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些千奇百怪的关于人类的故事,小雪突然觉得害怕,他很害怕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因为他还没有活够,没有玩够。
所以第一次虽然他对这个新发现的地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却仍然无法抵挡心中那股从小便被深深刻在脑海中关于人类可怕的那个印象,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飞奔回家,并在接下来几日安静呆在家中,试图忘记这一日的经历。
可是过了几天,小雪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个道观,想起袅袅飞烟,想起清香的味道,想起来来往往的‘可怕’的人类。
终究还是不由自主地又一次跑去了哪里,这一次,他站的很近,趁人不注意直接跳到了道观院里的那棵大树上,躲进繁茂的枝叶中,看着往来的清一色穿着道袍拿着拂尘的小道士们。
他们或是诵经,或是习武,或是扫院,神情都是一派安详平和,在他们眼中看不到任何长老们甚至是族人们所说的人类的那种贪婪、自私、和那可以摧毁一切的欲望。
小雪很疑惑,到底是他们的祖辈弄错了,还是因为这些人类伪装的太好?
因为疑惑,小雪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最后还是把疑问告诉了族里的大长老,让他来为自己解惑。
慈祥的大长老轻抚着小雪的脑袋:“世间人类或分多种,善良的,邪恶的,仁慈的,残暴的,不一而足。其实大多数人类都是善良仁慈的,他们会为生灵着想,不杀生,不贪,无欲。
你遇见的那一些,便是善良的人类,他们尊道贵德、重生贵和、抱朴守真、清静无为,只和他们接触,我们是安全的,放心的。以后允许你去道观听听他们诵经,学学道义,修身养性,但是必须答应我,除了观中道士以外,不准在任何其他人面前泄漏自己的踪迹,也不准接近道士以外的人类,若不能做到这些,从此便禁了他的足,不得再出家门一步。
小雪自是赶紧点头应允,大长老可以让他去接触人类已经是非常开心,虽然只是道士,但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可是小雪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他问:“既然长老说大多数的人类都是善良的,那为什么还要惧怕这一小类的人而让整个族人迁移呢?”
长老笑道:“虽然大部分的人类是善良的,他们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可是只要世间存在一个坏人,就会给我们族类带来灭顶之灾,你要记住有时候往往一个坏人带来的毁灭力量比一百个好人的正义力量更为可怕,所以只要这个世上还存在一个异类,为了我们族的不灭亡,就要一直在山林中住下来……”
虽然不能很明白长老的意思,但小雪知道长老一定是为了整个族着想,长老说的一定是对的。
有了长老的允许,小雪正大光明地跑去道观骚扰那些清修的小道士们,从一开始只躲在树上嬉闹到后来跑到院中,甚至调皮地跳进他们休息的卧房。
道观里的小道士们发现了小雪的踪迹,对这个每天来骚扰他们的小动物异常喜爱,闲暇之余总爱和他玩闹,有时便喂给他一些水果,没过多久,整个道观都知道了这一只稀有珍贵皮毛纯白的可爱岩貂。
这天小雪正趴在院中的石桌上开心地吃着小道士们为他准备的水果,道观住持却悄然而至。住持的突然出现,多少有些吓到小雪,他每日来这里玩耍却一直没有见过住持,虽然其他人都说住持是一个和蔼面善的老人,冒犯了别人的地盘,小雪多少还是有些胆怯,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长眉银须颇有仙风的老住持轻柔地抱起小雪,微笑着对他说:“观中近日会不太安稳,会给小家伙带来灾难,听老道的话,一个月以后再来,我们道观的大门会一直为你敞开……”
小雪有些不乐意,他已经着实喜欢上了这里,清静却又不缺热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好,陪他玩,给他讲道经,从来不会因为他是异类而排斥,若不是长老规定他必须每日回去,小雪恨不得在道观生根发芽。
可是他看着老住持道骨仙风的样子,不自觉地就听了他的话,他想住持这样安排自会有他的用意,反正也只有一个月而已,应该会快就会过去的。
于是自那天后小雪果真的没有再去给他带来无限欢乐的地方,每日只在家中消磨时间。
不过不管人也好,异类也罢,越是让他不要去的地方,偏就会越想去,他非常好奇,好奇住持口中的不安稳是怎样一个状态,为什么说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虽然答应了住持,可实际上只在家中呆了二十天不到便已按奈不住,之后又忍耐了五天,已至他的极限。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而已,看看那些可爱的道士们练武诵经扫院的有没有偷懒,看看院中的那棵大树是否有又长高了,看看道观中有什么不安稳状况……看完就走,然后一定等过了一个月再去,嗯,就这样。
趁人不注意,小雪轻车熟路地跳上院中的那颗大树,躲在树中看着来往众生,看着他们,烦躁多日的心便也奇异般地静了下来。渐渐地夕阳西下,整个院子都染上了一层金色,迷离而又瑰奇,小雪正在赞叹着大自然的美丽,树下却突然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可惜,可叹。”
小雪好奇地朝树下看了一眼,只是一眼,便从此堕入命运之轮,再无法回头。
树下站的是一个陌生的人类,应该是一个书生,因为他手中拿着一卷书。普通的青衫着身,普通的白玉发簪固定着青丝,普通的五官,稍显清秀……从头到脚都很普通,可是小雪就是无法移开视线,仿佛着了魔一般。
心中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催眠着他,但是他却不知道那个声音跟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对方好熟悉,似乎前世或是前前世,亦或是更早些就认识一般,而且似乎还跟对方纠缠了好久好久,脑中会有一些模糊的片段闪过,可是他记不真切,来不及抓住任何痕迹。
小雪就那样呆呆地望着他,然后就那样不受控制地直直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以为会四肢朝地极为不雅地趴在地上,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他落在了一个软软的怀抱中,而那个怀抱地主人温柔地抱着他,细细地看着。
感受到这个陌生人手中传出来的温热,小雪想挣扎着站起来,那人却轻柔地抚着他的皮毛,眉眼弯弯地轻声说道:“小家伙原来是名贵的岩貂哦,刚才是不是吓坏了?没关系,如果害怕的话可以呆在我怀中呢……小家伙真漂亮,一身皮毛比冬天飘洒的最干净纯的雪还要白上三分,顺滑光亮,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岩貂……”
小雪感受着他温柔的轻抚,加上好听的轻喃,就像被催眠一般,全身心地放松下来,迷迷糊糊地便躺在这个陌生的怀中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异常安心,似乎还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人,跟这个平凡却又温和的书生幸福地生活了在一起,共住同一屋檐下彼此相互依靠。然后一起看日出,看夕阳,种花养草……这样幸福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到老,然后再一起进入轮回,下一世再续前缘……真美,即使只是梦,小雪似乎也感受到了幸福,睡梦中甜蜜地笑了。
于是一直抱着小雪轻抚着他皮毛的书生,奇异地见到这个在他怀中睡的正香可爱的小动物竟然翘起嘴角,虽然他从未见过动物的笑容,但他却知道这个小家伙在笑,很开心地笑,知道他内心的快乐,似乎可以读懂他的内心一般,看着小家伙的笑颜,书生也勾起了嘴角……
小雪醒来时就见到自己四肢放松地窝在书生怀中,书生也已经睡着,但他仍然维持着抱着小雪的姿势,侧卧着入睡……小雪有些脸红,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跟人类同睡一屋,还是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类怀中,若是让长老知道了,非得被吓坏不可。
他扭动了一下身子,正想起身,身旁的书生却醒了,见到小雪扭动的模样宛然一笑:“小家伙睡醒了?我向观中的小师父门要来一些水果,他们说都是你爱吃的,现在在桌上,若饿的话赶紧去吃,看不要饿坏了。”
小雪呆着没有动,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他说的话很好听,听了很舒心,心里像小虫爬过一样,痒痒的,很奇妙。
书生以为彼此沟通有问题,以为小雪听不懂,于是试探着问了问:“小家伙,你听的懂我说话吗?若听得懂过来蹭一下我的手,如何?这样也好让我知道呀,我可不喜欢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哦”
小雪听罢听话地过去蹭了蹭他的手,表示自己听得懂。
书生一见他如此,高兴地重又一把抱起了他:“太好了小家伙,你竟然能听的懂我说话,那就好多了。嗯,我叫以安,以后别忘了,你叫什么呢?”
“扫雪”小雪说了一句,却发现在对方听来,只是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叫声,他急的团团转,书生似乎也理解了他的着急情绪,看了看他,笑着说:“我看小家伙毛色胜雪,不如以后我就叫你为‘小雪’好吗?”
小雪高兴地点了点头,以安为他起的名竟和原名毫无差异,好像真的心有灵犀似的,很奇妙。
因为以安,小雪有生以来第一次夜不归宿。不过所幸的是貂族喜静,平时都是各自单独居住,所以小雪的一夜失踪全族竟全然不知。
接下来几日小雪虽不至日夜伴在以安身边,却也每日必到。才不过几日,彼此已然非常熟悉,每次小雪都钻到他怀中坦然地享受着异常安心温暖的怀抱,而以安也总是对他非常纵容,任凭小雪把毛茸茸地身子往自己身上靠,还要时不时地为他梳理皮毛,全然似一贴身奶娘。
小雪跟以安的过分亲近自然冷落了道观中其他的小道士,他们对这个抢去他们可爱小动物的陌生人虽然有些许不悦,却也不会因此怠慢了他,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只不过小雪有些愧疚,他也知道自己太粘以安以至于冷落了其他人,有心想分散一些自己的注意力,可是每每这样做总是以失败而告终。
短短几日,小雪就发现自己对以安的依恋超出了原来的想像,只要一时半会儿不见,就忍不住想要找他,见不到就会觉得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做什么事情都毫无动力,即使是吃到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食物也无法稍稍消减些许对对方的依恋,非得见到他靠在他怀中才能安心,好像他就是自己的另外半个灵魂一般,只有两个灵魂在一块他才会消除不安。
所以每天傍晚的分别成了小雪最难过的时刻,他有时甚至希望太阳永远都不要下山,不要西沉,这样他就可以永远都和以安呆在一块了。
他也对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感到极为不解,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不然行为怎会如此异常,这种异常已经远远超出自己可以理解范围了。他以往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只知道自己对以安很依恋,但是这依恋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含义,小雪完全不明白。
这天小雪又窝在他的怀中,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叹气:又到了分开的时候了呢,又得过一个漫长的夜晚才能见到他,自从认识以安之后,才发现原来夜晚竟是这样的漫长,漫长到让他心焦……
“小雪?”以安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小雪抬了抬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明天就要下山回去了,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以安抚着小雪的头说。
“什么?以后都不会再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代表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在山中生活的好好的么?为什么要离开?”过度的震惊让小雪不顾礼仪直接从他怀中跳上了他的肩,人兽不通言语,所以他只能用两只前爪一直拍打着以安的肩,表示自己的震撼震惊和不舍。
以安叹了叹气,把一直拼命乱晃的小雪抱回自己怀中:“我知道小雪舍不得我离开,我也是很舍不得小雪,可是我在这里已住了一月有余……这次来山中静养已浪费了过多时日,再过三个月便是三年一度的科考,男儿志在四方,怎甘一直偏安一偶?
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就是有一日可以博取功名利禄造福四方百姓,又岂可为了一时享乐而放弃毕生志向呢,对不对?
所以明日中午我便会返回家中苦读……若是小雪真的不想与我分开,不如随我一起回家好吗?”
小雪一直情绪低落不已,当下猛然听到以安竟然让自己跟着他回家,又是万分意外。
随他回家……又何曾不想呢,可是……貂族的禁令怎么办?自己贸然跟着他下山破了禁令不说,而那些关心自己的长老还有族员亲人他们又会有多么伤心难过呢,小雪抬头看了看以安,可是……如果以后都见不到他了,自己也会很伤心很难过啊……该怎么办才好,该怎样做才能既不破禁令又可以天天见到以安……
以安见小雪一会趴着一会又起身一会又摇头一会又点头的,知道他肯定也是难以选择,仔细想想也是自己考虑不周了,让这个小家伙离开从小生活的家园随他去陌生的地方,是太过于不近人情了——虽然很喜欢这个小家伙,可是……还是让他自己选择吧,若是他自己愿意跟着我下山,那以后定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开心快乐,不过——小雪本来就那么讨人喜欢,我一定会跟他一直很开心的生活吧,等考取功名以后,再带着他一同去上任,吃好吃的食物,玩好玩的东西,小雪一定会很高兴呢……
于是以安抱起小雪,让他的眼睛看着自己,非常郑重地对他说:“小雪,你不要急着答复,今夜回去好好考虑一下,然后,若是想随我下山,那明日便到观前五十丈开外的那棵迎客松下找我,嗯,我会等你到午时。如果午时你还不来的话,那我……小雪,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雪拼命地点头,明白,当然明白,如果我想通了一定会来,一定会在树下等你!他转头看了一眼观外远处那棵被围墙完全挡住根本看不见的迎客松。
接下去彼此静默着都没有说话,夕阳已完全沉到山崖下,天已完全暗了下来。小雪又该回去了,他倏地起身往回跑,头一次没有一步三回头,只消一会,雪白的身影便融进了愈发浓密地夜色中。
身后是以安浓浓的不舍,与以安不舍相呼应地还有站在回廊上一直注视着小雪的老住持地深深叹息:“劫数呵劫数,终究还是无法躲过么……”
第二日以安早早地收拾了行囊,拜别了住持,便一直在那棵约定的松下等着他的小貂。
时间一点点流逝,离午时也越来越近。本一开始还自信满满的他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变的不确定,他的小雪一定会来吧?他应该会来吧?他会来吗?
阳光照在身上而折射出的影子已经与自身合为一体,然后身影又一点点一点点地拉长……以安揉着站的发酸的双腿,重重地叹了叹气:在小家伙的心中,原来我还不是最重要的,呵呵……
他颇有些受打击地拿起放在地上的行囊,准备离开,肩上却蓦地一下子重了起来,下一刻一颗毛茸茸地脑袋就直往他脸上蹭,以安惊喜地起身一把抱过小雪重重的对着他狂亲了几口:我就知道小家伙果然还是对自己最好,对自己最亲!
小雪跟着以安下了山,一路走走停停,傍晚时分终于到了以安的家。
以安的家在紫云山东边一个小城镇的东郊,单独的一个小小的院落,家中并无其他人,只有他一人单独居住小雪一开始有写奇怪,后来才知道很小的时候以安的父母便双双过世了,留下了一幢大宅和些许财物。以安的父亲曾经是商人,家中财富虽不能与城内的大户相比,却也不算少数,再加上以安后来变卖了原来大宅换得不少银子,用这些银子在城郊买了这独门独院的小房舍,剩下的便作为日常的生活所需。
这些年来他为了博取功名而努力读书自然是无法挣钱糊口,一直都是靠着父母留下的财产度日,日子却也过的不错。
而周围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相比于小城里的热闹,这里便显得有些冷清了。不过对于寒窗苦读的士子来说,越是清静的地方越是适合读书学习,当初以安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买了这个家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