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手机响的时候，赵虎刚从电影厅门口的长队中排到前台。
60块一张，三张180，抢钱那。精神消费比物质消费贵出太多，想起自己小时候5毛一张，猪肉上涨幅度跟这没法比啊。
但今天是为了犒赏小虎上辅导班太辛苦，他歪头夹着电话，边忍痛掏钱。
"赵哥，谢谢你这段儿这么帮我，还有上次马哥结婚的时候也是。"是任红梅。
赵虎说："小任，你别客气，我也没帮上大忙。"拿了票，找了个信号好的地方，往楼下的精品商场探头。
小虎跟在张龙身后从服饰部出来，拎着包装袋等着上自动扶梯。
任红梅说："可惜我以后没法报答你了，赵哥，你是个好人，自己保重，祝你以后什么都好，万事如意。"
人气鼎沸的大厅里，赵虎忽然觉得世界全部静声。
"小......小任，你现在在哪儿？"
"小任，你别放电话，不管你在哪儿，都先别做傻事，好吗？"
赵虎急促地说，一边捂着电话，三步并两步跑向电梯。在人群中插进插出，站在向下的扶梯上，还不住地问："小任？任红梅？"
张龙和小虎在平行的扶梯上，跟赵虎一上一下地远远接近。
"爸，你去哪儿？"
赵虎迅速地看了一眼："有点急事，对不起了，张龙你陪小虎看吧。"
一句话间，电梯之间的两个位置点已经相遇而过。
"爸。"小虎惊讶地看着赵虎下去的身影，不敢置信。
"张叔叔？"他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张龙。
张龙跟他一样的愕然，远目着赵虎离去，最后几阶抽身纵下，跟电话里吼着发足狂奔。
"赵虎，"张龙后知后觉地喃喃发声："票。"
赵虎赶到高架桥边，跳下的士，看到衣衫飘飘的身影。人还在，地形太糟糕，真不知道这口气该松还是该提。
他晃晃手机，小心走过去："没电了。我这一路上，真怕你不听我的。"
任红梅茫然地看着前面，置若罔闻。
赵虎终于挨到她旁边。
在他们身后，车流频繁且马力十足地开过，声音好像会被风刮走。
"你看，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你都要当妈妈了，应该高兴才对。"
"别人不珍惜你，你才更要珍惜自己，难道还要帮着他一起糟蹋自己？"
"错都是大人犯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任红梅哆哆嗦嗦地终于开口："赵哥，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赵虎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那也没关系，只要你爱他就可以了。有人关心他爱护他好好对他，孩子长大也一样会快乐的。"
他点着一根烟，递过去。
任红梅接过来，抽了一口，眼泪一下子汩汩流出，止都止不住。
赵虎自己也抽了一根，说："我知道，能走到这儿，你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真得不能跳，跳了，就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了。"
他想起以前本来也做得好好的，偏偏受人鼓动，辞了职想单辟门户做生意，让爷俩生活上个台阶。
太年轻，其实什么也不懂。所谓的合伙人卷款潜逃，一夜之间，没了全副家当。货砸在仓库里，场地费欠了一屁股债。
也是这个位置，他上来过。
滚滚车流，苍空灰日，小虎的稚嫩童音在背后喊一声"爸爸"。他浑身一震，转身紧紧抱住儿子，1米8的汉子蹲在街边哭了。
赵虎闭眼还能还原出当日的情境。
"小任，没有过不去的，你信我一句。"
赵虎把枕头竖好，让任红梅靠着舒服点。
洗过了脸，哭过的关系看起来依然一片惨淡。
赵虎觉得该说的自己都说了，该留点时间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转身的时候，衣角被拉住。
任红梅吐了一地酸水。
赵虎连忙伸出手："你别动，没事，没关系的，我来弄好了。"
一边忙还一边安慰她："正常的，正常反应。"
张龙和小虎踏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局面。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就象闪电和雷声，惊讶比愤怒来得迅速，但愤怒比惊讶来得声势猛烈。
张龙想，赵虎，你搞什么飞机！居然带人回家！还让她睡你的床？
小虎已经大声喊了出来："爸，你搞什么飞机！居然带人回家！还让她睡你的床？"
任红梅挣扎坐好，刚说了一声"对不起"，哇得一阵干呕，又吐了。
这下小虎和张龙同时瞪圆了眼睛，视线在赵虎和任红梅身上来回跳。
赵虎说："小任，你躺好，我来跟他们解释。"
张龙和小虎同时义愤填膺地张嘴："你解释。"
赵虎也就一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小虎，去帮我拿个拖把来。"
小虎转身就走，恨恨地："不陪我看电影你就是为了这个，我离家出走。"
张龙条件反射地跟着儿子出去。
到了门口一扭头，赵虎正趴着抹地，一瞬间他忽然狂怒地要暴走。
"赵虎！"他吼："上次你吐了可是我帮你擦的！"
35
快到12点，张龙才等到赵虎电话。
赵虎说："小虎在你那儿吧？"
张龙说："恩，已经睡了。"心想废话，你不是知道他在我这儿，怎么会心安理得得磨蹭到这会儿？早急疯了。
赵虎说："是太晚了。明天学校露营，我给他把准备好的东西送过来。"
张龙说："你别跑了，我明天早点开车过去拿也行。"
赵虎说："我已经在楼下了。"
他没说自己一晚上在附近转来转去的，已经抽了两包烟。
张龙快速地收拾好自己，打开门，赵虎低着头，手里拎着满满两个塑料袋。
饮料，零食，日用品，换洗衣物。
张龙想，赵虎其实粗中有细啊。
他悄悄把自己准备好的那份藏了起来，里面甚至有相当专业的户外装备和用具。
他怕赵虎看见了一对比，心里有想法。
赵虎说："我去看看他。"
张龙点点头，瞥见塑料袋上的字样，一愣，是附近的一家外资超市，东西真不便宜。他当时想到两点。
一，赵虎内心有愧，想弥补儿子。二，赵虎不是忙那个女人忙到现在。
第一点让人不爽，第二点让人欣慰。
张龙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患得患失得都快心里变态了。
赵虎再出来的时候，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整个人看起来就松弛了很多。
张龙拿出啤酒："喝两口？"
两人坐在书房里碰瓶，当一声。
象是约好了的，同时仰脖，一饮而尽。然后互相看了看，都有点出乎意料。
张龙冰箱里别的没有，啤酒管够。这次捧了一打进来。
开了一瓶又一瓶，张龙鼓起勇气："小赵，你......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赵虎沉默了一会，说："孩子不是我的。"
张龙一晚上的纠结，终于等到了心落地的时候，长出一口气，大喜："干，干。"
赵虎酒劲上涌，说："那你呢？你......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
张龙想了半天，此时此景，说还是不说？唉，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
赵虎是真想赌一赌，张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他躲都躲不掉。
从出现的那刻起，脸在车窗后一点一点露出来。他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先是眼睛再是鼻梁，跟着是那个永远似笑非笑的嘴角。
然后凑过来，逼过来，在一间屋子里，辗转反侧着听他在一边呼呼地沉睡。
赵虎觉得他就是自己的黑夜，再怎么刻意延长工作时间，或者拿小虎转移视线，也于事无补。
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前面所有的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只好聚集勇气，重新开始。
就象现在，天就是死活不亮。
而他已快原形必露了。
他是小虎的爸爸啊。
两个人的思想同时在这一点上惊人地交汇了。
张龙几次话冲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倒不是怕说出来，主要是他摸不透，赵虎会不会打他。
那几乎是可以预想到的画面。赵虎错愕着然后站起来，捏着拳头一阵痛殴，最后一口痰吐脸上："看见你我就恶心。"
张龙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身上发疼，心上发酸。
与其这样，不如占着朋友的位置，推心置腹，把他灌倒。然后上下其手，自己可以靠着这点阴暗的小满足继续在他身边厮混下去。
"我没别的，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真喜欢她啊？你前段晚上老不在家，就是为了她吧？"
张龙浑没在意自己的口气已经完全不象他自我标榜的朋友了。
但是赵虎凝聚了一晚上的那点勇气，却被这句话再次击得粉碎。
他低下头，喝干整瓶，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了吧。
别想奢望什么了。也别想再强求什么了。
何必呢，何必呢。
你应该再清楚不过的，张龙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夺回小虎。
他就是再为了你生气，对你再关心，甚至对在金海洋的那夜再迷恋，那也都只是表象而已。
你他妈的为什么就不能遂了他的意，让他彻底放心，让他彻底放弃这些拙劣的试探呢？
他抬起头笑笑："可能吧。还真有点这个意思。"
"什么？！！"
张龙好像听到自己从内往外破裂的声音，他瞪大了眼睛凝望赵虎。
两个人对视着互看了一眼，又互相谨慎地错开去。
渐渐地，一切都有些模糊了。
赵虎听到张龙干涩的声音："这还真是要恭喜你了。我也......"
张龙觉得赵虎从来没有象今天晚上这么帅过。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但是不管这个人多温柔，多粗暴，多沉默，多搞笑，都跟自己毫无关系了。
他是属于另外一个平行世界的人。
而自己只能默默地远远地看着。
"我也，很为你高兴。"
36
第二天，两个人是被小虎推醒的。
睁眼一看，同时懵了。
一地的空酒瓶子，憋着劲比赛一样想把对方灌醉，喝了这么多，居然该发生的事一点也没发生。
张龙真想对着老天爷竖起中指：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个犯错误的机会呢？！！
坐在车上，三个人都一言不发。
先送赵虎去上班。
赵虎说："小虎，还生气啊？"
小虎把头扭到一边："这次我是故意让你找到的。"
当爸爸的短促地笑了一下。
小虎说："再有下次，我可真离家出走了啊，你就哭去吧。"
赵虎撸撸他脑袋，呵斥："不许威胁老爸。"
张龙目送赵虎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还不开车。
小虎说："张叔叔？"
张龙叹口气，赵虎你眼睛都没扫我一下啊。他今早上憋在胸腔里的那口血还在心里没吐完呢。
发动车子，去学校。
小虎说："你跟我爸说，今天我才是正式离家出走。别告诉他地点，吓唬吓唬他。"
张龙说："别做梦了。你看看后备箱里，全是他给你准备的，昨天晚上现买的送过来。"
小虎撅起嘴不做声了。
张龙又讨好说："当然，还有我给你准备的，我跟你爸比也不差吧。"
张龙回到公司，一天都无精打采。整个人陷在大班椅里，手转着笔，看着天花板唉声叹气地发呆。
小虎一不在，他都想不出借口再去找赵虎。
逊啊。
这么多年，没一次象这次，这么狼狈过。
不就是先认真了吗？
不就是怕翻脸以后再也没法见面了吗？
张龙想不出什么把握周全的办法。脑子里的零件全停止了运转，就缺一个叫赵虎的润滑剂。
没想到下午赵虎来电话，张龙看着手机，几乎是跳起来接的。
赵虎想借车。
张龙连问都没问，二话没说，连司机带车一起借了。
两人见面也没太多话说，分别目光闪烁地并头坐着。
出了城，赵虎才说："你出来，公司没关系吗？"
张龙说："没关系。"
赵虎说："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
临时决定，哪里买得着票。到长途大巴站一看，随便哪个队都得排上2个小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拨了张龙的号。
小虎一不在，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再见到张龙。
张龙说："哪里哪里，你用得着我那是我的荣幸。"
两个人忽然客气起来，分别在内心中暗自惊讶，这么进行下去，很快就要倒退回陌生人的关系了。
张龙看看赵虎。
过了一会，赵虎也看了看张龙。
频率不同，都在对方看自己的时候假装看前面，其实余光一直在对方身上。
张龙和赵虎同时沉默着想，真该好好堵上对方的嘴来惩罚自己的心口不一。
赵虎找到约好的地点，任红梅的前男友正在牌桌上。看得出是通宵，眼睛煞红。
赵虎这人不讲究什么技巧，直接说："你欠任红梅的2万块。"把欠条拍桌上，哗啦一声，长城塌了。
张龙一路飞车过来的起伏跌宕也跟着塌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真想立刻扭头就走，眼睁睁看着牌桌上剩下三个人慢慢站起来，荡开椅子，这傻瓜肯定要吃亏啊。
"赵虎，赵虎。"
赵虎昂然站着，冲着红眼男："她怀孕了，这笔钱等着用，你是男人，就还给她。"
红眼男说："你是她什么人？"
这句话张龙也想问，不过是气的。
赵虎说："我不是她什么人，不过看她一个人，被人骗了，可怜。"
红眼男把欠条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慢吞吞地撕了。
赵虎也不生气，跟张龙说："你先出去吧。过10分钟再进来。"
张龙审时度势地看了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虽然赵虎胸有成足的气势不象是装的，但保不齐自己前脚一走，他就给人跪下了。
张龙可不想错过"好汉饶命我错了"的戏码。是该敲醒你了，什么年代了，还管闲事。
几个人挽着袖子鼓着拳头过来的时候，张龙惊讶地看见赵虎从后腰抽出一把精钢大扳手。
赵虎，你随身还带着这个？那你刚才这一路是怎么90度坐过来的呀？
上银行取了钱，赵虎把厚信封揣好，跟红眼男说："你要让我再看到你敢去找任红梅麻烦，下次就不光是手了。"
红眼男右手托脱臼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点头："不敢不敢。"
坐上车，张龙还在驾驶位上揉背。
赵虎叹了口气："我刚才让你出去，你不听，非要看热闹，屋子就那么大，伤着你多不合适。"
张龙心想，那我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赵虎问："还疼不疼？"
张龙说："疼，当然疼了。"
赵虎想，谁让你傻站着看见椅子飞过来，躲都不知道躲。
张龙想，要不是看见椅子快砸着你脑袋了，我至于替你挡这么一下嘛。
赵虎说："那回头我给你揉揉。"
张龙使劲点头，心想最好你脱光了给我来一胸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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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找好饭店，停好车，要好房间，张龙很高兴。
天时地利，今天晚上我不成功就成仁。你的人。
两个人安顿好，去楼下的餐厅吃饭。
张龙想，啤酒看来不行，想犯罪还是得上白的，就差没喊假酒了。
赵虎一看，全是60度以上，狐疑地看着张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