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山字经》能夺天地之造化,治疗黑光大法之伤自然不在话下。"
......
二人一同步出房门。
水清寒将一张药方交给在庭中等候的贴身丫鬟,又嘱咐了几句煎法用量等事。
便随着方应看进了山庄另一处跨院。
"此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侯爷本不必、也不应传清寒前来的。"
方应看目光一动,露出了一个稍觉羞怯的神情。
但转瞬即逝。
他笑道:"清寒还在怪我那日阻拦你去助他?"
水清寒凝视着他丰神如玉却略带疲乏的俊容。
"侯爷明知清寒受公子大恩,进京原由一半皆为了此事......"
她哽咽道:"公子怪我办事不利倒是小事......只是......只是......"
方应看柔声道:"你这傻丫头,你以为你家公子真的对那姓白的情有独钟吗?"
水清寒一怔。
却见方应看眼神之中颇为嘲弄。
语音中偏带了浅浅的惆怅。
"他只不过是寂寞得过了头了。"
不待水清寒答言。
他又道:"你的‘雁过潇湘'带来了么?"
水清寒微微惊讶:"侯爷难道想......"
方应看淡淡道:"我不过想试试‘雁过潇湘'是否真如传说中能令人忘却前尘过往。"
第九章 青山旧
时值盛夏。
碧叶连天,池中各色莲花婷婷净植。
一阵清风吹过,风姿摇曳,更生千重波澜。
一人独坐凌波亭中观书。
由于凉亭四面均垂着湘妃竹帘。
微风拂动间,光随影跃,映得他一袭白衣明明暗暗。
方应看远望那个清隽绝俗的身影。
心中不由得怀疑这情形究竟是真是梦?
--雁过潇湘水清寒。
--那药性果然名不虚传。
--你将来再是怨我恨我。
--我也是不会放手的。
......
他悄悄走进亭中。
看书人应是过于专注,因此没有察觉。
--几缕发丝垂落在他的颊上。
--反增了几分俏皮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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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
梦天涯楼。
依然是两个人。
......
"你到底要如何?"
"要你死。"
孙青霞斜斜地睨着他。
"你给我安上那么许多奸淫掳掠的大罪名,只是为了我当初的一句话?"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能平白受你这狂徒之辱。"
孙青霞见他轻怒之下,竟又是另外一种风情。
想起所受的冤枉和追杀,心中又自忿忿。
眼神里便同时带了狠色和艳色。
他问:"龙舌兰呢?"
"她只不过是一个饵而已,你都来了,我还留着她做什么?"
敌天冲略带恶意的说。
孙青霞气道:"那聂青呢?他也和你无冤无仇,却中了你三记‘青山依旧在掌中',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让他是你的朋友?只能怪他自己交友不慎,偏又自不量力为你出头。"
敌天冲此时反而悠然道:"那三掌本来是留给你的......你不是一向对査老敬仰得很吗?我便用他的功夫来杀你,也算是对你一番成全。"
话音未落。
他的人就动了!
他用的果真是査叫天的绝学。
那掌风已经不是凌厉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它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势。
--却带着青山依旧人面全非的惆怅。
......
孙青霞没有闪避。
--挨就挨吧。
--反正也不一定能杀得了我。
等到他发现对方这一掌其实真是想要取他性命之时。
为时已晚。
他就是想躲也躲不开了。
......
但那掌并没有印在他的身上。
因为只到了半途。
掌风就消失了。
--它当然不是平白无故消失的。
--而是有另外一个人。
--替孙青霞接下了这一掌。
他化解了敌天冲的"青山依旧在掌中"之后。
便向孙青霞呵斥道:"你怎么不躲?"
孙青霞懒洋洋地回答:"我没想到他这么一个文文静静像小姑娘一样的人儿,掌风居然会这么霸道。"
来人差点为之气结。
......
敌天冲乍见此人。
惊愕万分。
--没想到他居然会来。
"你居然来了。"
他说。
"也好。我们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他用一种包含着极为复杂感情的语调来称呼对方。
"神侯......师父。"
......
梦天涯楼上。
站在敌天冲和孙青霞之间的那个人。
自然就是诸葛神侯、诸葛先生、诸葛小花、诸葛正我。
第十章 事全非
对于孙青霞的话。
诸葛小花虽然气结,倒也颇为赞同。
"他从小就是这样。"
"看上去文静,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好胜。"
这次。
轮到敌天冲为之气结了。
他看着眼前真实存在的诸葛正我。
一时间。
竟也找不到话来说。
--想不到再次见面。
--竟会是这般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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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无情在风月山庄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
他就发现自己被一群丫鬟佣人所包围着。
他们不但精心照料他的衣食起居。
还在闲暇之时,为他详细叙述其来到山庄调养的始末。
--原来。
--自己是因为体弱多病才被送来这里的。
他对这些人口中所提到的自己的身份,是有些吃惊的。
而更让他吃惊的。
则是那个笑起来带着三分稚气二分腼腆的贵介公子。
--记得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
--他就守在床边。
所有人都对他说。
他是因为发病时引起高烧。
所以才会忘记以前的事情。
忘记自己是谁。
不管他们说的是不是谎言。
至少无情知道。
这一刻。
他正身处在风月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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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能用这种方法将你留下。
可是。
在得知你真的忘记一切的时候。
为何我又会觉得无奈。
你消失的记忆里。
也包括我吗?
如此......也好......
倘若你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那就正好留在这里一生一世吧。
至少......是我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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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出一物拿给他看。
"还记得它吗?"
那是一个木偶。
无情没有动。
只在他手上看了一眼。
摇头。
"这是我那一年去你家玩的时候,崖余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啊。"
脸在瞬时间红了。
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伸手接过那木偶。
却被方应看趁机握住,无法挣脱。
"崖余连它都忘记了,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
"对了。昨天看的是什么书?"
听到方应看这样的问话。
无情迷茫的眼神中泛过了微微的波动。
却还是没有回答。
窗外姹紫嫣红。
桂花初开,更是送了满院的絮絮幽香。
他看见一双蝴蝶飞了过去。
痴痴地。
方应看见他神情略带委顿,便道:"崖余可是觉得倦了?"
将无情从椅中抱起。
方应看缓步进了寝室,将他安放在榻上。
虽是暑热天气,仍拉过一幅丝被替他盖好。
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无情本任由他一路抱入室内。
却在方应看为他掖好被子的时候。
侧过了头去。
脸上霞色微晕。
方应看目光一凝。
如同受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他唇上一吻。
意外地。
没有遇到任何抗拒。
更加意外地。
他碰触到了无情的目光。
那目光中。
有羞恼、委屈......以及更多不知名的东西......
带着从心底里发出的狂乱和迷醉。
方应看再不压抑。
他在他耳边的轻喃。
如同一声声能随时将人禁锢的魔咒。
乱人心智,令人失控。
衣衫件件散落,被主人委之于地。
一室春色旖旎。
......
很多很多年以后。
方应看回想起那一段风月无边的时光。
仍会在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
因为他终于相信。
自己一生追寻、一直等待的。
其实、也许、就是那一刻。
第十一章 林中密
旭日初升。
霞光如千万条金色的流苏。
透过小小幽窗投射在芙蓉帐上。
半月以来。
虽然日日两情缱绻。
亦是夜夜销魂光景。
但方应看因知无情旧伤未愈,终究是身体虚弱。
倒也不敢过于放肆。
那一番温存体贴。
胜却了世间万种缠绵。
......
此刻。
方应看早已醒来。
却兀自贪看身畔之人沉睡的容颜。
晨光映照下,那人长睫细密,面容微微苍白,眉也轻轻蹙起。
似乎在梦里竟担着极大心事。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方应看皱了皱眉,轻吻了一下他光洁如玉的额头。
披衣而起。
又小心为他压了压被角。
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内室。
侯在外间的丫鬟忙迎上来侍侯穿戴洗漱。
他挥手屏退。
只向匆匆入内的水清寒问道:"何事?"
水清寒一面自丫鬟手里接过冠袍带履。
一面令她们门外伺候。
自己却服侍方应看更衣。
"适才府里人来密报,皇上于明日赴太庙进香,侯爷可要回京一趟?"
方应看一面由水清寒替自己整装。
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是蔡京随同?"
"蔡相爷自上回遭遇行刺后,一直在府中休养。这次奉驾巡游的是诸葛神侯。"
方应看心中一惊
--诸葛正我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莫非是走漏了消息?
--眼下还有一桩事情亟待办妥......
他凤睛微寒,向水清寒问道:"之前我说的那些事情都打点好了吗?"
水清寒颔首:"一切依侯爷吩咐已安排妥当。"
方应看略点了点头:"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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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深沉。
密林幽暗。
此处此时。
本应有数只草虫在灌木深处低鸣。
但它们似已被周遭的冷冽之气所感染、震慑。
以致再也发不出声音。
那股气息来自一个装扮得十分纨绔子弟的人。
一眼看去,他甚至要比方应看还更公子哥儿。
一看便知是长期沉迷于游荡烟赌之场、迷恋花柳之所的豪门子弟。
但他眼神却很陌生,也很冷冽,甚至很狠。
方应看来到之时。
唐非鱼正负手望月。
他居然还吟道:"风月无边满京华,胜却人间帝王家。"
他这么一个狠而病态的青年。
此时却会有吟风弄月的心情、雅志。
倒也令方应看颇为意外。
他含笑上前:"有劳唐三少爷久候。"
唐非鱼冷冷道:"不敢。方小侯爷纡尊降贵,抛却高床软枕、温柔佳人,深更半夜来这荒郊野外见我这江湖草莽,实是愧不敢当。"
他口中虽说着"愧不敢当",语气里却实在没有半分"愧对"的意思,反倒是"敢当"得很。
方应看早就听说这人一向自以为是,任意行事,倒也殊不在意。
面上反增了几分谦恭之色。
"唐三少爷何出此言?应看不过一介竖子,能与兄台此等盖世英雄结交,本就是三生有幸。况且,有桥集团今后能得蜀中唐门之力襄助,更是何等幸甚!"
......
唐非鱼的头发很长、也很乱。
却有一种飘逸的感觉。
他的眼睛为长发所掩。
但眼神却自发丝里透映出来。
如同冷电。
"唐某进京之前就听人说过方小侯爷一向是‘翻手为云覆手雨',果然名不虚传。"
方应看露出了一个惊讶而迷茫的表情。
"本侯不是已经依约将‘她'交给你们了吗?三少爷此话何解?"
"那为何当日唐烈香会逃上熟山?又适逢蔡京等人在熟山避暑?以小侯爷的点穴功夫,怎会让她轻易冲破穴道?"
方应看轻笑:"唐兄,世事难料。再说你们最后不是将人擒住了?何必为此事纠结?"
唐非鱼冷哼一声。
"据在下看,小侯爷不是想将人交给我们,而是想借蜀中唐门之手杀了‘她'。"
第十二章 宁相欺
黎明前。
方应看回到了风月山庄。
还未到门口,就已听到筝声。
那是一曲《归去来兮》。
声音遥遥传来,飘飘浮浮。
伴着徐徐清风和将隐未隐的残月。
犹如天籁之音,人间绝响。
--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那时。
方应看正站在林间一丛丁香花旁。
粉雪似的花已残,却仍然有一些清幽素气地绽放着。
......
房门被推开。
弹筝的人仍然专注于弹筝。
他的筝乐一路"流"到水穷处。
正不见雾不见水,却见柳暗花明。
恍如一片幽香,细细碎碎,净净踪踪,袅袅绕绕,娇娇娆娆,终于成了千呼万唤的无声。
方应看静静听着耳边筝,看着眼前人。
那眼神迂回在身,纠缠在发,徘徊在衣,缠绵在心。
筝止。
由于止得突然。
使得这筝原本正弹到高情处,却似突然忘了情。
本来乐声正奏到浓情时,却忽然成了薄情。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先开口的是无情。
他问方应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
这回答令无情静如止水的目光生出了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