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同人之九郎----暮商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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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不答。眼角滑过一滴晶莹。摇摇头,一挥红袖。飘飘摆摆地一路笑着去了。
对着四娘背影,何子萧又行了个正式的拜礼,一点惆怅,眉间心上。直至火红背影渐渐消失在目力尽处,才起身握住九郎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牵进庙里。

庙堂空旷,香灰未尽。炉烟缥缈,烛火明灭,檀香幽芬。
巨大的月老像在殿堂中央,面上是慈祥的微笑,手执红线,执掌着尘世姻缘。
拖着黄九郎一齐在月老像前的蒲团上跪了。
黄九郎面色苍白,欲起身要走,又被何子萧扯回去跪着。
何子萧对着月老像重重叩首,口中坚定地吐出清朗的一句:
"月老在上,我何子萧愿与黄九郎结百年之好,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啪!"窗户被一阵阴风撞开,庙中温度瞬间寒冷许多。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黄九郎大喊,急忙也拜了两拜慌张道:"月老在上,休听何子萧胡言乱语。我并不欲与他百年!"
何子萧摇头道:"子萧之心,天地可表!愿与黄九郎生同寝死同穴!若有违心,永不超生!"
黄九郎愤然揪住何子萧衣襟吼:"闭嘴!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红线不在一处,你对着月老发誓要与我相守是逆了天道该死的!"
子萧的嘴角渗出一点血迹,却笑得平静:"我知......但是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死,我不独活。同样的,我死,也要拉了你一起......九郎,你逃不掉的......"
黄九郎不敢置信地缓缓摇头,美眸一明一暗,突然瞳孔骤缩,捂着心淌下泪来。
红线姻缘,皆有天数。何子萧拂逆天意,还跑到月老庙来立誓,报应已至。他如不立刻悔改,便只有一个速死。
何子萧捧起九郎的脸,凑上温唇,轻轻覆在九郎的两片柔软上。
香烟袅袅中,那月老像的表情似乎有了改变。
一股腥甜冲喉而至。何子萧吐出殷红的血。
九郎也是一阵心绞。
"够了,已经够了......我知你心......"九郎伸手抚去子萧嘴边的血迹:"......我什么也不求,死便死了,你何必也要求死......已经够了,你忘了我罢......"
何子萧紧紧将他的手用力抓住,淡淡地,像素日里聊天般道:"......南方有一种交让木,枝叶总是青的,再是严寒也不会改变......"迎着九郎的泪眼,说得平和安详却坚若磐石:"......交让木变成红叶的时光,才会忘记你......"
只一瞬的凝伫,仿佛是痴缠了千年的流光。
交让木变成红叶的时光,才会忘记你......
黄九郎笑了。原来从来都是他在作茧自缚。他总在用自己的秤去量何子萧的幸福,却不知何子萧的幸福只是与他相爱,死活都罢,只要在爱着。如今,他都释然了。
他微笑道:"好。"
便果断地转身跪对月老像,磕了一个头,朗声道:"我黄九郎愿与何子萧结永结秦晋,聚首白头,请月老成全!"
心中绞痛更甚,头痛欲裂。快不能支撑。但求同死胜同生。
两人心有灵犀地坚定对望一眼,看到了对方眸中流转的,三生三世不休的忠贞与承诺。一齐对着月老像,郑重地三拜。
每一拜,都有鲜血流出,地上已落了无数浓稠的血点,如那黄泉路上相傍的凄艳花朵。
每一磕头,元气就被抽走一分,心中如万箭在攒。
阴寒的风狂作,吹灭庙堂里残烛,符纸脱落,灯台都翻倒下来。
轻蔑地看了脸色变幻不定的月老像一眼。两个孱弱的人笑着紧紧相拥。在神像面前,大胆而狂傲,禁忌的唇舌交缠,泪痕交涴。
不怕死。已知相思才是砭人肌骨,相思方是透骨沉疴。
这样的爱恋,百死不悔。
忘情的拥吻间,子萧惨白的面上浮起安心满足的浅笑,道:
"这一次,不用再分开......人间幽恨,地下残缘......我们就做那冢边连理,墓顶鸳鸯,也不错......"
外头电闪雷鸣,夹杂着谁尖利的嘶吼:"黄九郎!你给我出来!你们......这边,这边,给我搜!"
一个脚步正冲着庙堂走来。黄九郎听了也不怕,还是浅笑地靠在何子萧怀里,轻轻道:"......我在孟婆那,等你来......"
何子萧道了声:"好。"
然后怀中那个幸福的人儿,渐渐模糊,渐渐透明,渐渐没了分量。
最后化作了一怀的金光灿灿,星星点点,晶莹闪耀......
"呵呵......"何子萧笑了两声。
庙堂的门马上要被推开。
他喃喃道:"我就来......"
幡帐翩飞,死灰翻滚。咳尽最后一口血。
红线终于断了。

十五章 最终话
黄泉。
阴风卷地,昏暗无边,无穷无尽的黑幕。
漫野荒芜,地面光裸,也有龟裂露出微微的猩红,不知是熔岩还是地底血水。
阴司街上一人疾行而过,拂襟飘袂,虽是死魂却与整个幽冥格格不入。
有街上茶肆的小鬼伸出嶙峋的手扯住那人的衣角道:"客官是新鬼?先进来坐坐,人血馒头下了肚,喝两碗骨头汤再上路也不迟呐~嘿嘿......"
那男子轻轻甩开小鬼,面无惧色道:"别闹,我有急事。......不如你告诉我,奈何桥该往哪边走?"
"哎哟,有何急事要往奈何桥边去呐?"头上顶着铁圈与烛火的女鬼听见谈话也起了兴趣。
"投胎。"那人淡淡道,又是极认真的神情。
"嗬嗬嗬嗬......"女鬼和小鬼都捧腹大笑起来:"凡间所说的‘赶投胎'就是这般情状啊?"
那人不答,只还是征询似的望着。
女鬼干裂的嘴唇一咧,指了一条道:"......喏,那边便是......"
"多谢。"那人一拱手,转身朝那黑洞洞的一片去了。
女鬼在身后浪笑道:"若见着了新来端汤的小哥,别忘了替我道声念想。"
听得这话,那人一滞,片刻后又提起脚飞快地跑进了浓稠的昏暗中。

穿过红色诡谲的花海,似火似血,似初嫁红裳,似红泪鲛绡。连成一片片迷茫的伤心绝艳。
他没有时间迷茫。要快点,要更快点。然后......在任何人找到他之前,可以再见他一次......
奈何桥下忘川水,已是第二次见了。忘川有太多的记忆,因此悲伤。
铁索木桥晃荡,是谁的回忆与此生悠悠的徘徊。
踏上桥。于是看见了,那魂牵梦萦的白衣翩然。
他在桥头,他在桥尾。眼光触碰,若初见惊艳。
他慢慢地走过去。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相视已灵犀相通,多少钟情只在秋波婉转。
"你等久了吗?"他拂开了一缕白衣男子散乱的鬓发。
"没有......"白衣男子嘴上有一抹顽皮的笑:"......我比你先来一刻,却已端了阴间半个月的汤。"
"呵,你在怪我么?不过还好......我在那阴差之前。"那一个三人纠缠的晚上,四娘已经告诉了他种种。他反而不再胆怯了。
白衣男子蹙眉道:"可惜黄泉也不是久留之地。"
他不语,牵着白衣男子的手继续向前方行走。

穿过一阵烟瘴,不久便有一口池塘大的井呈在眼前,冷冷森森冒着寒气。
这才对白衣男子道:"......那我们轮回吧......"
白衣男子偏头看了一会儿道:"你倒是盘算的好,仗着是我当值,连孟婆汤也不饮了,嗯?"
正说着,一个花衣白发的老太婆颤颤巍巍地急急跑过来,嘴里粗哑的声音凄厉道:
"--站住!"
竟是孟婆。她红着眼喘气瞪视白衣男子道:"你答应过什么的!你答应过陪我端汤,现在想耍赖欺侮老婆子我么?"
白衣男子正要作答,被他挡下了。
他笑意盈盈地对着孟婆道:
"当日他答应你,是要你替他窜改我的记忆罢?......现在我记忆居然复原了,你并没有达成他的要求,又凭什么来讨要代价?"
孟婆一愣,答不上话来,登时又急又气,大嚷道:
"那我的寂寞呢?!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人陪我端汤了,你竟想带走他!"
白衣男子垂下眼,终是叹了口气,沉沉道:
"......您老清楚的......您等的并不是我......能让您不寂寞的也不是我......"
孟婆傻了,惶惑地自语道:
"是......么......那我等的......是谁......是谁呢......"
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唔......"孟婆捂着头哼了一声,如痴如狂。
那时,她也是二八芳龄,杏花插头......
等的人,在哪里,又是谁,模糊不清,却分明就在脑海。痛苦道:
"既想不起,又不愿忘......所幸一头扎进那忘川水里......倒也干净......"
说罢便在二人惊愕又怜悯的眼光中疯疯癫癫地去远了。

白衣男子望着她的背影没入烟霭,有些担心道:"......她不会真的投河吧......"
身边的人还是看穿一切淡然地笑:"不会的。入了相思痴局的人,有谁愿意舍弃哪怕只有一丝飘摇的记忆,有谁,愿意放弃那一程程,水远山高的等待......"
白衣男子搂紧了身边的人。
他回抱了他,柔声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并肩靠近了那口大井边缘。
轮回之井里有五彩斑斓的光转,云霭迷乱缤纷的交错,看不清跳进去后的再世,一切是被遮翳了的未知。
六道轮回里,你在哪一道?我又如何能够在下一世,寻到你?
看穿了爱人眼中的疑问,他笑道:"......只要有爱,我会寻到你......"
"......只怕这生作孽太多,来生也是诸多报应不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他在爱人唇上轻轻一吻,淡定道:"......不论什么样,只要我见到你,我一定能够想起。我一定,不让你寂寞。请你信我。"
白衣男子眼波流转,有些氤氲了。随后抹开一个清雅而温柔的笑容,一把握紧了身边人的手,坚定道:
"执子之手,幸毋相忘。"
"好。执子之手,幸毋相忘。"
一个爱恋与勇毅交织的凝眄后,一双璧人十指交扣,齐齐纵身跳入轮回。往那命数未知的红尘堕去。命轮拨转,天数新谱,六界辗转......
幸毋相忘......

又是早秋,清霜遍地,又被随后当空的丽日扫荡无踪。
红树几株,苇花飘摆,雁字横空,寒虫鸣秋。
儿童玩着竹马嬉闹,大人在屋外一同纳着鞋底儿,嘴上停不住地道东家长西家短。
"那何府的小少爷可生的灵巧,才几岁啊,四书五经,诗词曲赋样样精通。我看着也喜欢。这等的神童,羡慕死人了。"
"嗐......只可惜他爹死的早。那么年轻一个人,怎么就给狐狸精给叼走了,连根骨头都没剩下......"
"嘿,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我听说的是跟个什么人私奔,游山玩水去了......兴许他真死了也说不定呢,那何夫人倒真可怜,有了他的遗腹子,硬是生下来......"
"啧啧,她倒是个烈性子的。一个女人家也不改嫁,一把屎一把尿把娃儿拉扯大,怪不容易的......"
闲话是怎么也说不完的。况且我本来也没有爹爹。
我和别的孩子不同,我不喜欢弹弓竹马,也不喜欢躲猫猫扮家家。看书的话倒是还行,总是过目不忘。
这不稀奇。当我看见一些东西,我的脑中便有一堆的记忆汹涌而来。
譬如说我到了这世上的第一眼,是熟悉的屋子。我记得自己住过这里,然后我记起了我是谁。
然后我被产婆送到称是我母亲的人怀里。我看到她。她看着我。我不知道是谁先流的眼泪。我记得她该是我前世的妻子,我应当很喜欢她,可是因为谁,我并没有留在她身边。
我被这个前世的妻子从婴儿养到九岁。她看着我的表情,总是很悠远,很苍凉。
我知道她是透过我的身子,去看某一个人,大约是,去看前世的我。
娘很疼我,她无声的目光总是哀伤地包围了我。
娘曾说,我爹爹当年如何的丰神俊朗,善良痴情,说的时候,会有淡淡的温柔地笑。
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就是她前世的丈夫。或许老天这样安排,是想我用另一种方式的爱去补偿她。
亲情,使我们挣不掉剪不断的纠葛。
而我的感情,属于另一个人。那个人,我前世一定爱他至深。可是我想不起他是谁。不知道他在哪里,会不会出现在我此世的生命中。
我只有等待。只有寻找。
我一个人将周围翻了个遍,也常到外面走动,认真地看每一个人的脸。
但是,就是没有他。
我想娘是决意守寡的人,她总是日复一日地孤独。我知道她思念着前世的我,悲伤,却一次也没看见她流泪。
我总记得,娘好像有个兄弟,而且是对我来说该是很重要的人。
一日我问娘亲,她的面色瞬间苍白了一下,接着又覆上更加浓重的哀伤。
娘说,她的确有好些表兄妹。但惟有一个表兄,是她永远难以释怀的。
我问,那个表兄在哪里。
娘很久没声音,然后才沉沉地,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挺长,听着听着就觉得心痛。思绪随着那个故事,在月悴花愀的夜里,去到很远的地方......
我想这便是我前世的故事。有我记得的,有我遗忘了的。
娘所知的故事的结局是名士与狐妖双双殉情。
我要找的人,一定就是这只狐。娘的九哥。
我有些担心他的处境,便问那个阴差最后怎么样了。
娘讥诮地笑笑,却是满面的无可奈何,她说那阴差进了地府寻她九哥,便一直没有再回到阳间。
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痴人罢了。谁能辨是谁对谁错,谁是谁非,爱上了便是爱上了。方式不同而已。只是这一世,我一定要找到那只狐,绝对不再放手。

在听到那个故事以后,我又寻了两年。
物换星移,春夏秋冬,白驹过隙的光阴里,我除了念书,就总在不停地奔走,寻找。辗转着,想在碌碌浮生中与他再有一次的照面。只一次,我就一定能认出他,牢牢牵住他。
可是他还是不曾出现。是他在等我?还是我们都在寻找,一次次错身而过......
全部交给时间,反正,我们还有很长的一生,去追寻与守候。当时间交织回绕,总有一天,我会见到你......

又是一个秋日黄昏,霞色绯红,苕水青靛,慢敛寒篙,竹筏泊岸,野凫悠闲,还在兀自对着水中流霞。
这般的情景实在是适合饮酒的。十一岁的我便偷偷持了一杯清酒,倚着后院的篱门对着溪水自酌。
旷野迷蒙,夕阳斜照,半山鸦啼。半寒不暖地一阵风带过,秋意甚浓。
我半眯着醉眼,瞅着天色变换。
远远地一个妇人过来,牵着一个白色的小小人影。
他飘然走来,步调优雅从容。我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我好像想起了那一次的相逢,也是一个自斟自饮的寂寥黄昏,白衣的男子与我初相逢......
渐渐地走近了,深深进入了我的眼里。
衣衫华贵的妇人,云鬓花颜金步摇。和婉地对她牵着的少年道:"九哥儿,今后莫要乱跑了,知道了么?"
少年嘟着嘴点点头。同样稚气的脸,却一样是沧桑的眼神。冷丽清傲如梅,白衣胜雪,举袂若仙。就这样,走到我眼前。
彤霞映天,夕烟拂面。
然后,他看向了我倾注了几世爱恋的痴痴的眼......
幸毋相忘......
我果真见到了你。

 

结了~......哦活活......终于结了......
好吧......休整以后开新坑......嘿嘿嘿......对袁枚叔叔下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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