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影朝云尘扑来,云尘可以轻易避开,但他动也不动,就要印证那人敢不敢做。
啪!
一巴掌打在云尘颊上,立刻泛起红印。
云尘只觉心上即将补完的裂痕,又再次被撕裂,痛切心骨。
「魔族未来会有怎样的王,与你神族御司无关,更轮不到你来侮辱。」苍穹神情冷凝,嘴角微笑更结了层霜,「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你解魔法禁行,冱凌山没有敌人和魔物,你也就失了利用价值。要是不满,你随时可以滚。」
原来,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吗?云尘说的话,清楚印证在自己身上。
云尘以为,苍穹会是第一个伤了他、让他筑起防备之墙,又以逐渐凋落的砖石完整填补伤痕、换回信任的人……
一起看日出後,甚至出现了解开魔法禁行,就要邀苍穹一同回神域的痴想,因为他看起来是如此不快乐……
愚蠢至极的根本是自己,竟妄想信任魔族王储,一个曾经欺骗过他的人。
云尘向来都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更何况在盛怒下──啪!
云尘狠狠回敬一巴掌给苍穹。一个有武根的人,巴掌岂能小觑?不说嘴角挂著的殷红,承受不住冲力而视线摇盪,苍穹趔趄朝腐破木桌跌去。这一撞下,定惨不忍睹。
千钧一发之际,兜帽被扯回,完美无暇的脸蛋硬生生停在桌旁。苍穹失神地顺著那双手望去,云尘立刻摔开兜帽,苍穹颓然跌坐。
苍穹知道,互击的巴掌不仅代表互相伤害,也代表将双方推上陌路。
如今,心境改变的已不只是云尘一人,两人却向著不同方向吗?
「这巴掌,还你。」云尘神情冷若寒霜,更胜出地牢初醒时,「我走。」悻然踢开房门,云尘转眼消失在屋内。
云尘只要有心躲他,他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心脏不安躁跳,苍穹捂著胸口急唤:「云尘!」但无论怎麽唤,也唤不回愤然离去的云尘,以及得来不易的信任。
苍穹埋首曲起的膝间,愣了许久,对著空无一人的房间,怅然若失地低喃:「我到底在做甚麽……」心绪动盪,负面情绪无处宣泄,全都刺往自己身上,痛不欲生。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二十七)
云尘离开後绕到不远处的杉林里,其实心里也没多好过,挺威风地扇苍穹耳光,但看见他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又是另一番滋味。
明明前一刻还交谈甚欢,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
这几日,苍穹不晓得是不是又中毒了,既嗜睡又暴躁易怒,就如刚才……
不知不觉思绪又飘到苍穹身上,云尘讪笑:「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去想还有何用?」
来这里的目的是为解开魔法禁行,欇木族准确位置他不晓得,虽然大抵知道在这座山最上头,但没有王族陪同,能不能进去又是一大问题。
「啧!」云尘烦躁地劈了颗杉木,杉木上截落地,发出震天巨响,雪渍喷了云尘一身,烦上加烦,「我就不信我弄不开这鬼魔法禁行!」云尘靠坐在被他斩杀的半截杉木上,阖眼冥想。
任何外界事物都不去想,心神合一,试著冲破魔力的枷锁,或许是最後一次了。
缓慢地催起魔力,既期待又怕受到伤害,所以格外的小心,云尘清楚感觉到四周元素逐渐靠近,再一点、再一点就够了……
方要被吸引来之际,体内无形力量却霸道地撞碎所有精力,耳边破碎巨响,宛如耳膜破裂。
云尘惊然睁眼,颓然喘气,冷汗涔涔自额际奔流,不只为耳边响的霹雳,也为无声无息包围他的众多人……
躂、躂。
苍穹一闻脚步声立刻惊奔出房,见到的却不是後悔伤害之人,而是刚才客人争执、云尘踢门离去都没有怀疑关心的老伯。
看来,云尘的猜测是对的──
此时的佝偻老者挺直腰脊,再不复苍老话音,有力铿锵朗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纵然一见如故,纵然和蔼万千,也不该放下戒心,殿下。」
「你想做甚麽?」苍穹神经绷得死紧。
「属下不敢冒犯,只是奉命行事,阻挡您上山罢了。」说著,一把扯下面上老皮,露出庐山真面目,「又不是不熟的人,不需要对我这麽戒备啊,殿下。」
苍穹曈目骤缩,眼底布满不可置信。
云尘说的对,遭暗算、背叛、欺骗後才惊觉,实在愚蠢──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容,当初在冽梅拉城的军队首长·闲戥。
如果敌人是闲戥,苍穹根本连挣扎都不用挣扎,现在他只冀望云尘没有被擒……
看清士兵从後方押著走来的人,苍穹的希冀马上粉碎。
云尘看起来脚步虚软踉跄,不知受了怎样的待遇,苍穹心脏宛若撕裂般疼痛。
「放开他!」
闲戥没有为难苍穹,吩咐了声就让士兵放人,还好声好气解释:「殿下请息怒,为防神族御司误闯禁忌之地丢了性命,属下才下毒。神族御司只会暂时全身虚软,请您放心。」
说也好笑,他这个负气离开的人,居然无比难堪地被押回来……想到这个,云尘咬牙切齿,恼怒自己无用。
士兵一放手,失了支撑的云尘随即倾倒,苍穹赶紧上前搀扶,纤弱的身子险些跟著跌倒。
云尘回到身边,一颗悬著的心终於放下,苍穹静心审视敌我情况,危机一触即发。闲戥见苍穹沉思,也不打扰,静默地待在一旁等待。
外头若有似无的气息越发清晰,初步估计,少说……也有上百个不简单的人物!怪不得闲戥一副气定神閒的模样,原来已有後援,後援能力既强,他何需慌张害怕?
刚才只有他一人时,可以说被抓就被抓,但对云尘来说,和他一同被暗殷下属抓回去可不太妙……暗殷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铲除云尘的大好机会。
他说甚麽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你想干甚麽?」在闲戥看不见之处,苍穹手指抵著云尘掌心,写下他的奋力一搏。
此时的苍穹在闲戥看来,宛若暴雪中站得直挺的一株柔草,明明胜败已明,却不肯轻易低头。
闲戥持续柔声劝导:「请您勿上山,此地既为禁忌,自有一定的危险。」
「暗殷并非为此阻扰我。你转告他,此事与他无关,要他别再干涉!」
「是,属下会连同您颊上的红痕,一起从实禀报。」闲戥如炬的目光中带著危险意味,「那麽,也该是时候回去了,殿下。」闲戥打个手势,数百菁英全数涌至後方,强制意味明显。
「让开!」苍穹恼怒地咬牙喝斥,竟带著无可比拟的气势。
「属下不会让。」闲戥也非简单人物,待在主子身边这几年可不是待假的。
数个菁英无声无息朝苍穹云尘移动,他们所在周围逐渐布满敌人。
「你以为我只有这点能耐?实在低估我了。」苍穹不怒反笑,弯起樱桃色泽的红唇,竟是惊世妖艳,菁英、甚至闲戥都呆了又呆。
云尘紧抓悄悄伸在眼前的白玉手掌。
『移转!』
只闻苍穹一声大喝,无风的房舍骤然狂风乱舞,两人随即消逝的无影无踪,连半分呼息都没有留下,百人一阵惊愕。无人敢言,全数等待头儿下一步指令。
眼前仍闪烁那人儿消失瞬间,眸中澈明坚定的光芒。好不容易镇定下来,闲戥大声下令:「殿下逃不了多远,全数听令,给我搜冱凌山!」
「大人,但冱凌山中、上为禁忌之地……」
「中部以下全数搜过,若没寻著殿下,便驻守禁忌之地外,半只虫鸟也不得放过!」
「是!」众人齐声应喝。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二十八)
握上苍穹软如棉的柔荑,再大的困境也没那麽令人恐惧了。
那一瞬即,一股不小的撞击力将云尘撞出原本的空间,身体彷佛被辗过好几回,回过神时仍意识模糊,苍穹与云尘双双摔落到不知何处。
云尘敲敲胀疼的脑袋,意识回归到上一刻……虽说不太成功,但刚才那分明是挪移魔法。
『我不会任何武技、魔法……』苍穹曾经如此坦言。
难道,又是谎言、又是阴谋?
云尘不悦皱眉,但现下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待见著苍穹再质问也不迟。
目光落到不远处,月光穿透扶疏枯木,点点洒落在那人身上,银雪澈寒,穿透衣料刺进肌肤,云尘打了个冷颤。
连他都这般了,那纤弱人儿怎堪得了?
云尘急奔向苍穹,翻过他朝地的脸,这才惊觉他面青唇白,一副喘不过气的痛苦神情,俨若下一刻便不会再睁开眼,不会再冲他说话、冲他笑……
身处异地他无惧,遭敌所擒他亦无畏。
天下之大,能让云尘打从心里惧怕的,是所重视之人,在眼前消逝。
重视之人,在眼前消逝……
慌乱地摇晃苍穹如即将毁坏的躯体,如此惊慌失措,他从未料到自己有这麽一天,还是为了魔族王储。
「醒醒……你该死的,醒来啊!」云尘仓皇失措,拍打那苍白中还留有他手掌红痕的脸蛋。
长俏睫毛颤了颤,先开的却非眼,而是口。苍穹呕出大量鲜血,染红云尘和自己的淡色衣袍。
「咳、原来,还不到月圆啊……」苍穹喃念不知所云的话语,冲著缺角的月,自嘲地勾起带血的嘴角。
「你先歇会,有人来了我会带你逃。」云尘忽略苍穹眼底逐渐绝望的情绪,咬著下唇,欲寻一线生机。
苍穹摇头,轻笑道:「要逃去哪呢?已经没有退路了。」冷风过境,银丝飘荡,苍穹觉得今日格外寒冷。
让云尘搀著,苍穹吃力地撑起身子,空出的那只手抹去挂在嘴边的血丝,让自己看起来不那麽狼狈。
「我会解开你……」
「嘘。」云尘突然打断苍穹的话语,食指摆在唇前,拉著他躲进雪堆後。
照这般情势,迟早会被擒回,忆起那无天无日的日子,云尘打了个哆嗦。
苍穹猛地眉头紧拧,难受不堪比刚才昏迷时更甚,手掌急急掩著唇,另一只手拳头握得死紧,指尖泛白颤抖。
云尘感到不对劲,皱著眉,以眼神询问。
倏尔,鲜血自苍穹指缝争先夺後地涌出,俨若一座流著血的溪流,怵目惊心!
还是,无法克服啊……命运要他葬在此地,他何以抵抗?
无力使用传讯魔法,却有千言万语欲言,苍穹不顾大敌当前,出声颤抖地说:「云尘、云尘,你信我吗?」
「甚麽?」云尘诧异地瞅著苍穹,同时注意周围敌人动态。
「尽管、没有任何解释,你仍信我吗?你信我吗?」鲜血妆点苍白唇瓣,苍穹感到身体缓缓下坠,彷佛下一刻,魂魄即将离体。
不远处,欲捉捕他们的敌人叫嚣:「是谁在那里?!勿妄动!」
嘶吼的声音恍似被隔绝在外,丝毫不影响苍穹说话的音量。
「剑给我。」
「可是你……」
「信我,就把剑给我。」
苍穹嘴边都还挂著殷红,这样的情况下,执剑有何用?
「待会一见到空隙就不要犹豫,往上逃!」苍穹不等云尘解下,伸手便将不算轻的银剑抽了出来。
比雪还冷的银月寒光,映照摇晃著站起的毅然身影。一箭之地外早已布满追兵,这里俨然成了死胡同。
但尽管是死胡同,他也会为云尘劈斩出一条道路来──苍穹双眼轻闭,嫣然一笑,恍若世间所有压力不再,周身无人敢靠近、无人可靠近,带著一份决然、一份不舍的情感──「解封──」
是云尘再熟悉不过的……解除封印!
破裂声霹雳啪啦,宛若击鼓,宛若奏雷,打进所有人的心坎,这辈子,最震惊也不过此刻。
「拿下!」事情有此变化,闲戥再也不敢松懈。
苍穹连瞥也不瞥一眼,两眼无神直盯前方,俨若无魂的漂亮木偶,银剑猛地对前方一挥,挥洒出绚丽耀眼的魔法光芒。
任谁也想不到传闻中软弱无能的王储,竟藏著如此可怕的能力──那一剑所经之地,生灵尽失,无所幸免,百人墙瞬间给他劈出了条空隙。
苍穹俨然又被赋予灵魂,双眼一亮,神情一凛,大声一喝:「云尘,走!」
云尘果真头也不回朝北方前进,中途却来了个阻碍,「休想逃!」闲戥从中窜出,打乱了北行路线,手无寸铁的云尘当下只得惊险闪躲。
一把银剑陡然挡在闲戥眼前,灵巧地化去他的凌厉剑势,一个勾挑,闲戥虎口生疼,险些握不住剑。苍穹巧中带劲,反守为攻,闲戥渐处下风。
闲戥冷汗成河,一个弹跳,暂离了苍穹,暂停了剑战。云尘见势,继续朝北方奔驰,再无人拦他,他回头朝苍穹呐喊:「自己小心点!」
待身影完全到了看不见的尽头,苍穹才表露情绪,眼泪在眼眶摇盪,满心酸涩地吸了吸鼻子。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下一个瞬息,苍穹已不复方才流露情感时让人心疼的神情,「今日,你们将命丧於此。」犹如无情冰雕,冷得叫人心寒。
掀起腥风血雨,全是咎由自取!
目前在第28篇
花落·飘零之苍穹篇(二十九)
唤醒云尘的,不是昏迷前沦心刺肺的疼,而是冰天雪地中,突兀的摇曳篝火。
身旁火堆宛若永不熄灭,熊熊燃烧;身上伤口宛若一场幻梦,消失无踪;身下衣料宛若温柔手掌,将他包覆其中。
──有人救了他。
山洞口还架了个隐去气息的结界。若是一般捡到他的猎户贫民会做到这个地步吗?逃都来不及,更遑论替他细心疗伤了。
如果有办法凝聚残馀气力,他就能起身,寻找救他之人遗落在山洞的蛛丝马迹,但照目前全身虚软发烫的情况看来,不躺个三五天根本无法恢复。
闲戥当时对他下的绝对是致命毒药!否则他也不会边逃跑边拼命吐血,吐到最後……最後脱力而昏迷……?
思及昏迷前的最後记忆,云尘忽感不对近,不!他最後不是因为吐血昏迷,而是……寒天冻地中,唯一枝芽繁绿,展得茂盛、绽得绚丽的巨木。
生命的神圣任谁见了都会尊敬、虔诚地膜拜。
云尘也不例外,那道属於己族的光芒打在身上,洗净了沾满血污的身躯,当时他满怀激奋地仰望,却被黑暗吞噬了意识。
那究竟是甚麽?
为何在魔族中,会出现拥有如此强大的神族气息?
如浪涛般频频袭来的高热体温,折腾的云尘亦昼亦夜无从分辨,重重不安使然,许多从未浮现的胡思乱想脱颖而出,心情实在复杂。
云尘喟然长叹,决定把烦人事物全抛到脑後,只求救他的人尽快回来,告诉他附近的情况,让他安下心,亦或者是让他更忧心也好,他急切想知道苍穹的情况。
又是无能为力的一叹,再次吸气,鼻间却萦绕熟悉香气,这场景不陌生……不正是他在地牢时,时时刻刻念著的草药清香吗?!
迫不及待、急著寻找的心情,也同那时一样。
原来心一直悄悄系在苍穹身上,从来就没有放下啊……
云尘陡然睁开双目,他一定要亲眼看见苍穹平安无事,紧栓心头的不安才会消失,挣扎了好一阵还是起不了身,他只得睁著双目、竖起双耳,却听见苍穹忽急忽缓的呼息。
是受了多重的伤呼息乱成这般?
云尘很想出声唤苍穹,想询问情况如何,但几日乾哑的喉咙却不允许,他只盼苍穹能步至他身边,让他看看也好。
一步一步,重重踏在云尘心坎上,或许是期待苍穹接近,又怕见到重伤受苦的他,云尘竟违初衷,闭眼佯装睡著。
半晌,一双从来就没有温暖过的冰冷双手,覆上云尘额际,替他理好凌乱发丝,揩拭额上汗珠。
「你醒了吧?」清和柔音彷佛清风抚过云尘脸颊。
有些窘然地睁眼,触及光亮後第一眼对上的,是染上忧郁的苍蓝瞳仁,是乌云满布的愁色苍穹。
葱白指尖持续往下,摩娑渗血的乾裂双唇,苍穹弯眉紧皱,走到山洞外抓把乾净的冰雪,放进口中,白雪刺得舌根发疼。
待冰雪在口中融成温水,苍穹回步,轻搬云尘下颚,使他双唇微启。
云尘眦目欲裂,他当然猜到苍穹要做甚麽,只是完全反应不过来──四片唇瓣相连时,送入口中的温热液体,以及苍穹身上独特的柔香,让他恍似徜徉云端那般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