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点梅间三分雪----浩然正气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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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老妇的声音又传来了,带着几分疼爱几分埋怨,道:"你看看你,这是去哪里惹事生非了。平日就知道仗着自己那点功夫,也不知道爱惜着自己身子。等你老了落下病来,可别怪我以前没说过你。"宣玉眉头微微一皱,只想回头看看是谁那么唠叨,却听得她说:"这次伤得那么重,若不是你师兄将你背了回来,娘恐怕都见不到你了......"
"娘?"宣玉心里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陈介脸上又尴尬了了几分,还不及阻止,就听宣玉低声道:"敢问前辈何人?"
这一问,好了。宣玉背上的真气突然一收,老妇猛地一把抱住了他,一边哭道:"你不认我了?你还在怪娘是吗?娘错了,娘当初就该帮你的。"宣玉一惊,喝道:"放开!"挣着就去推那老妇,且不提那老妇身怀绝技,单说宣玉大病未愈,又怎么挣得开?宣玉只觉那老妇越抱越紧,便似要把自己碾碎在她怀中一般,心里惊恐不定。突然手上一实,陈介上来握住了自己的手,朝老妇道:"师...师娘,师弟了受伤心情不好,我来跟他讲讲。" 宣玉手一挣,陈介手却一紧,牢牢抓着没放。
老妇一顿,看见陈介握住了宣玉,她搂着宣玉的劲道慢慢小了,脸上渐渐露出了一片欣喜,道:"好、好。有你照顾白儿,自是最好......"说着突然匆匆站起来,又突然匆匆转头,帮着宣玉躺好,细细地掖好被子,有点恍惚地朝外走去,道:"你肯陪着他了,那就好了,什么都好了。"门一开,容嫂的声音急切的传来:"夫人!"
宣玉和陈介面面相觑,一时对这样的情况都是一阵无语。过了那么一会,宣玉突然手一动,从陈介手里抽了出来。
陈介挠了挠头,道:"她似乎是认错人了。"宣玉道:"废话,我像她儿子吗?"陈介道:"我看这老夫人似乎也是心有难处。"宣玉道:"有难处就能乱叫一气占我便宜了吗?"陈介顿了顿,道:"无论好歹都是人家救了你。她都这把年纪了,就算认你做干儿子,也不算占你便宜。"宣玉眉头皱了半天,心道,那就不管我愿不愿意了?沉默了一会,却还是转开话题,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陈介道:"似是一个武庄,不过里面没什么人。"宣玉道:"那疯婆子的功夫邪门的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早些离开。"说完身子一起,没起到一半,又软趴趴地倒了回去。
陈介连忙按住他,心想,这一走想必又是要去找红含了,到时候见到师父他们,也不知怎么收场,便说道:"先不急,你这个样子,起码要养上十天半个月。"宣玉那一下挣得过劲了,此时也是一片眩晕,只软着舌头道了句:"不行,马上就走......"陈介帮他把被子拉上去,随口哄道:"好,好,我们这就走。"宣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不到一会,就睡着了。
再待他醒过来时,已是昏晚,只闻见一阵淡淡的饭菜香。那老妇的声音不绝不断地传来,中间夹着陈介"恩、恩"的应声,就听老妇说:"我当年后悔让你娶了妻子,我明知道这孩子心里喜欢你,我怎么这么糊涂呢。"又听她说:"白儿嘴上不说,心里面难受着,他难受我也难受啊。可是他找你去了,又能怎样呢?"陈介差点要打哈欠了,连忙又"恩"了一声。老妇叹了口气,道:"明知你是不会喜欢他的。那次,师娘真是狠心,竟想了结了你的性命,断了他这念头,还好你师父来了......"陈介听到这里,咯楞楞地打了个激灵。
老妇已经慢慢靠近,握住陈介的手,道:"是师娘不好,师娘太自私了。师娘怎么会那样想?师娘对不起你啊。"陈介只觉老妇的手打着颤,"师娘明知道你不喜欢......"老妇渐渐用了力,指甲都要嵌进他肉里了。陈介连忙提声道:"且慢!我喜欢,我当然喜欢。不喜欢又何必在这陪着他?"
此时只听床上的宣玉突然道:"师兄,是不是要吃饭了?"老妇一下子放开了手,微笑着看向宣玉,道:"对、对,吃饭了。"推了陈介一下,道:"你去。"陈介连忙应了一声,移过桌椅到宣玉床边,将宣玉扶起来些,端起碗一口一口给他喂了起来。
宣玉吞下一口稀粥,和陈介对视了一眼。


十一章:强人所难
这样连着折腾了三天,宣玉能挣着下床走动走动了。陈介说,这还是多得那老妇的内力深厚,每天帮宣玉打通经脉,宣玉皱着眉头不甚领情,道:"她每日过来念叨我一回,威胁你一回,还硬是要看着我们...我们演戏。有什么意思?"陈介只得苦笑。
这演戏,宣玉是极不心甘情愿的,奈何这疯老妇认定了她的宣玉儿子倾心陈介师兄,整天七分软磨硬泡三分威逼恐吓,外加这偌大的庄子偏跟没了人似的,连一个能使唤的下人都没有。陈介便在疯老妇殷殷热盼的目光中,担当起了宣玉所有的起居饮食。
第一日早晨起来换换药,擦擦身子,除了老妇在一旁死死盯着,也没什么。擦完后宣玉动了两下,细声说了句话。陈介没听清楚,凑过去追问一声:"什么?"宣玉的脸冷了下来,说:"我说你们都出去。"陈介犹未搞明白,老妇就笑眯眯地说了:"白儿要解手了是吗?没事,让你师兄帮你。你们一起长大的,谁没见过谁的。"
你儿子和那师兄一起长大了,他可没有跟这陈介一起长大!宣玉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根,攥着拳头使劲望床沿一砸,吼道:"出去!"这一怒,终于震慑到了疯老妇,连同陈介匆匆退了出去。宣玉只觉气得浑身发烫,继而的大半天里,都只是对陈介冷着脸。
待到真能下床活动了,宣玉和陈介都似松了口气。
宣玉看了看外面,道:"你这两天怎么没在山庄里转转?"陈介叹了口气,且别提了,那日,他前脚出了宣玉这院子,还没走出几步,就听一个有点尖锐地声音在后面问道:"你是又要丢下他,自己走了吗?"陈介才回头,眼见一只苍老的手如闪电般抓到了面前,正是那疯老妇。陈介大叫一声,连忙闪避,这疯老太的功夫却是极高,陈介还未挪上两步,那只手已经一拐一扣,卡住了陈介的脖子。
陈介心脏都跳漏了一拍,那老妇卡着他,却没再使劲,就这样僵持了半天,老妇惨然一笑,道:"你是故意不还手的吧。"陈介想,我真不是故意的。老妇道:"你怪师娘吗?"陈介立马摇摇头,我哪敢?最后老妇放了手,缓缓摇头道:"你走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陈介哆嗦了一下,举起手中的盆,道:"我...去打点水。"
老妇看了陈介半饷,眼中不知道闪过些什么情绪,最后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适才是师娘怪错你了。"伸手过去,帮心有芥蒂的陈介理了理衣服,慢慢地温和地问道:"你这两天,有没有觉得身子不适?"陈介被如此突兀的一问,摇了摇头,道:"没有。"老妇看着他道:"白儿的饭食里,都添了药材的,那些药材性热,你跟他吃一样的,会伤身子的。"陈介连道:"不碍事。"老妇脸色一沉,陈介噤声,老妇叹了口气,伸指在陈介周身几处大穴上飞速点了几下。陈介只觉得一股温温之气在奇经八脉转了起来。老妇道:"平时就按我给你点的穴道运上两圈,对你有好处。师娘也是......不得已的。"陈介看着老妇寂落的神情,终于还是说了句:"谢谢师娘。"抬眼看去,院子尽头站了个人,正是在大门口见过一次的那个老者,依然只是背着手漠然地看向这边,不动声色。
陈介到后来才知道疯老太就住在这院隔壁,你说她疯,可对他们两人的监视,倒真是时时刻刻滴水不漏。"她是生怕我一个人跑了。"陈介说。
于是宣玉道:"我跟你一块去外面走走,我看那疯婆子不打算让我们走了。我们需得看好了出路,倒时趁夜好逃。"陈介点点头,又想了想,给宣玉披了件衣服,扶着他走了出去。才出得小院,就听宣玉道:"别向后看。"陈介知是有人跟上来了,低应了一声,两人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在鹤羽山庄空荡荡的庭院里散着步。
宣玉目光淡淡地转过山庄,道:"这里果真没什么人在。"下巴抬了一抬,道:"花草都快成野花了,想是好些年头没人打理了。"陈介斜眼看去,果真庭中野草闲花,错落几分凌乱,也有杂草自庭廊的栏角上生出,一副无人打搅地模样。倒也彰显了葱葱之色。陈介道:"自打来了这,我总共也就见过三个人。"宣玉皱皱眉,缓了一下脚步,陈介便朝回廊边上比划了一下,问:"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下。"宣玉于是点了点头。
陈介便领了宣玉过去,一边挨着他就坐下了。宣玉道:"这些天也奇怪,明明快夏天了,偏觉着身上寒得很。"陈介答道:"你身子受了伤,血气不足自然寒。你娘给你饭菜里都搁药了,就是给你进补的。"以至于吃得自己也跟着浑身热乎,终于还是用那老妇教的法子运了会功,每次运完,倒真觉得浑身泰然。宣玉眉梢一挑,道:"她不是我娘!"陈介"诶"得应和了一声。
宣玉见他答得敷衍,便将手放至心口,道:"我娘......"突然声音一顿,问道:"我的玉呢?"
陈介这才想起还有那事,吱唔了一下说:"为了给你治病,我把玉押当铺了。"宣玉倒抽一口气,道:"你居然把我的玉当了?"陈介眼看着宣玉就要怒了,突然眼角瞄见庭院前面人影一晃,心里"咯噔"一紧。
宣玉正在火头上,突然见陈介一下子把脸凑过来了,宣玉头向后一仰,在后头的廊柱上磕了一下,"干嘛?"他问。只见陈介一脸严正,往他这边一挨,说:"别说话,你娘来了。"要是给那疯婆子见着宣玉在跟他吵架,指不定要护着她的便宜儿子怎么收拾自己了。宣玉把头一摆,道:"她不是我娘!"陈介捧着他的脸就掰了回来,道:"别乱转!看着我,看着我。"宣玉睁了眼睛盯着陈介,只觉得陈介凑得太近,呼出的热气都全数喷在了他脸上。陈介只听有脚步声在不远的庭中走着,离他们这边渐渐近了......
陈介头一侧,只见宣玉眼睛眨了一下。陈介再反应过来时,只觉唇间既冰又软,心念微动:"他嘴唇怎么这么凉呢?"然后心念再动:"我这是做了什么?"就听不远处,那脚步停了一停,一个人冷哼了一声,却不是那疯老妇的声音。
陈介向后一退,离了宣玉,只见门庭那边,葛衣长衫的老者慢慢的转了出去。再回眼看宣玉的时候,只见宣玉的脸色乍红乍白的,扬手便朝他身上打落下来。陈介一抬手,居然抓住了他手腕,匆道:"情非得已!"
宣玉怒瞪着他。
陈介又说:"反正之前救你的时候便试过,也不见有什么。"说完这话,只见宣玉表情更是差上一筹,陈介讷讷了半天,终是憋出了那句话:"抱歉......"说完讪讪地松了抓着宣玉的手。宣玉的手落下,却也没再打上来。
这样似又过了好久,宣玉终于说话了,口气淡淡却也不算冰寒,道:"我的玉,你什么时候给我赎回来?"
陈介心里头,松了一口气。


十二章: 闻梅伏雪
北地极寒处,有一大片山脉。座座山峦起伏,覆盖着终年不消的积雪。山脉脚下是浩瀚如画的草原,每年入春,冰川挟着玉石缓缓而下,倒映那天际的一片湛蓝。于是那些经道去山涧边采玉的游牧民,都叫它帕拉哈尔,就是"住着神仙的天域"。
可是雁回宫里的人,更愿意叫它"雁回望"。
雁回宫后殿的一落院中,两名弟子正将覆盖上了石径的积雪扫开。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更远的山脉,往手上呵了一口白气,道:"叫什么雁回望啊,这地方,大雁飞得过来吗?"另一个便笑道:"它老远看得见,就是飞不过来,自然依依不舍的一看再看了。"之前那个便道:"它要是真来一次,保证冷得不想再试第二回。"正说着,远处匆匆走来一个人,两个徒弟的谈话声便中断了。只见那人身着白底长袍,上面褐色的纹图与鸿雁的翎羽有几分相似,这样一身衣饰本是十分隽雅,可惜这人身段矮小,面色发蜡,又留了两撇小须,着实让人看着寒碜。
两个雁回弟子却十分恭敬,一齐向他行了礼:"曲门主!"
那人停下脚步,点了点头,问道:"左副宫主可在里面?"弟子回道:"副宫主午歇刚起。"于是他便理了理衣服,迈步到院前,朝着屋门处恭敬地报上了名号:"铁画银钩曲道云,求见副宫主!"良久便听里面一声:"进来吧。"推门进去,只见一个人立在案前,一身暖裘从肩席下至脚边,既贵气又素净。
那人抬起头,那样一张脸也如他身上暖裘一般雅贵,除了眼中略带几分倦桑,竟似看不出年龄。这人,便是掌管雁回宫大权的左琉皙。他开口,语气里总带几分让人莫测的感觉,道:"曲门主来了?"
曲道云跨上一步,揖手道:"副宫主这般急招属下,是不是有了我那徒儿的消息!"左琉皙不答却问:"你便只关心你徒儿的事?"曲道云顿了一顿,连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左琉皙缓缓打断,道:"师傅关心徒儿也是寻常,你无需做解。只是江南无所至今还没有消息回来,我却收到了这个......"说着将案上一封书笺向前推了推,曲道云施了施礼,伸手将书笺打开了。
只听左琉皙道:"邬叶掌门裴一叶声称要携雁回宫少主一同拜山,这是下面呈上来的拜山贴。"
曲道云看着内容,表情变换复杂,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会,才问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左琉皙道:"呈贴的人来报,他们现在还留在沧祁一带。"说罢嘴角微微一挑,道:"裴一叶这是刻意放缓的脚步,让所有人都等着这场少主归来的大戏啊。"
曲道云拿着拜山贴怔怔发愣,那他的徒儿江南无所,现在又在哪里呢?
宣玉此时,正在鹤羽山庄的雅院里。盘腿于床上合着眼睛,手心朝上,气走全身。只觉得体中有丝寒意随着真气流动,经过某些位置时,却又变得暖了起来。宣玉渐渐体悟,发现这些位置连起来,正是这些天那老妇助他运气时走的穴位。得了这要领,宣玉便驱着真气慢慢游走,几圈下来,竟是通体泰然,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宣玉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房间的另一角,陈介似乎正在那折腾着什么,于是问道:"陈介,你在做什么呢?"
陈介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画轴,正是适才在案边的书卷筒里翻出来的,道:"我见这里有些书画,不知是不是那位白公子的。"他嘴里说的白公子,正是疯老妇喊的那个"白儿"。宣玉"哦?"了一声,跳下床走了过去。只见那画卷表面已经蒙了尘,显然是多年一直这样放着,没有动过。
宣玉接过了画,展开。只见画里,一个腰间佩剑的青年男子站在青松堆雪的轩外,正好朝轩中望过来的模样。那男子靛衣青衫,剑眉薄唇,虽不算一等一的美男子,可画功精细到位,这一看来,当真是神采熠熠,眉目如星。画卷之下题了一行字:"但为岂之留青松,愿停四季雪意浓。"这"岂之"显然是个人名,估计指的就是画中这人。

推书 20234-12-14 :安详----趵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