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愣在那里,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个白衣少年,见他们差不多的个头,相仿的年纪,一样活泼的性格,怎么看怎么般配。那少年在白玉堂耳旁说了句什么,逗得白玉堂大笑起来,那少年也跟着一起笑。那欢快的笑声惹得路人也不禁看着他们微笑,却似利箭般刺着展昭的心。罢了罢了。他既已又有了能令他快乐的人,自己又何必再惹他伤心。展昭刚要离开,忽又想起什么,忙追上前去,刚要开口,却见白玉堂用强忍着怒气的目光看着自己。展昭从怀中掏出那包发带递给白玉堂道:“收下吧。展某不求你原谅,只想你收下这个。”白玉堂刚要开口,那少年忙一把接过道:“好好好,我们收下啦!还有别的事吗?”展昭勉强笑笑道:“没有了,展某打扰了,就此别过。”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匆匆离去,生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走开。只是他若肯再回头看一眼的话,会发现白玉堂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背影,表情迷茫。
展昭走到寄存马的客栈,骑马出城一路狂奔。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搅碎了一样的疼痛,自己的灵魂像被抽离了身体一样,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不知该去向何方。他还不知道,就在经历了挚爱之人离他远去的刻骨之痛后,他马上还要面临另一个让他几乎丧失自己的信仰抱负的毁灭性打击。
第十八回完
展昭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骑上马,任由它带自己向未知的地方走去。无论怎样,一切还得继续,也许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吧。不知不觉间,追风已带着他走上了官道。它显然已厌倦了这样不紧不慢地踱步,一声长嘶,希望主人能让它奋蹄狂奔。展昭精神也为之一震——追风是匹好马呢,它要的是驰骋千里而不是缓行慢跑的遛弯。自己呢?堂堂南侠与其在这里为了已错过的事而自怨自艾,莫如振作起来,多为需要自己的人做点事。否则就这样萎靡下去的话,怕是玉堂知道了也会笑话自己的吧。想到这个名字心中又是一痛。转而又想,放手了就是放手了,男子汉大丈夫何苦如此婆婆妈妈的?于是一蹬马镫喊了声机“驾”,沿着官道朝向前方驰去。
约莫跑了半个时辰,前面远远的望见了一座城镇立于前面,展昭看着觉得眼熟,想是曾经到过这里,于是策马奔去。再近些望见城外的树林和错落的坟场,才想起这座城镇叫做五槐镇,自己几个月前曾经到过,还惩治了个恶霸救了个人。展昭刚骑马来到坟场旁,却看到那不远的一座坟头上倒伏着一个人,正在抽搐。展昭忙飞身过去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伏在那的是个老妇人,却正是他几个月前救过的那个女子的婆婆。展昭见那老妇面色发青,四肢僵冷,口吐秽物,显见是服了砒霜之类的毒物,已经不行了。那老妇觉查有人扶她,勉力睁眼,一见是展昭,凄然一笑,断断续续道:“恩公啊,你------救得了我家一时------却救不了我------我家一世,如今我儿------和儿媳------都死了,我也要------随他们------去了!”展昭大惊道:“老妈妈,你儿子儿媳身体康健,怎的这几个月不见就都死了呢?”那老妇似要回答,却一口气哽在喉中,眼一翻,断了气,却是死也不曾瞑目。
展昭心中苦闷,用剑鞘在那坟旁挖了一个坑将老妇葬下,然后起身骑马向城中奔去。到了城中,展昭见天色已晚,便先寻了个客栈住下,然后吩咐小二备些酒菜来。待小二进来送酒菜时,展昭叫过他来问:“小二哥可知道城南做豆腐的马家?”那小二一愣,问:“客官问这个做什么?小的不认识。”展昭一笑,伸手掏出一定碎银,点点足有三两多,对小二道:“你若不知道也就罢了,若肯告知,这锭银子就是你的。”那小二眼巴巴的看着银子,却面露难色,仍是不开口。展昭又道:“你且放心,我只不过是个路过的客人,住上一晚就走,你说了也不妨事。”那小二终究抵不住诱惑,缓缓开了口。
“说起来也是他家儿媳太过貌美惹的祸。去年他家老爷子得了场病,看大夫买药没少花钱,可到了也没救过来。入殓又要银子,没辙了就硬着头皮向城里有名的黄扒皮家借了五两银子。原想着一家人起早贪玩的苦干怎么也还上了。谁知黄扒皮那色老爹早盯上了他家儿媳,三天两头的派人去他家豆腐摊上捣乱,结果到了今年七月份满一年了也没还上,利滚利就是十五两。这黄老头子再等不及了,催着儿子去要账,还不上就要抢人。听说幸好一位侠客爷打他家那路过,就给救了下来。当晚他家就闹起了贼,老头子给活活吓死啦!可谁知黄扒皮死性不改,竟也打起了马家儿媳的主意。
这不上个月县太爷抓住了几个专赶晚上偷盗抢劫的夜盗关在牢里,过堂时竟攀扯出了马家儿子,说他们就是几个月前入黄扒皮家行窃的盗匪,那黄老头子不是吓死的,是马家给弄死的。而且时候、地方、丢的东西都能跟黄家后来呈上的失单对的上。认识的谁不知道那马老大老实本分,树叶掉头上都怕砸着的主,哪跟做贼呀?这分明就是黄家和他们串通好了的。结果衙役们一根铁索把个马老大锁了去,当天过了一堂,他自然不认。我们太爷也算明理,没给他用刑,就先收押了。可谁知道第二天牢里头传出话来,马老大一时想不开畏罪上吊了。结果这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可怜马家一对寡妇连给马老大办后事的钱都没有,黄家又不时派人来骚扰。马老大媳妇一咬牙,提出只要黄扒皮给她男人办了后事,再给她婆婆一百两银子能请得起帮工继续摆摊度日,她就从了黄扒皮。黄扒皮也痛快,当场给了她一百二十两银子。邻居们帮着料理了后事,当晚马氏就进了黄府。
唉,谁知道这马氏也是个烈性的,晚上趁黄扒皮不备拿出随身带着的绣剪一剪子给黄扒皮那活儿剪了下来,自己也一剪子扎在心口上死了。黄扒皮虽没死也成了个废人,让人把马氏的尸身往马家门前一扔,抢回了剩下的银子,又把马家的房子给拆了,临走黄管家发下话来,谁敢帮马家谁就是跟黄家作对。有几个小子不信邪,再者大热的天也不能让具尸首在那臭着呀,就趁夜里帮着抬城外给埋了。谁知道第二天夜里这几家就一起着了火,幸好救的及时没再伤着人。马老太太气得跑到大堂上去报官理论,可太爷说没证据办不了这案。唉,可怜这马老太太日后可怎么活呀!”
展昭一直沉着脸听着。等小二说完,就把银子给了他让他走人。想了想,展昭还是勉强自己吃喝一顿,而后躺在床上养精蓄锐。到了二更天,他才起来换好了夜行衣,径直向县衙奔去。展昭想得清楚,与其杀了黄扒皮那个废人,不如先去会会那个为虎作伥的县太爷,免得杀了黄扒皮后县衙有了防范。虽说他不在乎那十几个衙役,但终究不愿惹麻烦,相比还是民宅防范差些。
到了县衙,捉了个巡夜的问了县太爷的住处,而后把他一绑往树上一塞,就奔后宅去了。到了后宅一看,那县太爷的房中还亮着灯,竟是在秉烛看卷宗。展昭心道这昏官居然还满“勤于公事”,想着就用剑挑断了门闩闪身进去,一剑架在了那官儿的脖子上。出乎展昭意料的是,那县太爷居然没怎么惊慌,镇定的问道:“请问您是何方高人?来此所为何事?”展昭冷笑道:“你不配问爷的名字,爷是为了城南马家的冤屈而来。那马老大明明含冤而死,你却不闻不问;那黄家明明仗财欺人,你却为虎作伥。今天爷就宰了你这个食君之禄却不为民办事的狗官!”那县官忙道:“且慢!侠士可否听本官说几句,说完了您要还想杀我再杀也不迟。”展昭冷笑道:“怕你不成!说!”
那官儿缓缓道:“侠士想过没有,您杀了本官不要紧,只怕会连累无辜之人。”展昭道:“无妨。爷不是怕事的人,杀了你后自会留下真名实姓!”那官儿嗤笑道:“没用的。到时州衙下来查案,上报时仍会逮几个无辜之人以恶盗杀官结案,不会报上您的大名的。”展昭奇道:“这是为何?”那官儿道:“本官若是被侠士所杀,自然说明本官是个昏官,这么一来本官的上宪也要受黜的。可若是盗匪杀了本官就不同了,那本官就是任上捐躯,上宪也是驭属有方,可得嘉奖。您说他们会怎么上报呢?”见展昭不语,那县官儿又道:“那马家的案子,本官何尝不知有冤。因此本官当日并未用刑,而是先收押再想办法。谁知他当夜竟死于牢中。本官也知道必是黄家买通了狱吏所为,奈何没有证据,仵作也不说实情,本官又不能把他们都开革了,又有什么法子呢?唉,俗话说得好,‘任你官清似水,奈何吏滑如油’,古今同理呀!”
“再说那马老太太前来伸冤一事。”县官儿继续道,“毕竟当初是她儿媳自愿卖入黄家,又是她儿媳先伤了黄扒皮,而后她儿媳也是自尽的,让本官如何为她做主?至于毁她家房,抢她家钱,烧民宅之事,单凭她一面之词如何给黄家定罪?她的邻里都吓怕了,哪个敢出来作证啊!当然了,本官若一定要断,倒也能断,可顶天是黄府交出几个替死鬼家丁来了事。而本官却为此得罪了黄家。那黄扒皮的娘舅与当朝太师关系甚是密切,本官必会为此事丢官罢职。”见展昭要开口,那官忙接道:“是,为民做主本是为官应尽之事,为此丢官罢职也应在所不惜。可本官离任之后呢?想本官自到任以来,为官也算清明。各色捐税能不收的一概不收,平时办事也算勤勉,官声也很不错,这侠士在城里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本官走后,若再来个清官倒也罢了。若来个‘有理无钱莫进来’的昏官,苦的还是这一城的百姓。您说为了拿几个家丁冒这样的险值吗?”
展昭半晌无语,而后道:“照你这么说来,这恶人就没的治了吗?”县官道:“有啊。只要有官品大的清官肯做主不就行了?只可惜本官才疏学浅,只当得个七品芝麻官。又不会逢迎上宪,升不了大官。但若能多佑护这一方百姓些也就罢了!本官劝您,非但杀不得本官,连那黄家也别去动,否则定会有人受累。如若侠士一定要管,那就去京城访一访清官吧!”
展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县衙,如何回的客栈。他只觉得自己原来所信的为侠仗义、抱打不平的抱负在那瞬间化为乌有。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老人含冤死在自己面前,耳听着一家人家破人亡的惨事,明知道为恶之人仍逍遥快活,可他却无计可施。那县官虽然平庸,却不是昏聩之辈。他的无奈、他的期望也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展昭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就在他不知日后的江湖路究竟应该怎样走下去时,突然又想起了那被自己两次救了的书生与自己讲的那反道理。他那最后的一句话似又清晰地出现在展昭的耳边,振聋发聩——为官一方就可护佑一方百姓,仗剑江湖能救几人?
展昭此时觉得那句话竟有了几分道理。但做官吗?那便要舍去而今的自在逍遥,加于身上诸多的束缚。自己究竟应该何去何从?展昭自出道以来第一次不知道将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事要怎样做下去。也许,该回家看看了。从这里赶回无忧宫时,怕也快过年了吧!兄嫂不知多担心自己哪!展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想他堂堂南侠,在成名多年之后,居然像个孩子一样要回家求助了呢!几十年以后,躺在院中的摇椅上,展昭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身旁正熟睡的白玉堂,不禁感慨自己当年的决定。幸好回去了呀,才有了他人生的一大转折,才没有与这他爱入骨髓的人儿失之交臂。
当展昭风尘仆仆的赶回无忧宫时,展辉一把将他抱住道:“我还以为你小子真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呢!”苏亚文早已喜极而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展昭正想向兄嫂为自己的任性道歉,却看见旁边还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衣男子在上下打量着自己。展辉忙道:“来二弟,大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上次我和你大嫂在苗疆认识的朋友------”话还没说完,那男子已是一笑接了过去,“在下白金堂,白玉堂是在下的弟弟。”
第十九回完
前言:偶然想起,《逃情酒》里也有一位无忧宫主,是小白的娘,襄阳王是小白的爹,小s这里无意中和烟大重名了,烟大若看到此文可别说小s侵权噢。我想之所以会用这个名字,都是想给小白和猫猫一个无忧的人生吧。鼠嫂的名字和猴猴大重了,当时也没太在意。反正她也是一亲妈,小s和她一起客串嫂子给猫鼠一个幸福的结局吧。
自那日陷空岛众人把松江府几乎翻了个底朝上也没找到展昭,无奈之下打道回府后,白金堂暗中嘱咐众人,不要把当初强暴白玉堂的男人可能另有其人的事告诉他,免得他胡思乱想。十月初九白玉堂行成人礼后,白金堂觉得再留在陷空岛也没什么用处,过了几天便与卢方请辞。白玉堂依依不舍,可又不愿回苗疆,最后思量再三还是留在了陷空岛。丁月欣提出要把那女婴抱走,众人也没什么异议。于是十月十五白金堂夫妇与老术师一同启程离岛,白玉堂五人一直送到松江府才作罢。
待离了松江府,丁月欣问丈夫:“相公,咱们这么着急离岛干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急着办哪?”白金堂道:“知我者夫人也。月欣,你可还记得去年无忧宫主夫妇来苗疆访医的事?”丁月欣笑道:“怎会不记得?我与那展夫人很谈得来哪。怎么,相公要去拜访他们么?”白金堂笑道:“正是。你有所不知,当初展兄曾与我提到他的弟弟,就叫做展昭。只是展昭不愿仰仗兄长之名,因此外人多不知道罢了。现在已是十月中旬,我们赶到无忧宫也快过年了,我想展昭可能会回去与兄嫂团聚吧。不过因为没有把握,也不好把人家的私事对别人讲,所以在陷空岛我便没提。”丁月欣道:“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又让他们空欢喜一场。”于是三人带着孩子直奔无忧宫。
到了无忧宫,旧友重逢自是高兴。问起来意,白金堂解释说本是来中原给弟弟过生日的,而后顺路来看看朋友。当展辉夫妇听明白了白玉堂就是他的弟弟,又见他问起展昭是否会回来过年时,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禁脸色大变。展辉叹道:“唉,都是我那不成才的弟弟,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不过他到是真心对待令弟的,只是------”苏亚文再也忍不住了,接口道:“都是我不好,撺掇着玲珑气走了令弟。”白金堂本想着来这里寻展昭问问他带白玉堂离开唐门后发生了什么事,没成想那个男人真的就是展昭,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展辉夫妇便把展昭带白玉堂回来、他们又带回玉玲珑之后的事统统讲了一遍,只说到展昭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无消息;展昭的师父林华生在回家的途中发现玉玲珑尸体的事讲了一遍。
白金堂一听大惊,忙也把自己真正来的目的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只是隐瞒了玉玲珑真正的身份(注:小f忘了交代,白大哥把事情讲给陷空岛的人时,也没说玉玲珑的身份)。展辉夫妇听了真是又惊又怒、又悲又喜。惊的是玉玲珑竟是被人掳走、且林华生见到的不是玉玲珑;怒的是竟有人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捣鬼,他们还没察觉;悲的是玉玲珑终究是死了,白玉堂也受了不少委屈,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喜的是丁月欣抱来的女婴竟是展家的骨肉。苏亚文忙抱过去百般疼爱,再不肯放手。白金堂又道:“此番与我们同来的老人家便是你们上次要访之人,展夫人若执意想要个孩子,他是能办到的。”展辉看看妻子,见她正在逗弄那女婴,半晌才开口道:“强求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罢了,若你们肯把这孩子给我留下,我也就知足了。”丁月欣笑道:“这本就是你们家的孩子,你要要,我们哪有不给之理。难得的是你终于想开了。”苏亚文见她们肯把女婴给自己,大喜过望,帮不迭的道谢,又催着丈夫给孩子起名字。展辉略一沉吟道:“她母亲虽行事偏激,但却也是一生凄苦。莫如就叫她笑颜吧。”丁月欣道:“展笑颜,好名字,愿这孩子一生都快快乐乐的,莫像她娘一样。”那女婴似也听懂了他们的话,展颜一笑,逗得大家也都笑了。
几个人把话一说透,也就都把心情放松了,单等着看展昭会不会回来。谁知没出三天,展昭就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