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大明江山,朱棣定不会对此时不闻不问。今天黄统领的作为大家有目共睹,不出两日,宫中必有所动。
果然不出风行烈所料,天微亮,朱棣已遣人来传召:请威远大将军韩柏务必早朝。韩柏接了圣旨,也来不及思想什么,便与那传旨的太监去了。韩柏刚走远,黄统领便以领人来了将军府,道当今圣上传风行烈入宫面圣。
风行烈及早料到朱棣有此一着,并无多大意外。只是没想到朱棣的行动如此迅速,使他无法做好完全准备。他轻轻抬头,心里道:赤眉果然日夜守候。口中却随意道:“天色尚还未亮,便要劳烦黄大人了。”
“哪里的话,皇上圣意,当臣子的定当遵命。”
世事便是这般巧合,风行烈着装整齐,与黄统领离开将军府,也没走多远,范良极便风尘仆仆策马而来,见了韩总管便道:“韩柏呢?秦梦瑶呢?出大事了!”
天色微亮,大殿前的广场像笼罩着灰蒙蒙的迷雾,视野并不好。偶尔在广场上空飞过的鸟儿,一声半响的叫声,显得格外寂寞凄凉。
韩柏到了殿前,见满朝文武早已到齐。众人一见韩柏,便都熟络地打起了招呼。韩柏听着大家前一句大将军后一句大将军,满身的不自在。看着眼前的人,韩柏了绞尽了脑汁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字。
进了大殿,众人列位而站。
小太监请了圣驾,文武大臣三呼万岁。
“众卿家平身。”朱棣坐在龙椅之上,举手投足都是与生俱来的王者之威。“今日早朝,朕有要事,须众卿家分忧。”朱棣顿了顿,环顾四周,目光停在韩柏身上。“自朕登基以来,虽不能想必上古圣君,可总算能让百姓得享太平。可近日朕得到可靠的消息,竟有人别有用心煽动一些无知的百姓来破坏社稷太平——不知道众卿家可有听说过?”
朱棣边说着,视线却丝毫没有离开过韩柏。他话刚落,韩柏便开口答话。朱棣心里道:很好!没有风行烈在身边,韩柏的一举一动都可以掌握在他的手中。
“启禀皇上,皇上说的可是蒙古皇裔的事情?”
“韩将军,你有听到消息?”
“这……是慈航净斋的秦掌门偶尔提起的,说要我们时刻警惕蒙古人的动静。”韩柏心里暗想:总不能说我整天与风大哥一起吧?要是让大臣知道我与蒙古皇裔还有交往,定然会给风大哥带去麻烦。
“秦掌门还有提及其他没有?”
“没了。秦掌门只说叫我们防范,并没说什么其他的了。”
“也就是说,韩将军你并未晓得蒙古余孽准备策动叛乱的事前了?”
“嗯,我、微臣不知道。”
朱棣见韩柏口风甚紧,思索了无久,道:“其他人可有事情要奏?”见众大臣默然无声,又道:“今日早朝边到此罢了。”
说着,朱棣轻轻举手一挥,满朝文武又是三呼万岁,便缓缓退下去。韩柏正欲离去,忽听朱棣道:“韩柏,你留下一阵。”
韩柏不已有诈,应了声“哦”,便站立在大殿上。
“韩柏,你可知道蒙古皇裔,除了风行烈,还有其他人?”
刚才大殿之上,大臣们刚退了下去,朱棣便叫住韩柏。韩柏本想朱棣会与自己说些什么事情,却没想到朱棣竟然说移驾御书房。韩柏不解,倒也没察觉什么不妥。只想这朝中的事,自己不了解的多的是,也许皇上退了朝,再要说什么都得到御书房去说而已。
“嗯……”韩柏犹豫了一下——我该怎么说才好?要是说有,皇上必定会找风大哥的麻烦;可要是不说,相信黄统领已经把那天的事情告诉皇上了,要是皇上治我一个欺君之罪,到时候还是会连累风大哥的……
“怎么了,韩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禀皇上,皇上说得不错,蒙古皇裔不止一个,风大哥他……还有个妹妹。”
“妹妹……”朱棣不自觉地抬起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什么,“一个女子,大概成不了气候,可是……”
话到这里,两人已到了御书房门前。
“可是,韩柏,要是她能说服风行烈回头,你可知道后果?”
“不会的,风大哥说了,他绝不会再起兵了!”
“韩柏,昨夜城外守军来报,从十几日前起,忽然有许多来自漠西漠北两地的蒙古人聚集。守军已仔细观察多日,那些人,绝对是经过训练的将士。韩柏,百姓好不容易得到今天的平稳,难道你就忍心再让他们卷入战乱当中?”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风大哥与事件有关啊。”
“韩柏,我也这样想,所以我正想要给你一个机会,还风行烈一个清白。”
“真的?那我该做什么?”
“带兵出城,在他们起事之前把他们剿灭!”
“剿灭?”
“对!”
“皇上,那是风大哥唯一的妹妹,难道就不能留个活口吗?就她一个也不行吗?”
“韩柏,治国之道,岂能妇人之仁?你的威远军是虚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精英,京畿之内,数你的兵马最适合担当此事。如果你不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朱棣眼睛一亮,道:“就让风行烈留在宫中。只要朕每天看见他,便知晓他没有参与叛乱,这个办法,你说可好?”
朱棣手一扬,在旁的小太监拉起纱帘——软榻上躺着的人,不是风行烈还是何人?!
“皇上,风大哥他……”韩柏紧张道,正要过去查看,朱棣立下伸手拉住韩柏,道:
“他没事。朕已经传过太医,说了疲劳过度,晕过去罢了。”朱棣微微眯着眼,继续道:“韩柏,朕知道你与风行烈关系匪浅,要你带兵确实是为难了你。可是你兵权在手,京畿之内数你实力最强,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
“皇上,韩柏自知自己非大将之才,之前靖难之役能旗开得胜,也全是皇上进退得宜。这次要我独自带兵,我怎么能做得到?!”
“韩柏,朕当然明白你的难处,可是你手握兵权,又不肯带兵,实叫朕为难。”朱棣吃了一口热茶,看了看榻上的人,也看了看韩柏,甚是为难的样子。
“皇上,你说要是我交出兵权,那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带兵了?!”韩柏似是忽然醒悟,高兴道:“只要兵权不在我手,皇上你大可以派其他更合适的人去啊!”
“这不失也是一个好办法,可是……威远军乃虚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就这样交出来,你就不觉得可惜?”
“才不是。过去我爹一直都说皇上是人中之龙,现在把军队交给皇上,是再适合不过了。只是,交兵权要怎么交啊?”
“你只要交出帅印跟兵符,其他的事情,自有朕处理。”
“就这么简单?那好,我马上回去把帅印跟兵符拿过来。”韩柏说罢正要离开御书房,忽然回头道:“可是,风大哥他……”
“太医说了他是疲劳过度,一时三刻不会醒来。你回去拿了帅印过来,刚好与风行烈一道回去便好。”
“对对,还是皇上想得周到,那臣就告退了。”韩柏拜别朱棣,匆匆忙忙赶了回去。
朱棣双目一刻没离开过韩柏,透过窗户见韩柏走远,朱棣忽然道:“你可以起来了。”
只见“风行烈”从软榻上起来,走到朱棣面前跪下,恭敬道:“恭喜皇上,如此一来,皇上便可完全掌握京畿的兵马了。”
“嗯,”朱棣看着眼前的人,轻皱了一下眉头,略有所思道:“卸下你的伪装。不是那个人就不要装成他的样子,叫人看了就心烦。”
“遵旨。”
那人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了真面目。这人乃是黄统领举荐与朱棣的人,名叫杜让。这个杜让长相甚是平凡,倒是眼神自信坚定,让人看了便不容易忘记。
“皇上可有其他吩咐?”见朱棣心不在焉,杜让大胆问道。
“罢了,你先下去。千万莫要让其他人看见你的这身衣着。”朱棣说着,心情似乎差劲到了几点。
杜让毕恭毕敬地拜别朱棣,便退了下去。朱棣看着杜让的身影,更是难以磨灭心中的形象——武功无人能及、智谋天下无双,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偏偏是自己的敌人。
朱棣深深叹气,把整个身体靠在床上。闭上一双英目,没有人能知晓天子的想法。
“风大哥,听韩柏说你受了伤,担心死人了。”虚夜月笑道。清晨黄统领来到将军府邀风行烈进宫,本以为是皇帝有所行动。谁知道黄统领径直把风行烈领到后宫,召见风行烈的人,不是朱棣竟是虚夜月。
“让大家都挂心了。”风行烈轻轻挑起嘴角,放下瓷杯。看着虚夜月,又道:“不过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而已,我们的虚大小姐居然成了堂堂的王妃娘娘了。”
“风大哥你小取笑人家。虽然身份变了,可我还是以前的虚夜月。”虚夜月轻快地说着,见风行烈只顾笑没作声,又道:“风大哥你知道吗?昨天皇上告诉我,说你平安回来,大家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我说我许久没见你,皇上今天便命人宣你进宫了……想不到王爷当了皇帝,还是一样细心。”
“娘娘你也终于长大了。现在被困在皇宫里面,竟也没有整天闹着要出宫去玩。”
“也不用闹呢。现在只要我说一声,皇上马上就让我出去了。不过是我有的身孕,再出去玩,恐怕是不方便了。”
虚夜月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脸幸福地笑着。
里赤眉藏身远处假山石之中,看着风行烈与虚夜月在湖心亭中畅谈甚欢,一刻也不敢松懈。忽然别处传来脚步声。听着这走路的声音,来着必定是武功高强之人。
“风大哥,夜月。”果然不出里赤眉所料,那来人正是慈航净斋的主人——秦梦瑶。
“秦姑娘,你来了。”虽然凉亭中的的石桌尚有位置,可虚夜月还是稍稍动了动身子,坐到旁边的石凳去。
“风大哥,你也在……”
“嗯,事情闹大了,连王妃娘娘都惊动了。”风行烈也没有正眼看一下秦梦瑶,只是微微笑道。
“风大哥你可别这么说。虽然你之前走的路与我们的不一样,可既然现在大局已定,我们也该回到过去的关系了。”虚夜月别有意味地挑起嘴角,贴近秦梦瑶,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听韩总管说你们都没有好好相处过,今天才特意叫你来的。”
“娘娘你……”
“我知道你还是很在意风大哥的,有什么话尽管说,今天在这里,我可以未你做主。”
“娘娘,有些事情发生了,便不能回到从前……对吧,风大哥?”
“嗯,活在当下,大家懂得珍惜眼前人便够了。”
“可是你们明明就可以……”
虚夜月话未落,但见秦梦瑶嫣然一笑,风行烈也是颔首不语,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只好把到了口边的说话吞了回去。虚夜月心道:本想与他俩作个和事老,没想到事情竟已到了如斯田地。看秦梦瑶与风行烈的态度,一个若无其事、一个云淡风轻,看来,这段情也确是到了尽头。
虚夜月心里暗暗慨叹: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没想到这金童玉女般的两人,在这段感情经历了许多以后,没有开花结果反而无疾而终……回想自己与韩柏,何尝又不是如此?
至此,虚夜月也不好再说什么。
亭中一片沉默,偶尔一阵清风在众人身边掠过,丝毫没有留恋。湖中的锦鲤不时浮过水面,带出一道道涟漪,扩散开去,直至没了影踪。
风行烈看看天边,已是中午时分,再看远处那假山石,里赤眉也辛苦半天了。风行烈对里赤眉轻轻一笑,打了个眼色,便与虚夜月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韩柏等急了定又麻烦到将军府的人。”
“天色尚早,风大哥你就再留一会。”
“不了,娘娘您与梦瑶也是许久不见,定有许多密话要说。我一个男人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们在这聊天便好,我自个儿回去就是。”
见风行烈远去的身影,秦梦瑶一腔思绪堵心头。只是旧情已逝,再是执着情何以堪。秦梦瑶只叹与风行烈缘分浅薄,还未够支撑两人一同走到生命的尽头。
“少主,现在我们还要回去将军府?”自离开皇宫,里赤眉一步不离风行烈。见风行烈往将军府的方向走,便问道。
“我要是不回去将军府,恐怕朱棣会天天找接口召我入宫。再说,澜真的事情没有结束,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我们可以回去大漠,哈赤他们定会欢迎少主。”
“现在回去只会挑起朱棣的疑心,我不想再把蒙族的人牵连到这件事里面。”
“那少主有何打算?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将军府。”
“赤眉,现在魔师宫当中,还剩下多少人?”
“经上次皇宫一役,魔师宫损失惨重,只剩下百多人。”
“还有多少人可差遣?”
“魔师宫上下齐心,只要少主一句话,我们万死不辞。”
“赤眉,又要劳烦大家为我的事操劳了……这回,定不能入以往般牺牲大家。一百人去,定是一百个人回来!”
风行烈小声与里赤眉说了好些说话,旁人也没法听见。只见里赤眉连连店头称是,及后一个翻身,瞬间边离开了风行烈。里赤眉竟像是神怪附体,顷刻间已不见了踪影。
那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人,见风行烈进了将军府、里赤眉也不见了踪影,没法再跟踪下去,只好找了个弯角,静静监视着将军府外的动静。
这人的不远处,竟还有一个人,目不转睛观望着。这人身材不算高大,身手却灵活得紧,一双眼睛更是像狐狸般精灵。
此人敏捷地穿梭在人群当中,那副身手再是熟识不过,他便是澜真昔日的贴身小厮、萧仲省的徒儿小伽。
待风行烈进了府,小伽便翻墙潜了进去。风行烈没有回到北苑,倒像是早料到有人在等候自己一般,径直往偏厅那边走去。才刚见风行烈走进偏厅前的小院子,范良极便已迎了出来。
“风兄弟,你回来了便好。”
范良极吃了口烟,便说边吐出白色的云雾。
“范大哥……我们进屋再说。”
见风行烈神色有异,范良极顿时警觉起来。
双目往四周掠过,那边瓦顶上的小伽瞬时一躲,也不知道范良极看见了没有。待小伽再探头出来观望,范良极与风行烈已经进了屋去。
“风兄弟,你在宫中可有见到小徒弟?”范良极小心看了看外头,悄声道。
“没有,这次虽是皇上召我进宫,可真要见我的人却是夜月。”
“你可知道刚才小徒弟回来过?”
“我没见着他。”
“之前梦瑶托我去查点事情,我已觉得大事不妙。刚才小徒弟回来过,拿了兵符帅印,又是进了宫。我问是何事,他只说什么‘这下有皇上担待,一切都好办了’就匆匆忙忙出去了。”
“兵符帅印?范大哥你可有看清楚?”
“哪会不清楚,你这是信不过我这双英目不是?!”
闻言,风行烈默然思量着。范良极吃着烟,远望屋外的动静。
“大事不好,皇上要收回韩柏的兵权!”
“什么?!”范良极闻风行烈言,心惊一下,呛到了干咳了几声。
“梦瑶既然已经拜托范大哥你帮忙,想必已经把事情的始末都与你说了。颜子曦与澜真的事,恐怕已经传到皇上哪儿去。不论如何,皇上都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确实,以你与韩柏的关系,收了韩柏的兵权,也是势在必行。风兄弟,那澜真是你的血亲,我想,你定不会袖手旁观。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了韩柏的兵马,实在是乱了我本来的计划。看来我必须再好好想想。”语毕,两人便都静了下来。
忽地,范良极向风行烈使了个眼色,稍稍提高了点声音道:“风兄弟你重伤未愈,还是先回去休息。我过去与韩总管说声,让他给你准备点清淡些的饭菜。”说罢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