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诊断过兆鳞,问了管事别的大夫都开了哪些药,管事将药单拿来,大夫看过,便笑了,说这也就不需要他什麽事了,那药单开得好,就是他开的也就如此了。
管事也不知道这大夫什麽来头,但是既然是朱公子特意请来的,大概是位名医。
大夫拿笔纸写了几行字,描述了兆鳞的病情,写完後将纸张递给刘叔。刘叔与管事说了几句话,交代了不要让兆鳞知道他们来过,管事也不明白为什麽要这样做,见刘叔一再要求,便答应了。
刘叔与大夫一同离去时,兆鳞都没醒来,根本不知道有这麽一件事。
黄昏时,重林见兆鳞醒来了,便端了份米粥进去。
"公子,先吃些东西,等会还要喝药。"
重林拿汤匙搅拌热粥,不时往碗里吹了吹气。
"公子?"重林又唤了兆鳞一声,兆鳞才回过神来,看著重林。
"重林,你等下去唤马夫备车。"兆鳞用双手支起身子。
"好......"重林迟疑了下,才答应。
"公子,先把粥吃了,大夫吩咐过,要吃过饭後才能喝药。"
重林一手捧碗,一手持汤匙,他打算喂食兆鳞。
兆鳞伸过手,示意重林将碗递给他,他动作不稳的接过碗,用看在重林眼里非常难受的动作,一口一口的吃。
兆鳞的一只胳膊受伤了,伸不直也举不起来,让他自己吃饭实在太勉强了。
重林等著兆鳞慢吞吞地吃完一碗米粥,接过空碗离开了兆鳞的寝室。他也没去夥房端药,而是跑去找管事,将兆鳞要外出的事情禀告。
管事慌了,在门口踱步,等明泉什麽时候过来,兆鳞要做的事,他从没阻止过,何况也阻止不了。
兆鳞喝下药,便叫重林帮他更衣,他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去见承昀。重林只得帮兆鳞换上一件深衣,在深衣外还罩了件氅衣。
也就在这时,明泉来了,明泉却不再阻止兆鳞,反倒搀扶兆鳞上马车,陪兆鳞前去。
无论如何都得让兆鳞了了这心愿,明泉收到承昀留给兆鳞绝交信物时,就有些担心,心里不免疑问,这郑藩世子做何打算?至於承昀见不见兆鳞,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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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照进承昀的寝室,照在床上。承昀躺在床上,伸出手去碰触照在床上的橘黄光线,他此时显得很平静。
房间里,庆祈蹲在地上将承昀的衣物收入衣箱,他自己的衣物已经收拾好。对於承昀想离开京城前去凤阳居住,庆祈感到迷惑不解,但承昀去哪里他便也跟去哪里。刘叔对於承昀的决定显得一点也不吃惊,只是问了承昀为何不回怀庆,那是承昀自幼长大的地方。
庆祈将衣物收好,抬头看承昀,承昀似乎已经睡去,此时,太阳已经西沈,房间里的光线昏暗。
庆祈离开房间,前往夥房,刘叔该是将晚饭做好了。
承昀其实并没睡去,自从那夜在皇陵发过誓後,承昀就有种混混沌沌的感觉,心似乎有些平静了,但有时候却会感到难受,但这种情感是得不到宣泄,也不允许宣泄的。他只能默默的承受,这只是开始,来日方长,而他也已经发过誓言。他当时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便是即使知道自己要反悔,那誓言也会将他压制住。他和兆鳞完全不可能,他不能许诺兆鳞什麽,却要让兆鳞以死相馈,他不能这样做。
庆祈再次进来时,一手端一碗参汤,一手持油灯。承昀见庆祈进来,便从坐起身。
"公子,趁热吃。"
庆祈将参汤和油灯放於桌上,走过去扶承昀下床。
庆祈拿了外衣披承昀肩上,他怕承昀受凉了,大夫有特意吩咐过,承昀这伤并无大碍,不过他气血亏虚,需要细心照料。
承昀坐桌前,缓慢将参汤喝完,他将空碗递给庆祈,庆祈高兴极了,将碗收走。
承昀强打精神走至窗口,望向窗外昏晦的月色。这寂寥而空荡的野外,他一住就是五年,心里终是有些不舍。而不远处,夜幕下那座隐隐可见的凉亭,便是他夏日消暑的地方。他喜欢在那里任由晚风吹拂过他的发丝衣袖,低头抚弄琵琶,那样的日子,现在回想竟有几分甜美。他也还记得,兆鳞第二次来访,牵著一匹马就在凉亭不远处站著,月光照在那一人一马身上,仿佛石雕般俊逸。
那时,仅是兆鳞第二次来访,兆鳞却带来了稀罕的烟花,在庭院里燃放。他每次前来总是显得那麽的殷勤,而清晨又总是洒脱的离去,以至承昀以为他是个尽兴而来,兴尽而返的人。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或许还好,一段时日後,当他伤好了,前来看到这里人去楼空时,他会不会就此把自己遗忘掉?承昀想,如果能这样未尝不是好事。可兆鳞并不是这样的人,也因此,承昀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兆鳞讲述为何离开他,为何与他决裂。什麽也说不出来,只能将那件信物还给他,这样他该会明白的。
承昀在窗口站了许久,才返回床躺下,明日,他便会离开这里了,除了等待他父王获得自由外,他日後将再无任何期待。
这一辈子,也就如此度过了吧,在凤阳营建一座住处,以平头百姓的身份安静的度完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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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泉他看到兆鳞划落额头的冷汗,心里有些担心兆鳞经受不住这一路颠簸,手心都捏出了汗。
兆鳞这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明泉总觉得他是猜到了些什麽,因此才如此坚定要去见承昀。以兆鳞的伤势而言,他并不适合进行这样的行程。
马车缓慢行走,抵达承昀家门口时,夜色已经漆黑得不见五指,今晚的月光分外的隐晦,隐藏於云中。
明泉和马夫将兆鳞扶下车,走至木门。兆鳞抬手叩门,他叩了两下门,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是刘叔。
刘叔见是兆鳞,吃惊的把门打开。
"袁公子,你这是何苦。"刘叔话虽如此说,可也不能让身体虚弱的兆鳞就这样站门口。
"到厅室里坐下。"刘叔在前头领路,让明泉带兆鳞到厅室的罗汉床歇下。
兆鳞进入空荡荡的厅室,却不肯再让明泉搀扶他,他独自走至承昀的房门口唤承昀。
庆祈正好在承昀房里照顾承昀,他先是听到刘叔的声音正要开门,可听到兆鳞的声音时他慌乱下竟把门栓上了。
"袁公子,你回去吧,我家公子不能见你。"庆祈慌乱地说,庆祈曾见承昀将兆鳞赠他的玉佩还给兆鳞,因此才有这样的反应。
"庆祈,承昀为何不能见我?"兆鳞问,他心里担心承昀,自从他醒来後,心里的焦躁感越发强烈,见不到承昀他放不下心。
"我不知道......刘叔......"庆祈没话说了,他正想唤刘叔时,却见承昀下了床。
"公子。"庆祈低喃,但承昀已走至门口。
"承昀,把门打开!"兆鳞拍门,他进屋後就发现反常了,屋内的物品大多不见了,而角落里却堆了几口箱子,承昀是打算要离开了吗?
承昀却没有开门,而是用背抵著门,他显得很平静,声音也很冷静。
"兆鳞,我不会开门。"承昀说。
"你打算不告诉我一声就离开京城?亦不肯见我一面,为何?"兆鳞听到承昀的声音,便停下了叩门的动作。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却很有力,就像是竭尽力气喊出的。
"我发过毒誓,这辈子永远不见你,就在太祖皇帝面前。"
承昀抓住自己的手臂,一字一字的吐出。
兆鳞单手抓住门框,以支撑不让自己高大的身子垮下,这一路奔波已经熬尽了他不多的力气。
"太子逼你的?"兆鳞问,他沈默了一会儿,再次说话时,他的脸色有些灰白,眉头紧皱,他感到了身体传来的疼痛。
"我自愿的。"承昀回答,他没说实话,他是受到太子的胁迫,但他心里也有这样的打算不是吗?他想决裂了这份情感。
"胡说。"兆鳞斥了一句,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他胸口疼得厉害。
"把门打开。"兆鳞嘶哑著声音叫道。
"我以我父王的命起誓,你说我会开门吗?兆鳞。"
承昀苦笑,他不只是以他的父亲,还有兆鳞的命起誓,他不会开门的。
"这就是你和太子的交易吗?为了将我放出来?"兆鳞松开了抓门框的手,他的手里有血,是竭力抓扯时,被木屑扎伤的。他放开了手,让身子缓缓贴著墙坐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立。
"是的。"
房内,许久才传出承昀的回答。
承昀也靠门缓缓坐下,他面无表情,每句话都说得很坚定,听得房内的庆祈心惊胆战。
"兆鳞,这是唯一理智的抉择,你也知道,我和你本不是同类人,只是这次发生的事情,让我看清了这些。"
承昀的声音很平静,他没对兆鳞撒谎,他心里是如此想的。他心里对太子有埋怨,也只因为太子如此伤害兆鳞。
"你要去哪里?"兆鳞问,他的声音竟很温柔,他不知道他失踪这几日,承昀经历了什麽,也不知道承昀是如何与太子做交易的,但会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原来的承昀。原本那个承昀是会心痛的,而不是如此冷冰。
"承昀,你要去哪去?"兆鳞再次追问,承昀之所以要离开,是因为他要躲避太子?或是只是想遗忘掉这间小屋里发生的人与事?
承昀没有回答,他不想让兆鳞知道他去哪里。就这样分别是最好的了,日後两人也不会再见面的。
"把门打开,承昀。"兆鳞恳求,他没有任何愿望了,只是希望能抱抱承昀。
"承昀,你不用见我,只要把门打开。"兆鳞想起身,几次站不起来,明泉拉了他一把,才最终站起来。
"承昀,把门打开。"兆鳞推门,若是以往的他大概会破门而入吧,可现在的他不会这麽做,并不只是在於他没有了破门的力气。
许久,房内才听到了门栓被拉开的声音,门缓缓打开了,开门的是庆祈,他一脸的泪水,而承昀背过身站著。
兆鳞如愿了,他迈进门,抱住承昀,紧紧抱住。承昀被兆鳞罩在怀中,身子细微的颤抖。
"你伤好些了吗?"承昀问。
"不碍事。"兆鳞说时用手轻摸承昀的脸,承昀的脸很冰凉,脸上有些冷冰的液体。
"别担心,我没事。"
兆鳞似乎笑了,他亲了亲承昀的发丝。
承昀的肩膀抖动。
"好好照顾自己,我照顾不了你,这是我的过错。"兆鳞低喃,他亲承昀发丝,动作轻柔得让人心疼。
"好好照顾自己。"兆鳞又说了一遍,他放开了承昀,承昀几乎回过了头,但他抑制了自己的行为。
兆鳞退出了房间,他迈过门槛时人险些栽下,明泉揪住了他。
"回去。"兆鳞对明泉说,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兆鳞在明泉的搀扶下走了,承昀一直背对房门,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房里,庆祈不停地哭。
刘叔送兆鳞上马车,兆鳞上车後抓了刘叔的手一把,他想说点什麽,却终是没说出来。
马车开动时,刘叔将大门关上,他很担心承昀,关了门後,急忙回房间。
房里庆祈的哭声已经停止,而承昀面向门外,身体靠门,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恍惚。
马车回去的路途开得更缓慢,兆鳞抵达家时,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明泉抓住兆鳞的手,就像抓住兆鳞的命魄一样。
夜访-第十七章
兆鳞醒来後,显得很平静。他背靠床坐,被子盖到腰间。
"你明日还就差事,早些。"兆鳞的声音不大,仍旧有些沙哑。
"你好些没?"明泉问。
"没事,你以往又不是没见过我病过伤过,哪次有事了。"
兆鳞回道,他似乎已恢复了平日的生气。
见兆鳞这样说,明泉笑了。
"兆鳞。这是朱公子前日委托我等你病好後给你的。"
明泉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是该给兆鳞了,再保留也没意义了。
"你可真够意思,若不是我今日前去见他,你是不是真要等我病好後才给我?"
兆鳞把玉佩捏手心里,显然有些生气。
"果然是不讨好的差事。"明泉也不恼,只是苦笑了笑。
"兆鳞,你做何打算?"见兆鳞将玉佩捏於手里,人很平静,反倒让人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这东西还回来了,我可以再送换回去。"兆鳞说得淡然。
"你中邪了?!"明泉惊愕地大叫。
"并没有,我很情醒。"兆鳞平淡回道。
明泉感到荒谬,兆鳞不至於真如此去做,这太荒唐了。若说是男女之间的,还有些可能,可兆鳞和这位郑王世子,那真的是孽缘。何况,对方都发了毒誓了,兆鳞还不肯放弃?
"他并非真心,是被逼迫的,而我也不可能食言。"
兆鳞喃喃自语。
他心里打定的主意便不会更改,也不在乎别人理解与否。他手揣玉佩,这玉佩仿佛还有著承昀的气息,这是他送承昀的物品。承昀当时只怕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出他的决定,最後只能想到送还信物这样的办法。
可是,承昀啊承昀,你送还的,我便得收回吗?
我曾不只一次说过,我若得到你,便以你为妻,你要我食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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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昀的家当不多,主要是书,单是书就装满了两辆推车,因此雇佣了三辆推车和几名脚夫。他们这一去,道路漫长,水路陆路交替,十分麻烦。
午後,一行人装好物品正准备出发时,却见门外一辆马车驰骋而来,其中领头那辆马车非寻常所见,而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亦是非同一般身份。庭院里躲避不及的众人都跪伏在地,不敢动弹。
太子从马车上下来,径直朝屋内走去,这麽多年了,他是第一次在白日来访。
承昀人在空荡的书房里,听到庆祈进门禀报的声音时,太子人已经进了书房,庆祈急忙退出。
承昀看到太子唤了太子的名字,如以往,太子每次来访那般。
"都收拾好了?"太子问,显得很平淡,他收到承昀的信,便赶过来了。
"都装好车了。"承昀回答,他之所以还在书房流连,是因为他还有些舍不得,他在这小木屋里住了整整五年。
太子不再说什麽,他看向承昀,他抬手去摸承昀的发丝,动作很温柔,承昀这次没有躲避。
"到那边记得写信,生活上有什麽不便要告诉我。"
太子口吻温和,此时的他仍旧是以往的那位亲切可亲的兄长,仍旧是承昀所认识的载垕。
承昀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忧伤,他终究还是惦记太子多年来对他的恩情,此时他心里对他已无多少怨意。
"凤阳那边离京城遥远,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你父王为你牵挂。"
太子话语都是发自肺腑,承昀这一去也让他牵肠挂肚。
"我会照顾好自己。"承昀应道,他离开这里是为了远离太子,也是为了将这木屋里有过的回忆抹去。他日後无论如何孤独,都是他自己抉择的,并无怨言。
"那便好,我送你一程。"太子执住承昀的手,承昀同样没拒绝。
他让刘叔送信给太子,是因为於情於理他都必须跟太子知会一声,却没成想,太子会在白日里赶来送行。
承昀已不知道太子心中所想的是什麽,但太子如以往像兄长般待他,他也如以往般对待太子。
太子执承昀的手出屋,他的侍从迎了过来,其中一位手中捧一件孔雀裘。
"这件裘衣你夜晚御寒用。"太子拿起裘衣,披承昀肩上。
"这革带,是我当初做裕王时的随身之物。"
太子说时,另有位侍从端来了一个方盘,盘子里放置的便是一件缀有宝石的金制革带,这是真正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