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彬的那句话,轻而易举地挑起了我掩埋已久的愤怒,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揍了他。而且,没等他站起身来,我又是铺天盖地地一阵猛打。我相信,那时候的我,已经打得神志不清了,根本无法停手,直到邢棋拖着我的腰,硬把我拉到一边,在我耳边吼道:
"向南你疯了?!再打他就死了!"
我这才看清楚,尹彬已经被我揍得不成人形了,满头满脸的全是血,四肢蜷曲着无意识地瑟瑟地抖着。再看看周围,其他人已经停了下来,个个都挂了彩,邢棋的右腿弯着,膝盖处一大片暗红。远船的人刚开始还没认出躺在地上的是尹彬,直到一个小个子猛地冲上来,抱起尹彬的头,把他脸上的血胡乱地抹了几把,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盯着我和邢棋,嘴里喃喃着:
"你们这帮畜生......畜生......"
我着实有些着慌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居然下手这么没轻没重,那浑身是血的尹彬,真的是、是我打的吗?
我放开一直紧握着已经麻痹了的双手,上面一片片狰狞的血红,本来已经快干涸凝固的血迹,却仿佛重新流动着蜿蜒开来。我眼前一黑,踉跄着退了几步,刚好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定了定神,我回头一看,一张写满担忧的脸,一双扶着我的手臂。
呸!假惺惺!
"放手!不然下一个挨揍的就是你。"
我的声音还发着颤,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架起邢棋的胳膊就朝外走。
没走开几步,冷不防身后一声高喊:
"向南,小心!"
我转头看去,远船那两个受伤不重的小子一人操起一把椅子,向我和邢棋凶神恶煞地冲过来。梁翼瞳快步跑到我们这边,两手一伸,正挡在我和邢棋的前面。
我大惊失色,整颗心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本能地一把推开他:
"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给我躲开!"
两把椅子瞬间就到了眼前,我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把邢棋护在身后,咬着牙准备承受。整个身体却突然失去了重心,被一股大力猛地掀倒在地,邢棋端端正正地压在我身上。马上,就听到两声令人心惊胆战的钝响,邢棋闷哼了一声,接着头一歪,晕了过去。
"阿棋!"
"阿棋!"
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一夜,里面究竟是什么状况,谁也无法预测。
我像头困兽一样不停地走来走去,整个脑袋被懊悔和担忧塞得满满的,简直要爆炸了。抬头看看,橘黄的灯依然顽强地闪着不知疲倦的光,我再也忍不住,低咒了一声,轰地一拳砸到了墙上。手骨撞的生疼,却远远不及心里的难受。
听到了声音,一直垂着脑袋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的张佳伟,缓缓地仰起了头,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徐向南,万一阿棋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记着。"
这一刻,我怕了。不是因为张佳伟的话,而是他的眼神。虽然,他冷峻的脸色仍旧没有一丝动摇,可是那双眼睛里,全是浓重的恐慌和绝望,想藏都藏不住。我心头一震,更加的手足无措,如果邢棋真的有个万一,那我、我拿什么赔给张佳伟一个活生生的爱人?!
我真他妈的白痴!操!脑子是不是烧坏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居然惹出这种事来!
正兀自责骂着自己,冷不丁一只手搭上肩膀,我吓得回头一看,竟然是梁翼瞳。
我看了张佳伟一眼,揪着梁翼瞳的领子就把他拖了出去。
"你他妈的还不走耗在这干什么?等死啊!滚!"
那小子一张担忧不已的面孔:
"向南,你别慌,先去看看你的伤吧!"
我一把挥开他探过来的手,语气已然相当无奈:
"梁翼瞳,我真是败给你了,我们不是已经玩完了?你还想怎样啊?你这么翻过来覆过去的,耍人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
他一副被噎到的表情,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似的,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
"不是你......"
"哎够了够了!"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我懒得再跟你废话!这没你什么事了,再见!哦,不了,咱俩还是别再见的好,好走不送!"
走了几步,背后幽幽地传来几句话:
"向南,你是不是怕连累我?你怕张佳伟把邢棋的账也算到我头上来?"
我的脚步一顿,冷哼一声:
"哼!自作多情。"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赶回去。
汽车引擎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随即消失在蒙蒙的晨雾中。我呼出一口气,沿着墙壁慢慢地滑落在地,身上所有的伤口仿佛一瞬间都活过来一样,处处都霸道地叫嚣着。
好疼。
等到我拖着一副破败的身体回到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才被告知邢棋已经出来了,在加护病房,除了轻微脑震荡和腰伤,已经没什么大碍。
现在,他一定有张佳伟守着。
我又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医院。
邢棋两天后才终于醒了过来,身体虽然虚弱,不过精神头倒是不错,因为......他刚一睁开眼,就吼着叫着要张佳伟滚出去。
张佳伟狼狈地躲闪着邢棋不断扔给他的橘子啊苹果啊香蕉啊等果类,又不敢冲他发脾气,只好丢给我一个"你给我好好看着他!"的眼神,先出去了。
我在一旁尴尬的要命,好不容易张佳伟肯让我进这病房了,结果探病的第一天就遇到人家两口子吵架,这也太......了吧!
"呃,阿棋,你身体还没复原,别这么激动。"
我尽量温柔地把邢棋重新按回床上,冷不防后背一身鸡皮疙瘩,扭头一看,张佳伟就站在窗外,刚好是邢棋看不见的死角,视线死死黏在我搭在邢棋肩膀的手上,那眼神,恨不得把我那俩惹事的爪子剁下来红烧了喂狗。
我浑身一哆嗦,慌不迭地把手收回来。
一时无语。
邢棋头上和腰腹之间缠着厚厚的绷带,还兀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
我突然鼻子一酸:
"阿棋,对不起,要不是我一时冲动,也不会连累你变成这样。"
邢棋一愣,随即咧开嘴,傻了吧唧地笑了一个:
"兄弟之间别这么说。"
"哎,身体怎么样?还疼吗?"我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邢棋接过来,啊呜就是一口,含混不清地答道:
"还成,就是头有点晕。没事儿。"
我用余光瞥了瞥,张佳伟还是顽强地站在窗前,姿势都没变一下。
唉!有点于心不忍了。
"阿棋,张佳伟已经守了你三天三夜了,你这是干嘛?"
邢棋把刚递到嘴边只剩下一半的苹果放了下来,嘴一撇:
"他自己乐意,又不是我求他的!"
我挑了挑眉:
"阿棋,你这就蛮不讲理了哈!"
"唉行啦!"邢棋皱着一张苦瓜脸,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那无奈又痛苦的语气,竟不像平常的阿棋,"我不想见他,也不能见他。向南,你知道两个男人要想在一起,最怕的是什么吗?不是女人的介入,而是两个人之间夹着第三个男人。因为这个人,肯定与其中一方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哦。你是说,你和张佳伟......?"
邢棋疲惫至极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俩,更糟。因为这第三个人,他爱,我也爱。"
我哑口无言。
他无视我张大了嘴巴的蠢样子,径直说下去:
"其实说到底,我才是那第三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跌进这一团乱七八糟的情网中的,等有所醒悟时,已经来不及抽身了。佳伟和漠漠,我谁也不想伤害,可是没办法,难道来个铿锵三人行?注定得有一个人离开。"阿棋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个人,本来应该是我的。"
他突然抬起头,一脸哀戚地看着我:
"向南,我才是闯入他们之间打破平衡的罪魁祸首,我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可是、可是我们找不到漠漠了。佳伟他重感情,漠漠的不告而别已经够让他难受的了,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也拍屁股走人,至少,我也得先把漠漠找回来。"
"嗯,我明白,阿棋,这不是你的错。"我拍拍邢棋紧握着的手,试图安慰他,虽然我知道,他现在需要的,只是倾诉,而非安慰。
"你不明白的,向南,"阿棋颓然地靠后倚在床头,"我在想,这一次,如果我真的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对我们三个好一些?三个人都摇摆不定左右为难,对谁都是一种折磨。再得不到解脱,我会被生生绞死在里面,他们两个......又何尝不是呢?"
"你胡说什么呢?!"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蹭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就开骂,"阿棋,你好歹是个男人!这么要死要活的给谁看哪!你唱歌跳舞那劲头儿丢哪儿去了?!就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熊样,谁他妈的会爱你?啊?!"
邢棋被我骂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慢慢垂下头,几不可闻地笑了两声:
"对,向南,你说的没错,我是个男人,不该这么没用的。"
"这才像样嘛!"我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阿棋,看开点儿,男人之间能有什么狗屁爱情?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到头来还不是一拍两散!哥们儿我现在单身,不也过得逍遥自在?"
"单身?"邢棋诧异地看着我,"你和梁翼瞳掰了?"
"啊,早八辈子就......哎不对啊!"我一个激灵跳起来,"我没跟你说过呀,你打哪儿知道的?"
"哦,那个啊......"邢棋不好意思地笑笑,"早知道了。梁翼瞳的事韩风平肯定知道,那就一定瞒不过程锋,接着是陆成悠,然后是小江,最后,就传我这儿了。"
我一头黑线。
谁他妈的说男人不八卦?!
正在心里用满清十大酷刑伺候这一干人等,邢棋又叹了一口气:
"唉!向南,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你们之间再怎么闹,终究是两个人的问题,不像我,整天在三个人的戏里打转儿,累都累死了。"
"得了您老,"我忙截下话头,"这些话,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留着给张佳伟听吧!哎对了,我倒是挺纳闷,那天在酒吧,张佳伟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在他店里生事儿都不阻止呢?他舍得你挨揍?"
邢棋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
"是我要他在外面别插手我的事儿的,再说了,搞不好他还巴不得我挨顿打给他出出气呢!"
我忍俊不禁,这小子,对朋友仗义的很,唯独不肯给张佳伟一个好脸儿。看来,张佳伟的日子也不好过。
眼睛一斜,不知什么时候,窗户口已经空空荡荡了。
一个人坐在花园长椅上,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邢棋的话:
"向南,你和梁翼瞳,难道就这么完了?"
"你糊弄谁呢?他要是心里没你,能扑过来给你挡椅子?你要是心里没他,干嘛推开他?干嘛惊慌成那样?你当别人都没长眼睛是不是?"
"向南,人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真正明白谁在你心里,你在谁心里。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甘心让多年的感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丢在几个外人的挑拨下。归根结底,你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算了向南,别再自欺欺人了,去找他吧!把话当面说个清楚,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
机会?
小翼,我们之间,真的还需要机会吗?
我掏出手机,翻出好久没用过的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很快就有了回信:
好,晚上七点半,琪琳咖啡馆,我等你。
这句话后面,是一个吻的符号。
我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给我发的每条短信,后面都跟着这个符号。
一瞬间,我只觉得眼眶热的发烫,喉咙里像塞了块棉花,堵的难受。
打电话跟酒吧请了个假,我匆匆赶回了家。
呵呵,我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卖命地洗过澡。
神清气爽地从浴室里出来,又被满室狼藉搞得一头黑线,看看墙上的时钟,刚刚过十一点。
算了,反正闲着也没事,收拾收拾家好了。
把最后一堆垃圾清出去的时候,我的腰都快断了,果然单身男人的生活就是跟肮脏划等号的。阳台上密密麻麻挂了一堆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的衣服,地板也从黑色变回原来的白色,连沙发套都换了新的。
认真起来,其实我也不输云凯的。
满意地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被汗水黏在身上的衬衣,我又一次走进浴室。
接着,我像个发情期的少女似的,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挑衣服。
午饭我叫了点外卖,不能再吃泡面了,那东西味儿大,吃一桶,一整天都有口气。
下午两点半,终于水足饭饱万事OK,我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出了门。哪知刚开门就有一个不明物体撞了进来,还好我反应快,飞速闪进大门后的洗手间,倒是保护了精心挑选出来的衣服,只是......一股腥臭味儿毫不客气地冒了出来。我探头一看,玄关一滩黄白交错的呕吐物。
我的火气登时就上来了,一脚就把还摇摇晃晃地挂在门边的那位给踹出去了:
"你他妈的找死啊!"
"......"
"小、小璐?怎么是你啊!"
"小璐,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你在这好好休息。微波炉里有面包和牛奶,饿了自己热热吃啊!"我收拾好被她吐的乱七八糟的玄关,把她从浴室里扶到床上去,盖好被子。
什么事儿都挤到一块儿来了。
我就纳闷了,老天爷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前些日子我闲的快长毛的时候怎么就没事儿让我操下心?
丁璐那么狼狈的样子,不像是从韩国刚回来,倒像是泡吧泡了几天几夜没住嘴。我翻了翻她大衣口袋,一张英豪酒店的房卡,一打儿酒吧的收费单。
她为什么是一个人回来的?朴佑书哪儿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双眼紧闭的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妈的,她这鬼样子是别想问出什么来了。
手表的指针清楚地提醒着我时间:五点半了。
我咬了咬牙,转身就想走。
衣服被死死地揪住了,我回头,正对上丁璐充满悲伤和哀求的脸:
"向南,别、别走,陪陪我。"
我逼着自己把脑袋转回去,闭上眼:
"对不起,小璐,现在不行,小翼在等我。"说着就一把握住她的手企图扯下来,谁料那双手,冷的像冰一样。
我大惊失色,忙伸手探了探她的脑袋,烧得厉害。
该死!
我撩起她刚换上的我的睡衣,触手所及,一片冰凉,只有头是热的。
愣了一下,我马上跳起来冲进浴室,果然冷水还在滴答滴答,而热水开关,丝毫没有被动过的迹象。我一路咆哮着走出来:
"大冷天的泡冷水澡泡两三个小时,你有没有长脑子?!"
丁璐正趴在床上扭着脑袋竭尽全力地吐着,奈何胃里那仅有的一丁点东西已经吐干净了,只好痛苦地干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