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子端上两杯茶,大眼睛瞅着沉香,忽然说:"公子,他不舒服。"
她说话漏风,因此咬字特慢,也特简约,只拣公子听得明白的说。我猛地扳过沉香,掀去帷帽,只见他神色有些迷离,手脚轻轻地颤抖。
"不舒服怎么不说?!"
把他扶到床上,取出丹阳子给的药,和水喂下去。
这几日没少了给他吃药,但寒食散的瘾头原本就不那么容易断,他时不时还会发作一次。怕他坚持不下去,我都骗他那些宁神散就是寒石散,只是加了味安睡的药草。而那些镇瘾的药丸却说成大补丸。
他每次服了药,最怕的就是我离开。
因此每次他睡去,我都会坐一旁相陪。有时就拥着,有时是倚床看着。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偶然想到他远离亲人来到我身边,是需要多大勇气。
沉香睡了半个多时辰。
这半个多时辰里我思绪一直乱飞,忽而想他,忽而又想洗剑山庄。
早上离开时天光初亮,整个山庄似乎格外安静,公子的车马直冲了出去,都没见一个下人的影子,连那健谈的老苍头也没来相送。当时急着离开没留意,如今一想方觉奇怪。
难道凶手就在昨晚行的凶?
公子睡下之后,离开之前杀的人?
沉香醒来时日影正照在西墙上,侯小金从外头进来,小声道:"公子,向舵主找来了。"
我皱皱眉,"你带他过来。"
随即安抚沉香两句,放下帐子,让他再养一会神。沉香还不是十分清醒,望我一笑,又闭眼乖乖躺着。
一会向银川过来,手里提着个雕花红盒,与我在桌边坐下。他先把盒子推给我, "今日是仲秋,夫人做了几样公子爱吃的点心,让人快马送嘉州来的。恰巧我遇到了,顺手提了过来。夫人还交待了句话,叫公子别玩得乐不思蜀,重阳节务必回家。"
我拨过圆盒,手指敲两敲,嘴角翘了起来。随口问:"向舵主镜子铸好了?"
"快了!"向银川话题一转,忽道:"公子昨夜借宿在洗剑山庄?"
"向舵主为何问这个?"
"洗剑山庄被人一夜灭门之事,公子想必已听说。可是公子是否知道,已有人谣传是公子杀的人,为了一个旧情人,杀人满门。"
栽脏嫁祸嘛,公子多少想到了。从莫小人与郎依依故意在桂树下演戏给我看,公子便知道身份泄露了。不过,什么旧情人?
沉香在床帐里忽然大力翻个身,声响传出来,向银川皱了下眉。
我撇撇嘴,"昨夜在洗剑山庄的武林人士可不少,都死了不?"
向银川道:"除了七巧庄主莫遥与郎家大娘子。不过他二人是昨夜就离开山庄了,而且,以他两个的身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杀掉这么多人。"
这话拐弯抹角在骂公子,别人就在隔壁杀人,杀了那么多人,我这只猪,居然毫无所觉。我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问:"凶手是谁?"
以青衣楼的能耐,查这种事还不是吃碗饭那么容易。哪知向银川沉默半晌,却摇摇头:"还未查到。"他顿一下,又补上一句:"凶手使的是公子的龙霆剑法,一剑致命,伤痕一模一样。"
我愣了愣,龙家的剑法,被人偷学了?
啪!正出着神,那头床帐后突然飞出个藤枕,地上滚两滚,嚣张地傩屋中央。
向银川脸沉下去,有些不悦:"公子诸事小心,不打扰了。"他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忽然身形一顿。
我从后头张了眼。
斜对门安家女婢端着个水盆出来,安家表妹在窗口探着头,似乎才吩咐了句什么。
"咋了,向舵主?"
"哦,有些眼熟。"
想不到向银川这痴情汉子眼里还装得下五姑姑以外的女子,刚好公子正觉着麻烦。便微微一笑,"这是我一个朋友的表妹,要往巴州探亲的,向舵主安排人护送一下吧。"
向银川略略沉吟了下,"这几日我要北上一趟,就让她先随我走一程,到了成都,再让曦卫送去。"
脱了这个大包袱,顿觉无比轻松。我捡起那个藤枕,掀开床帐。沉香一对乌亮的眼珠子,正骨碌碌转着,见到我恼恼地说了句:"你嘀嘀咕咕,跟谁说个没完!"
我放好枕头,趴他身上,狠狠弹了下他鼻头,"咋了?想我陪就说嘛,扔啥枕头?"沉香一个使劲,把我翻倒,一指头反击回来。两人在床上翻翻滚滚,我扯了几把,抱住他,气息不稳地叫:"沉香!"
他在我臂上狠力咬了下,隔着衣布,仍痛得我蚱蜢一样跳起来,放了他。两人一头一尾坐好,他鼓着眼望我,仿佛中了邪。
屋外日光渐薄,屋内如笼了灰纱。如此不明不暗不清不楚,眼前人反倒分外撩拨。
沉香挪了下,我才想扑上去,他一手扯了我裤带,指头探两探,缩回去。我火烧火燎地把他抱住,他再伸手,将裤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瞪个眼,他坐远了,开始解自己的,敞衣披发,打斜躺床上,脚趾来勾我衣襟。我抱住那只脚,他使个劲,又一把踢开,然后拢好衣袍,斜着公子。
那神情说多不对劲有多不对劲。
我强忍了满腹欲火,问:"你这是干嘛?"
他久久不语。我把他搂住,煽情地吻。沉香别开脸去。
一颗心登时沉下,"不喜欢我亲你了?"
沉香突然抓开我手臂,颤声叫:"你有那么多人,亲了这个,还可以亲那个。"
"你胡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早看出来了!除了我,你还有很多人,你跟很多人都睡过!什么旧情人,什么芸娘,什么表妹,还一群花衣服的女人,男的女的,至少有一百零八个!"
我瞠目。
他浑身发抖,一古脑地叫:"说要带我出来玩,闯什么湖,捉什么虾儿,结果一路走,还一路拉着几个!夜里睡觉也不老实,偷偷摸摸的,大半夜一个人就溜了出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出去偷人了!"
我结舌。
"你看上那个范公子了对不?他在那头脱衣服,你看得眼都不眨!"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你自己捉虾去!"沉香一骨碌跳下床,一甩门窜屋外去。
我慌了起来,实在不知他脾气这么大,醋劲这么强。忙起身追出去,房外没见人,又跑客店外,当街左望右望,连他的一片衣角影儿都没见。这一来更慌,再返回店中,一间房一间房找。
昇平客店在嘉州算得上数一数二,左院右院统共下来有二十多间房,我一趟寻下来,踢破了一半的门,整间店鸡飞狗跳,愣是不见他踪影。
侯小金几个帮着找,飞虹那脸比公子还黑,怒冲冲道:"飞了好,咱们哪养得起凤凰!"
我转过头,火燎了般吼:"找不到人,你他娘的自个剁碎了喂鸟去!"
将人发散到外头找,自己也无头苍蝇般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