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血艳中，万俟隳眼中的血气却逐渐消退，墨黑的瞳人越发清明起来，印出身下人黯淡的面孔。
手中的定魔珠烫若火炭，杨戬却连眉头都没皱，眼看着万俟隳神色平静下来，随即拧着定魔珠低低念了咒语。
两人都觉身体一凉，连接两人的灵线牵着那五成法力闪烁着缩回杨戬体内。
灵线不再，重为两身，心堪何为？
红烛燃尽，长廊寂寂，万俟隳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撑身退开，立于床边，苦笑。
"定魔珠能在紧急关头吸食魔气，......你为了对付我，竟早就将最后的退路都算计好了吗？"
杨戬缓缓、缓缓坐起，靠在床头，腰侧、手腕、脖颈犹自泛着血，衬着少见阳光的肌肤在红色的锦被间白得刺目，恍若不堪一击。
他刚才明明差一点被辱，身上更被搞得狼狈不堪，以他素来心高气傲，又哪里忍受得了？
可此时，他心中却一片明净，毫无怒意，张开嘴，说出的却是----
----"对不起，万俟......"
万俟隳无言，鼻间还能闻到杨戬干净的味道，他却只是静静地立着，仿佛凝固一般。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只留下这三个最无奈又最绝情的字，"对不起"， "对不起"......
小戬儿，我们究竟要对对方说多少次"对不起"，才是终结？
万俟隳良久开口，一向低沉悦耳的嗓音竟有了几分干涩，"灵线已断，我该走了。"
杨戬一怔，"走？你要去哪？"
万俟隳淡淡道，"你也感觉到了吧，我身上的魔气增长得不正常。"
杨戬微微点了头，然后伸手拾起了床下静躺的两刃三尖刀，紧紧地握住那冰凉光滑的长柄，仿佛终于找到了些力气，平静地开口道，"你的魔气并不是随着修炼增加的，而是......你的元神在不停吸收周围的魔气。"
有万俟隳在的地方，空气中平衡的魔气与灵气总是会失衡，杨戬也是逐渐发现竟是万俟隳不自觉地在吸收魔气。
现在想来，玉泉山成为十二仙山中灵气最纯之处，似也在万俟隳被封印在金典阁之后。
难道万俟隳一身骇人的魔气竟完全是千百年来从外界吸收的？
万俟隳这样不由自主一刻不停地吸收魔气，最后会怎样？
杨戬坐正了身子，牙关却是紧咬，直到万俟隳伸手安抚般地抚抚他的脸。
"我若不再是魔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再伤害你了？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算计我了？"
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对彼此说"对不起"？
杨戬静默。
万俟隳收回了手，自嘲般轻笑一声，"我这个魔头好生奇怪，没什么祸乱三界的野心，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坏处。反而在你身边，总是做些天理不容的事。"
杨戬内心直觉要说些什么，这似乎是最后的机会，但是几千年养成的冷漠与理智却让他缄口无声。
万俟隳利落地转过身去，向紧闭的宫门走去，竟似全不留恋。
"我虽被消去了封印前的记忆，但我知道我现在是万俟隳。以前的我是什么，我不在乎，但现在万俟隳的命运不能被这魔气左右。"
万俟隳推开厚重的宫门，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杨戬只能看见万俟隳衣袂与长发飘飞的背影。
"我会找当初封印我的家伙把一切搞清楚，直到去了这一身污秽的魔气......小戬儿，我会回来找你！"
杨戬一惊，当初施了封天印的岂不是......？！不！不！万俟隳！你不能去！
"万俟隳--！！！"
杨戬跃身飞出，却哪里有半点身影！
漫天白光下，杨戬怔忪着倒退一步，两刃三尖刀撑住了身子，又要用什么撑住茫然若失的心？
此时的玉虚宫内，原始天尊却确实在面对一位不速之客，原本，眼前的这个黑衣男子是断不会出现在麒麟崖上的。
黑衣男子冷冷地执了晚辈礼，便开口道，"天尊，你真的不愿告诉我们‘地劫之里'是什么吗？"
原始天尊依旧是从容姿态，道，"不能。"
黑衣男子冷道，"若不知‘地劫之里'为何，我们又如何催动天命？"
原始天尊毫不在意对方的无礼，和缓道，"天、地、人三劫，乃天命既定，时候一到，自然应劫。颸旐，我是局外人，不可插手太多。"
黑衣男子正是与万俟隳关系非浅的颸旐，前日里原想从前任战神的手札中获得些线索，却不料被杨戬毁去。
无奈之下，颸旐结合已经得到的信息，决定再次秘密拜见原始天尊。
颸旐静了一会，恭敬道，"既然如此，我们自会全力查清。在下还有一件私事，想请教天尊。"
原始天尊看了眼颸旐，缓缓道，"但说无妨。"
颸旐又行了一礼，"请问天尊，可认得前任的战神？"
原始天尊神色微动，依旧沉静道，"认得。"
颸旐抬头观察着原始天尊的表情，字字清晰，"在下斗胆，敢问天尊是否曾与前任战神育有一子？"
镜里花难折
我们曾就女人的鼓噪，不厌其烦地换算过鸭子与连续剧。
岂知，八卦实乃世人之通病，和花痴一样，不分性别、年龄、种族......
叽叽歪歪，并不只是女人的专利！
"赤金子师兄，帮我把那个蘑菇翻一下。谢谢。"
"谁把酱油滴我头上了！有种站出来！"
"啊啊啊！黄龙师弟！那个还没熟啊！吃了会坏肚子的！"
"太乙师弟，跟你讲了多少遍了，三昧真火不能拿来吃烧烤的。"
"哦......你看现在这火候怎么样？"
"咳咳咳！不错不错，你看你普贤师兄就快被烤熟了......"
"丫的！玉鼎师兄！你再敢把包子放上来烤，我就放火烧了你！"
"哦呵呵，太乙师弟不必费心，我已经放火烧着了。"
"哦嘿嘿，不愧是广成子师兄。"
玉鼎真人顶着满身烟火，在挤了一洞的师兄师弟间上窜下跳。
"啪！啪！啪！"一片张开防火罩的声音。
混蛋啊混蛋啊！没良心啊没良心啊！玉鼎真人想得那个忿忿啊！
昆仑山上几个秘密集会的洞穴都给师父封了，要不是我凭着穿山兽一般坚忍不拔的毅力，师父现在又正好去见什么神秘来客，哪能找到这风水宝地给你们偷懒吃烧烤？！
文殊广法天尊很好心得凑了过来，不知从哪摸出个包子递上来安抚。
"玉鼎师弟啊，吃个包子消消火吧。"
靠！什么时候连吃包子都能降火了？！
离得最近的普贤真人一边警惕广成子和太乙真人烧得高兴顺手烤了自己的山芋片（这东西可不经猛烤啊），一边拍着身上的黑灰暗地里腹诽。
玉鼎真人在围挤地好似一堆卷心菜的金仙们的缝隙里坐了下来，抓着包子一顿狂啃。
文殊广法天尊一看就很八婆地凑上去，"师弟，你家宝贝小徒弟怎么样了？"
玉鼎真人斜眼，大义凛然状。
"徒弟自有徒弟福，杨戬既已出师，他的事我就从来没有关心过----唉，听说是被罚流放到人间帝宫去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文殊广法天尊继续八卦状，"是为了法宝失踪的事？"
玉鼎真人把包子都塞进嘴里，但神奇的是嘴塞得如此之满还能字句清晰。
"我乃修道之人，万事过耳不过心，你以为我会去关心这些俗务吗？----啧啧，天庭那帮人别以为我好忘事就光欺负我们家杨戬，看我什么时候要这帮使用免费劳力的家伙好看！"
文殊广法天尊摸摸胡子，"可惜我们都被师父抓在这特训，要不......我把金吒派去帮帮忙？"
玉鼎真人不知又从哪摸出一个包子，不知悔改地寻机想往太乙真人的火上放。
"他们有同门之谊，帮帮也是应该的，有金吒帮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我也就放心----放心才怪！三界谁不知道你那混帐徒弟的花花肠子！光纠结就纠结了一千多年，说出去真丢我们玉虚宫的脸！想追到我们家杨戬，等盘古大神复活吧！"
哼！你这个臭老头，想拐到我们家杨戬挽回面子，别说这洞没门了，连洞口都没有！
文殊广法天尊郁闷地把胡子拽下来几根，"玉虚门规，可是鼓励门下自由恋爱的！"
玉鼎真人哼哼一声，"玉虚门规还规定，不许同性之间自产自销嘞！"
广成子伸过头，打岔，"玉虚门规还有只准收男弟子的规定呢！我说，又是只能收男的，又是不许同性相恋，还鼓励门下自由恋爱，这样自相矛盾到一定程度的门规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玉鼎真人拍拍广成子的肩，"那当然是......"
一个清冽却仿佛隐藏着狂风暴雨的声音传来。
"你们的师父我。"
师、师、师、师父？！
喂喂，好歹你们十二金仙在外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确定你们是见了师父，不是见了诈尸吗？
‘十二奸邪'之黑吃黑暴制暴欺负你没商量特别训练----无限延长中......
"哈？万俟隳去找原始天尊？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着急？"
"他走不走与我何干？"
"杨戬你不能这么无情诶，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你们俩不止一次睡一张床上不是？"
啊啊啊啊--！！！！
身上都是伤踢人还那么有力，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要不我去趟麒麟崖，把那家伙拖回来？"
冷眼一个，"你打得过他？"
"呃......但万一他真和你祖师打起来怎么办？"
继续冷眼，"凉拌。"
"我还清蒸嘞！要真打起来不糟了？"
懒得冷眼，"他们若真打起来了，你敢去劝架？"
这个......好象借我十条命都不够吧......
"得！得！我继续去墙角蹲着成了吧？"
杨戬起身，换了惯穿的黑衣。领口低低地伏在锁骨上，向上延伸的白净颈子上盘踞着四道血痕，仿佛某种印记般。
轻轻抬手抚摩着伤口，杨戬不禁勾动嘴角。
这样的血痕，若忽视了它就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但若想着了，念着了，放在心上了，却会一直隐隐作痛。
但怎样的痛楚都有消逝的一天，正如这伤口，无论如何张狂占据，迟早还是会抵不住时光的流逝。
然后，愈合，消失。
神仙的身体半点疤痕都不会留，正如纯净的白永远不会被血艳的红留下痕迹。
"诶，你这要去哪啊？"抱膝在墙角的紫微帝君抬头。
杨戬闻言收了步子，但并没有转身，发丝光华沉沉，俊美绝伦的脸微微侧过，仍旧是司法天神鄙睨天下的威势。
"想来，就安静跟着。"
紫微帝君赶紧捂着嘴，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啊啊，杨戬你还走慢点啊！
杨戬以男子姿态往内宫深处走去，紫微帝君越走越奇怪，这不是去冷宫吗？
"居然能走到现在不遇上半个人，你什么时候把后宫的路摸得那么熟了？"
杨戬冷哼，"你当我是来凡间玩的吗？而且，你倒碰上个‘半个人'给我看看？"
紫微帝君也不生气，"你怎么老是这个口气，你心挺好的，干嘛非要别人怕你呢？"
杨戬走了一会，突然淡淡道，"你错了，我杨戬自认不是什么好人。"
紫微帝君不以为意，"那是你老逼着自己做不可能的事，改天条的事也是，你明知道不可能还非要做，虽然确实给你做成了。但三界众生要都以你的标准活着，迟早集体撞墙。"
杨戬轻笑，"这么说，你认定我是好人？"
紫微帝君摇摇手指，"我第一次遇到你，就知道你一定是好人了。"
杨戬这下倒有些好奇了，"哦？为什么？"
紫微帝君认真道，"因为眼睛，你的眼睛和我意中人简直一样。"
杨戬感觉被冒犯了，有点手痒，平静了语调，"你世世三宫六院，几千年来有几百个意中人？"
紫微帝君依旧很认真，"当然只有一个！当时我只看那个人一眼就知道，我无论投胎几次都忘不了了。"
杨戬问道，"是凡人？"
紫微帝君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在瑶池边看到那个人在采摘萱草的，应该是神仙吧？"
采摘萱草？
杨戬挑眉，"是哪位，我认识吗？"
紫微帝君泄气道，"你若是认识倒好了，我连那个人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杨戬在一处偏僻宫院前停下来，"那你还知道什么？别告诉我你连那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紫微帝君被打击得几乎要瘫地上了，"真是一针见血！我还真不知道，咳！没看出来......但是！但是那人真的很美！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不不不，应该说世上根本没有可以形容那人的词语，特别是眼睛......那眼睛......倒和你的一模一样......"
西风残照，谁家宫阙，紫微帝君看着杨戬于肃肃凉风中静立，那双眸子冰霜冷凝，却又有缱绻水色，蜿蜒流转。
早在几千年前，自己就曾在那瑶池水雾间感叹过，如今斯人全非，却仍是彻悟般的叹息----世间，竟有如此的眼眸！
至寒至硬，却又至清至柔。
杨戬突然轻念一句，抬臂斜拉，挑腕上划，指尖隐约有破空之声。
静寂的空气陡然荡漾起来，杨戬的手掌中绽开黑亮的光芒，轰然开出一团墨色的混沌，丝丝寒气流泻而出。
紫微帝君张口结舌地看着空气中浮动的混沌，只觉得阴寒阵阵，半晌才道，"不会吧......阴池？"
杨戬不答，已经先行走进混沌，紫微帝君怔了怔，快步跟上。
混沌后却是个深不见底的岩洞，不时有另人毛骨悚然的水声涤荡，大洞小洞曲曲折折叠叠套套。
杨戬走得极为熟练，不时转进一个洞口，避开挡路的岩壁，紫微帝君在后面只能快步跟着，免得走丢。
"没想到这传说中的阴池竟然在冷宫下面，你怎么找到的？"
"花了些功夫。"
杨戬说得简单，紫微帝君却觉得头皮发麻。
这地下的阴池与天上的瑶池遥遥相对，可吞噬任何生灵不留半点痕迹，但只有传说，具体位置却是不明，不过一般神魔也不会专门找这种吃神吃魔不留骨的夺命水吧？
走了一会，紫微帝君只觉得阴寒气越来越重，"我、我说，你究竟找这破池子干什么用？"
转入一个嶙峋洞口，洞内陡见开阔，这地下十数丈之下，居然有个流动着墨色液体的寒潭，鬼阴之气缠饶而上。
满意地站在阴池边，一身黑衣的杨戬清冷地笑着，手中白扇展开，优雅地摇了摇。
"我只是觉得，真君神殿正缺了这样的地方。"
看着杨戬扇扇子，紫微帝君更觉得不寒而栗，"缺这地？你殿里还不够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