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游 之 康斯坦茨篇----契成之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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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堡(2)
大白房子果然优雅有气势,好似一只无比骄傲的大白天鹅,深知自己的美丽,只因为教养问题,故而沉默,但却任由自己的无形力量毫不留情的将观者击垮。
抽气声与惊叹声此起彼伏。
白玉堂却有点气闷。他随着人流上了山,登了新堡的正门,俯瞰了FUESSEN小镇,又随人流转了山道,兜到了这更享盛名的玛丽安桥,倒是可以纵览天鹅堡的绝美侧景了,这天时也正是好,刚是夕阳西下时分,粉霞金辉的,一束束投在白的纤尘不染的岩壁上,凭添几分妖娆。
白玉堂刚有了几分兴致,却找不得一个落脚的地儿好生欣赏一番,不是被川流的人群挤开,就是被拍照的狂潮冲过。渐渐不耐烦起来,面色就有些发黑。
却有一只柔软而有力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回头,展昭正对他笑:“这里一年到头都是这个样子,犯不着生气吧?”看白玉堂犹是闷闷的,又说:“其实我在想,不如明天起早,来看日出……”一句话没说完,就看白玉堂脸上瞬间泛出光来,眉宇间的不快一扫而空,朗朗的全换作了欣然,于是展昭就也笑了,笑意如水,浸到眼睛里,仿佛有温柔的光,一闪而过。

下山的时候两人总算学了乖,避开了旅游团,尽挑着无人崎岖的山道,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积雪里,偶尔滑一下,起来时顺手捏一个雪球,就朝对方扔过去……这样的走法结果可想而知!最后白玉堂甩了一个特大号雪球过去,见正中展昭肩膀,长笑三声,跳起来就往山下跑:“哈哈,展昭,我们比比谁先到山脚下……”
结果居然是展昭胜得半脚。白玉堂原本占了先机,一路跳腾蹦跃,都跑在前面,眼看得山脚主道就在眼前了,他得胜似的扭头去看展昭,却一个步滑,就华丽丽的摔了个四脚朝天。眼睁睁的看着展昭经过他身边,眼睛弯弯的笑了一下,就慢条斯理的跨过一道山渠,气定神闲的站到了主道上。
白玉堂气得只会哼哼了,坐在雪地里就不起来。
展昭只得又跳了回去,站在那满身尽是雪渣子的家伙身边,歪着脑袋打量:“哟,难道摔着了脑袋,傻了不成?”
白玉堂气鼓鼓的瞥他一眼,也不搭腔,却猛然抄起一个雪球砸了过去。
展昭早有防备,胳膊一挡,就把那雪球拍碎了。
岂不知白玉堂等的就是这个,见展昭胳膊一抬,拦腰就扑了过去。展昭不防备,只觉一股子冲劲,身子不由得就向后挫去,但他毕竟有点身手,不等倒地,胳膊下压,箍住白玉堂肩膀,就往侧面扳过去……于是两只同时倒地,就势在雪地上滚了几滚。
待停下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气喘。白玉堂看着被自己压在地上的展昭,都有点头晕目眩。他本来没想这样的,他也就是想使个坏,乘扑倒展昭,自己就可以窜出去,于是就扳回了胜负。谁知,竟变成这样……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扑通扑通扑通,跳得如此汹涌,仿佛要把所有的血液都泵上脑袋,然后诱使着他去做一件他一直都想做的事……
但他却猛然放开了展昭,往雪地上一倒。冰凉的雪擦着面颊,热度渐渐褪去……
他呵呵的干笑几声,装得很尽兴的说了两声“痛快!”但连自己也觉得忒假模假式,心里倏的就涌上一股对自己的厌烦,告诉他得了,在心里发狠的想,不然这样日日憋着,每日看他就在眼前,却要生生的克制,可也实在太煎熬了!
转过脸去看展昭,却见他也正在看自己,宝石般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如星辰般澄澈,仿佛流转过数般情绪,又仿佛纯净的让人什么也捉摸不着,只是映着墨色长睫和脸畔的积雪,益发黑的无边无际无止无尽……

下山他们去找住处,就挑了家旧堡前面的颇有些古风的客栈,有着石砌的壁炉和吱吱呀呀的楼梯。晚饭也顺势在那里吃了,是巴伐利亚有名的肘子,配着酸菜和大肉丸子,淋着浓香的酱汁。但这一切白玉堂全都没注意到,他不过是跟着展昭,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罢了,满心里想的,都是下午冒出来的那个念头,难抑难止难舍难却的,就如一个硕大的诱惑在他眼前,明知靠近了恐有不测,但那可能的美好前景不断勾引着他,一点一滴的消磨着他的定力……
“想什么呢?”展昭给白玉堂倒了一杯矿泉水,是带汽的,又给自己添了一点静水,“你都咬牙切齿了一个晚上了。友情提醒一下,今晚月色很好,不适合杀人放火。”
“月色很好么?”白玉堂回过神来,老式的客栈作风往往有一种朴拙的浪漫,比如此刻,除了吧台有一圈黯淡的灯光,整个餐厅并无一盏亮灯,只有壁炉里火光哔噗,他与展昭坐在靠窗的角落,却连炉火也感染不到,只有桌上一盏小小的蜡烛,忽明忽暗的映在展昭含笑的脸上,让人有一种恍惚的温暖感,白玉堂突然就不再犹豫,“既然这样,别辜负了,出去转转。”
两人也不上山,只沿着旧堡前平缓的山道往下走。月色果然是好,映在雪地里,白晃晃的仿佛遍地清辉。
白玉堂一路只琢磨着要如何开口,混没注意脚下怎么走,只是跟着展昭。但展昭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声轻叹。却原来是信步走到了一个小湖,月色清泠下,隐约能看到彼岸重重叠叠的杉树,也有蜿蜒起伏的姿态,湖水幽幽,在这月色雪影下,飘忽难言,都不像是在人间了。
“走,去坐一下。”展昭扯了扯白玉堂的袖子,走到湖边捡了块平整的石头,拂去积雪,坐下。白玉堂也过去挨着他坐下,湖水一漾一漾的就在脚畔,俯身去看,又黑幽幽的不见半分倒影,只是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似的深,唯一的光就是那点倒映的月光,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真是月光如水,水如月光。
良久两人都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坐着。其实白玉堂心里却是如沸如滚,翻过来滚过去的都只有两个字“说吧!说吧!”但不知为何这静谧的夜就如同被下了魔咒似的,让人不能去打破。白玉堂几番的看向展昭,都只是一个对着湖水的沉静的侧脸,在月光下有一种难状难描的柔和。白玉堂用尽力气也没把那句在心底折腾来折腾去的话给说出来,可就是近乡情怯了,他颓然的想,那猫就在自己身边,一伸手就可以揽住的,但就偏这样淡的仿佛随时都可以化去,无端端的让他生了惶恐,生怕那句话一出口,眼前这样图画一般的景致,真的就会哗啦啦一下碎了。
半晌却还是展昭先说了话,他转过来对着白玉堂微笑,“玉堂,这里真漂亮,我都不想走了。”又轻轻推了一下他,“来,借我半个背靠靠。”说是借,人已经大大方方的倚了上来,真就把他当了沙发靠背似的。
白玉堂却似乎已经呆了,老半天才闷闷的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恩?什么?”依旧靠在他背上,也没动,“哦,玉堂么?这样叫挺顺口的,你没意见吧?”
“……恩。”
“展昭……”
“什么?”
“……没,没什么。”白玉堂心里说不上来是何滋味,但方才的焦躁惶惑却终于慢慢沉静了下来。还是,还是改天好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一颗心如同在海里,飘飘荡荡沉沉浮浮,海浪一波一波的过来,久了,就有点眩晕,又仿佛微醺,整个人就懒洋洋的,只愿就可以这样沉醉下去,任什么事,都放到明天再想好了……

白玉堂再也想不到后来这乱麻一般的心事,竟会以那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了结了。
因为第二天说好了去看日出,两人睡得很早,但白玉堂却怎么也没睡好。一来他没有早睡的习惯,熬了很久都不来困意,二来,客栈里的标间都满了,他们只好要了双人间,虽然床很大,两人睡绰绰有余,而且那猫的睡相很好,安安静静的蜷在被子里,很快的入眠,呼吸轻细绵长,长睫小扇子一般的盖着,随着呼吸起伏,有细微几乎不可辨的颤动,当然,即便再活色生香,白玉堂也可以转过身不看,但偏偏一股老在脑子里盘旋的柠檬草香还缠缠绕绕的总不放过他。
老天,这都是第几次因为那猫而失眠了啊!白玉堂咬牙翻身对着墙,再这样下去他可真该疯了。明天,明天一定得把话说了,他在心里给自己下最后通牒,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痛快些,就算这猫从此再不理他,也好过这零零碎碎的煎熬。
所以其实白玉堂心里还是没底的。他想虽说展昭待自己很好很亲近与所有别的人都不一样,但也许这猫就不过是觉得和自己特别投缘而已呢,硬分派说他也有与自己同样的感觉,那无疑是极度危险的自我陶醉。他很明白这猫的性子,看似随和,其实骨子里极倔,真触了他的逆鳞,想挽回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这种同性间的感情,万一不被接受,会不会被视为一种侮辱呢?当那猫知道在和自己的朝夕相处中,每一个笑、每一句话,每一分投注于他身上的视线,都含着一种有别于兄弟之谊的情怀,会不会嫌恶的巴不得此生没认识过那个叫白玉堂的家伙呢?他是真的没底啊。很多时候,他都宁愿就这样在最近的地方守着展昭,在他给自己的仿佛多一些的关怀与亲近中汲取安慰,总也好过那可能的完全的绝裂吧?
可是心底的欲望,已不是蠢蠢欲动,而是喧嚣难耐。天知道他是真的很想真的很想啊,每每与那猫这样近,近的可以感受到他呼吸里的温度,却不能去拥抱和亲吻!这压抑,就仿佛细刀子,一下一下的锉着他的神经,每锉一下,痛楚便深一分,每深一分,压抑就更重一分,到如今,重得仿佛已把那锉的印子剜到了骨头上似的。这份折磨实在不是他能忍的,所以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都只能选择——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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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展昭叫醒白玉堂时,就看到他这样一副皱眉切齿的神情,不由得就失笑,这家伙,仿佛在梦里还和谁较着劲呢。
凌晨,是5点刚过,天还是全黑的,连头天晚上的月亮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提着问客栈事前借好的手电,两人就摸黑上了山。原本以为路都是走过的,又不陡,会走得很快,岂料晚间又下了场大雪,山道重又被封了起来,深深浅浅的还打滑,只得一步一步实在的走,到了玛丽安桥,竟堪堪用了一个小时,天色已然亮堂了起来,粉色流云隐约正聚向天际。
白玉堂便有些急,大步的走到了桥上。
两侧都是悬崖,而脚底是湍急的峡流,隔着峡谷,新天鹅堡孤独的立于对面峰顶,背后是茫茫的平原,原本的深褐浓绿,具被覆上皑皑纯白,只一条长河,隐约如链般,静静流淌。
而金辉,就从那平原的尽头,升起。
红的那样彻底,又金的如此夺目,就那么缓缓缓缓的,自那一片白色平原,走出。那样慢,却是无可抵挡的气势,将天地间的所有都染上一层金红。原本净白纯澈的世界,仿佛突然就自宁静中迸出了生气,金光流过处,璀璨生彩。山间风疾,云飞速的流,翻滚出一层一层分明多姿的红,一束束、一缕缕,在净蓝的天际缠绕不歇。纯白的悬崖,随着云的缠绕,变换着阴影,风过处,杉树沙沙的响,枝桠交错间,有雪簌簌而下,被那金红色的光拂过,奇迹的泛出粉,望之竟不似雪,竟仿佛凭空飘落悬崖的桃花。而那清冷傲然的建筑,就在一片红与白交错的光影里,屹然无声,唯有轮廓被镀上金辉,而塔楼蓝色的尖顶上,有十字架,熠熠生辉。
白玉堂都有点被震慑的感觉了,半晌也回不过神。再看展昭,同样沐浴着一身金红,静默的望着远处,眼中似倒映流彩霞光般,艳艳的洒落一身光华。
“展昭……”白玉堂翕动着嘴唇,哑哑出声。展昭转向他,一半的面孔藏入阴影,而另一半却分外明亮,整个人静静的站着,便渗出光来。
白玉堂几乎都觉得有点不敢看,那一瞬间他的脑子一片空洞。要说什么,要怎么说,他全然不明。只是觉得,在天地间这样极致的一刻,面对这唯一的一个人,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他完全找不出可以传达他此刻心境的字句,即便是那三个字,也是失之轻淡。
而他对他,竟是到了这般,说不得,道不出……白玉堂觉得眼底仿佛有什么,要喧嚣而出,急忙的转过头去……
一声低叹,手被一个熟悉的温度握住。
“小白啊小白,你到底在怕什么?”叹息般的声音,却有着抓人的温柔。
他急忙回首。展昭略低垂了头,却是分外专注的看着他,一点点额发垂下来,挡住了眼角的光,却让那眸子益发黑的深不见底。
“小白,三次了。我不要情人节回去还落个心事。如果你开不了口,那么我来。”他微微笑着,淡如清风,也柔似清风,“玉堂,让我们在一起吧!”

说什么!白玉堂觉得耳边嗡嗡嗡的直响,世界一片虚空,感官如同被抽离。他想起小时候的某个夏天,和老四去河里游泳,却赶上雷雨,他正潜着水,刚浮上来,就劈头一个闷雷,那真真是一个霹雳落在头上,彼时他才7,8岁吧,也是这样耳朵嗡嗡嗡的响,第一次体会到灵魂出体是什么感觉,四肢俱不是自己的了,仿佛陷入一片绵软的虚空,隐约听到有人在远处喊自己的名字,也依稀看见老四慌张的影子,但一切模模糊糊,如同并未真切发生的梦境,他就在这梦境里一动不动的往下沉,直至老四把他拖出水面,一巴掌拍醒了他。
可是为什么会在现在想起那样遥远可笑的事呢?白玉堂有点恍惚,他仿佛听到展昭的声音了,说了一句什么,却好似并不分明,如同从这峡谷里某个可疑的洞穴传来的风声,在与岩壁的摩擦与碰撞中,却化作一句隐秘的呓语,在耳边轻诉,恍惚就是心底的回声,但却是当不得真的……就连那个专注而坚定的眼神也变得虚蒙起来,只是在眼前摇晃……
“小白……”
这次那声音又仿佛自空中传来,像烟还是像雾,却一点一点收拢在他的耳畔……
展昭见白玉堂一脸茫然的注视,眼神却并没有焦点,就仿佛思绪一时飘荡在半空找不着回来的路,忍不住紧了紧他的手。才见他那乌漆漆的眼睛慢慢透出原本的神采来,却仍是迟缓的聚拢,“你,说什么?”那家伙真的很小白的问。
展昭不知该笑该气,放开白玉堂的手,转身,一手覆额,喃喃:“天,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继而再扭头对那仍痴傻着的白玉堂璀然一笑:“不,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啊!!!”白玉堂猛然大喊一声,仿佛刚自梦魇中惊醒一般,“你说了!你说了!你真的说了!!我没听错!!”一把扑过来抱住展昭,“你说了要和我在一起,你,你……”嗓音蓦地哑掉,仿佛一下被消了声般,只剩紧紧贴合着展昭的身躯,有急剧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展昭被那个猛烈的拥抱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有一股温暖,从心底最深处溢了出来,瞬间就流满全身。他回抱,拥紧怀里轻颤的躯体,用全力的拥紧……
而白玉堂却突然放开了他,然后展昭就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在雾气后已变得通红,唯有水雾漫着的眸子,还是那么黑沉黑沉的,黑得几乎能泛出幽幽的蓝来,而那蓝的尽头却是极艳丽的红,让人联想起野火狂风那样具有强烈生命力的,甚至有些狂暴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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