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碧辉煌的侯爵府。听说罗凡到来，上了年纪的老管家步伐矫健迅速走来。“教授，侯爵殿下正在书房等您，我带您去。”罗凡点点头，跟着管家上了楼。
“侯爵殿下。”书房外，老管家轻轻敲了下厚重的桃心木门。“教授到了。”
“让他进来。”屋里传来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
“请。”老管家旋开门上的金把手，等待罗凡走进去后，又轻轻关上了它。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厚重的橡木书桌，桌上摞了几份文件，最上面的一份，醒目的盖着英国皇室的徽章。书桌后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的头发已白，但是仍然非常浓密，而且根根妥帖。虽然那张座椅是巴洛克式的豪华丝绸靠背椅，他却依旧坐的笔直，水蓝色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来人。看他的衬衣雪白，一丝皱褶也没有，扣子个个严丝合缝，包铂金的钻石袖口也扣的牢牢的，就知道这一定是一个不苟言笑不好相处的威严老人。事实上，连贵族圈里最最讲究礼仪的英国皇室，都尊这一任的多西特侯爵为礼仪和传统的典范，几任的皇室礼仪教师都曾经向他求教，而几个年轻的王子们私下也拿他开玩笑，说遇到他，简直比遇到女王还要更小心，不然一定会被他念好久。
“罗凡。”
“是。”
老人盯着他的眼睛。“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是关于菲尔德勋爵一家。”
“是的。”老人依旧直挺挺的坐着，眼神中却悄悄带出了一丝疲惫。“我的儿子一家人因为飞机失事骤然离开了。”
“我很抱歉。”
“所以罗凡，现在你要准备接受勋爵册封了。”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凡。你是我的孙子，我儿子的儿子。现在开始，你可以冠上杰罗姆这个高贵的姓氏，是侯爵之位的下任继承人。”多西特侯爵严厉的说。
“我不是。”
“你不用否认，DNA可以证明一切。”
“DNA。”罗凡淡淡一笑。“您也会提到这些新科技的产物，真是让我意外。”
“你是什么意思？”
“我这样一个非纯血统的孩子，也可以继承这个高贵的姓氏了吗。”罗凡看着面前的人。“您早就知道我了。但是那时您痛恨我的出生，因为我的血统不符合您这个家族高贵的身份。现在，为了这个家族，您又要承认我。对不起，我对这样的事情没有兴趣。”
“你知道我们家族在历史上对皇室有多么大的贡献吗！你知道我们家族和皇室的关系有多么亲密吗！你知道多西特侯爵的册封意味着多么大的荣誉和责任吗！！”
“对不起，我对贵族也不感兴趣。再次抱歉。我还有课，先告退了。”
第三十九章
“凡，你一定想不到我们有什么样的进展！”傍晚，埃尔芒出现在罗凡的公寓门口。他一边拍着门，一边兴奋的笑着。身边的来往的人看多了教授们有了科学新发现之后的怪异举止，对此已经都见怪不怪。
“看来是好事。”罗凡轻巧的过来打开了门，又很快关上。
“是的，当然是好事！”埃尔芒走进房间，仍然不停的挥舞着手臂。“佳士得等几个拍卖公司卷入国际文物走私，私下操纵拍卖，这件事我们已经追查了几年了，今年的行动我们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根据之前的调查分析，我们在意大利某个私人画廊买了一幅梅西纳的小幅油画，他的画作在市场上比较受欢迎，特别是这种小型油画——可是花了我们一大笔钱呢！然后我们找到了当地的佳士得拍卖公司，我们表示自己从某个远房亲戚处继承了这些，但是又对收藏不感兴趣，希望卖掉它。”
“很不错的圈套。”罗凡从架子里拿出茶壶。
“当然，我们用了一点时间来取得他的信任，期间还制造了好几个地址和账户给他——绝对都是合法有效的。之后，他向我们暗示，在意大利，这幅画基本不能卖到很好的价钱——而在英国就不一样了。我们叹息说因为国家的文物管制条约我们没有办法把这些画运出海关——而他，马上说有办法帮我们把这幅画弄到英国去。当然，需要支付一定的费用。”他兴奋的在房间里转着圈。
“他上钩了。” 热水冲洗了茶具。
“各个拍卖公司，特别是这种大型的，经常有文物在海关出入。他们很容易在其中混入一些其他的——并且为它们取得一个合法的海关授权。”
“然后？”茶壶里放进茶叶。
“你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最近一期的拍卖品目录？”倒进新水。
“你太厉害了！最近，佳士得公司的人通知我们的人，展品已经到了。我刚刚还去了现场，确认了那幅画！它在那里！在展示的拍品里！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恭喜你。”
“凡，你怎么了？”埃尔芒停止讲述。坐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不开心。”
“没事。”罗凡端起茶壶，沏了一杯给他。
“不，一定有事。”埃尔芒顺势抓住罗凡的手腕，抬眼看着他。
“没什么。我能处理。”罗凡凝视埃尔芒的眼睛一会儿，绽放出一个微笑。
“就算你可以——拜托也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承担——哪怕我不能帮上太多忙。”
“很执著啊。”
“这可是我破案的关键。”埃尔芒颇有些得意。
“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不知道。”埃尔芒搔搔头，“我就是这么觉得。”
“有时候你还真是意外的敏锐。”罗凡顿了一会儿，起身打开电视，随手转了几个频道。
埃尔芒有些疑惑的看着罗凡的动作，不知道他心情不好和电视机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最近的电视连续剧不好看？还是他喜欢的明星出了什么绯闻——哈，他可是罗凡，怎么会在意这些东西。接着，电视频道定格，主持人正放出几张大照片。照片上的人很陌生，但是最近常常可以在电视报纸上看到——菲尔德勋爵一家，还有多西特侯爵。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知道。”电视里，女主持正滔滔不绝的讲述多西特侯爵家族的悠久历史，显赫地位，以及他们和皇室的亲近关系。主持人对面的一个专家介绍道：“如我们所知，历史上他们多次与皇族通婚，比如现任的多西特侯爵殿下的母亲，就是女王殿下的亲姑妈，是当时的皇室长公主，所以，按照目前的血统排序，除去查尔斯王子，威廉王子和哈利王子，多西特侯爵就是英国王位的第四顺位继承人，而如果他继承了王位，那么不幸丧生的菲尔德勋爵殿下，便是唯一的王太子殿下。而且事实上，菲尔德勋爵殿下也是少有的几位有殿下头衔的人。”
“噢，还真的是一位王子殿下。”之前几天忙着案件，虽然听说过这件事，但是还真没有好好看过电视，不知道这些详情。埃尔芒叹道。“可怜的王子殿下。”
“你梦想过成为一个王子么？”罗凡转过头看埃尔芒。
“谁没有过王子的梦！”埃尔芒夸张地笑了，“不过，我是一个骑士哦。”
“骑士？”
“是的。”埃尔芒透过他看向窗外，“从小时候开始妈妈就一直对我说，每个男孩子都是一个骑士，而女孩子则是天生的公主，骑士就是要保护公主，让她们不要哭泣，得到幸福。一旦骑士与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公主结合，他也就变成了国王。所以，我小时候一直把做一个好骑士当成目标哦。”
“你母亲很伟大。”
“是啊，我记得她从来没有和我的父亲吵过嘴，啊，不只是我父亲，从我记事以来就没有看到她和谁吵过架。我很爱她，附近的人们也都很喜欢她，人人都喜欢来我家坐坐。她微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和图画上的圣母一模一样。”埃尔芒微笑着回忆。
“可以想象。”
“我想过一定要好好的孝顺她，比起其它的公主，我一定要让妈妈先幸福。”
“你一定可以做到。”罗凡握住埃尔芒的手。
“可惜她在我16岁那年因为癌症去世了。那天，她还微笑着对我说，亲爱的，真可惜我等不到你带着公主来见我，变成一个国王的那天了。不过，我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祝福你的。”
“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不要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不开心？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埃尔芒深呼吸，振作精神，又露出开朗的笑容。
“我也来说一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一个香港女孩来到英国留学读法学硕士。她非常优秀，也非常美丽，是典型的东方式淑女，得到了很多人的注意。其中，包括一个古老的贵族的后裔。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样，他们陷入了爱河。但是，灰姑娘没有从此和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国王殿下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爱上了一个没有高贵血统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这个时候有了身孕。”罗凡微微一笑，继续自己的讲述。“国王殿下认为这是那个家族的耻辱，派人找到她和她的家族，要求这个不合格的女人堕胎，马上里开英国。这个香港女孩来自书香世家，她的家人对这件事情同样恼火，也逼她放弃这个孩子，立刻回香港。王子殿下却找到女孩，约了时间和她一道逃走。
可是，在约定逃走的那天，他没有来。女孩决定要留下这个代表了爱的孩子，但是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而她又不能回家。结果，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只能在各个国家流浪。孩子出生后依旧如此。”
“凡……”毫无疑问，罗凡说的是自己。埃尔芒把罗凡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对。
“虽然常常要搬家，生活也不稳定，但是母亲还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爱护这个孩子。可是，在那个孩子5岁的那年，一天在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失控的汽车撞了上来。母亲推开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她自己没有躲过。”
“凡，对不起，我……”
“当然，没有人来认这个孩子。他被送进了孤儿院。22年后，因为国王失去了继承人，他就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孙子。”
“凡，凡，不要说了。”埃尔芒抱住了面前的人。
“不要这样。其实没什么。”罗凡微笑着，挣开了那个怀抱。“因为人类，都不值得相信。”
“凡，你也是人。”埃尔芒不得不反驳。
“对。我也是人类。所以，我也不值得相信。”
第四十章
房间里有瞬间的沉默。埃尔芒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安慰罗凡，罗凡走过去，镇定的关掉电视，坐了下来。
“抱歉埃尔芒，我失态了。恐怕今天不适合谈你的案子……”
“我相信你。”埃尔芒打断了他的话。“不管你做过什么，还是想要做什么。只要是你告诉我的话，我都相信。我相信你。”他直视罗凡的眼睛，“所以拜托你也相信我。”
“你错了。”罗凡也凝视着他。
“我相信你。”埃尔芒固执的回答。
“哪怕我是一个罪犯？”
“如果你被怀疑是罪犯，我一定第一个找到你没有犯罪的证据——如果真的是你做的，我会亲手送你去监狱……但是，我依然相信——你不会骗我。”
“你的信任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没关系。你不愿意相信，我也会坚持，只是，凡，请相信我，你不是孤独的。”埃尔芒抓住罗凡的手，恳切的说。
“好。我答应你，如果被抓到，我一定不会骗你。”罗凡凝视面前的人，微微一笑，仿佛一阵春风拂过，冰封的花朵终于开始绽放。
“现在，好好洗个澡，去睡一觉，忘掉这些事情——我就在你身边。”埃尔芒觉得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我还没有脆弱到要人来陪。”罗凡失笑。
“我知道。”埃尔芒努力的平复过度的心跳，“但是我希望能陪着你。你看，不早了，你今天也累了，该睡了。”
“我是有点累了。”罗凡站起来，解开自己西装外套的纽扣，脱下，然后是衬衣纽扣——
“等等，凡！你要做什么？”埃尔芒慌忙转开身去。
“你没有见过穿着衣服洗澡的人吧。”
“那我去给你找干净的衣服！”埃尔芒急匆匆的冲向了衣柜。
罗凡扬起嘴角。再一次确定，这是个很笨很傻的男人。还没弄清他的情况，也不管是不是会受到拒绝，还是坚持要伸出一双手。但是，居然是他这样笨的人，让他发现，过了这么多年之后，自己原来也还会渴望温暖。
错了。我应该已经习惯了孤独，并且享受它。
否则，罗凡就不再是罗凡。
罗凡黑亮的眼眸中一抹异色突然闪过。
……
七天后，佳士得总部。
罗凡坐在台下，看着拍卖师用充满了煽动性的语言介绍着台上的拍品。“这幅画是意大利早期著名画家梅西纳的小型圣母像，具鉴定应该是他中年的一幅小品，看这幅画，笔法柔和，色彩明快，情调宁静，是一幅上乘的佳作。开价600万英镑，增价幅度10万英镑，有应价的没有？”
一个男人悄悄走到罗凡身边，欠身施礼，然后坐下。“殿下。”
“斯托克先生。”罗凡报以微笑。
“谢谢您。我想过了。既然这个错误由我开始，也可以由我结束。”坚定的语气，决然的表情。
罗凡侧过头去，看着斯托克。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如此决定。这个男人能够站到现在这个位子上，不是偶然。
拍卖仍在进行，场里的气氛非常活跃，人们都关注着精美的拍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前排的小姐现在应价700万英镑，还有哪位加价？……有了！710万英镑在我左手边，现在是710万，……750万！举750万英镑的是后边这位先生，还有加价的没有？800万英镑！568号先生出价800万英镑，下一个价位810万，还有没有加价的？现在是800万英镑……还有应价的没有？”
“800万英镑第一次！”
“800万英镑第二次！”
“800万英镑最后一次！”拍卖师环顾四周，确认再无人应价，果断敲响了拍卖槌，宣布：“成交！”
“68号，800万英镑成交，谢谢！下面拍卖第15件拍品，也是本次的重头戏，中国清朝康熙年间的御用镂空纹九龙祥云和田白玉玉牌一对，开价2000万英镑。”
罗凡的目光重新落到拍卖场上。
拍卖师突然瞪大了眼睛，“1亿英镑！26号这位先生出价一亿英镑！有应价的吗？”场里的男男女女骚动起来，往罗凡的方向看去。
“一亿英镑第一次！”
“一亿英镑第二次！”
“一亿英镑最后一次！”拍卖师非常激动地落下拍卖槌。“26号的先生，这对玉牌归你了。我们的工作人员会指导您付款。”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打扰您这么久，希望这能稍稍表达我的歉意。如果以后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尽管来找我。再次感谢您。”
……
下午。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射在桌面的白玉牌上，给它镀上光圈。不愧是宫廷御用，九条龙在玉牌上镂空雕成，栩栩如生，姿态各异，上下飞舞着追逐几颗明珠。羊脂白玉温润光泽，由于人们长久的摩挲带出独特的光芒。罗凡正身，低吟：
“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慎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
有人敲门。罗凡站起身来。
“凡，你还好吗？”，门外是埃尔芒。
“进来吧。”罗凡让开身子，“ 你居然会敲门，真是意外。”
“噢，今天最大的意外居然不是有个男人花了一亿英镑送你一对玉牌吗？”埃尔芒走进来，没发现自己的话有点酸。
罗凡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飞快的一瞥，埃尔芒却觉得好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我没有调查你！”埃尔芒举起手，“你也知道今天的拍卖会上有我们那个拍品，我们当然要派人去跟全场——结果今天遇到那个场面——他们当成趣事和我说的——你知道，我们有些队员其实也很八卦……”
“你不需要解释。”
“但是你不高兴了……”埃尔芒半低着头，小心的看罗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