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神情冷肃。
他的眼神更冷。
左手中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扣。
右手轻扬,六枚暗器迎着袖风而去。
颜笑花明明出手在先,但无情的暗器却以无与伦比之势袭来,她的袖风登时为之一挫。
当下。
颜笑花左手在空中一拂,想将暗器挡下,右手却随着身形一侧,长袖凌厉,一股更为强势的飙风迎面向无情扑来。
无情没有动。
他已没必要再动。
因为。
就在方才他发出暗器的时分,轮椅上的那一下轻叩,已让这一战的形势成为定局。
--颜笑花的"飞花共舞"虽然凌厉,却终究是有破绽的......
--既然自己打定主意只身前来,就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然而。
就在无情已经稳操胜券的时候。
厅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剑光。
--深碧色的剑光。
一个人。
一柄剑。
拦在了无情和颜笑花之间。
灯光下。
他一身白衣胜雪。
冷淡的眉
忧悒的眼。
真的如同高山上的白雪,遗世而独立。
带着一种不求世间予同情、寂天寞地的冷傲和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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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寄江南'果然是你留下的......"
听了这话。
顾惜朝又是微微扬眉:"当了天下第一楼的楼主,人果然也就聪明些了。"
"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的恩人说了,我照做而已。"
戚少商没有问那个人是谁,虽然他很想问。
他也很想问问这些年顾惜朝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过的?
但他也没有问。
因为。
他问不出口。
似乎猜到了戚少商的心事,顾惜朝的眼中有着藏不住的嘲弄。
"不知道我这人是幸运还是倒霉,老天爷偏让我在末路之处绝处逢生......想死......都死不了。"
第三十六章 悲缘孽
一见到这柄深碧色的剑,颜笑花不由得为之颜色大变。
"灭魂剑!"
持剑之人由于站在大厅中间,所以自然和无情照面。
二人对视之下,均是一惊。
--世间居然会有如此相似的容颜?
......
"方邪真?"
无情展颜,微微一笑。
他人分明是冷的。
然而,看到他的笑,却令方邪真的心头升起了一丝暖意。
"你是无情......我听追命说起过你。"
他侧身回眸看了颜笑花一眼。
"为什么要抓她?"
"我在办案。"
方邪真收起了剑,慢慢地转过身去。
"她也许是我要找的人。"
他解开了系在左腕上的蓝丝巾,腕上赫然戴着一圈精细小巧的翠玉镯。
......
一夜之内。
片刻之间。
她几乎同时见到了灭魂剑和翠玉镯。
恍如一梦。
思绪在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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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
尤其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究竟能有几度梦回?
......
少年时,她心甘情愿放弃摩尼教圣女的身份嫁给了倾心爱慕的男人。
她的丈夫,正是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使者。
--列长恨。
列长恨的英俊,也许过于锋芒毕露;
而他的行事,更带了七分的狂傲不羁;
任何女子只要给他看上一眼,难免都会在心头失声惊呼。
--颜笑花和大多数人眼里,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为了嫁给列长恨,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的婚礼,伤碎了江湖上千百少年的追思绮梦,也伤透了武林中无数少女的芳心可可......
婚后一年,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太幸福、太圆满了。
她这么想着。
--如果不是那一天。
--如果没有那一天。
--如果一切能够重新开始......
然而。
没有如果。
命运在那个开遍桃花的夜晚,便已注定。
......
看见那少年的第一眼,她在心里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浅叹。
--少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却透出了颠倒众生的魅惑。
他一直很安静。
--静得如同夜幕中寂寞开放的花。
但他又很骄傲。
--骄傲得如一场灿烂于深夜的烟花。
安静而骄傲。
在不知不觉中,倾尽了人间。
--所有人都几乎在同时发出了惊艳的一叹。
从此。
摩尼教的光明使者便又多了一位。
--顾夕朝。
......
颜笑花看得出。
自己的丈夫很欣赏这方及弱冠的少年。
而顾夕朝佩服列长恨更似乎已到了崇拜的地步。
--这时候的颜笑花,已经怀了她和列长恨的第二个孩子。
--面对着顾夕朝的时候,她却感到他仿佛是她在前世的一场梦。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淫荡的女人。
然而。
当她在醉伶台上看见自己的丈夫强势地拥住他的肩......
而他却从一开始的推拒到后来的迎合的时候......
悲狂剧烈的心情取代了全部的自卑和自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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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列长恨的弟子?......方......邪真?"
方邪真点头。
"阿夕说,这镯子是她父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阿夕......"
正当颜笑花那颤抖着的指尖即将碰触到翠玉镯之际。
她面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
一缕无声无息的指风已自身后击中了她。
--毫无先兆。
--透背而入。
第三十七章 最无情
那不过是一缕指风。
犹带着一丝血光。
却能在刹那之间要了一名武林高手的命。
眼见颜笑花无声倒地。
方邪真微微一惊,疾忙上前探视。
在颜笑花面容一僵之际,无情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而他的人则早已掠起。
--空中的他,轻若浮羽、疾如惊鸿,瞬时已在大门之外。
门外夜色沉沉、清风寂寂,却没有半个人影。
奇怪的是,此时明明是夏天,街口处一片原本浓密的树荫竟已半数枯萎。
黯黄的树叶片片飘落,满地。
无情蹙眉,面有深忧,以手拍墙,箭一般向街口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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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甜水巷的尽头立着一个人。
--素衣如雪,气度高华,说不出的潇洒优雅。
他本是要走的。
却还是留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无情一定会追来。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抛弃情愁、斩断爱索。
今宵。
却很想再见他一面。
哪怕是......最后一面。
如今。
他已经触及到了整个京城、甚至是全天下的机括......
一旦发动,别说是风雨雷霆那些黄口竖子、黄毛丫头......
即便是蔡京这个老家伙,怕是也翻不上天去。
醒握天下权,才真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
太子素常与自己交好,又有米公公在皇帝面前美言。
所谓"足不出户"的禁令其实早就于日前所解。
这件事。
无情......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知道久病缠身的他,如今却是怎样一番清癯模样?
一想到无情,方应看的心里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扎着,一剜一剜的,有点疼。
--无情就是他心头上的一根刺。
很早的时候。
他就想将那根刺拔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根刺,永远不会变成花。
但是。
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想想,无情其实很像花。
一枝生在孤崖峭壁上的花。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他又像玉。
一块长在万年寒潭中的玉。
--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
这就是无情。
这才是无情!
其实。
自从经历了风月山庄那次事件之后。
方应看就已经知道。
--那朵花,哪怕终其一生,也休想真的得到。
--那块玉,即使沧海枯竭,也只是无处觅寻。
如果真是硬要得到,恐怕只有一种结果。
--花落人亡,玉石俱焚。
或者说。
--惟一能够真正得到你的方法。
--就是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你们自在门中一向空谈自在,却永远不肯随波逐流......
与其成全你的自在、让你为了那些所谓的道义而与我为敌......倒不如,由我去做那催花碎玉之人。
--崖余,别怪我心狠。
--纵然我落花有意,怎奈你流水无情!
从小,我就一直想拥有整个天下,也想完完全全地拥有你,亦曾说过要天下与你两者兼得。
当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不会属于任何人,不会屈从于任何人,更不会承欢于任何人!
而在这条通往皇权的路上,你是一定会挡着我的......
如果真的不能兼得的话......只有对不起了。
反正。
无论是我欠你的,还是你欠我的......
从一开始,就已经分不清、说不完、道不尽了。
本来。
我两个都不想舍、不愿舍、不能舍。
可如今,我已明了。
--即使我掌握了整座江山。
--也无法拥有你。
我,方应看,只能选择离自己更近的那一个。
第三十八章 指若风
他在长街尽头。
静静凝望。
他的人和他的白衣,都如雪一般纯净。
长街的另一边。
方应看素袍玉立,袖袂于夜风中轻飘曼飞,风流顾盼,态拟神仙。
他刚刚杀了人。
一个甚至可算得上自己属下的人。
但他却仍然能从容自若、语笑嫣然。
"崖余,你毕竟还是来了。"
夜色中。
无情的眼神很静、很宁、也很定。
"缉犯追凶乃无情职责所在。小侯爷既然能在无情面前出手杀人,自然早有准备。"
方应看双眉一扬,一脸无辜。
"本侯蒙圣上隆恩,府中之事已了,今夜特意出来透透风。见崖余办案棘手,这才出手相助......不料反遭误会......
他摇摇头,神态天真,纯若处子,很有点很委屈地道:"真是好人难做啊。"
无情却笑了。
他的笑容疏离冷漠,却带了淡淡的讥讽。
由于他此刻的脸色过于苍白,因此,连这讥讽也都一并苍白了起来。
街巷上尚未燃尽的灯火,轻轻的落在他的衣上。
带着消不尽的寒意,如冬日里的晨霜。
"原本藏于金玉满堂的财宝已然运走......小侯爷自然能放心大胆的对颜笑花下杀手......不过......以阁下之无信无义,纵集天下财富于一身,怕是也难得天下之人心!"
......
夜已深。
方应看仰头望月,又转过脸来看着白衣静坐的无情。
--他的脸色那么苍白,怕是真如传言中一样病势沉重吧?
--可他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还是那么倔强、那么无情!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接近片刻的失神。
那一刻的方应看,几乎很想上前去拥抱住那个孤清而疲倦的人。
无情也在看着他。
两两相望。
半晌。
方应看终于幽幽道:"看来,我们竟真的要告别了。"
他的语气温柔,竟似满含了疼惜与不舍。
无情不语。
清亮的眼神、清秀的脸庞。
虚无而淡定。
然而。
他的心,是否也一样虚无?一样淡定?
--我们本就是不同道路上的两个人。
--命中注定,只能相互远远观望。
--你要得到......而我要守护......人在红尘......早已身不由己。
见无情无动于衷。
方应看又轻声道:"听说崖余近日病重......本侯这算不算是乘人之危呢?"
他仿佛是对无情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言语间,他轻轻出指。
--指法温柔。
--指劲如风。
那一指。
如同穿越了千年的深情和深怨,遥遥地,向无情袭来。
那一刻。
方应看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几分凄凉。
这一指,无情是否躲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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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方应看已出指。
无情的身形突然平平飘起。
白衣于风中烈烈而舞。
眉眼之间,尽是冷锐的杀气。
他右手一扬,数十点寒芒飞出,迎向那一指。
寒芒在空中与指风相遇,却纷纷被弹开。
而指劲竟在半途中由原来的一道分化为数道。
从不同方位,一齐向无情逼近!
无情人在空中,私毫不能着力,眼见即将被其中一缕指劲击中。
无情忽然低了低头。
一道银光自他背后射出。
--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银光与指劲擦身而过。
瞬息间。
一同寂灭。
......
眼见无情将自己的"血河神指"消灭于无形。
方应看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平和端凝。
--意料之中。
--即便是伤重也好、病重也罢,无情毕竟是无情,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杀的?
--而自己......却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不知道此时此际,他的心里......会不会在恨着自己的绝情?
--不会!一定不会!
--他从来只会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执着爱恨......若是肯为自己思虑半分......那也就不是无情了......
第三十九章 永难休
夜色深沉。
汴梁城墙头。
一队持戈兵士来往巡逻,兵刃在他们的手中闪着寒光。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城楼上。
身法直如行云流水。
眼见那些兵士呵欠连连,根本不在意城门动静,那人眼中已隐藏不住忧急之色。
然而,时不与我,此时已不容他在此作片刻停留......追命将身一纵,自顾向城中而去。
守城的士兵丝毫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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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消息已经查实,完颜宗翰率金兵三万进军河东,现已直逼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