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些无奈的想,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用错了方法?如果他选择的不是文争而是武斗,又或者,从一开始就学王叔的样子做一头辗转沙场的雄鹰,或许,反而更能吸引父王的目光吧?
小二的脚不动声色的微微分开,右手拎着茶壶,只要再倾斜一点,立刻就会洒在坐在桌边的人身上,左手按着壶盖,事实上却并没有碰到,反而悄悄凝气于指。
他的左手衣袖里有十七八种毒药,右手的袖子里有二十三件暗器,他的眉忽然微不可查的一抬,手也下意识的轻轻一顿——
他要动手了!
滚烫的水倾斜而下,直向埃尔的身上洒去,左手如闪电般直取埃尔的面门——
可是,一直看着埃尔的乐文,又怎么会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动,热水刚刚倾斜,一只茶杯便倏的飞了过来,夹着强劲的内力,竟然粘在了壶口上,双掌齐出,直攻他后腰。
小二心中微微一惊,也不带思索,一把袖里剑想也不想便向乐文飞去,乐文一个翻身后跃,躲开暗器,一脚踢开脚下的凳子,撞在窗柩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更令人惊讶的是,原本已经陷入沉思的埃尔,非但立刻侧身躲过了他的攻击,而且没有半分停顿,双掌齐出,脚踏大地“砰”的一下打在他的肩上,将他逼开两步。
他心下一沉,已知外面听到声响,不出片刻便能赶来,当下再不犹豫,飞扑而上,竟然只攻不守,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
乐文心里暗暗着急,他和埃尔以示诚意,都没有带兵器来,又有心想要活口,不敢立下杀手,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刺客武功虽高,他们以二敌一本也不至落于下风,可是,不管他用什么招式,伤了他什么地方,却不见他有任何在意,仿佛一个无知无觉得木偶人,完全依照的命令行事,不死不休,心下不禁有些骇然。
那小二却已作亡命之斗,他只有弹指的时间,那容的费心思量,本就将自身性命抛诸于外,一时间,也不细细辨别,十八种毒物漫天洒下,五颜六色,带着诡异浓郁的色彩,充斥在这小小的雅间之内。
“小心他的毒!”埃尔大喝一声,反手一把脱下外袍,真气灌注于上,在空中挥洒开来,毒粉被真气弹开,向刺客反扑过去。
刺客却全不理会,乘着那外袍阻碍视线之时,原本向着乐文连续不断发出的铁蒺藜、丧门钉之类中,忽然飞出十二根比绣花针还要细的细雨绵绵针,就算是没有这漫天五颜六色的毒粉,没有衣服的干扰,也是肉眼难辨,棉针穿过埃尔的外袍,直向埃尔胸前要穴而去。
“小心!”这一幕,一直与刺客的短剑纠缠不清的乐文看得分明,待要出声提醒已是来不及,却又偏偏分身乏术,正急得满头大汗,忽而心中一惊——
其中两根绣花针不偏不倚,正是向着埃尔小腹丹田而去!
眼看着步步紧逼,距离自己要害的短剑分明已将刺到自己的胸口,脑中忽然闪过蓝的容颜,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刺客没有料到此刻乐文竟突然侧身,短剑不偏不倚刺入他的左胸,却仿佛刺进岩石一般,再也拔不出,不由得兵刃脱手,慢了一刻,偏是这一刻,乐文已经顾不得他,一手夹起外袍,真气灌注而上,犹如一把铮铮铁剑,竟生生将那十二根棉针一扫而过。
待的埃尔看到忽然扑来的人影,以及紧随人影而后的那夹带凌厉杀气的一掌,忙伸手拖住乐文空中的身体,大喝一声:“小心后面!”
抱住乐文身体一侧,右掌挥出,正要硬接一掌,体内真气突然一滞,竟是怀孕时真气不稳的特有情形,这一掌若是对上,恐怕不死也残,当下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正对着他的乐文,立刻发现的埃尔的不对劲,而听得背后劲风四起,心知这一掌不同小可,恐怕已是刺客全力,当下一咬牙,硬是一个鲤鱼翻身,一掌推开一只手已经抱住他肩的埃尔,反身迎上“砰”的一下,劲气四射,连旁边桌上的茶杯茶壶也受不了这凌厉的气劲,爆裂开来,热水流了一地。
“砰”“砰”两声,乐文与刺客相继被气劲击飞而出,撞在墙上,落下地来,留下两道血痕。
埃尔早在停下衣袍的那一刻,便立刻屏气,眼看乐文被撞翻在地,心下一惊,急忙赶去,强行提气封住他的呼吸的穴道,却被乐文抬手制止了。
“已经吸进去了,没用了。”毒粉本是针对埃尔放的,方才乐文冲过来,既没有挥散毒粉的外袍,又与刺客硬接了一掌,无法闭气,面上已经开始发青——那是中毒的症状。
刺客眼睁睁看着门被突然撞开,又看了一眼脸色发青、鲜血满地的乐文,终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
自由自在
92
瓦伦的脸色,已经沉得不能再沉。
带着乐文和埃尔离开房间,掌柜已经被扣押起来,客栈里的守卫们已经大乱。
“喜来”客栈呈现出诡异的平静。
没有人敢出声。
瓦伦已经封了乐文周身要穴,一手抵在乐文的背上,内里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却仿若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点火花。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埃尔抱着他,声音已经有了颤抖。
他和乐文是情敌,他知道,乐文也知道。
他相信,这个孩子说不定曾经想过无数种方法来杀死自己或者拆散自己与蓝。
因为,他的感情,浓烈、激进、毫不掩饰,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看出来了。
“我才不想救你!”就算是在这个时候,乐文还是能够轻轻的哼一声,仿佛语带不屑似的。
“我只是心疼我弟弟。”他轻轻地说,一双眼睛,却分明看着客栈外,仿佛透过山岭树林,一直看到那个高宅大院内抱被高卧的人影。
他的内伤很重,他中的毒很古怪,刺客的身上没有解药,而且,他已经死了。
乐文的眼睛痴痴的看着门外,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似的,埃尔的眼睛却已经湿润了。
当我赶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虽然外面的守卫仍然在他们的岗位上,可是,却分明心绪不定,偷偷的看着客栈,就连吞咽口水也变得困难起来。
我心下一沉,袍袖一挥,守卫还来不及阻止我,已经被我甩在身后。
“什么人?”门口的守卫神情戒备,便要挺枪而上。
“住手。”是瓦伦低沉的声音,守卫一顿,立刻收枪告罪,我却没有理他。
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倒在地上,脸色发青,满身污血的乐文,抱着他衣衫狼狈,血迹斑斑的埃尔,以及正抵在乐文后背为他续气的瓦伦。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天,一切还好好的。
他们,一个还骄傲自信的下书挑战;一个,还温柔体贴的共度良宵。
我冷冷的朝瓦伦扫去,他没有看我,却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身躯略微一震,乐文便醒了过来。
“父王?”他看到我,眼神晶亮了一下,努力的抬起手,却只是动了动,又掉了下去。
“乐文——”我一跨步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埃尔看着我,没有说话,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他们都可以看得出来我很愤怒,就连瓦伦一时也不敢多话。
我抱着乐文,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微弱的仿佛一盏狂风中的油灯,随时都会熄灭他的火焰。
乐文却似乎没有感受到我的愤怒,反而显得很高兴,就连那原本青灰色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神采,被我握在手中的手微微动了动,身体微微挣扎了一下,立刻换得一个被抱的最舒服的姿势,温顺的将头依在我的怀中,露出一个微笑:
“你真的来了……”
我一时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是奥第斯尊贵的第一皇子阿,他的前程那样美好,他的未来那样多姿,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还会觉得幸福呢?
我没有说话,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告诉我,他喜欢这样静谧的感觉,即便这样的静谧将预示着可怕的死亡。
“都出去。”我说。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能感受到埃尔担忧的眼光,瓦伦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乐文微微颤抖的手。
弹指之间,诺大的客栈便只剩下我们两个。
乐文开始轻轻的发起抖来,嘴唇青的仿佛冻上了一层严霜。
我打开他的手心,将一股温柔的水般细腻的内力,注入他的身体,制止了他的颤抖。
处于怀孕倒数第二个月的症状,又加之上次阴差阳错被齐格打通了任脉,我现在的武功修为何止日进千里,乐文虽然讶异于我突然可以使用内力,却并没有多加关心。
“父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儿颤抖,却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仿佛他要说的话早在很久以前就想好了。
“什么事?”我低下头,轻声地问,手中却一直没有停下。
“可以亲我一下么?”他抬起眼睛看我,丝毫没有羞涩,眼神明亮,仿佛带着一层期盼。
“可以。”我说。俯下身子,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黯然,敛下眼睑。
“还是不可以吗?”他又抬起眼睛看我,看得我一时竟有些犹豫,“连一个告别之吻都不可以吗?”
“别胡说!”我的手忍不住微微一抖,轻斥道。
他的脸上却慢慢浮起一层笑容,“那我……可以亲你一下么?”
我有些讶然。
他认真地观察着我的神情,眼神再次渐渐暗淡下来。
“好吧。”我轻轻道,不意外的看到他吃惊的眼神,心中忍不住默默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凑了过去。
我等了很久,却没有动静,心中正自不解,忽然感到嘴角处被轻轻琢了一下,不禁惊讶得睁开眼睛。
乐文却慢慢闭上了眼睛,伏在我的怀里。
“就这样吧……”他说。
我心中微微一凛,知道他已经不抱求生的希望,心下一动,忙道:
“不用担心,我刚才看过了,只要用功把毒逼出来就行……”拜热爱草药的绿所赐,乐文中的毒虽然种类繁多,形势复杂,却并不是不能解,我担心的,反而是他的内伤——他的内伤,很重。
乐文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把我的话听完。
“这是我能为父王作的最后一件事了……”他说,“父王……放手去做吧……”
“真难得,可以这样幸福呢……”我的心一抖,不久之前才有人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心中也忍不住害怕起来。
“父王可以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
“你说……”我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疼痛起来。
“如果我死了,请你不要离开我……”我的手紧了紧,想要制止他的话,却终是没有。
“如果我还能再活一次,”他轻轻的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我一定要个……不同的人生……”
“乐文!”我突然嘶声大喊起来,沙哑的声音仿佛声嘶力竭般穿过客栈高高的房顶,直冲云霄。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沾湿了衣襟,我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脸,一下一下亲吻他的脸庞,仿佛这样便能将他一点一点消逝的生命重新呼唤回来……
“乐文……”我将他的脸紧紧地埋在自己的胸前,生命仿佛就静止在这样一刻。
我很镇定,在这样一个时刻,我竟然出奇的镇定。
我将他的脸擦干净,脱下外袍,将他血迹斑斑的身体裹住,除了青灰色的脸庞,他看起来简直就像睡着了一般。
我重新将他抱在怀里,他说过,他不要离开我。
时间也仿佛失去了意义。
在生命与伤痛面前,一切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终于,我说了一句:
“你们两个进来。”
我握着乐文的手,很紧很紧,抬起头,看向瓦伦,用冰冷冰冷的目光。
Ps: 先别喊后妈啊~~~(义正严词)偶是亲妈!
93
瓦伦没有说话,无论何时,面对何事,他似乎总是这样的镇定。
倒是埃尔看着我的样子,目中露出担忧的神色,走到我身边,从身后揽住我,似乎想要给我安慰。
我微微卸了一下肩,避开他的拥抱。
他的手兀自留在空中,似乎愣了一下,才收了回去。
我定了定心神,决定先把这里的问题放在一边。
“埃尔,武思议很可能派兵突袭了。”
埃尔看着我,微微沉吟,道:
“你放心,齐格已经派兵去了。”
我转头看向他,很好,原来,竟连你们也都是知道,一个个都瞒着我吗?
对上我的心痛的目光,埃尔也是一震。
“蓝……”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他: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你遇刺的那天,我就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可是,你那时候情绪那么不稳定,而且……也不愿意我插手……后来,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武思议太安静了,这样一个人表现出这样的安静,实在不能让我安心,可是,我又担心你的安危,不敢放身去查,直到第二天……”
我心中微微一愣,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呀?果然不愧是帝国一级上将,那一天我确实是分了心神,想到当时的激动,我心中不由微微发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那天才会内息错乱,差点就……也是那天,齐格他……
我看向埃尔,那么说,那天早上,他们两个就已经达成了这样的默契了吗?
“第二天,我见到了齐格将军……”他的话微微一顿,方自续道,“有他在你身边,我也好安心放手去做,我一面暗中派人刺探武思议的虚实,一面又暗中观察乐文殿下的行事……齐格将军后来也跟我商量过很多次……”说到“商量”的时候,他似乎微顿了一下,不过,我此刻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些小细节上,“我们推测,乐文殿下的举动,极有可能是由武思议在背后煽风点火,所以,我们一方面,安排了亲信高手守卫在宰相府周围,保证你的安全……”想到现在我既然已经出来,这一步举动已经形同虚设,埃尔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叹息,“虽然,乐文殿下极有可能是被煽动的,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决定将你留在宰相府,由我来代替这次的会面,而为了防止武思议乘乱有所举动,今天天未亮,齐格已经带着他的部下赶往了潼关前线……”
我心下默然。埃尔与齐格的联手啊……既洞察了先机,又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不该怪他们的,是不是?说来也许容易,只怕这背后,也没有少费心思吧?
可是……我低头看着怀里的乐文,平生第一次觉得无力的悲哀,武思议不知道我恢复了武功,甚至本就是七大高手之蓝……埃尔和齐格也不知道。如果我早些告诉他们,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我在心中无奈的摇头。我不希望他们插手,自然也不会找他们商量;他们不希望我有危险,自然会小心翼翼避开我的耳目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