指，这会儿换了，圈著他的是一环蓝宝石，颜色深到近乎墨色……这很怪，石头看起来比提督更有生命力……
他看得太专心，没留意到手里托盘已倾，等到失去重心，益森要扶大势已去，暗叫：
「糟糕。」
话声未落，半杯凉透的红茶全泼在提督脸上。
会被杀！！
益森僵直地站著，颜色温润的茶饮喷得提督美丽的满脸都是，可那美丽青年第一时间没有反应，第二时间没有动静，第三时间……
「verschvindest……」
「啊？」
益森没听清，只是床上人脸手也没从被里伸出来，只怕无碍？於是倾身靠近，就见身下人睫羽扇动，眼眸半睁半闭，冷淡之外，透著一分不知人事的迷蒙，竟是十分地惹人生怜，益森靠得更加近了，拿出手巾，轻手轻脚为他抹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