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明楞了楞，旋即看向林立风，檀香尘心情确实不好，对着林立风就是一句，"你烦不烦啊。"
说完，就摔了筷子离席而去。
林立风没台阶下，一脸忿忿地也走了，就剩下翠玉还在喝着汤。
"呵，小夫妻就该这样，吵着吵着感情啊就越来越好了。"翠玉对林立风的看法似乎大有改观，"这林公子人也是不错的，我们香尘啊，天生脾气不好。"
乔一明听她说着，也不插嘴，本来就插不上嘴，翠玉吃完了，用手绢细细擦嘴，有礼貌地告辞，乔一明擦完桌子洗好餐具，下了两碗馄饨端上楼。
凤四娘听见敲门声，起身去开门，见是乔一明带着馄饨上来，还挺高兴，桂花也在凤四娘屋里坐着，乔一明放下馄饨就退下了。桂花和凤四娘吃着馄饨继续说起戏来。
晚上天热得厉害，夏蝉鸣个不停，大概是受了热，乔一明睡得很浅，一点声响都觉得吵，他擦了擦汗，起床倒了杯水，捧着杯子坐到窗边，他喜欢这个位置，能看见风景还挺凉快，他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晴朗的星空，星星忽明忽暗地闪烁，似乎是受了好天气的影响，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第十二章
就算是和乔一明不熟悉的人也能轻易看出他的好恶，喜欢讨厌之类的表情全都摆在脸上，说话也不懂得修饰，他原本没有察觉这种性格的弊端，是秦易海告诉他的，他那双总是很倦怠的眼睛懒懒看着他，告诉他，这样说话不好。乔一明听了之后，认真地点头，他不是在赞同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似乎真的不是很好。他慢慢地学着隐忍和少言寡语。
乔一明这样想起秦易海，不否认他是他生命里重要的人，秦易海教会他许多东西，接人待物，为人处事，乔一明不笨，通常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海岛上过于简单的人际关系让他经常无法接受一些刻意地讨好和奉迎。他曾经学过武功，也是秦易海教的，后来也是秦易海亲手废的。
为了那一身武功他做过抗争，结果就是断手伤腿，他躺在床上烘着火炉看了整整三个月的雪，那时候，正是昆仑最冷的三个月。
一想起那漫天飞雪，乔一明就觉得冷，那寒气是从心底冒出来的，他不由抱着胳膊哆嗦，心情又有些低落。
他就这么在椅子上半梦半醒地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凤四娘来叫他起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戏，乔一明连连摆手，说要看店。
"看什么店啊，都说放假了，走，走，走，一起去看，也热闹热闹。"凤四娘拽着乔一明就下了楼，几人吃好早饭，乔一明就被凤四娘拉进了看戏的队伍里，林立风也说有事要出去，一行人都从小门出去，凤四娘在门上加上锁，五个人就朝戏台去了。
虽说时间还早，戏还没开演，可戏台下已经零星坐了些人，凤四娘昨天回去的时候已经订好了座位，正对着戏台，这里的戏台要比一般地方的要高些，看戏的时候要稍仰起头才能看得清楚，一场戏下来脖子总是要僵一会儿。乔一明心想，这是典型的花钱买罪受。
他撑着下巴，意兴阑珊，陆续有人上去布置戏台，凤四娘和桂花都没闲着，又说起了戏，翠玉带着怀念的表情看着戏台，或许是想起些自己从前唱戏时候的事，檀香尘没想到乔一明真会跟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乔一明不介意她的目光，自顾自吃着小碟子里的果脯。
乔一明前几天没来看，从戏一开演他就不知道在演些什么，唱腔却是美丽的，原本简单的字词从满脸愁容的旦角嘴里唱出来就温润地有了光泽，看戏的人都不吵闹，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扰了气氛。乔一明悄悄起身，只有檀香尘注意到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抱歉地笑笑，檀香尘也没说什么就又转过头去了。
乔一明离了戏台，回到万花楼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小门钥匙只有一把，在凤四娘那里，大门的大锁钥匙有三把，凤四娘，桂花，小胡子各一把，乔一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等小胡子回来靠谱一点。
从后门的小路沿着万花楼外的围墙转个弯就能到大门了，乔一明走过那个转角，慢慢走近过去。
他遥遥看见有个男人站在门口，走近了才终于看清。
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他映像中总是，狐皮襦袄，黑发披肩，腰间垂玉，他面容俊美，神色高傲，白衣在身，不染尘埃。
他是秦易海，秦易瑶的哥哥，那个久居昆仑，写信告诉他秦易瑶很想他的那个人。
这个男人占据了他脑中太多回忆，他渐渐都有些认不清男人的样貌了，他留给他的都是一些不连贯的回忆，致使他的形象只能伴随着这些回忆被涂上极具个人色彩的想象。
乔一明仔又细看了他两眼，对的，他确实是秦易海，那个他或许想念却坚定地不想再见到的人。
"昨天尝了你们这里的梨，挺不错，能卖我一些吗？"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湖水很深，投下石子也不一定能看见水花。
"应该还有些，我没带钥匙进去去，得等他们回来开门。"乔一明指着门上的锁说道。
"没关系，我等就是了。"
乔一明后退了两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太阳已经把青石台阶晒烫了，他却不觉得热，他感觉秦易海身上似乎带着昆仑所有雪山的寒气，它们那么重，那么浓，沉沉压到自己肩上，乔一明胯下肩膀，看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易瑶，"乔一明缓缓开口，"易瑶，她还好吗？"
秦易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很好，她一直都挂念你。"
乔一明应了句，"是吗。"就垂下了头。
"你有时间的话回去看看她吧。"
"回去看她？"乔一明声音低着，"去哪里看她，去断肠崖看她吗？"
秦易海明显一怔，脸上却还是沉着镇定地，他回头看着乔一明，他已经不再是初次见时的模样了，他的生气似乎被冰雪掩埋了，整个人是苍白消瘦的，"你都知道了，是檀香尘说的吧。"
"如果她没有告诉我，其他知道的人都没有告诉我，秦易海，你又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乔一明不自觉笑了，"你是怕我承受不了还是其他什么？"
"其他什么？"男人追问着。
"不知道，"乔一明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两人都沉默着，乔一明看见林立风从对街走来，他正和身旁两个男子有说有笑。林立风也看见他们俩了，他小跑两步上前和秦易海寒暄了起来。
乔一明在一边听着，站在林立风左侧的是木兰剑宣岚，右侧的是苗家鞭苗丹。
林立风是这么介绍这个神色柔和慵懒的男人的。
"这是昆仑秦易海，秦公子。"
乔一明听见有人附和，"昆仑？听说那里的雪是极美的。"
这句话让乔一明无端想起秦易瑶跳崖的场景，她一定流了许多血，鲜红鲜红地浸染着昆仑的皑皑白雪。
第十三章
小胡子确实比凤四娘回来的早，乔一明拿了些梨给秦易海，付完钱，秦易海就走了。林立风和宣岚，苗丹到了大厅选了一桌坐下，三人点了些下酒小菜，就着壶酒天南地北地聊天。
烧菜师傅要到明天才来开工，林立风点的都是乔一明会做的菜，乔一明也怕闲着，欣欣然下了厨房。
"林公子，住这儿？"问话的是眉清目秀的宣岚，他一手搭着放在桌上的长剑，小胡子不禁多看了那把剑几眼，剑柄，吞口，剑鞘都是玉质的白色，剑身狭长，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文气的剑。
"这地方清静，不吵闹，你们醉仙楼夜里太吵。"林立风皱着眉头数落道，"什么振威镖局，洪天帮，一道晚上就大摆酒席，三辈子没喝过酒吆喝过似的。"
"咳，我们那儿都是些粗人，能不吵嘛。"说话的是一脸豪爽的苗丹，他的皮质软鞭盘着搁在椅子上，一张脸轮廓深刻，相貌身形都像是西域人。
"其实吵闹就算了，死了人才叫人嫌弃。"宣岚对醉仙楼也没什么好感，"本想住浓香居的，听说余仲闻死在里面就索性换了醉仙楼，没想到，也就前两天吧，也死了个人。"
"这次武林大会倒好，还没开，就接连死了两个人。"苗丹摇着头叹气。
"听说死的是华山派的弟子？"林立风对这事儿也不清楚。
"不是，不是，"苗丹连连摆手，"华山派这些老奸巨猾像是算准了要出人命，可还没到呢，听道通通说，华山派，南宫家，西蜀利家都要当天才到。"
"死的似乎也是青龙门的，不过是个小人物，可也是条人命呐。"宣岚不满地蹙眉。
"说不定是找青龙门寻仇的，前几日胡全峰当上了青龙门掌门就是在这里请的客，就楼上那间。"林立风指了指楼上包间，"呵，可热闹了，你们是没看见他那副嘴脸，任谁都看不出他才死了师傅，我说啊，这余仲闻说不定就是他杀的。"说到这，林立风的眼神忽然凶狠了起来。
"这话也就你能说说了，"宣岚呵呵笑了，饮了口酒，"胡全峰的后台可是京城颜家，你们林家和颜家是世交，我们在外面这样说可是要没命的。"
"我们家的事都是二弟管着，我啊，只管吃喝玩乐。"林立风转眼又换上了笑脸。
"不过，颜公子和你关系可不错。"宣岚接着又说，"这次他怎么没来，听说也请他了。"
"不清楚，或许会来吧。"林立风若有所思地斟酒。
"咳，不说这些扫兴的了，诶，檀小姐呢，怎么不见她， 别人告诉我，我还不相信呢，林兄你当真是和檀香尘结婚了？？"苗丹一拍桌子，四下张望。
林立风面露难色，"就不能不提这事？"
"哈哈哈哈哈，都说檀香尘面若天仙，性如夜叉，看来是真的了！"苗丹大力拍林立风的肩膀，把林立风拍得一颤一颤。
三人玩笑间就听见一个声音娇嗔着传了进来，那声音说道："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林立风正对着他那通道口，看见檀香尘从里面迈进来，宣岚和苗丹见状，赶紧起身拱手一拜。
"林夫人好。"苗丹瞧了眼林立风又看着檀香尘，檀香尘被他逗乐了，噗哧笑了出来，三两步走来，一屁股坐到林立风边上，"好，好，好。"
"在下苗丹。"
"在下宣岚。"
两人报上姓名，看见后面又走来三个女子，各有韵味，不觉惊奇，苗丹心直口快，"林兄，你到底娶了多少娘子啊。"
凤四娘和桂花不甚介意，还故意冲林立风挤眉弄眼，林立风好不尴尬，翠玉脸皮薄，头一低，站在原地羞红了脸，小声嘟囔着，"真是胡说，胡说。"
檀香尘掐了林立风的手一下，"他敢。"林立风正走神，檀香尘这么一掐倒把他掐清醒了。
苗丹和宣岚面面相觑，直到看到凤四娘站到柜台里，两人才明白过来。
"呵，这不，误会，误会。"苗丹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朝着凤四娘，"在下先干为敬，就当赔礼了！"
"没事儿，没事儿。"凤四娘连连摆手，"菜可满意？"
"满意，满意。"苗丹嘿嘿笑着。
"二位不如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凤四娘道。
"这怎么好。"宣岚看了眼桌上的菜，"我们已经吃着了。"
"这也就是下酒菜，过会儿让这里的伙计再烧两个真正好菜。"檀香尘喜欢热闹，人多吃饭才有意思，"保准你们吃了说好。"
苗丹和宣岚经不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便留了下来。
晚饭仍是乔一明做的，饭后，桂花削了梨端上来吃，一大桌人讨论着近来的江湖趣闻，苗丹问起林立风，今天下午那个秦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算算我在江湖上也混了些年岁，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苗丹看着林立风，"他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要不然他从昆仑赶了那么些路赶到这里做什么。"林立风挑了块梨。
"昆仑是个门派？"苗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怎么知道，"林立风不耐烦地皱眉，"我又没去过。"说着，瞥了眼乔一明，乔一明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神，不怎么友好的扫了他一眼。
"急什么，过两天去了武林大会你们自己去问他不就都知道了。"檀香尘一句话缓解了颇为尴尬的气氛，一桌人又跟着热烈起来。
"各位大侠，你们这次武林大会是在哪儿开啊？"小胡子好听闲事，问道。
"说是连家堡在江南的别院。"宣岚客气地答道。
"连家堡？"凤四娘确实有听人提起过这里有个大人物的别院，似乎是在附近一处小岛上，连家堡她也是听说过的，江南小镇虽然地处偏远，鲜少涉及江湖中事，可连家堡的名声太大了，可谓是真正的如雷贯耳，连家堡堡主连寒正是现今江湖上第一高手，他的娘子也是大有来头，南宫家二小姐南宫仪与大侠连寒完婚的消息当年也是轰动一时。
"自从武林盟主范天山失踪以后，连寒半虚半实的当起了武林盟主，这次武林大会，看来是要推选一个新的武林盟主出来了。"檀香尘解释道。
"这人倒奇怪，别人都是心心念念的要当武林盟主，他像是嫌弃似的，不想当。"桂花插了句嘴。
"或许是觉得累吧。"一直都没开口的翠玉接了话，林立风认同地似的点了点头，宣岚和苗丹这两个武林中人都不置可否地笑了。
乔一明听了这么久真是觉得累了，他和凤四娘说了声就离了桌。
匆匆洗漱好，乔一明就卧到床上躺着了，将睡未睡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他懒懒问了声，"谁啊？"
"是我，林立风。"
乔一明看向窗外，天黑不久，他拍了拍脸，清醒了些，走到窗前，前楼点着蜡烛，还能听见不是很清晰的笑声。
乔一明还是开了门，林立风显然不善于等人，脸上尽是不耐烦。
"林公子，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太闷，想到你房里坐坐。"林立风微昂着头，为这个听上去就荒唐的理由虚张声势。
"哦，好。"
乔一明并不讨厌林立风，只是在生活方式上两个人分歧明显，从本质上来说，他和林立风却又是相似的，都是不聪明的伪装者。
林立风像是不经意地提到秦易海，他斜靠在窗边，问乔一明，"你怎么看秦易海？"
"如果我没有逃婚，我就是他妹夫，他就是我大哥。"乔一明没有做过多的思考就回答了他。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不仅此于已，又能如何。
乔一明还是笑了，有些事情，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的时候，最后只能是一笑而过。
昏暗的天空压抑沉重，林立风又说，"我打算明天回京城，还是太累。"，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张红皮请帖，"这请帖给你，去看看吧。"
他轻扬起嘴角，这种恰当的弧度让乔一明想起秦易海，他总是这样笑，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伤怀。
乔一明埋头摸着茶杯，再遇见秦易海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甚至还不能消化他今天下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过这个事实，他对见到秦易海一直是抗拒的，他宁愿偶尔想起他，或是怀念他。
面对面的紧凑感通常让他手足无措。
林立风放下请帖就出去了，那张请帖安稳地在桌上躺了一夜，到了早上，乔一明下楼的时候，看见檀香尘微红着眼坐着，双手交叠，显得紧张焦躁，翠玉凑在她耳边，劝慰地拍着她的肩，凤四娘见乔一明下来，忙把他拉到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