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于烟罗

作者:于烟罗  录入:12-10

"你是花鸠?"那男人等花鸠开口才出声。他一手把住门框,一手按在墙壁上,把花鸠围在自己的臂弯中,形成了一个很暧昧的姿势。
"我是,请问您是......"花鸠被对面男人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脑袋里面晃过无数自己写过的类似场景,觉得下面好像要发生什么一样。
"我是来喝酒的。"那男人再度开口,语速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声音也好听,沉沉的却不闷,撞在走廊的墙壁上还发出微小的回音,听在耳中让人十分舒服。
"啊?"花鸠困惑,对上那男人的眼眸呆呆问:"可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那男人回答,见花鸠更加迷惘,就接着说:"但是你在十殿阎罗庙我的塑像前亲口邀请我来喝酒的啊。"
倒。
花鸠听到这句话觉得头皮都炸开了。他倒退一步进屋,伸出手指指着那男人的脸,义正词严地说:"先生,请你不要开玩笑。作弄人虽然可能让你高兴,但对别人来说,不是高兴的事情啊。"
"你们凡人都这么不讲理吗?明明是你邀请我的,我还特地附身在凡人肉身上来找你......"那男人见花鸠这个表现,就收回手,皱着眉从裤后袋里面掏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那小册子就跟古代的线装书一样老旧,封皮上还写着五个古篆字--阎罗诸事簿。
男人在花鸠警戒的表情下翻找起来,到了中间偏后一点的地方,他才舒了口气,把册子那页的一行指给花鸠看。花鸠瞪大眼睛,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七月十四日,凡人花鸠游十殿阎罗庙,邀陆判官饮酒。那行后面还加注了另一行更小的字:数百年未出游人间,遇邀颇感喜悦,此事待定。
"这是我的记事簿。看到那个花纹很复杂的图章印了没有?那个是大阎王的御批。"男人见花鸠的眼睛越瞪越大,便叹了口气说:"你们凡人就是这样,喜欢顺口胡说。结果真有事情发生时,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想起来了,凡间这几百年变化颇大。你们那些所谓思想也有了发展。哦,叫什么人文精神还是叫无神论者来着?总之就是变得对阴界和天界很不尊重。"
"......你是做综艺节目的?"花鸠看男人冷着脸喋喋不休,试探地问了句。
男人听了这句话,眉毛立刻竖了起来。那两道好看的眉毛拧得几乎跟庙里的雕塑一样,虎虎生威,嘴巴也吐出几个字:"你请我的时候,周围可有别人?"
"......没有。"花鸠回忆当时周围的场景,的确没有别人。那后殿里喘着气的,除了他自己,恐怕就是在阎罗塑像上结网的蜘蛛了。
"那如果你认为我在撒谎,我又是如何知道你的存在?"男人把小册子收回裤袋里,双手交叉横在胸前,很得意地看着花鸠。
"这个......"花鸠顺着男人话一想,在漫画中看过的种种就浮上心头,不禁脱口说:"难不成你来自未来?"
"非也。"男人见花鸠这么不"受教",便伸出手放在花鸠肩膀上说:"你这种凡人真的好奇怪,明明喜欢看玄幻、鬼怪类小说,可却又不相信阴间和我们判官的存在。我来这里前还托友人查了天上的记事簿,知道你两个月前还买了数十本畅销的恐怖小说呢。"
"那些是看着玩,不代表我就相信。"花鸠坚持解释。但在男人的灼灼目光注视下,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其实你可以考虑成阴界是相当于你身处的另一个平行空间,而在你们这里死去的人,就会出现在我们那里。相对于你们在这里的什么市长、委员,我们那里的管理者就是判官。"男人瞧花鸠依然露出懵懂的神情,就眯起眼睛,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加了句:"你们凡人真的好麻烦。"
"可是......"可是真的不是做梦吗?花鸠用力拧住自己的手臂,在上门掐出一道青紫痕迹。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他才相信自己是处于清醒中的。
抬头看着面前对自己傻傻举动报以讪笑的男人,花鸠再度后退两步,迟疑地说:"实在太突然了,我真的很难相信。"
"但是你又无法解释我的来历是吗?"男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办法。那时候看到你在下面放了矿泉水,又认真地邀请我来喝酒,我还以为当年流传在家族中的传说再次上演了,可没想到人心不古,你们凡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对我们阴界充满信任的人了,你的邀请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我们判官到阳间来是需要借用凡人肉身的,而且这个肉身必须是自己曾在阳间生活的转世。我以为你真心请我喝酒,所以就跟大阎王申请了一小段时间用这个凡人的肉身,想先打个招呼。没想到......"
"对不起。"花鸠被面前男人的语气影响到,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在男人说那番话的同时,他也思考了很久,但是并没有找到适当的理由解释面前男人的出现:毕竟没有冤仇,谁也犯不上来请人捉弄自己;如果说是综艺节目整蛊,那又说不通男人为何对自己那日的邀请如数家珍;要是出版社的编辑请他来借此让自己相信鬼神只说呢?可面前的男人很强势,又很吸引人,就算到酒店当牛郎也绝对是超级高价的那种,老板没有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只求自己写出本耽美小说......综合起来,似乎面前男人的话越来越合理,可自己终究是无法相信,虽然看过很多流行的鬼怪小说......有些动摇了。
"算了,不用再想了。很抱歉打扰你。我会当这个事情没有发生过。时间到了,我必须离开这里。你好好休息,忘掉我出现过吧。凡人。"那男人见花鸠一副内心痛苦挣扎的模样,就拍了拍花鸠的肩膀,稍微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贴了下花鸠的脸颊。
被男人这类似欧式礼节的告别吓到,花鸠觉得一把火忽然就烧上了脸颊。他尴尬地咳嗽两声,觉得如果面前这神秘男子真的是判官,那么自己的做法就太不尽人情了。他清清嗓子,开口叫住要走的男子,轻声问:"我今天真的没有心理准备,但我希望还能见到你。你可以再来吗?"
男人听到花鸠的邀请,沉默了半晌,有些犹豫地开口:"如果你不信,就没有必要为了面子邀请我。另外,当年流传在凡间的《陆判》的故事不是传说,而是我们家族真实的历史记载。那个主角陆判官就是我的叔伯长辈,现在已经退位,由我接掌判官职务。"
陆......他说他姓陆。刚才的阎罗诸事簿上也是写着他姓陆。难道他真的是地府中来的判官,掌管阿鼻地狱的陆判?花鸠望着远去男人的背影,忽然开口追问:"那、那你叫什么?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陆羽。"
从层层叠叠的楼梯转角处,男人的回答声传来。隐隐约约的,煞是悦耳。

3
"爷爷泡的茶,有一种味道叫做家......陆羽泡的茶,听说名和利都不拿......"
周杰伦的歌声在斗室响彻。花鸠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盯住房顶的吊灯,耳朵里都是前几天夜里出现的神秘男人的回答:我叫陆羽。
"陆羽、陆羽......是和古代的那个茶圣陆羽名字一样的人......不对,是和那个人名字一样的判官。"花鸠喃喃自语,又伸手从床头的小书柜上拿下蒲松龄写的那本《聊斋志异》。书中关于《陆判》的那几页上还有最近滴上的咖啡渍,那是花鸠这几日夜半失神的结果。白天上班还好说,繁忙的工作能让他忘却神秘男人的出现,可回到家里,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写不进去,坐着、躺着、吃饭、洗澡,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那个人,猜测他的来历。
他真的是判官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阴间和地狱吗?人死了真的会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并且像活在凡世一样继续自己的生活吗?花鸠只觉得额头上爬满了藤蔓一样的问号,压得他无心写文、无心睡眠。
"铃~~"
电话铃声打断了周杰伦的歌,也打断了花鸠的思绪。他跳下床去接电话,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编辑甜美但又掺杂了恐怖的声音:"花鸠,你有没有写提纲啊?"
真让人满头黑线,彻底无语。
花鸠关掉了唱机,很小心地回答:"还没有思路。"像是怕被编辑念叨,他又加了一句:"我给你电邮过去的新稿件有看到吗?虽然不是灵异类的,但也包含了些中世纪的宗教神秘感。"
"那个啊。看倒是看过了,勉强可以排在上半年。但是,花鸠啊,我这里已经有一堆作者交提纲了。"编辑的上半句让花鸠心花怒放,下半句又重新把花鸠打入了深渊。
"那......老板有没有说可以放我一马?"花鸠换了略微讨好的语气,让人听到声,就能想象出他阳光灿烂的笑脸。
"没有。"编辑的回答斩钉截铁。
"不会吧,编编?饶了我好吗?你知道我不是职业作家,工作压力很大。这样现实的社会,我身为一个男人当然不能像那群天生拥有玫瑰色梦幻的女作者一样,构思出稀奇古怪的灵异故事。"花鸠一口气说完,又放软口吻:"所以,编编大人,你要体谅我啊。"
"花鸠,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忍心逼你。这样好了,我把别人的稿件排在前面,你就可以空出几个月的时间来多想想。"编辑在花鸠柔声求恳下想到了花鸠那张英俊的脸和忧郁眼神,不禁松了口。她听到花鸠如磕头般连连答应说好,就又嘱咐说:"我理解你,所以你也要加油。毕竟你是写耽美小说的,不管你是同人男还是小受,都要认真对待这个事情嘛。"
吐血。
听编辑说完小受那个字眼后还不等自己反驳就挂上了电话,花鸠恨恨把电话听筒摔回原位。
那帮可恶的同人狼啊!
花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去写了耽美小说,早知道会被大家误会,还不如去写言情来的好。
"可我真的没有灵感。"花鸠苦笑,脑中却不期然闪过神秘男人的脸。他坐在电脑旁,把那本《聊斋志异》捧在手中,心说如果那个真的是判官,一切都还好了,起码可以让他给自己讲讲阴间的故事,这样说不定自己就有了思路,拼凑个故事给编辑交差。
"陆羽......我怎么才能再见到你呢?"花鸠真得很后悔那天夜里没有跟陆羽说自己相信他,害得陆羽便没再出现了。
难道是自己睡太糊涂以至于梦游了?不会陆羽只是梦境中的一部分吧?花鸠胡思乱想中,却发现耳朵又听到了"笃笃"声。
"笃笃、笃笃。"敲门声很有规律,从门外传来,让花鸠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好像期待什么一样。他从电脑前站起来,觉得嘴巴有些干,脸也有点烫。
飞快地将散落在桌子上的书收拾好,花鸠又拽了拽被自己刚才不雅姿势弄皱的衬衫,深吸了口气,才过去开门。
和期待着的不同,门外站的不是那天夜里的一身帅气神秘男人,而是一个送报工打扮的家伙,手臂里抱着一摞报纸,把脸都挡住了。
"我不要订报纸,这么晚了,你们也请考虑我们住户的休息好吗?"花鸠不习惯像邻居主妇们那样见到推销报纸的人就破口大骂,但他的语气中也隐藏了不少愤怒,他不知道是因为被打扰,还是因为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场面而失望。
"你真的不要这报纸?"那送报工开口,声音却让花鸠有些耳熟。
"你......"花鸠试图拿开报纸看看送报工的脸,却看到送报工手里的报纸慢慢展开,上面标题上五个大标题字--阎罗殿晚报。

"我们阴间的报纸,你确定你不拿一份留念?"送报工露出一张温和但得意的笑脸,整齐的牙齿在走廊光线映照下显得更加洁白。他低头在花鸠的脸颊贴了贴算是打招呼,接着就拉起呆若木鸡的花鸠的手,走进花鸠的家。
被关门声召回神游天外的魂魄,花鸠见自称是十殿阎罗之一陆判官的神秘男人陆羽再次出现在面前,而且又用这种方式,唬得自己手足无措。
"阎罗殿晚报?"花鸠拿过陆羽手中的报纸,见标题下都是篆体字,一行行,题目都是阴间当日发生的种种。印刷方式很老,像是常看到的那种古代的书籍印刷,但问问气味,能知道是当天印出的。
"是啊。"陆羽把报纸放在小客厅的茶几上,拉着花鸠坐在自己旁边,像是主人一样替花鸠倒了杯水:"上次是我唐突了。毕竟人间和阴间都有了变化,我贸然来访可能会吓到你,因此我觉得给彼此一段适应的时间才能增进信任。来,虽然是你开口,但我这次带酒来了,以表诚意。"
"啊,这......"花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场面。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动摇得越发厉害了:从那天开始就希望能再次见到陆羽,结果见到。可见到后又想他真的是阎罗判官吗?那手里的晚报,那背包中形状古朴的酒瓶,上面都印着古怪的花纹。用陆羽第一次夜访的话解释,那是大阎王的纹章。
"来,这个酒是阴间特酿。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消除了它的阴气,你当它是阳间的酒便可以。"陆羽不用花鸠招呼,又从背包里面掏出两只跟酒瓶一样古朴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给花鸠倒了一杯。
"但我不会喝白酒。"花鸠见那酒有些黄浊,不禁担心起来。他知道古代都是白酒,而黄浊的酒也是白酒的一种。而他最多能喝一罐啤酒,白酒只要一口下肚,人就会晕陶陶了。
"我知道,所以特地找在阳间做过酒的师傅给你特制了一壶。你尝尝。"陆羽不等花鸠拒绝,便抬手将酒杯递在花鸠的唇边。
花鸠还想推却,但他看到陆羽手腕上有个样式古怪的木质手链,目光就被吸引过去。在不知不觉中喝进了那杯酒。
"如何?"陆羽见花鸠眼睛忽然睁大了些,猜是花鸠很喜欢喝这种酒。
"很好喝,有些酒味,还有些甜。"花鸠转头看着陆羽,犹豫问:"你真的是阴间的判官?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是个作家,但是现在遇到些文章上的麻烦。"
"难道是宿命吗?为什么我们家族每次和凡人接触,碰到的都是文人?"陆羽又倒了杯酒。他把酒杯塞进花鸠的手里,眼睛却盯住花鸠的脸,仔细端详着,把花鸠看得脸皮微红,觉得浑身上下更加不自在了。
"真让人无法相信你是判官。"花鸠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不安,他仰头喝尽酒,嘴唇也被酒滋润,透出诱人的红润。看着陆羽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他越发觉得这个自称是阴间判官的人倒是很像传说中的高级牛郎,对旁人总有种致命的引诱。
"那像什么?你们凡人的念头真古怪。你刚才说碰到文章上的麻烦,说来听听。我虽然对你们现代的文章不是很熟悉,但从古至今,做文章的道理却是一样的。"陆羽给花鸠倒酒,身体也自然而然地离花鸠越来越近。他一手搂住花鸠的肩膀,一手端起酒杯,跟花鸠手中的杯子相碰。
"灵异玄幻类题材。相当于古代的志怪小说,但是比起那种小说,这个题材更宽泛。它可以描绘历史,也可以架空未来,无论是恐惧的心理还是神秘的物种,这些文章都会写到......其实我没写过,所以说不太明白。但是我被编辑要求写,却没有思路。我是个耽美作家。"花鸠说了半天,说得自己都晕头转向了,也不知道陆羽有没有听明白。不过,看看陆羽搂住自己肩头的手,他觉得酒开始冲头,就踌躇地说:"你能不能把手拿下去呢?"
"为什么拿下去?你怎么比阴间那些古时候的鬼魂还扭捏?我殿里就有无数魏晋时期的名士的鬼魂,那些人在阳间快意恩仇,和朋友肝胆相照不说,更是出则同车入则同席,秉烛夜谈后也都睡在同一个塌上,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变得跟未出阁的女子一般?"陆羽把手从花鸠的肩头拿下去,但却握住了花鸠的一只手:"虽然不明白何为耽美,但志怪小说我却是懂的。我们家族也拜志怪小说所赐,在阳间很是出名呢。你方才是说你对这种题材不能做到文思泉涌对吧?你是不是也像让我跟伯父那样,为你换上一颗更聪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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