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的伤口还在滴血,阿九闻到血腥味,蛇也闻到了血腥味。
白茫茫的雪地上银白色的蛇匍匐而来,发出簌簌的声音。这不是普通的蛇,在这样至阴至寒的地下冰雪城中所生长的决不是普通的蛇。
尹子轩挥舞双叉迎面而上,迅速陷入了蛇阵。说也奇怪,那蛇斩了又长,死了又活,杀得再多再快,也无济于事,倒把尹子轩累个半死。
尹子轩自身难保,也就顾不得林树这边了。阿九是脚软手软,林树又受了伤,手中也失了法器。眼看危险逼近,阿九突然想起身上带着的混天珠,忙拿了要递给林树,偏生手软,半天掏不出来。那蛇群就在四周盘旋,越逼越近,岌岌可危。
林树却像知道阿九心事似的,低声道:"别掏了,混天珠对她没用。"
阿九急道:"妈的,总比没有强!"
他此时心急如焚,声音都变得嘶哑了。
可惜,蛇可不管他有没有找到珠子,话音未落已然近到身前,一扭身攀上了阿九的脚踝。
阿九这下慌了,抽出腰间暗藏的流星锤劈头盖脸朝蛇头打去,好歹算抽出了腿脚。
林树这边血腥味大,蛇循着味道都朝他袭去。林树左手拇指与食指指尖相连,其余三指轻轻握拳,右手包握左手,呈"宝瓶手印"。他口中默念"摩利支天心咒",缓缓坐下,盘腿打坐,如入无人之境。那些本已逼近的蛇居然缓缓退下。
这时,阿九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原来正是林树传音入密,叫阿九到他身边坐下。
阿九听话,与林树背靠背盘腿坐下。尹子轩和青风也都过来面冲外坐成一圈,正好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蛇退到一丈左右便不再退了,又蠢蠢欲动想要前进。思雪此时浑身爬满银蛇,神情却从容得很。
阿九听到林树传音道:"全都闭眼!你们随我一同默念咒语,不得有误,发生任何事都不可睁眼,心无杂念,方可脱险。"
阿九忙闭了眼,仔细听林树念了一遍咒语,这正是刚才林树自己念的"摩利支天心咒"。这是九字真言中最后一个,要得就是"我心即禅,万冥合一"的境界。阿九学过皮毛,但因为一直毛躁,难以心静,所以每次到了这最后一层,便止步不前,令易牙苦恼。
如今这是性命攸关,被那些银环蛇咬了可不是说着玩的,阿九死也不能死在这些恶心的长虫嘴下。
咒语念动,蛇阵屏退。
阿九不敢睁眼,更不敢多想,只一个劲念咒,直到耳边再次响起林树的声音:"好了,睁眼吧。"
阿九睁眼一看,白茫茫的大地好清静。再一抬眼,思雪怒气冲冲瞪着这边,身上没有蛇,手中也没了刀,那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
林树大声道:"你还有什么法宝尽管上吧。"
思雪冷笑:"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真是好不要脸。"
林树道:"莲花,你还真好意思说自己是弱女子!这里尹子轩和青风怎么也是你的晚辈,你欺负晚辈才该脸红啊......"
"你怎么不说自己和那个狐狸精也是晚辈呢?只怕你也不好意思吧!这狐狸精以前迷得你被贬下凡间受那几世的难,如今转了世也不放过你,玉清子,我可替你不值啊......"
"闭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偏不闭嘴!想当年几个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如今你就算恢复了仙体,没有了玄人珠,也是枉然。如果不是你把珠子给......"
话音突然断了,阿九本听得用心,忙起身看。却见思雪那纤细的脖子被一只手掐住咽喉,那手的主人正是林树。
"当初真不该在封锁你记忆的时候手下留情,若不是怕做得太狠,搞成傻子,我真该把咒下得很重些。"林树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力道也重了。
"不是你不忍,只是你......你不能罢了......"思雪被掐着喉咙,声音非常沙哑。
林树冷笑:"我给了你几百年自由的时间,谁让你不知足呢?"
思雪还想说什么,林树已经不给她机会,手上用力,卡着脖子把她拎了起来。
思雪脚刚离地,就见她飞起一脚朝林树踢来。刚刚林树使的定身法看来又被她解了,林树向后一躲,思雪便收腿脱身。这一踢原本就是虚晃一招,现在既然挣脱,自然立马跳到一边喘粗气。
林树却不放过,冲上去就是一掌。思雪倒退两步,血竟从嘴角溢出,看来早有内伤了。
林树冷笑:"你为了杀我,不惜动用‘千手刀'和‘银蛇阵',这两种法术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法力,稍有不慎便会被咒语反噬。你这么拼命,我也不好敷衍你,遂你的愿好了!"
思雪捂着胸口,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林树叫声"来",躺在地上的桃木剑窜上半空,左右摇摆,猛地一震,把那把黑色的匕首震落下去,然后才嗖的飞到林树手上。
林树右手执剑,微鞠一躬,正色道:"莲花,我本可不必杀你,你若在此发誓不再纠缠于我,从此留在这冰雪城潜心修炼,我们的恩怨也可一笔勾消。"
思雪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我之间恩怨已深,你父子关我多年的事我可不计较,但你当初为了那只狐狸,封了我的法力和记忆,害得我白白在人间过了这么多年混沌日子,这笔帐我怎么也要算!我们不可能一笔勾销,永远不能!"
阿九站在旁边不远处,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寻思着思雪口口声声说的狐狸到底是谁。没等他想下去,突然一股热浪袭来,却见思雪浑身带火朝林树扑去。阿九想都没想,直接飞身出去,迎面朝那团火球冲去。
半空中他居然还没忘了变身,两只狐狸耳朵从一头红色的长发里立了出来,九条尾巴拖在后面摆呀摆。
好热!
思雪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火光包围,阿九扑过去,很快就闻到焦糊的味道。
痛......
被火球撞个满怀,炙热的火焰马上烧到了他的皮肤。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推开对方,可却被抱个满怀,思雪的手从火焰中伸出,死死抠住阿九的双臂,她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到变形。
焦糊的味道更重了。
阿九在拼命挣扎,他的眼睛被烟熏到睁不开了,他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但意识却开始模糊。
林树的声音最大,这家伙居然能吼出那么大的声音,与他的形象不符啊......
这是阿九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他醒来的时候摸到了床单,对,是摸到的,而不是看到。
因为他看不到。
第十七章 自由
阿九用手摸摸自己的眼睛,是睁开的。
他以为是天黑了,但发现不是。
林树的声音近在咫尺,声音里充满关切,还带着疲惫:"醒了就好,什么都别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九强撑着要坐起来,林树伸手扶着他,嘴里念叨着:"慢点,慢点。"
阿九道:"我没事,不就是看不到了么!我还有耳朵可以听,还有鼻子可以闻,还有手可以摸,我好着呢......"
说罢还拍拍了胸口,痛得他龇牙咧嘴,连连咳嗽。
林树苦笑:"傻瓜,这时候还逞强......"
阿九笑:"你才是傻瓜,把玄人珠给了我,不然蓝莲花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林树被哽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末了,才低声道:"你想起了多少?"
"一点点。"
"怎么可能,我明明......"
"你明明封住了我的所有记忆,为了让我永远不记起来,对不对!"
"阿九--"
"我说得不对吗?我看你的法术也有限,真是豆腐渣工程!"
"你--"
"你什么你,玉清,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林树轻叹一声,摇摇头道:"九儿,你能不能别这么粗鲁?亏我还特意拜托胡九,请她帮忙孕育你的灵体,怎么转世出来除了模样更俊俏了,脾气是一点没变呢?唉......"
之后的几天阿九都在黑暗中度过,林树说只是被毒烟熏了,暂时失明,很快就会好。但这个很快也是需要时间的。
阿九并不着急,反倒觉得这样不错。可以一天到晚有人伺候吃喝,想吃什么都有人递到嘴边,连擦嘴的琐事都不用自己动手。阿九很惬意。
在他卧床休息的几天里,青风来探望过他。从青风口中阿九才算弄清了自己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虽说已经猜到大半,但被证实之后,阿九还是有些震撼。
思雪终于还是死了。
到她死的时候,阿九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死,但他最不明白的恐怕还是思雪究竟爱谁。
虽说她口口声声说喜欢尹子轩,可阿九却感觉不到她的爱。不管是对尹子轩还是林树,她都有种不清不楚的感情,可又都不像是爱。
总体来说,思雪只是个渴望得到爱情的"女人",可是她又害怕受到伤害。但当对方爱上别人的时候,她就会感到自己受到了伤害,可能会做出非常疯狂的事。就像这次自焚一样。
阿九并不认为思雪只是要杀死林树,他觉得思雪可能想和林树一起死。可惜他的记忆并为完全恢复,所以他不知道林树和思雪之间是否有过什么。当然他相信,这一切只是思雪一厢情愿,否则她也不会如此恨林树。
而对于尹子轩,她更多的是感到一种挫败,一种被自己的影子打败的挫败。青风是她的儿子,长着和她一样的脸,却得到了她所没有的爱情。
她在嫉妒,她嫉妒每一个拥有爱情的人。说到底,她不可恨,只是可怜。所以阿九虽然眼睛看不见,身上的烧伤也还痛,但他一点都不恨思雪。有时候他在想,如果思雪的记忆没有恢复,她也许会好好活着。至少她还有棋风。
说到棋风的时候,青风的眼圈有些红。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棋风都不再说话了,只是守着思雪的尸体发呆。后来林树给思雪收了尸,埋在冰雪城中央,棋风就守着墓继续发呆。
青风不停对他说话,讲小时候的事,可就是没有反应。
林树把冰莲放回了冰雪城的密室,只要在那里放着,冰雪城总有一天会重新点燃生机。青风说,玄冰是男子,又不能孕育生命,怎么能点燃生机呢?
林树笑了笑,不置可否。
阿九的眼睛在七天之后终于复明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冰雪城探望棋风。
林树陪着他一直步行。
从阿九养病的宾馆到冰雪城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林树本来提议御剑而行,阿九说就想这么走走。
一路散步似的走在石梯上,阿九的嘴巴比树上的小鸟还聒噪。
"玉清,我只记得零星的事,但我为什么会成为胡九的儿子,你说得不清不楚的......"
"这些事不重要,不知道也好。"
"怎么不重要?关系到我的基因身份,比如我为什么要姓木?"
林树叹口气,道:"你自己本来就姓木啊。看来我那次还真是下手太重了,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那我叫什么?"阿九的眼睛里闪着光,急切地问。
"你就叫木念九。"
"啊?"阿九眼睛里的发出光芒万丈,小宇宙就要爆发了,"究竟是哪个混蛋给我取得这鬼名字!被我抓到,我一定把他砍成八八六十四截,全部拿去灌香肠!"
"你真的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怎么,你有意见?"
"我倒是没意见,唯一的问题是--这名字是你自己取得啊!"
阿九的下巴处于脱臼状态,还好他手快,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复原了。
他活动活动下巴,疑惑道:"怎么可能......"
"你自己说要随我姓,然后要让我记住你,天天念着你,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是了,玉清姓木,林树就是木头,他在人间的名字就是"木林树"。
"那我以前叫什么?"阿九又问。
"阿九。"
"没有姓?"
"没有。"
阿九没有再问下去,虽然对林树的答案不甚满意,但继续问也不会有结果。只能靠自己恢复记忆了,这家伙一向是当革命烈士的主,不想说得话怎么撬也没用。
阿九就一直沉默到见到棋风。说是看棋风,其实是去看思雪的墓。
墓修在冰雪城中央的广场旁边,用土堆了个小坟包。墓碑上面的字一看就是林树刻的,龙飞凤舞一点也不像是墓碑文。
棋风就跪坐在墓碑前,一动不动。
阿九看到不远处的青风,尹子轩守在他旁边,看来这二位已经来了些时候了,又或者根本就住在这里。
阿九和棋风不熟,也搭不上话。于是对着墓碑道:"思雪小姐,你若泉下有知就托梦告诉这个痴心的男人,不要他牵挂了,要好好活着,不然这世上真正爱你的男人就这么挂了,你不伤心么?"
阿九说完这话,从带来的篮子里取出香腊钱纸,半跪在地上点火。
林树道:"她又不去转世,你搞这些做什么?"
"祭奠本来就是活人搞出来的形式,了我自己的愿罢了。"
"你要是记起前世,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倒未必,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就算前世她做了什么,她现在这么死了,也是受到惩罚了。"
林树叹口气。
阿九道:"你最近可越来越喜欢叹气了。"
林树看了看他,又叹口气,道:"我这是感叹自己找到了一个大善人,这普度众生的神仙怎么没让你赶上,真该给你发个奖。"
"什么奖?"
"善心泛滥奖。"
阿九脸一沉,不理会林树的调侃,虔诚的上香跪拜,还拿了纸钱烧。
棋风在一旁冷眼旁观,过了许久,纸钱烧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突然跪坐起来深鞠一躬,道:"谢谢。"
阿九愣了一下,忙鞠躬还礼。
青风扑了过来:"哥,你终于肯说话了!"
棋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不是你哥,请你走吧。"
青风道:"你明明记起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肯认我呢?"
"请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来了。"
"哥--"
"她不会想看到你们的,请走吧。"
"哥--"
青风还想再说,尹子轩拉住了他,对他摆摆手:"别这样。既然棋风这么说,我们走吧,来日方长,以后会见面的。"
青风满眼不舍,但终于扭过头不再看棋风。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转身"扑通"跪在地上,面朝墓碑叩头三次,这才起身又走。想了想又转回来站在阿九面前,也不说话,直接解扣子。解了两颗领口的扣子,就伸了手在脖子上掏啊掏,掏出一颗黑色的珠子。
青风把珠子解下来,摊开手递给阿九,见阿九不接就一把拉过阿九的手,把珠子塞到手心里。
"这东西我本来舍不得送人,毕竟是子轩送的。但我知道你比我需要它,请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