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秋池雨

作者:  录入:12-27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赶来的工人们架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那刺耳的呼啸是救护车的声音。在救护车到达医院之前,他只知道紧紧抱住那个温热而纤细的躯体,像是抱著整个世界。
"目前看来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你可以放心了。"医生用一种安抚孩子的语气对坐立不安地冰野说道。事实上,从刚才起冰野就以令人厌烦的频率在医生跟前踱来踱去,简直到了妨碍检查的地步。
"还有,到那边去,护士给你上药。"
"啊,我没事的。"冰野固执地摇了摇头,仿佛一步也不肯离开病床前。
医生叹了一口气,
"你如果带著这样脏兮兮的伤口看护病人,会传播病菌的。"
冰野这才乖乖地起身。

《我们的爱》(七)

霆钧睁开眼睛,透过白色的床帘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移动。从买烟到被挟持到小巷里踢打,再到送进医院,经历了那麽多事情,也不过是过了几个小时。签了合约之後没多久,对方发现在瓷砖的卖价上自己吃了亏,找到他理论。原以为只是简单的谈判,没想到却是一场报复性的殴打。整个过程自己的意识都出奇地清楚,身体却无法动弹。他只能听任拳脚一下一下地落到自己身上,连声音都无法发出。这种清醒的受难无比折磨,有一瞬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此死去。直到被抱在那个熟悉的怀里,惶恐才渐渐褪去,随後意识便开始远离。
有人轻轻拨开床帘,坐在他的床边。霆钧定定地望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额角和脸颊都贴上了胶布,一副凄惨的模样。他隐约记得冰野拨开围殴的男人,疯了般向对方扑过去。霆钧露出担心的神情,冰野显然误会了他的表情,紧张地站起来,
"是不是哪里痛?我去叫医生。"
"冰野,"他轻轻呼唤道,"我没事。"
站起的身躯如释重负地坐下。似乎想要确认霆钧安然无恙般,冰野宽大的手掌伸向霆钧的脸庞,然而又像是怕被讨厌一样,在碰触到皮肤之前缩了回来。这副小心翼翼地模样让霆钧莫名地想笑。
"要不要喝水,还是说你有什麽想吃的东西?"
霆钧轻轻摇了摇头。
"医生说应该只是皮肉伤,但保险起见还是要住一天院,作详细的检查确认一下。"
霆钧闻言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我想现在就出院。"
自己这种任性的要求会被他激烈地驳回去吧,霆钧这样想著,却发现床边的人低下脑袋。
"求求你,"冰野的声音变得低沈暗哑,仿佛只是说这句话就用尽了全部力气。"一天就好。忍耐一下,求求你。"
他把头埋到膝盖中间。
"我差点以为你会这样醒不过来。我不要你再出任何事了。如果你再有任何事,我......"暗哑的声音再也说不下去了。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我们的爱(八)

"好了,没什麽大问题。可以出院了。伤口要注意换洗。"霆钧点点头。他的身上穿著柔软干爽的棉质衣服,气色也好了很多。衣服是冰野昨天特意买来的,似乎是担心粗糙的病服会摩擦到伤口。真是保护过度的人哪!他将眼睛瞟向一旁,那个保护过度的人头发蓬乱,眼睛通红,仿佛一夜未睡的样子。而且,霆钧眯起锐利的眼睛,身上的衣服也完全没有换过。他皱起眉头。
"冰野,你该不会没有回去过吧?"
冰野转过脸去,没有看他的眼睛。
"怎麽可能。"
"也是。"
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霆钧打量著门前那片安放著长椅的大草坪,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里风景还真好呢,到了晚上一定又安静又凉爽。"
"哪里是,从深夜开始到早上一直有小动物在吱吱喳喳的叫,吵死了。"
"哦~你怎麽知道的?"
发现自己说漏嘴的冰野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霆钧转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愉快的笑容。这个笨蛋,怎麽连谎都不懂得说。发现霆钧似乎心情很好,冰野小心地开口。
"霆钧,你这段时间,要不要来我家里住?"
霆钧的脊背微微一僵,冰野手忙脚乱地解释。
"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因为你受伤了,一个人照顾自己不方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进你的屋子。所以想如果你住进来的话我可以照顾你。可能住我家你也很讨厌吧,但只要忍耐到伤好就可以,所以......"他拼命解释著。
霆钧表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自从自己受伤以来,这个男人就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那种把头埋到膝盖中哭泣的样子,他不想再见到。可是冰野,你知道邀我同住,意味著什麽吗?也许你只是单纯的尽义务而已,并没有期待什麽,但是我会期待啊。
最终他还是换上无所谓的笑容,"你家在哪个方向?"

我们的爱(九)

在他面前的男孩走得飞快。他努力地想要赶上那个人的脚步,喘气喘得胸口生疼,却仍是落在了後面。但他还是咬紧了唇脚步踉跄地追赶著,一声不吭。他很清楚羸弱的自己只是那个人的包袱,所以他努力地不去增添他的麻烦。即使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那个人就会停下来等他。下一次再开口,那个人也仍然会停下来等他,再下一次,也是如此,但终有一次,那个人会发现他是个累赘,然後离他而去。撒娇的次数是有限的,只要还支撑得住,他就决不会挥霍。只是他的脚步越来越沈重,胸腔已经呼吸不进氧气了,而那个男孩的背影却离他越来越远。脚下一个趔趄,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膝盖火辣辣的疼。他想要出声呼唤,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的嘴唇拼了命地开合著,却只能无助地看著那个背影越来越小,最後消失在视野里。
霆钧从噩梦中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额上满是冰冷黏腻的汗。胸膛剧烈的起伏扯动到身上的伤口,引起一阵阵的刺痛。他轻轻靠下床头,歇息了一会,狂跳的心终於回复平静。
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光穿过窗户照进狭小的屋子里,给墙角鼓鼓囊囊的一团被子上铺上一层苍白的光辉。霆钧盯著那团被子,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冰野身上受的伤也并不轻,睡在地板上会硌得很难受吧。偏偏两个人现在,却不是可以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关系。
朝著卷成一团的被子轻轻骂了声"笨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发起涩来。霆钧想起两个人还很小、流落在街头的时光。他们靠著拾荒度日,身体瘦弱的自己总是那些流浪的大孩子的攻击目标。冰野总会冲过来给他解围,无论对方有多少人、身体有多强壮,他总是挑著眉,咬紧了牙,凶狠利落地还击回去,流畅漂亮的身手像是一副动态感极强的画。最後冰野总会扬起头,微眯了幼豹一般精光四射的眼睛,不屑地瞟一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对手,牵起霆钧的手,"我们走。"有一股融融的暖意自相牵的手传遍霆钧的全身,忍不住地嘴角就绽开灿烂的微笑,换来冰野更为温暖的眼神。
夜晚两个人会找一处避风的场所歇息。橙黄色的路灯将天桥脚也照得很亮,霆钧可以清楚地看到冰野额角颊上处处的红肿,然後心里便会窒息般的难过。
"痛不痛?"他记得自己眼睛红红地问著冰野。
冰野总会爽朗的笑著答,"不痛。"
然後冰野会轻轻地抓起自己的手掌,按到额角的伤口处,再拿开。
"看,疼痛都飞走喽。"
於是自己也就真的相信了,随著他一同笑,睫毛上还挂著一颗泪珠。然後两个人相对著偎依在一起睡觉,冰野说:
"白天打了一架,兴奋得睡不著了。你给我说点什麽吧。"
"好。"
然後霆钧便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著他说话,最後不知是谁先沈沈地堕入梦乡。
从幼年时候开始就被冰野保护得那样好,他几乎一丝皮肉伤害都不曾有。到了现在才明白,拳打脚踢後留下的,是那样一种折磨人的抽痛,到了寂静的夜晚尤其鲜明,一点一点地啃噬著神经,让人难以入睡。
哪里是兴奋得睡不著。


我们的爱(十)

从很久很久以前,冰野对他就是无微不至的保护,这次受伤,更是小心翼翼到了神经质的地步。
尽管第二天复诊医生也说了只是扭伤筋骨,好好静养就会没事,冰野还是辞了工地的工作,汤药不离地照顾他。
第一次给他上药的时候,冰野棱角分明的脸上几乎是要杀人一样的神情,眼角都在发红。他很多年没有见过这副表情,却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代表著什麽。
在霆钧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被一群比他们大的流浪儿欺负过。并不是多麽严重的伤,不过是擦破了皮,暗紫色的血块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冰野赶到的时候全身几乎是笼罩著一股肃杀之气,锐利的黑眸危险地眯起,随後便是狂风暴雨般带著怒气的攻击。不是那种把人赶跑的打法,而是凶狠得想要置人於死地。
过後冰野捧著他的伤口,眼角还微微发著红,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咬牙切齿:
"他们敢。"
那之後冰野便把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再没人能在他手下欺负他。
当初那张还带著稚气的脸庞已经变成了成熟帅气的模样,发红的眼角带出的凌厉却丝毫未变。冰野过了很久才努力克制住情绪,声音温柔而低沈:
"我会很轻的,你忍著点。"
沾上药水的药棉真的很轻地划过他的脊背,动作小心得仿佛他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就连一日三餐,也是冰野做好了送到他的床前,吹得温度刚好了再小心地送到他嘴边。
洗澡也是冰野把他抱到浴室细心地擦洗,他甚至都不用动一个手指头。
他终於忍不住说:
"冰野,我是养伤,不是半身不遂。"
男人就耷拉著还贴著胶布形容憔悴的脑袋,低声下气地:
"医生说尽量不要碰到伤口,不会很长时间的,再忍一忍好吗?"
照料他之外,冰野像是信守著那个"我不会对你有奇怪的想法"的承诺似的,尽量躲著他。他不跟他说一句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肢体接触,就连睡觉,也是挑离他最远的那块地板。
只是闻到药水味,他会想起从前他替冰野包扎的时光,绷带小心翼翼地绕了一圈又一圈,他逼著他发誓不再去打架;迎著喂过来的饭勺,他会想起两个人一起在厨房里闹著煮饺子的情形,白色的面粉沾满了彼此的脸颊,滑稽得像小丑的脸谱;冰野替他洗澡,他会想起两个人在温热的水柱下裸裎相对的情景,唇舌相缠,四肢相贴,他在他身体的最深处,恨不得化为一体。
他占据在他人生里的时间太过漫长,一个触碰,一闭眼,回忆便向潮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避都避不开。

我们的爱(十一)

霆钧迎著送上来的勺子喝下一口温热的粥,粥煨了很久,入口绵滑,剁得细碎的肉粒带著可口的香甜。以前生病的时候,冰野总是摸著他的额头,放柔了声音:
"想吃些什麽?"
"肉蓉粥。"
斜飞的眉毛宠溺地扬起,冰野说:
"好"。
想著想著,嘴角忍不住扯起,眼睛眉毛都染上了满足的神情。
一抬眼,就撞上了冰野漾满了锐利双眸的温柔笑意,眼神相触的瞬间就看见冰野尴尬地别开脸,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仓促地又舀了一勺粥送过去。
霆钧低头喝下勺子里的粥,拥了拥身上裹著的被子,早晨的天气果然还是有点冷。
一碗粥就吃了半个小时。
霆钧看著冰野忙碌地收拾著碗筷,他受伤之後,冰野就明显地憔悴了下去。棱角分明的脸庞瘦削了一圈,下巴上的胡渣没来得及刮,冒出了青青的一片,额角和脸颊的胶布粘得很随意,松松垮垮地耷拉著。
他根本不应该住进他家的。他也不应该让自己受伤,更不应该任性地跑到冰野打工的工地来。他原本就只是他的累赘。
只是看到冰野为了他受的伤心疼,他就心理阴暗地感到高兴,觉得自己还没有被完全抛弃。扭曲的想法让他感到莫名的焦躁,习惯性地往床头摸索著烟盒,却想起烟早被冰野收了去。
清澈地眼眸变得混沌起来,有什麽躁动不安的情感在全身游走著,像蚂蚁一样四处啃噬。要做些什麽,必须要做些什麽分散他的注意力。
霆钧无意识地跟著那个忙碌的高大背影进了厨房,冰野弯了腰在清洗灶台,油腻的T恤地下露出一截结实匀称的肌肉。四处流窜的躁动叫嚣得更厉害了。
像是感应到了什麽,冰野转过脸来,飞扬的眉和刀削一样的轮廓在金色的晨光中散发著健康性感的气息。
"怎麽了?"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话已经出口了:
"冰野,我帮你把胡子刮了好不好?"
两个人都愣住了,冰野狼狈地低下头,过了很久才低声说:
"嗯。"

我们的爱(十二)

狭小的浴室里,霆钧微仰起头,给线条漂亮的下巴抹上均匀的雪白色泡沫。
左手轻轻托起冰野的下巴。他一定是疯了,竟然提出那样的要求,明明是情侣间才会做出的暧昧而亲密的举动。
顺著弧线一下一下小心仔细地移动著剃刀,他望进漆黑锐利的双眸,那双眸也在专注而温柔地凝视著他。有丝丝缕缕甜蜜而让人安心的暖流从空气中融入肌肤,平息了他体内那股烦躁不安的气息。
他忍不住向前贴近了几分,让冰野温暖的体温包围著他,漆黑而闪著精光的瞳仁像是明彻的镜子,映著他失神的脸庞。
一下,再一下,每刮一下,温热舒服的气息就浓厚一些。直到一声低沈而诱惑的闷哼逸出,他才惊觉相贴的肌肤体温高得不正常。两人靠得太近,他几乎是倚在冰野身上,下半身紧紧相贴,有什麽硬硬的抵在他的腰上,触感鲜明。
一刹那的沈默。
冰野猛地把他推开,几乎是逃亡地跑到厨房。
霆钧怔怔地看著地板上沾著泡沫的剃须刀,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泼水声。然後是很响的倒水声。他倚在厨房门口,听著里面痛苦而清晰的喘息,一声一声地饱含情欲。
男人的情欲一旦被挑起,又怎麽会是一个冷水脸和一杯凉水能够压下去的呢?霆钧苦涩地闭上眼睛。
如果还是你的恋人,我会和你唇舌相缠,肌肤相贴,纾解你的欲望。可是我们现在只是"不再干涉彼此生活"的陌生人。
就像那个酒醉的夜晚他拒绝他进屋一样,既然是陌生人,就不应该再有任何联系,即使彼此的身体渴望著靠近,想要融为一体。他讨厌夹缠不清的床伴关系。是恋人,就来拿走他的身体。不是恋人,就走开,不要给他哪怕是身体上的温情。
厨房里的喘息声越发粗重。而他不想再听下去。

我们的爱(十三)(H)

厨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冰野正弯腰蹲在地上。
欲望来得太过汹涌而猛烈,他根本不知道该怎麽平息。他只好解开裤子,把手伸向自己灼热的欲望,像过去两年许多个思念难抑的夜晚一样,闭上眼睛勾勒出那个眉目清秀笑容纯净的人,一点一点安抚著血管里奔腾的热流。
门突然被推开,他转过头来,裤头敞开,手还搭在下腹,喉咙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而那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明亮干净的人就站在门口,他再没有觉得这辈子有更加狼狈和难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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