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倒很喜欢这些可爱的大孩子,在他们嘴里,他与展昭仿佛已是令人艳羡的一对。但他生怕这些荤腥不忌的玩笑会惹展昭生气。不想展昭却反过来安慰他,“你别介意啊,”他说,“餐馆里的人,就喜欢开这样的玩笑,都是有口无心罢了。”
“我当然不会介意。”白玉堂只能这么说。有时候他会奇怪,自己这样频繁的出现,展昭真的就毫无所觉么?哪怕就是问一句,他也从来没有过,仿佛自己的如影随形在展昭眼中,就是件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儿。
入了冬,展昭排的班越发的多,有时周日独自一人,竟要撑下双班,从早上10点开门到晚上9点交班,中间不过1小时的午饭。所幸周日其实多无大事,因为商店休息,整个LAGO里并无人逛,只有餐厅冷冷清清的开着。白玉堂最喜欢这样的时刻,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甚至厚颜无耻的把功课带到了馆子里。
展昭也由得他,自顾做着下周的准备,单子来了,也照常做他的寿司。实在无事可做了,就观察观察倚在沙发里坐得毫无形象的某只。可惜某只实在太敏感,往往自己刚把眼光调过去,就被他准确无误的对上,然后就看到他歪着脑袋冲自己笑,笑得露出了亮白亮白的牙齿……不可否认,很好看,展昭颇有些好笑的想,但这家伙肯定以前尽用这招对付女生了,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笑得跟大灰狼似的……
白玉堂他当然敏感,他不能不敏感。可怜他带书也就是一幌子,不然当展昭有活儿干不理他时,他光在那儿傻坐多可怜哪~但是他又不舍得放弃任何一个偷看某猫的机会——对啦,白少已经偷偷在心里开始管某人叫猫儿啦,没办法啊,谁叫他们相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寿司吧,而白少看得最多的画面,就是站在肚兜三文鱼下的某猫啊~——他舍不得不看,因为,天知道这其中藏着多少的惊喜啊!
白玉堂还记得也是一个周日,吧里空无一人,其他招待都躲水吧后喝咖啡去了,音乐懒洋洋的放着,连空气里都是一股冬日晴好假日的慵懒。
白玉堂照例伪装用功,实则窥猫。猫在调芥末。所谓调,也不过是将芥末粉和水在缸里搅拌成均匀的糊状,可因为量多、又稠,往往要搅拌老大一会儿。
白玉堂发现原来展昭的眼睛竟十分十分十分的敏感。可怜展昭拌的时候已经极力伸长了胳膊和那口缸保持距离,可还是没几下,就被空气里的芥末分子刺激的不行。
于是白玉堂眼睁睁的看着猫儿眼里原本的蓝白透明迅速的被红丝覆盖,然后,水雾就汪了上来。展昭的睫毛本就长,眼看着那层雾汇聚成水珠,却铺在下睫上,要坠不坠,要坠不坠的~白玉堂看得心里那个痒痒啊,恨不得伸过手指去接……再然后,就见展昭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水汽瞬间弥漫,长而密的上睫顿时蒙上一层薄光,眨一下,闪一下,再眨一下,再闪一下……而残余的水珠,却顺着面颊,缓缓缓缓的,淌了下来……
白玉堂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噌的就起身过去……
却看见展昭举起沾满芥末的手,想擦,却擦不得,可怜兮兮的僵着,直冲自己眨巴眼。
“别动!”白玉堂几乎是恶狠狠的说,拿了方纸巾,胡乱的在展昭脸上抹。
展昭这才得空洗了手,皱眉,“白玉堂,你这是给我擦眼泪呢,还是企图戳瞎我呀,这么用力!”
白玉堂闷闷的不做声,转身蜷回沙发里,埋头装用功去了。
年节(1)
白玉堂有一个习惯,从他的气质外表和行为惯性上估计很让人猜不出来。他习惯每年圣诞的时候,去巴黎呆着。
这倒不是矫情。白少是个潜在的艺术青年,这从他酷爱摄影可见一斑。事实上,在伦敦的时候,他就没少往大英博物馆和国家画廊跑,虽说后者号称也是排世界前三的美术馆,但他还是觉得不过瘾,仿佛总缺点儿什么。这点儿缺的,让他后来在巴黎找到了。
其实倒不是说白玉堂有多懂艺术,他只是觉得,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而这些传世的色彩与画面,无疑算得上是其中最凝粹的、最饱含激情的、最让人赞叹的数类之一。时不常的把自己浸进去,白玉堂觉得可以提升自己对生命丰润度的满意感。
国家画廊是不错,但那大红的墙壁、沉重肃穆的古典风、还有迷宫似的闷暗走廊,却让天性一缺氧就头晕的白玉堂相当的不爽。
艺术是让人心情愉悦着欣赏的,不是用来堆积的,他以为。
所以他会爱上奥塞火车站,那几乎不可避免的,更不用说,比如,罗丹的小屋,开着长条的窗子,就着窗外小巧而精致的花园,看阳光直接窜到青铜黄泥雪花石的表面,从每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使劲的蔓延,使劲的闪烁并且折射……
而之所以是圣诞,理由更是简单——那是巴黎这个全天候旅游城市唯一还能得点儿闲的时候了。当然圣诞夜和节日当天美术馆是关门的,那他也多的是地方去,卢森堡公园喂喂鸽子、蒙玛特上看小丑和街头画师、或者,干脆找个教堂猫着去。
今年他也不想例外。或者说,他更加满怀了期待——他要从今年开始的每年圣诞,都不再是一个人过!
但当他已经准备好死缠烂打要展昭陪他去巴黎时,那猫只一句话,便让他的期待烟消云散了,“不行,我要打工。”猫说。
看白玉堂迅速黯淡的脸色,某猫只得好声好气的解释:“你知道,圣诞假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偏德国学生又都请假回家了。老板一个月前就问我能不能上工,我既然答应了他,总不能事到临头又放他鸽子吧?……要不下回?下回你早点跟我说,我一定奉陪!”口气似哄小孩子,就差没摸摸脑袋,说,乖,别闹~
白玉堂无奈到怄,但又有什么法子,展昭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涉及到“答应了XXXX”,就任凭怎样也说不动了。好吧,至少他也算答应我了,白玉堂叹着气想,好歹下回这猫就逃不掉了。
想想长达两周的假期,居然无猫相伴,如果不是机票是半年前就定下的,白玉堂没准就赖着不去了。
结果白玉堂果然就后悔了。
他在巴黎呆了三天。第一天,他泡在奥塞,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游走于各个他曾经万分钟爱的印象派厅堂,又或是长时间的对着荷花池或跳芭蕾舞的女子发呆。他无可抑制的想象着自己曾经的幻想——幻想可以和猫儿一起来看这些能够在瞬间捕捉他视线并触及他灵魂的杰作。他几乎是本能的觉得,他所爱的,展昭必定会欣赏。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这样笃定的认为,仿佛是生就注定的、靠嗅觉都可以明了的事实——那猫儿,既然如此轻易的捉住了他,那显然生就是他的知己了。可是,可是多么想亲眼看见哪!多么想亲眼看见,那一点点感动,或一点点欣喜,悄悄的绽放在猫儿如玉清淡的眉间,然后让那温润的脸庞,就不知不觉就透出光来,璀然生辉!
接下两天就是正日子,街上潇潇索索,只有满墙满楼的圣诞老人,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企图爬进家家户户的窗子里。
白玉堂彻底的无事可干了,他甚至不太敢去看那小丑,红鼻子的小丑年复一年的为破碎的气球而神伤,往年的白玉堂都可以微笑,然后抛出一枚硬币,而此刻,他怕自己笑不出来。于是只得暴走于这个城市的街头,沿着塞纳河一直走一直走,终于经过小岛,那家老冰淇淋铺子居然还开着,其实白玉堂此刻需要的是一大杯热腾腾的咖啡,但他还是过去买了个双份的朗姆酒香草冰淇淋。“圣诞快乐!”笑意盈盈的小姑娘给他舀了大大的两勺,柔软的法语里有种甜美的腔调。
“圣诞快乐。”白玉堂扯了扯嘴角。不,他一点儿也不快乐!一点,也不!
第一口冰淇淋,凉意泛滥、味蕾冰冻,期待的熏然和浓香都没有出现。白玉堂突然发现,其实巴黎的圣诞,一点也不好看。灰蒙蒙的建筑光秃秃的树,连赛纳河水都仿佛冻土层上没精神的泥水,哆哆嗦嗦的不知是该流淌还是该冻着。甚至,连冰淇淋,都不是甜的!
他终于忍不住。
扔掉冰淇淋,跳上地铁,飞驰回住所,提了包就直冲机场。
后来这事被赵灵知道了,小妞儿笑话他,说亏你还是学经济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张“最后一分钟机票”都能抵上你之前的十个来回了,那当初就别逞强去啊~
白玉堂没有回答。其实,他哪里有逞强呢,他是不知道呵,不知道原来思念上来了,会是这样甩不掉、放不开、赶不走,生生的简直能把人缠死……
白玉堂回到康城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折腾了大半天,搭最快的航班飞斯图,又转火车,基本上是个人都会觉得累。但白玉堂最累的还不是身体,而是心底的某个地方,一路的火烧火燎,一路的跳腾如沸,白玉堂怀疑如果不让它立时平息下来,自己就肯定过不了这夜了。
所以他背着大包,直接就奔寿司吧去。
展昭看到白玉堂的时候,倒是真正的惊讶了。原本永远神采飞扬的白玉堂有点困顿的突然出现在寿司吧的玻璃大门外,硕大的背包被扔在脚边,身上一件银蓝的大衣仿佛经过长时间的蹂躏,皱皱巴巴的裹在身上活似条大抹布。最惨的却还是那个人,灵动激扬的一张面孔此刻竟有点呆滞,只顾对着自己傻看,眉尖不自觉的蹙着——其实他一不耐烦就会皱眉头,但这会儿,却让展昭看着仿佛有无限委屈似的。他这去的是巴黎啊,又不是埃塞俄比亚,怎么才三天就憔悴了好多?展昭一边想着,一边匆匆的走了出来。
“怎么这就回来了?”瞟了眼地上的背包,又伸手探了探白玉堂的额头,“才下的飞机?怎不回去歇着?你,还好吧?”
其实白玉堂在看到的展昭第一眼,就感到平静像温柔的海水,渐渐的将自己包裹了。展昭的指尖有股酸甜的气息,拂过他在冬日的夜风中浸的太久的面孔,就一点点温度,也能留着,长久的不散。他觉得心一下子就变得很柔软,仿佛阳光轻洒,仿佛熏风缓送,仿佛音乐流淌。他想一把抓住那只手不放,他想说我回来了因为我想你了,他更想再不管其他再不用顾忌的去放手拥抱……
但是他不能。
他只能轻轻的捻了捻那只手,在它还没有来得及缩回去前,然后说:“我饿了。”
展昭都有点想笑了,他深深的看了眼白玉堂,今天的他不若往日聪明外露,几乎有点憨,因此眼底一点点挣扎就分外的明显。
“你等我一会儿。”展昭拍拍白玉堂的胳膊,帮他点了份吃惯的拼盘,就转到内厅去了。
白玉堂一下就蔫儿了,展昭不但就这么把自己扔下不管了,连寿司,都不是他亲手去做。此刻吧台里的是个来自尼泊尔的师傅,与白玉堂都是熟的,将寿司递给他时,很有点不怀好意的冲他直笑。
白玉堂正没心情理他,只顾恨恨的咬着寿司,觉得自己这一天可真够倒霉的,吃什么都觉得失了味儿。
然后展昭突然的就回来了,已换好衣服,笑笑的坐在了他身边。
“你,你下班啦?这,这么早?”白玉堂忙不迭的吞下口里的寿司问,未经咀嚼的米团差点没把他给噎着。
“不是,我向主厨请了假。”展昭帮他顺了顺,递给他一杯茶,“反正今天人不多。而且,”他停了一下,白玉堂有点怀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那双清澈含笑的眸子里,看到一闪类似温柔的神情,“而且,总不能让你再等到半夜吧。”
尼泊尔师傅很郁闷,他觉得如果让别的客人看到白玉堂吃寿司时那个神速和同展昭肩并肩离开时那个兴高采烈,人还不定以为吃寿司是个多么让人有苦难言的酷刑呢。何况,那小子还拐走了展昭,留自己和另一个孟加拉师傅独撑这假日的夜晚。想想就有气啊,于是临别他非常不厚道的喊了一句:“Ciao~,白,情人节快乐噢!”
“是圣诞节快乐吧?情人节还没到呢!”另一个没啥花花肠子的孟加拉师傅憨憨道,被尼泊尔白了一眼,“你不懂,就表乱讲!”
“坐车回去吧。”经过车站时,白玉堂照例当它是透明,却被展昭拽住,“你背这么沉个包,就别走回去了。”
白玉堂满心的不乐意,车站就在自己家门口,十几分钟就到了,然后,这猫儿肯定就毫不动容的与自己挥手再见啦。这这这,这一番奔波才换得十几分钟相聚,摆明了这夜还是过不下去啊!
白玉堂想耍个赖,蛮横一下。但想想,自己这包也真的够沉,半个月的换洗衣物加笔记本加书加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堪堪半个人高,刚背上还不觉什么,走长了,真挺吃不消的。而关键是,如果自己坚持要用走的,结果八成就是展昭来背这个包了。
所以他低着脑袋使劲的郁闷了一把,然后抬头说:“行,但我这会儿不想回家,不如你陪我去栈桥上坐坐吧。”
栈桥在火车站后,也许本是废弃的码头,但此刻正通向湖的深处,连接着一水中雕塑——美艳的女子手中托着两个滑稽的小人——白玉堂本以为是个什么远古神话中的女神,不想查了资料才知,竟是十四世纪时颇负盛名的交际花,手中小丑,一为国王、一为教皇,讽喻黑暗中世纪,被美色玩弄于股掌间的王权和神权。而现在,小城再不是权力和金钱的交汇之地,岁月涤尽血腥,留下来的,只守着一方湖水,静静的安稳于尘世,于是那沉积了多少故事的雕塑,也只是作为康城的标志,安详的对着阿尔卑斯若隐若现的雪峰。
白玉堂和展昭就坐在栈桥的尽头,倚着雕塑的基石,对着冬夜下沉谧的波登湖。无风,湖水并没有明显的起伏,只有微微荡漾的细碎灯光,看久了,也有一种眩晕之感。
因为是圣诞假日,湖边的灯都亮着,连原本在冬季停航的游船也缓缓的驶出湖上,一个个小窗子里灯火辉煌,连甲板上也是成串的彩灯,璀璨如童话世界里驶往无忧极乐的仙船,映在墨色的湖水中,彩光潋滟,斑斑如琉璃。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冬季的凛冽夹着水汽,让他疲累顿扫。展昭就坐在他身边,默默看着远处的游船,眼睛里映射一点点灯光的斑斓,如同暗夜中有一颗星在闪烁。
别看人多的时候,白玉堂往往拉着展昭说个不停。但到了只有他们两人了,他却反而安静下来,仿佛得了难得的休憩,于是完全松懈了,于是全然满足了,整个人懒洋洋的,恨不能靠着什么,眯上眼睛就打个小盹儿。展昭有时会这么觉得。
也许。但此刻不是。
白玉堂正觉自己是一天里最精神的时候,脑子里盘算的飞快,“展昭,”他突然说,“我这个圣诞夜过得可郁闷了。”
“恩。”
“所以除夕夜要补回来。”白玉堂望着远处一点闪啊闪的湖水,竭力一本正经的说。
“恩。”
“那你要陪我一起过!”
“恩。”
什么,竟如此容易!白玉堂欣喜的转头,“那春节也一起吧?”
却看到那猫儿半靠着石基,半靠着自己,竟盹着了。
其实圣诞假真没好好过的那个,是展昭。他平素就忙,又要上课、又要做HIWI(教授的助手)、又要打工、又要看书,连轴的转。一般的功课倒也没问题,但偏这学期有两门seminar的论文,是需要他挤出大段的时间去写的。所以几乎一放假,他就扑了进去,往往打工到深夜,第二天还是照常清晨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