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夜梦悔旧陵。
翌日清晨，甫睁开双眼的向以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曲希瑞。
如同婴儿一般没有防备的睡脸。白若凝脂的肌肤细腻娇嫩，吹弹可破。乌黑光亮的发丝垂落下来几缕乖乖地覆在曲希瑞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一双剑眉此刻温柔地停歇在熟睡的容颜上，让向以农忍不住想起他兴奋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以及他调皮地轻挑眉毛的样子，别有令一番情致。那双湛蓝若海的眸子轻轻闭上，长长的羽睫微微抖动，在眼睑下落下隐隐欲动的影子，明暗相互掩映，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蝴蝶。坚挺的鼻梁，随着轻浅的呼吸，鼻翼轻轻翕动着。再往下，一双艳红娇媚的唇含苞待放。许是睡得有些干渴，曲希瑞伸出樱红的小舌头，绕着唇瓣轻绕一圈，又溜回了唇内。而经过了润泽，原本就艳红的唇瓣更是闪着亮亮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向以农吓了一跳，猛的起身后退。
"砰......"
"哎哟......"
两个不同的声音响起，曲希瑞被惊醒，就看到向以农紧皱眉头满脸痛苦的坐在地上。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以农，你怎么睡到地上去了？"
本来被疼痛忽略的想法在听到曲希瑞的声音后尽数回笼，让向以农像只被炸熟的虾，瞬间从头红到了脚，窘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知道向以农的心思，还以为他是为掉到了地上脸红，自顾自的起来，输理好松散的发束，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佩带，"走吧，以农，我们去弄点吃的回来。"
见向以农还呆坐在地上，曲希瑞一把拉住向以农的手想拉他起来，谁料被向以农反应激烈的挥开，"我自己会起。"
曲希瑞不明所以，明亮的眼眸瞬间黯了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各怀心事。
以农，讨厌我碰他吗？可是，昨晚不是拥抱着睡去的吗？为什么我去扶他反应会这么大呢？啊，好难过，不想了。以农，就算你讨厌我，烦我，我也会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走在后面的向以农红潮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青白的脸色。
为什么会想亲他呢？难道我喜欢上他了？不可能。我不会喜欢上他的。可是挥开的手竟然留恋他指尖的温暖，我这是怎么了？
不觉之间，向以农发现他们来到了河边。
曲希瑞脱掉鞋子，挽起裤腿，系起长衫，便下了河。
他要捉鱼？
"喂，你别愣在岸上，快点下来捉鱼，否则一会没你的饭吃。"曲希瑞朗声喊道。
"你说用鱼做饭？"
"对呀。别告诉我堂堂剑圣的儿子这点常识都不懂啊。你不会是不知道怎样捉鱼吧？"曲希瑞一副瞧扁人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可是捕鱼能手，别瞧不起人。"
向以农一激跳起，麻利地脱了鞋袜，跳下水来。先前的矛盾也被忘在脑后，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曲希瑞满意地看着向以农的举动，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只是下一瞬间，笑意敛去，淡淡的哀伤侵占曲希瑞的眼底，使他的双眼呈现出深邃而幽远的蓝。
以农......
我多希望，可以拥有，三生石上的爱情。
无论经历多少苦难，只想求一段不灭的尘缘。
可是，以农，我来不及，爱上了你，还怎么敢奢望，这奢侈的爱情。
你的爱，一点一滴，都是人鱼的眼泪，是我敢望而不敢及的绝美。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请你也爱我？
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爱？
我不求你爱我怜我一生一世，只求此生能够忆起，某一个瞬间，曾被你放进心里的幸福。
这样，当我离开的时候，也就不会再有遗憾。
以农，我，爱你，也请你，爱我，好不好？
以农......
梦见最古老的梦想
渴望有一天遇见
三生石上的前世来生
只是来不及 爱上你
连一生一世都不敢奢求
你的爱 一点一滴
珍藏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收集起来的幸福
它的主角不是我
我的泪 一滴一点
廉价 因我得不到的爱情
流逝而去的悲伤
它的归宿不是你
相濡（二）
向以农全神贯注的捕鱼，而曲希瑞心思起伏不定，却是比不上向以农捕得准快多。
扬起双手，向以农嚣张地冲着曲希瑞大喊，"哈哈，我看是你不会捉鱼吧，今天捉鱼少的人以后要负责做饭哦，哈哈......"
胜局已定的向以农笑得有些得意，还有些小小的狡诘。
一个不小心，"咕咚"一声，向以农光荣的掉到了水里，成了典型的落汤鸡。
看着向以农的笑脸和糗样，曲希瑞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了，"好啊，看在你表演落汤鸡给本大爷看的份上，就让你尝尝本大厨的手艺，保证让你回味无穷，绕舌三天，三天犹不绝，呵呵......"
向以农看着曲希瑞认真温柔的神情，心不觉放柔了。
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温柔的人儿一直心神不定，每次明明是要叉住的鱼，总在下手的时候迟疑，生生让鱼逃了开去。
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不想。
想看到他醒来时，第一次看到的那个笑容，仿若闪去阳光的灿烂。希瑞，那个笑容让我孤寂许久的心，获得了期盼的温暖。
两个人用长衫兜了满满的鱼回去，曲希瑞便开始大展身手，那熟捻的姿势，绝妙的香味，让向以农目瞪口呆。
这人，怕是宫里御膳房的大师都比不上吧。
回神间，曲希瑞叉好一串鱼肉，递了过来，"快，尝尝。"
向以农接过，咬了一口，轻轻咀嚼了几下。
"恩，真好吃。希瑞，你的手艺还真是了得，我喜欢。"向以农吃得津津有味。
"是吗？以农爱吃吗？"
"恩。"向以农诚恳的点了点头。
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曲希瑞的眸子瞬间迸射出一种属于生命的光芒，那双湛蓝的眼眸呈现出天空的颜色，被温柔的海凝望着的天空的颜色，那里有种感情叫做悸动。
曲希瑞的心在看到向以农点头之后瞬间由嗓子眼飞上了天。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赞美比得过以农一个肯定的眼神。在他说出喜欢的刹那，自己的心兴奋地不知道该如何跳动，那种巨大的满足感，那种霎时涌遍全身的狂喜。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抵得过千千万万人的恭维赞美崇拜，好像只要他喜欢了，自己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曲希瑞开心地不知道如何使是好，这是以农第一次对他说喜欢。哪怕只是喜欢他做的饭，他也觉得，非常的幸福。是的，以农，我觉得很幸福。
向以农看着曲希瑞欣喜的样子，眸光慢慢地放柔，用着最中肯的音调说道："我看改天你去开个酒楼吧，保证顾客蜂拥而至，八百里外都能闻到香味呢。"
曲希瑞只是笑了笑，便没有再说话，继续去做鱼了。
可是，以农，我只想做给你一个人吃，只想看到你一个人吃的欲罢不能的样子，只想听到你一个人的赞美，只想你一个人。
呵，以农啊，这样浮沉难料的心情，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曲希瑞的神情在最初的闪耀之后，又黯淡了下来。向以农莫名觉得胸口一闷，吃得慢了下来。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曲希瑞决定先谈正事。
"以农，你双亲的遗物已经找到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瞥见曲希瑞严肃的神情，向以农也正经起来。
"我想先找到西园，再练习我爹留下来的武功心法。"
"‘天杀门'的人一定会继续派人来，找寻西园之前，你还是先练习一两套剑法防身吧。"曲希瑞忧心地说道。
"恩。只是我也不知道该从何练起。"向以农发愁地说着。爹不愧是剑圣，留下来的心法一摞叠一摞，想要练完，怕是要好几年啊。
曲希瑞拿起那些书，一本本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些剑谱心法着实高妙，不仅剑招高超，练剑者更需要强大的内力支持，方能人随剑走，剑随心游，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这样练出来的剑便如同舞剑一般，优美绝伦。
"以农，不如你先练这本吧。这本的剑招虽不若其它精妙优美，但却可以在练剑的同时提高练剑者的内力修为，能够为日后练剑打下深厚的基础。"
听了曲希瑞的话，向以农接过书来，是"绮汀落"。翻开来看，果然如曲希瑞所说，"恩，好，就练这本了。"
"那以农，吃完饭就开始吧。早练成早下山，此处也非久留之地，万一被‘天杀门'的人发现这里，那就糟了。"
"恩。一定不能让我父母的心血被人糟踏，我会努力的。希瑞，谢谢你，我吃完了，这就开始。"
说罢，真的拿起了断魂剑，认真练了起来。
曲希瑞望着向以农，心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涨满，好像要溢了出来。
也许，这样就够了。
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发现
在最开始的时候
我们已经彼此信任
为你奋不顾身的染血
为你不问青红的跟随
为你许下生死的承诺
为你亮出所有的秘密
为你的泪而心疼
为你的疼而心动
却迷了眼
看不到
心底深处
最纯粹的温柔
看不到
我爱你的心
已经痛了那么久
相濡（三）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穿梭而过，从曲希瑞燃起的袅袅炊烟里，从向以农漫天飞舞的剑光里，从林里纷纷飘零的落叶间，从河水匆匆滑过的鹅卵石间，静悄悄毫无留恋的走过，无声无息。
向以农的剑术也一天天成熟起来，内力也一天比一天强。
曲希瑞看着向以农认真练剑的身影，心里的幸福感一丝一丝的淌过。
以农，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到老吧。
只有我们两个人。
栖云林深处，细水长流，远尘烟，近桃源，做一世逍遥的眷侣。
以农，我，又开始奢望了呢。
呵......
有的时候，当曲希瑞回神时，会看到向以农在转身瞬间，眸中所蕴含的疑惑和若有所思。
有的时候，向以农也会停下来，拉他一起对上几招。
在姑射山洞居住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向以农练剑，曲希瑞会在一边静静地看，有时也会为向以农指点一二，帮助他克服难关。
恍惚间，曲希瑞真的有种夫妻的感觉，相濡以沫的生活。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日子，每过一天就会少一天，直到有一天，全部成为了无法企及的奢侈。他恨不得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这有限的幸福能够延展一些，再延展一些，最后延展成一张网，牢牢地围住他。
向以农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曲希瑞，看他时而深邃时而澄澈的蓝，看他时而欣喜时而悲伤的无常，向以农看着看着，心也会莫名的揪紧。
直到那天下午，下起了雨。
雨滴打落了多少嫣红，打伤了多少青绿，也打湿了曲希瑞的眼眸，打疼了向以农的心。
他看到望着洞口雨幕的曲希瑞，缓缓地流下了眼泪。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曲希瑞流眼泪。
不知原因地，胸口烦闷起来，心脏紧缩的感觉仿佛连呼吸都要停窒。他看到了那本《江陵曲》，冲动地开口，"希瑞，我们来练《江陵曲》吧。"
曲希瑞忽然就呆住了，他眨着蓝蓝的大眼睛，傻傻地问道："以农，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来练《江陵曲》。这本心法乃是刀剑合一而成。我用断魂剑，你用绝魄刀，正好刀剑相配啊。你，不愿意吗？"向以农小心地望向曲希瑞。
他不知道曲希瑞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练，只是，他不想看到他这样悲伤失神的样子。那样，自己的心会疼。
啊......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心疼啊。
舍不得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寂寞，想你来到我身边，因我而快乐。
曲希瑞不敢置信地盯着向以农，仿佛他听到了一个多么震惊的消息。终于，在向以农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曲希瑞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从此，在山洞里，在树林间，在河流边，在姑射山顶，处处都充满了两个身影。一个一身青衣，一把断魂剑；一个一身白衣，一把绝魄刀。刀剑合一，姿势优美和谐，仿若仙侣一样，让人觉得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可以融入他们的世界。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除却物是人非，却还有旧地难回。
姑射山脚下，一片火红的花海，一座旧陵，一人翩翩起舞。
青衣长发，断魂剑在手，繁华满天里，点点妖艳的红，剑光闪烁，却透着浓浓的残缺，一个人的《江陵曲》注定了无法成就圆满。向以农忘我地舞动着，剑光由最初的明亮慢慢变得柔和。
希瑞，那个山洞，我再也回不去了。
彼岸花又开了，那些绝美的红你看到了吗？那些染血的红点点都是我的绝望。
彼岸花开在黄泉路上，我就在这片花海里，为何还是无法见到你？
黄泉碧落，你又在哪里等我余生？
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悄无声息，却汹涌成海。
姑射山顶上，峭石崖边，一人迎风而立，白衣胜雪，长发翻飞。
对不起，我已经再也没有，留在你身边的资格了。
我求了五百年
求来这世的情缘
错开的命运线
生生断了眷恋
从来不怕苦难黄泉
相信有你会在身边
却未曾料到
此生的绝岸
竟是咫尺不见
岐救
野径幽深遇子倾，
疑天弄海无人闻。
峄霜绝处高人助，
夜半谁怜寂寥人。
时间是最强大的智者，它可以带走昨日，也可以带来明天。而我们永远只能触摸到现在。
比翼起舞的日子，终将成为过去。
奢望的幸福能不能看得到未来？
那么至少，今天，陪在你身边的人一定是我。
《绮汀落》向以农已经练成，《江陵曲》二人也应对自如，终于到了该下山的日子。
重新用巨石将洞口堵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二人便向山下走去。
一条幽僻的小径，左右都长着郁郁葱葱的树，光线幽暗，让整条路显得安静诡异。向以农突然停住不再向前，直直盯着前方。曲希瑞探头看去，只见约莫十米开外，有一个人影躺在地上，几经昏迷不醒。
"希瑞，走，我们去看看。"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细细的眉眼，小巧的鼻梁，嫣红的双唇。身材瘦削，充满了一种阴柔之美。一身绿衣，更衬的他的脸愈发苍白。
"他是中毒了？"曲希瑞探看半晌，肯定道。
"能解吗？"
"能解是能解，你确定要救他？"曲希瑞不确定地望向向以农。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这个男子会对他们不利。这种感觉毫无道理，但是他无法忽视心底的那份不安。
"当然要救了。这里荒郊野外的，根本没有人烟，我们不救他会死的。"
曲希瑞望着向以农，沉默了几秒，"等我。"转身进了旁边的树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