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口气,站起来收拾了饭菜,刷了碗筷,准备继续看书,字是字,行是行,什么都进不了脑子,就像高速运转的涡轮,把一切都切碎,搅得彻底乱了。
拿起手机看了两眼,没有信息,没有电话。还在路上呢,还是已经到家了,去医院了吧……
漫无目的地按着手机键,屏幕上闪烁着一个个姓名——
钮循眼前一亮,就手按下呼叫键。
“哟~~~”对方上来就是一个迂回百折的细长音,“这是谁啊!竟然还想得起我来,真不容易……”
“贾小姐……”钮循咬咬嘴唇。
“怎么了?”贾琳听钮循声音不对劲,正了神情问道。
“他爸爸生病了……他刚开车过去了,看上去挺紧张的,我有点儿担心……”
“姨夫病了?我去看看,你也不用着急,我先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你等一下。”
漫长的几分钟后,钮循接到了贾琳的回话,说是刚到医院,正在做检查,还在等结果,贾琳说她会马上去医院,人多有个照应,应该不会有问题——总而言之,钮循只要在家里等就可以了。
钮循有种被隔离于外的感觉,虽然在这个时候想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有点矫情,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面对一个家庭,就像在他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找不到入口,往哪儿走都碰壁,看得见却无法靠近的感觉最令人焦躁。
钮循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孤独的。这感觉,铺天盖地而来,是人生中的第二次。
□□□¤□自¤由¤自¤在□¤□□□
将近五点半的时候,牟士冬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钮循小心翼翼的。
“吃饭了吗?”牟士冬的声音微微有点儿疲惫。
“还没。你那边,怎么样?”
“住院什么都安置好了,刚空下来。”牟士冬似乎轻吐了一口气。
“检查结果呢?”
“肾结石,没有大问题,说是靠药物应该就能治疗。”
“那就好……”钮循也跟着松了口气。
“小冬……”牟士冬跟钮循刚说着话,贾琳过来了,“我跟姨先回家做饭,待会儿送过来,你己在这边行吧?”
“放心吧,没事儿,”牟士冬转头说,“帮我看着我妈,还有医生说的不能吃的那些东西……”
“都记下来了,放心吧。”贾琳拍拍他肩膀,挽着从病房出来的牟妈妈急匆匆得走了。
牟士冬举着手机站到病房门前,“钮循?”
“嗯?”
“我爸老了好多……”
“……”
“再也没有当初打我时候那么虎虎生威了……你知道么,当初他哐了我一巴掌,我一个星期没法出门见人,呵呵,现在想想还疼。”
“你……”
“嗯?”
“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病的又不是我……好了,就这样吧,我进去看着老头儿。晚上我可能不回去了,你吃了饭早点儿睡吧。”
别人的痛苦置于自己面前时,总是那么清晰,却又难以痛及身心。但是,当这种痛苦与自己的现在、曾经牵手的时候,便会让人陷入一种异样的情绪当中,比痛少一点,比苦多一些,真要拿一个字形容,似乎是酸,眼鼻发酸,却不知为何而哭,为自己,还是为那个现在在受苦的人。
钮循放下电话后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从放空状态逐渐找回思考机能。
贾琳接到钮循电话的时候是晚上八点,那会儿她跟牟士冬妈刚赶回医院,为了遵医嘱,不得不先去超市买了些老人就医期间能吃的东西,然后回家做饭,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贾琳本想不让钮循过来的,可转头看到牟士冬那硬撑的样子……也罢。
“谁要过来?”牟妈妈出来正好听到她跟电话里的人说医院名。
“啊,内个谁……”贾琳挂了电话闹着头笑。
第三十八章
贾琳很矛盾啊很矛盾,按理说,这向父母介绍媳妇儿的工作,该是儿子干的吧。
姨甥俩大眼儿瞪小眼儿……
“你好总经理,什么事?”贾琳抓着突然响起的救急电话冲牟妈妈挥挥手,走到外面去接电话。心里把自己的主子虔诚得赞美了一番,对于其非工作时间恣意骚扰的罪责既往不咎。
牟士冬出来的时候,牟妈妈正满脸疑惑得看着贾琳的背影。
“妈?怎么了?”
“贾琳怎么弄得神神秘秘的……”
“什么东西?”
“她刚跟谁在电话里说这边医院的地址呢,问她是谁也没说,这不,又跑去接电话去了。”
牟士冬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晃过一个人影。
“妈,我爸好像醒了,您先进去看看吧……”
儿子是怕他爸看到他上火,她怎么会不清楚?老太太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自己先进去了。
牟士冬站在门口看着,他爸已经醒了,他妈趴在床边上说了句什么,老爷子头朝这边侧了侧,好像没看到他,又转了回去。
偷窥得怪没滋没味的,老爷子也能吃东西了,牟士冬转身朝外面走,也不知道怎么的,平常基本不抽烟的人突然特别怀念烟味儿。
出门买了包红塔山,回来还是不放心,又到病房门口望了一眼,无异常,他妈也陪在里面呢,贾琳不在,估计是走了。
在走廊上找了个地儿坐下来,把烟点上,在烟雾缭绕中看着包装上红红的高塔,恍然间有点儿失神。
“先生,”不大不小的一声从脑袋顶上传来,语气是相当的严肃,“医院里禁止抽烟!”
牟士冬被吓得不轻,尴尬得抬头,“对不起对不起……”边说着边往外跑。
身后的护士颇有点儿不依不饶,尽然跟着追了出来,“哎,我说你……”
牟士冬在门口找到垃圾箱把烟掐了,回头讨饶,“这不是掐了么,不会再在里面抽烟了……”
“不是,”护士摆手,“我说,你是牟士冬吧?”
“啊?抽个烟不用查户口吧……”牟士冬看着面前这个身形丰腴的美女护士,在脑子里飞速搜刮。
“果然是你!嘴贫这一点倒是一点儿没改。”美女看他还皱着眉头冥想状,“哧”了一声,“你连高中同桌都不记得了,真够意思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呀,那个……”牟士冬挠头,高中起码同桌过六个人,他挑不出来……
“杨静!”这俩字是从牙缝里出来的。
“啊?!”牟士冬继续端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风貌啊!”
“那有啥变化呢?”美女两手一摊。
“漂亮了,丰腴了,出凡脱俗了,与众不同了……”
“得了得了,又扯得没边儿了!可惜啊,生了孩子,长了一身肉啊……”
“哪有哪有,那会儿跟个竹竿似的才不好看呢……”牟士冬在白眼下转换话题,“不过性格倒是真没变,跟以前一样彪——达能力很强哈,哈哈……”媚眼下急转弯,牟士冬只剩干笑,他可不敢忘记当初那一身的乌青从何而来,掐捏抓挠,杨小姐可是此中高手。
“别瞎扯了,你怎么在这儿呢?谁病了?”杨静两手往兜里一抄,正了脸色问。
“我爸,肾结石,刚住院。”
“要手术吗?”
“大夫说用药物就可以,也少遭点儿罪,你知道这么大岁数做手术……”
“嗯,能用药物治疗那是最好的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这种病例很多的,基本都没什么问题。”
“呵呵,谢谢。”
“伯父在几号病房?我回头多照应照应。”
“不用了,我跟我妈、我姐轮着班照顾呢,不用麻烦你了……”
“不麻烦,当个护士长我这点儿能耐还是有的~”杨静挑挑眉。
“哈,那就多谢你了……”
钮循拎着水果和保温桶走到住院部,远远的就看见两个人站在大门外的灯光下,一个自己认识,另一个穿着护士装,两人正相谈甚欢的样子。
钮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贴着墙根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给牟士冬拨了过去。
“我过来吧?去医院……”
“这里已经安排好了,我明天就能回去了,这么晚你偏要出来干嘛呢?”
“我就想过去看看,你……”
牟士冬叹口气,“就你还操心别人的,别人不操心你就不错了……来吧,不让你来你更难受。”
“呵呵,那我来啦?”
“行,市中心医院,快到了告诉我,我出来接你。”
“哦……”
钮循挂了电话,探头出去看,那两个人还站在原地,护士小姐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搞得牟士冬咧着嘴直挠头……然后,护士小姐终于走了,牟士冬也跟着进去了。
钮循抿着嘴划拉地上的石子儿,最后一转身径直朝住院部走了进去。
第三十九章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牟士冬在病房门口看到钮循的时候稍稍有点儿惊讶,不过一回想——果然,贾琳那电话就是跟他打的吧。
“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路上了……”钮循吐吐舌头。
牟士冬也没再说什么,指指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这边是藕节冬瓜汤,”钮循指指双筒保温桶的一边,“我上网查了查资料,这个对于肾结石病人有好处的,不过,一般都是起预防作用,也不知道现在吃有没有用……另一边是糖醋小排,我猜你可能没什么食欲,做了点儿开胃的菜……”
“想的还挺周到,”牟士冬拍拍他的头,接过来东西,“先放在里面吧,回头再吃。”
“哦。”
牟士冬去开病房门,钮循听到里面还有别人的说话声,钮循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不过没等他想好,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
牟士冬跟在两个女人后面走出来,“这是我妈,这是杨静,我高中老同学。”
钮循赶紧点头打招呼,“阿姨好,”转头又看杨静,“你好。”
“哦,叫钮循是吧,谢谢你啊,还费那劲炖汤,人来了就好了。”老太太满脸笑意得客套着,眼神不漏声色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
旁边的美女倒是扫描得相当大方,扶着下巴,一脸深沉。
钮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虚。
牟士冬撇撇嘴,拉着他往外走,“我们去外面坐会儿。”
钮循边跟着走边冲后面挥手,老太太笑笑,然后开始跟杨静咬耳朵……
坐在医院小花园里,牟士冬摸出一根烟点上,默默地抽着,仿佛刚才的轻松只是幻觉。
这个人啊,明明那么担心他爸,可还要在老人面前表现得镇定、轻松……钮循往他身边靠靠,两个人的小臂靠在了一起。
牟士冬侧过脸来看他。
“有点儿冷。”钮循回视他。
“你呀,有时候还挺聪明的。”牟士冬伸手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拉近,“你知道吗,我爸醒着的时候我都不敢进病房,我怕他连打我都没力气,我怕我忍不住掉泪。以前从来不觉得我爸也会老的,抽烟喝酒,照样硬朗朗的,所以不见他我也不担心……今天见了,发现我错的离谱,头发白了大半,手上都有老人斑了,我真的很久很久没仔细看看我爸我妈了……”
钮循伸手把他没抽几口却已经燃到底的烟头拿下来,抓紧了他的手。
“我爸啊,就抽这个,红塔山,那时候我妈不让他抽,他还偷偷塞钱给我让我去给他买,买回来就在外面给他暗号,他就装作出来扔垃圾,匆匆忙忙过几口瘾,还不敢抽多了,怕被我妈闻出来,哈哈,不过最后还是被我妈发现了,我们爷俩连着吃了一个礼拜的挂面。后来我妈干脆对我爸放弃教育了,说早死早干净……呵呵。”
钮循听着他说,感觉他慢慢释放的感情。
“这回啊,我妈绝对不会再让我爸抽烟了,老爷子日子不好过咯!”
钮循笑着点头,然后去摸他的裤袋,“你以后也干脆别抽了,本来没瘾,抽着抽着就染上了。”
“你干嘛,大庭广众的耍流氓。”牟士冬心情好了一些又开始嘴贫,抓着钮循压在他腿上的手不松开。
“你才流氓呢,你松手。”钮循抽不出来,只好任他握着,反正以后总有机会把烟掏出来的。
“刚才那个杨护士很漂亮哈?”
牟士冬还没闻到醋味儿,也跟着说:“嗯,是,比以前还漂亮,高中那时候据说就是班花来着……”
“她跟你们家挺熟的哈,看你妈好像也挺喜欢她的……”
牟士冬总算后知后觉,“我靠,你想什么呢!刚还说你聪明,你这激素的持续时间也太短了点儿吧,再去打点儿去!”
钮循嘟着嘴不看他,“我也没说什么啊……”
“嗯,是没说什么,再说几句,我就转性了。”牟士冬拽拽他的头发,笑得一脸得意,“你是不是刚才一直想问这事儿?憋得难受吧?”
钮循拨拉开他的手,“我就刚想起来了,那么一问,你想多了……”
“嘿嘿,你就嘴硬吧。”牟士冬也不追击了,换作一副严肃的神情看着他,“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钮循被他这么一弄,也绷紧了小脸,静静地等着。
牟士冬低头叹口气,看上去挺苦恼,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勾勾手指。
钮循听话的靠过去,“嗯?”
“啾”……
钮循的第一反应是捂着一张红脸四处张望。
“别忙活了,搂也搂过了,亲也亲过了,看见的早看见了,你找着了又能怎么样?”
钮循面对没脸没皮的人,再次无语。
“这当作你吃醋的奖励吧。”
= =|| 有人拿心惊当奖励的吗?
“附赠礼品,告诉你一件事……”牟士冬又勾手指。
钮循满脸戒备。
“我呀,”站起来伸个懒腰,“早就出柜了。”
钮循睁大了眼睛: “你爸妈……”
“都知道,还有贾琳就不用说了,杨静呢,也是以前同学中少数知道的几个之一。”
“……”钮循脸发红,心花放。
“至于你质疑我的贞操这笔帐,”他摸摸下巴,眼底精光闪过,“咱们回家慢慢算。”
“……”
第四十章
说是回家算账,牟士冬上午十点到家的时候连澡都来不及洗就直接倒床上了,一分钟后已是鼾声震天。
钮循帮他盖好被子,收拾好乱扔一气的衣服,就轻轻带上门出了卧室。
头天晚上牟士冬把钮循送出医院以后回去又把他妈也送了回去,老太太岁数也大了,牟士冬哪能让她在医院里陪夜,后来他一个人在医院里守了个通宵,结果早上老爷子醒的时候看到他,理都没理,直接按了铃找护士,他也不能跟生病的老人抗议什么,只能跟在旁边瞎转。好容易等她妈来了,老头总算开口了,“别让些碍眼的人在我这儿转悠,没病也气出病了。”
病人最大,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牟士冬就那么灰溜溜得跑回来了,熬了一宿,连郁闷的力气都没有了。
钮循琢磨着,提前做午饭也没什么意义,照屋里那人的架势,不睡到下午是爬不起来了。自己一个人的话,也没必要做什么饭,头天剩的菜凑合凑合也就行了。所以干脆钻进书房里看书去了,眼见就要上班了,他感觉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复习到,心里挺紧张的,面前是一个崭新的工作环境、崭新的工作领域,还要面对很多陌生的人……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未知。之前因为担心牟士冬家的事情分散了注意,这会儿安定下来,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步入这个行业,却还是有点儿顾虑重重。
他有那么点儿冲动,就是去叫醒牟士冬,告诉他自己的不安,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对方一个拥抱,听些安抚勉励的话,哪怕成效不是那么显著,可感觉上至少不是一个人在撑……
可是,刚站起来,他就又坐下了,重新拿起书,埋着头,逼自己看进去。
他给自己找出几条不能去烦牟士冬的理由:第一,工作这件事是自己坚持的,身为一个男人,直面生活与工作的压力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没有任何借口将之转嫁于别人;第二,牟士冬为了他爸的病已经很苦很累了,这个时候再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烦他,不是太没分寸了吗?第三,之前两人本来就为要不要出去工作的事情吵过一回,如果真去找他诉苦,那不就等于变相妥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