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理得整齐碧绿的草地是我小时候玩耍的场所,截然不同的景象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在那时...嗯...大概十年前吧!这里是一大片的木麻黄,高耸的木麻黄把太阳挡在树林外,林子里漫著一种惨然的绿,阴郁的,封闭的,就连照进来的几缕珍贵阳光彷佛都是暗绿色的。
长长的退化枝叶垂挂在年旧近乎黑褐色的树干上,看上去宛若好多棵长了恶心绿毛的怪物,风一来,绿毛延展了它的触须伴著咻咻的声音摆动著,那风恍如也带了点颜色,一种看不见的黑色,四季不停地刮著,明明林子外头风平浪静,但,林子里头仍是有风吹著,缓缓地轻送,像是那些树木的呼吸,永不停止的吐息,令这里总是寒意无比。
有次,那风突地一大,声音有如鬼哭神嚎地在林子内回盪,把我们吓得大叫逃出,然後带头的孩子王又会壮起胆子踅进去,大声催喝著一起冒险。
林子里头当然不止有树,潮湿的地面还长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一个不小心打滑会让後脑枃疼上好多天,还有,最令自己害怕的东西就是这个了,不是惨绿绿的树,也不是呼呼啸的怪风,而是猫的尸体。
「死猫吊树头,死狗放水流。」这是我们村里处理动物尸体的法则,所以这个林子里到处都吊著一堆死猫,只要轻轻一抬头,一棵树上总会有好几个乌不溜丢的黑袋子,有时,最热门的树甚至结实纍纍地令你数不清。
有天,孩子王调皮地把一个袋子从树上砸了下来戳破,硬要我去看里头的东西,我吓得双手乱摇就要转身逃离,那些可恶的同党竟将我架起,死硬地把我拖到袋子前头去。
我紧闭著眼,打死也不敢张,那捉著我的同党没好心地把我一推,一个跌扑,好死不死地正对著那个黑袋子,近在咫尺,我的鼻尖似乎碰了一下才缩回来的,我竟傻愣愣地呆了好几秒。
孩子王突地大声叫问:「喂,里头是什麽?」旁边的人瞎起哄:「真的是死猫吗?」
死...死猫...!
我一听,血液凝固的瞬间,我的知觉也全回来了,天呀!那味道,腐败的臭气,还有那、那个......
我像是被什麽咬了似地弹了起来,大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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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母亲拍了拍我,把我从梦乡里摇醒。
「呼...又作恶梦了。」我从被我睡皱的沙发上起身,晃一晃脑袋。「好久没梦到那个可怕的林子了,大概是今天坐公车时经过的关系吧!」
淡淡的梦里记忆还在眼前飘盪,那是一只绿色的猫眼,从黑袋子破洞里狰狞地望著我。
「等下去庙里拜一拜定一定神吧!」母亲吩附道。
「好,不过今天庙里人一定很多,我明天再去好了。」
「好吧!不过,你也要来帮我准备祭品哦!」
我嗯了一声,母亲又出去忙了,今天是村里大庙的生日,可热闹了。所以,我才会回到这个村子里来。有点陌生却又相当熟悉,毕竟自己是在这里长大的。
我走到浴室,靠著洗手旹,一弯腰便开始呕吐起来。
这是小时候的後遗症,自从自己看了那黑袋子里的东西後我吐了两、三天才好,长辈们都说我冒犯到了猫灵,不乾净的东西跟著才会这样,後来也不知道怎麽好的,只是现在只要一作梦梦到当时的场景我还是会想吐,不过没那麽严重就是了。
我想有那麽深刻的记忆任谁都会吐的,一大堆肥白的蛆虫在自己的头壳前不到几公分的地方蠕动,真是够恶的,幸好那堆虫没弹上来,不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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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阿昌,听说你上次吐了好多天才好呀!」半路遇上的孩子王讥笑地问著我。
「还不都你害的,我再也不要跟你们一起玩了。」我说完撇过头表示我的不满。
「不玩就不玩,我们下午要去林子里探险,而且我们还做了一个秘密基地,才不想让你来咧!」
我一听秘密基地好奇心一下都涌了出来,马上求饶道:「刚刚是我乱说的啦!我也想去。」
求了老半天,孩子王总算答应让我去。
林子里仍像往常一样,那种阴森的感觉还是强烈地弥漫著,我跟孩子王还有村尾的一个小孩朝秘密基地走去。
就这麽走著,林子里的风似乎夹杂了另一种声音,很微弱,很细小,但,也很奇怪,我们三个小孩马上僵了起来,踌躇著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是...不是有很奇怪的声音呀?」
「阿良,你胡扯些什麽?哪有什麽声音!阿昌,你有听到吗?」孩子王怒道。
「...我、我...有听到...」我颤颤兢兢地说著,混身抖个不停,「...好、好像...是猫、猫的声音...」
「胡说八道!这林子里哪会有什麽猫,还不都是些死猫,你们有听过死猫会叫的吗?」孩子王大吼著为自己壮胆,可是他这麽一说我们反而吓得往外跑了出去,孩子王却还伫足,我转头远远望去,好像是他被我们两个人给抛弃。
後来几天,我都跟孩子们到别的地方玩,一点也不敢到那树林里头去。直到有一天......
「嘿,我终於知道那是什麽声音了。」孩子王得意说道,我已经有多天没瞧见他了,原来他是去打听这个恐怖的谜底呀!想想他的胆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大呢。
我看他那张猪脸自豪成那样也就知道并不可怕,便兴冲冲地问道:「呐,到底是什麽声音呀!快点告诉我们嘛!」
折腾了好久,孩子王还是不肯告诉我们,只是对我们摆了摆手,说:「嘿嘿,用说的哪精采,改天我带你们去看。」
"看"喔!很精采罗!我满心期待那天的到来。
终於,有天下午孩子王跑来对我们说:「快,快来,这次一定可以看到了。」
我们很高兴地往林子里窜,只有几个胆小鬼留在外头不敢进来,呵,那时觉得自己比起那些不敢进来的小孩们有勇气多了,我也很骄傲地跟了进去。
「喂,到底是什麽东西呀?」我跟大家一起慢慢走著,风里又夹杂了那天听到的相同声音。
「嘿嘿,不是东西,是人。」
「人?」这下我的疑惑涨到最高点,还没想到为什麽答案是人时,头顶就被孩子王给压下,只见他嘘了一声:「你们看。」
我们全躲在大树干的後面看著,然後全看呆了。
的确是人没错,只是那时自己真得太呆了。
「喂,他们两个人在做什麽呀!」我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村子里的阿伯,另一个人我就不知道了,而且那个人似乎比我们大几岁而已。
「笨蛋!你看不出来吗?他们是在那个呀!」孩子王猛对我解释著。我搞了老半天终於懂了,刹时满脸通红。
「可是...可是那个...他们两个...」都是男生呀!
我又拗了几个问题,孩子王却不再理会我,我听著那个奇怪的声音,又看了一眼对我来说刺激太过的景象再也按捺不住地冲出树林。
记忆02
「唉,蔡婶的儿子还是没找回来呢。」母亲与邻人聊著。
「唷,你说那个呀!」邻人倒抽了一口气,但,马上犯了嚼舌根的毛病,「其实不找回来也好,瞧瞧蔡婶今年多大岁数了,还养著那麽一个白痴儿子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可是听说蔡婶每天都找得很辛苦,她就那麽一个儿子,多伤心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妈,你们在说谁?」我冷不防地插嘴。
「呃......就是蔡婶的儿子呀!」
「咦!这不是阿昌吗?你何时回来的呀!」
「今早就到家了,只是坐车太累躺著睡著了,姨婆,几年不见你还是都没变呢。」
「呵呵,你这张嘴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甜呀!」
我笑著又继续寒喧了几句。
「妈,你们怎麽突然聊到这边呀!」
「没啦!我刚在庙口遇上了蔡婶忽地想了起来......」
「好像失踪了快有五年了吧!刚好是阿昌你去外地工作的时候了,怪不得你不晓得。」
「喔,这样呀!」
我静静地听著,熟悉的口音又将我的记忆拉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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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X的家伙你认不认识?」孩子王问道。
我摇了摇头,满心後悔听了这猪头的话而傻傻地跑去看,害我昨晚一点也睡不好。
「那家伙呀是个白痴,听人家说医生诊断那家伙只有五岁大而已。」
「五岁?你少骗我了,他怎麽看都比我们大呀!」
「吼,不都跟你说了那个人是白痴了吗?真笨,我看你也快是。」
「你骂我!我要去跟你们老师说!」我尖起声音来叫道。
「好啦!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听呀!」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本来就不是我想听的,是孩子王自己跑过来跟我说的。
「算了,看在你一脸想听的模样我就继续说好了,那个白痴是.....」
「不要骂别人白痴啦!那个人有名字的吧!」我打断孩子王的话说道,孩子王这次竟让了我。
「好,那个白...呃,那个人听说叫阿纯,你听,他自己的名字也是蠢蛋一个呀!我才没骂他咧。」孩子王瞥了瞥我,又继续说:「那个阿纯是村里蔡婶的儿子,听说她只有这麽一个儿子,好了,我说完了。」
「什麽?就这样?」搞什麽鬼?我快速地跑开再也不想理孩子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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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昌,你要去哪里?」母亲问道。
「我到外头讲个电话。」
「电话?打给谁呀?」
「呃...朋友,问问看我的猫吃饱没。」
「猫?你不是最讨厌猫的吗?什麽时候养的呀?」
「...呵...一个人住外面寂寞嘛!所以就养了只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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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种声音,恶,赶快把东西放好就走好了。
我拿著一本漫画往林子里奔去,死阿良,漫画不会自己还罗!竟然还叫我到林子里来找孩子王。
看样子那群色胚一定又在偷窥了。
我跑到空无一人的秘密基地把漫画一扔,似乎有点把稻草搭成的小棚子给撞出了一个洞来,但是我理也不理地就想快步离开。
才走没两步那个微弱的声音嘎然而止,突地,一个影子窜了出来,差点儿把我撞飞,定眼一看,不就是变态老伯吗!跑得那麽快,裤子有没有拉好呀!小心跘倒。
对了,那群色胚呢?
我朝著老伯奔出来的反方向走去,倏地,一声哭嚎传来,颇有惊天动地之势。
这是怎麽回事?
孩子王带著那群色胚朝我这边跑来,边说道:「阿昌,前面那个人就交给你了,我们有事先走了。」
所有人都带著惊恐又烦恼的表情走了。
这一听,我可苦恼了,内心还挺害怕的,会不会老伯把那个阿纯给杀了,所以......
可是前方的哭声直传而来,我只好无奈地往前走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想,这大概是经过孩子王对我的训练所致,都看过那种死猫了,死人也不差了吧!内心这麽想著也就不怕了。
没错,果然有个人,不过是个活人。
只见那个人双手在地上乱抓,然後又把拈了泥土的双手朝自己哭得稀哩花啦的脸上乱抹,害我完全看不出来他长什麽样子。
也不知道他怎麽了,我只好把他散在旁边的衣服通通捡了起来。
「衣服,给你,快穿上。」
不知道怎麽称呼这个人,明明比我大那麽多,可是却那麽爱哭,哭成这幅凄惨模样,我想,我打从五岁起就没这麽哭过了,因为会被打得更惨。
我拿著衣服的手伸了很久,都酸了,那家伙还是一直哭个不停,我只好结结巴巴地说道:「阿...阿、阿...纯...,阿纯。」我阿了老半天总算把他的名字叫了出来,呼呼,还真不好意思。
似乎很有用,阿纯的哭声暂停,朝我一望,然後......
大力地扑过来!
嗙的一声,我的头壳呀!我的後脑枃呀!好痛!肯定要痛上个好多天了。
突地,我听到了阿纯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就跟以前听到像猫叫的声音一样。
「糖糖、糖糖,我要糖糖。」他直嚷嚷著。
什麽?什麽糖糖?
记忆03
「妈,我还是早点回去好了,我不放心那边。」
「是吗?这麽快呀!你才刚回来呢。」母亲惋惜地说著,问道:「对了,你住的公寓还安全吧!」
「安全,当然安全。」我笑了笑,「好,那我晚上就去买车票罗!」
「好,爸的手排车你还会开吧!开慢点喔!」
「放心,技术还是跟以前一样好。」我微笑道,迫不及地晚上快点到来,「呀!对了,妈,以前庙口那家杂货铺呢?」
「怎麽?有缺什麽吗?」母亲俐落地切著西瓜,「他们搬到东边去了。」
「喔,这样呀!其实也没缺什麽啦!只是家里的猫喜欢吃这里的糖。」我抓了抓头,喃喃著:「哎,给忘了,那是叫什麽糖来著?」
母亲随口说了句名字,我拍掌道:「没错,就是那个。」
「呵,你小时候最常买了,对了,记得你在更早之前并不会喜欢吃的呀!咦?你养的猫会吃糖呀!那可真是特别呢。」
「呵,当然呀!很特别,等待儿我去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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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糖糖。」
「耶耶,糖糖、糖糖、糖糖。」
我看著阿纯满足地吃著,还不时站起来跳来跳去的。
「喂,阿昌,你这样做好吗?」孩子王问道。
「有什麽不好的,那个阿伯是变态,他欺负阿纯,我要帮他报仇。」
孩子王惊恐地瞅了我一眼,大概对於我的突然转变有著极大的不适应。
「你放心,孩子王的位子我不会跟你抢的。」我拍了拍孩子王的肩膀,他反而害怕地缩了一下。
「不,我不是怕这个,我是在想......你确定要这样做?」
我转头望了望我们踩进的这个深洞,呵呵,不是我自夸,我每天都来挖,可深了,埋一个人绝对绰绰有馀。
今天我们又来挖,从早上挖到现在,唷,两个大人高的深度了。
「当然,那个死变态,我一定要把他埋起来。」
「可是我们等一下怎麽出去呀!」
「咦?」我抬头望了望,只见阿纯在上头凝视著我们,「对喔!怎麽出去呀?」
真是太可恶了,我抬头大叫道:「阿纯,去帮我们叫村里的大人们过来。」
「喔!」阿纯应了一声马上跑开。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来了,可是,竟然是那个变态老伯,他把我们拉出来後还对我们说了一堆恶心的话。
叫我们不要跟别人说他做了什麽之类的话,我越听越生气,无奈,我们是被他救起来的。
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地威胁回去,总算老伯答应我们不再碰阿纯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总之,後来一下课我就跑去找阿纯,绝不想让阿纯又被欺负了。
「喏,阿纯,我下星期就要国小毕业罗!到时候我就可以跟你一样大了。」
「...国小?毕业?」阿纯学著我说了一次。
「是呀!毕业,然後我就是国中生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变得跟村里的小流氓一样,人见人怕,这样有我保护你,你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保护?」阿纯睁著圆圆亮亮的大眼望著,这麽近看阿纯更漂亮了,白白的,嘴唇红红的,头发又软软彭彭的,看起来真的很好吃的样子。
「是呀!我会保护你的。」我把手搂在阿纯的腰上,他反而笑笑地倚了过来,差点儿两人都倒在地上。
「呵呵,我要糖糖,不要呼呼。」
「不是呼呼,是保护。」我轻轻地啾了一下阿纯红红的唇,他一点也不反抗还把舌头伸出来像只可爱的小狗对著我的脸颊舔弄著。
「好痒喔!阿纯,不要玩了啦!」
我的暑假每天就是这麽快乐地与阿纯渡过,然後我升上国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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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寻到了久远记忆里的糖果,然後买了一大包回家。
吃过晚饭我驾了老爸的古董车到车站去买票,搭车时间是明天的早上9点,因为我有赖床的习惯,所以不喜欢搭太早的车。
洗完澡我很快的睡了,想到明天就可以见到小猫就觉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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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阿纯,你喜不喜欢我呀?」我问了上百次的问题,不过阿纯没有一次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