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对了,我昨晚听你跟韩庚说什么十年前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啊?"
"这是个人隐私。"
"啧,一只蝙蝠还讲什么个人隐私......好吧,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扰乱东皇庙圣殿?"
"因为看他们不顺眼。"
"看谁不顺眼?"
"那些装腔作势自以为是的家伙。"
希澈眼睛一亮:"比如大祭司?"
基范横了他一眼,动了动嘴皮子没有说话。
希澈当他默认了,于是一翻身从房梁上跳下来,一把搂住基范的脑袋:"你这小鬼真是太讨我喜欢了!"
基范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是很快就任由他去了。这是希澈第二次毫无芥蒂地抱他,以前很少有人敢亲近他,更别说与他身体接触了--除了,十年前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护住他的那个少年。
他的眼睛瞟过希澈手中的纽扣,这是当时慌乱中从那少年的衣服上攥下来的纽扣。他暗暗咬牙,迟早有一天要把纽扣抢回来的。
下了这样的决心,基范于是缓和了态度:"那个......你为什么要留下我?"
"留你做伴呀。"
"做伴?"
"一个人太孤单了。" 希澈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露出寂寞的表情。
"切。"
"你不相信?"
"堂堂一位少城主要什么有什么,你装什么可怜?"
希澈却突然安静下来,不再辩解。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又恢复到嚣张欠扁的样子,命令道:"总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近身侍卫了,我走到哪里你也得跟到哪里知不知道?"
基范撇了撇嘴角,小心我哪天咬死你!
韩庚就靠在门外的廊柱上。
其实他大可以放手不管的,但是他担心那蝙蝠精兽性未除,又会攻击希澈。
然而一边等着一边他又后悔了,他何苦要替希澈那混小子善后?
门开了又合,希澈一脚踏出来就冲门外的丫鬟们吆喝:"快快,去准备一套象样的侍卫服来。"
丫鬟们应声而去。
韩庚直了直身:"侍卫服?"
"既然那小鬼答应了做我的侍卫,就应该要有侍卫的样子嘛。"
韩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不要命了吗?"
希澈一脸的得意:"我就是有本事把他驯得服服帖帖的,你信不信?"
韩庚呼出一口气,耸耸肩道:"我替你瞎操心些什么。只是希望到时候别又跑上巫山找我帮忙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要回去了吗?"
"打算明儿一早回去。离开巫山有几天了,还真想念自家那竹屋子。"
"你不会睡觉还认床吧?"希澈笑了起来,突然一拍脑袋:"瞧我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韩庚一怔:"怎么了?"
希澈冲他眨了眨眼睛:"我答应过你的,如果你能收服那蝙蝠,我就支付给你一笔丰厚的酬金。"
韩庚摆了摆手:"你之前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那点钱只能算订金。钱我多得是,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说着命人抬上来一箱子的珠宝,爽气地道:"这是给你的。"
韩庚黑了脸:"你不会是让我把这大箱子扛回去吧?"
"我会给你安排脚夫的嘛。"
"就算运到了巫山我也没什么用处,难道让我对着一大箱子无用的珠宝顶礼膜拜?"
"啧,你这人说话总能让我上火。"希澈换了话题:"既然你明天就回去了,我现在就带你在皇都里四处转转吧。"
韩庚看他俨然一副小主人的口吻,也不好拂他的意,于是点头答应。
希澈转身敲了敲门:"我的贴心小侍卫呐,换个衣服要磨蹭这么久?"
门开了,基范怒气冲冲地窜出来,估计又是希澈那不安分的嘴皮子得罪了他。
只见他一身蓝色的紧袖装束,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两条蓝色绸带随风飘散下来,更衬得他那一张气鼓鼓的包子脸分外可爱。
希澈欣赏完毕,视线盯住了他腰间挂倒了的配剑。"会用剑么?"
"不会。"答得理直气壮。
"那么你平日里都是用什么做武器的?"
"爪子和牙齿。"
"以后得改改了,从现在开始,你要一直以人类的形态生活着。"希澈不由分说,递给他一把匕首,"如果不会用剑,就先用匕首。自保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吧。"
第6话
屋子很暗。窗幔层层叠叠,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
一个身影来到床榻前,轻轻掀开了床帘。
熟睡中的少年紧蹙双眉,细密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额上渗出来,双唇微启,像是被噩梦缠身,无法挣脱,无法呼救。
那人在床边坐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描绘少年的容颜,低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一定又梦见什么了吧?我真喜欢看你做噩梦的表情。"
少年突然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颤抖着的身子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又出了很多冷汗呢,东海。"
那个名叫东海的少年,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胸口随着猛烈的喘息而不断起伏。渐渐地,他平复了情绪,然后涩涩开口:"主人?"
"你已经能辨认我的声音了吗?"一张清绝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我说过了,在众人面前你可以叫我主人,但是私下里,你叫我在中哥就可以了。"
东海沉默不语,似乎并不因在中的亲近而感激。
在中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柔声问道:"告诉我,这次,你梦见了什么?"
东海道:"那是不祥之梦。"
在中笑了:"那也未必,世人所认为的不祥,在我看来,就是吉兆也说不定。告诉我吧,你到底梦见了什么,让你如此惶恐?"
东海犹豫了片刻,一字一字地道:"魔神之子,在皇都城内。"
"魔神之子?"在中喃喃自语,渐渐地脸上浮现一抹轻笑,"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个月前,在中在雀归山的山脚下捡到了双目失明的东海,如获至宝。这个少年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却拥有"梦见"的能力,他的每一个梦兆,都将成为现实。
皇都很大,单是掌控着整个皇都的中心地带,就足够让人绕一天。
韩庚很好奇:"城主住在哪里?"
希澈道:"我老爹住在皇都阁,就在东皇庙北边那一片建筑群,近几年他身子不太好,整日卧床不起,所以日常事物也都交给大祭司代理了。你想去的话,我带你去?"
韩庚摇了摇头:"只是以前听师傅提到过皇都城主,所以随口问问。"
希澈倒是来了兴趣:"怎么,你师傅认识我老爹?"
韩庚刚要解释,忽见街道的对面,一群衣衫褴褛的饥民成群结队地迎面涌过来。他们一个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耷拉着脑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地向前方走去。
希澈在一旁叹气:"又来了一群流民。"
"流民?"韩庚不解地转头看他。
希澈耸了耸肩道:"最近几年,周边的一些地区连年闹饥荒,那些百姓不知是从哪里听了谣言,以为只要进了皇都,便能填饱肚子。刚开始我老爹还分发些粮食给他们吃,可是流民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皇都自身都难保。"
"那么现在这些流民如何处置?"
"大祭司建议说每月十五开一次城门,放那些流民进来。可我老爹不同意,说那样的话,城门外就会尸陈遍野。但是现在日常事物的处理权在大祭司手中,就算我老爹反对也没有用。大祭司已经颁下了告示,从明天开始就要关城门了。"
韩庚道:"你家里那么多钱,不如把给我的那一箱子珠宝都赏给他们吧。"
希澈嗤笑了一声:"我家钱再多,救济得了一两个,能救济得了所有的人吗?"
韩庚只觉得希澈果然是富贵生活过惯了,丝毫不同情百姓疾苦,当下也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只皱着眉沉默不语。
这时基范突然低低说了一声:"好大的怨气。"
韩庚一怔,顺着基范的视线望过去,果然隐约瞧见那群流民的上空漂浮着一团黑色雾气。
希澈却看不见,瞧瞧基范,又瞧瞧韩庚,狐疑地道:"你们那都什么脸色啊?"
韩庚无法置之不理,对二人道:"我觉得他们的神色都不太对劲。不如我们跟在他们身后去看看,他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希澈一听有事情可做,又来了劲,一把抓了基范的手腕便跟了上去。
基范一肚子的不满:"你抓着我干什么啊,我又不会跑掉。"
"就是怕你跑掉。"希澈头也不回地下定论。
这群流民走的竟然是通向皇都阁的路。
只见他们秩序井然地在皇都阁大门外一字排开,盘腿而坐。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大力地敲了敲门道:"去把城主叫出来,我们有话要问他!"
一个侍卫开了门探出头来瞧了瞧,扯开嗓门骂:"你们这群叫化子在这里闹什么?小心大爷我......"
他话未说完,只见那少年一个箭步冲上去,抽出他腰间的配剑,抵上了他的脖子,咬着牙拧声道:"少在我面前充大爷,不乖乖听话,小心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祖宗!"
那侍卫吓傻了眼,歪着脖子对门内的同伴道:"快,快,禀告城主,流民来闹事啦!"
那少年虽然挟持了一名侍卫,却并未放松警惕。他架着那侍卫慢慢退后,站到自己的人群中。
过了半晌,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出来道:"城主久病未愈,不能亲自出来,我是这里的主管,大家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可以帮你们传达。"
那少年"呸"了一声道:"原来城主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主!我们看到城门口贴出了告示,从明天开始要关闭城门,不让我们进来了,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主管解释道:"并不是永远不让进,而是改为每月的......"
"那还不是一样?"
主管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现在我们城主已经不再管理具体事务了,那告示也是东皇庙的大祭司发布的,与我们城主无关,你们要讨个说法,就去找大祭司吧。"语气里已有了不耐。
少年冷笑一下:"自古有了皇都就有东皇庙,有了城主就有大祭司,这两个人什么时候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现在城主倒是想推卸责任了?"
"老夫并没有想过要推卸责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内响起。那主管一听这声音,立即躬身让出路来。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缓步踏了出来,穿着一身素袍,脸上带着病容,表情肃穆却不失威严。
"我就是金成岳。关闭城门的决定,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躲在暗处的希澈急道:"老爹他就是一副死脑筋,这事跟他不相干,他担什么责任?"
韩庚倒是对金成岳颇为欣赏,转头瞥了希澈一眼:"如果换做是你,早就跟那主管一样叫嚷着‘事情是大祭司干的你们都找他算帐去吧'这样的话了吧?"
希澈挑了挑眉:"实话实说而已,有什么不对?"
"其实你巴不得他们找大祭司挑衅吧?我总感觉你对大祭司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什么叫莫名其妙的敌意?明明就是讨厌他好不好?谁叫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让我很不爽,嘴巴上一口一个‘少城主',可那眼神总感觉冷冰冰的。"
"就因为这样?"
"啊不然勒?"
韩庚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想金成岳一派正人君子,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任性乖张的儿子?
第7话
那边金成岳还在解释着"粮仓已空,无法救济那么多的饥民"云云,为首的那少年已经耐不住性子提高了嗓门道:"你们这算什么皇都,什么天帝脚下的都城,什么狗屁东皇庙,大家诚心诚意参拜了那么久,乞福了那么久,可是贫穷的依旧贫穷,病重的依旧病重,而且我们的家乡连年干旱,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死的人越来越多,你叫我们怎么相信我们能得到天帝的福泽?这些都是狗屁,我们不信了!"说到激愤时竟举起利剑,朝金成岳砍了过去。
希澈"啊!"的一声大叫,韩庚匆忙间唤了一声:"基范!"话音未落,只见身后的人影已经倏然窜至那少年面前,伸手挡了他砍下的那一剑,另一只手一把扼了他的脖子,张口就要咬下去。
然而下一刻希澈的身影跟着出现,一柄折扇挡住了基范的脸,将那少年从基范手下拖出来,立即有两个侍卫围上来将少年压制住。
骚动的流民终于因首领被缚而安静了下来。
韩庚执起基范的一只手道:"你的手流血了。"说着从木匣中取出纱布帮他包扎。
希澈在旁哼了哼:"哪有直接用手挡人家的剑的?你还把自己的手当爪子用吗?还有,不是给了你匕首了么?怎么又张口就咬人?"
"切。"基范不屑地撇过头去。
韩庚拍了拍基范的肩膀:"本能也不是说改就改得掉的,慢慢习惯吧。"
侍卫们将那少年押送到金成岳面前,迫使他跪下,道:"城主,您看怎么处置这些人?"
金城岳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放了他们罢,这些流民也都谴他们回去。"
主管道:"城主,这些人如此聚众闹事,不给他们点处罚可不行。"
金城岳道:"你是城主还是我是城主?"
"呃......属下多嘴了。"主管默默退在了一边。
于是侍卫给那少年松了绑,少年却并不感激,恨恨地啐了一口,朝那些流民们挥了挥手,于是大家便默默散了。
韩庚总觉得这群流民神色不太正常,而且他们头顶上空的那一团阴云久久不散。他放心不下,凑在基范耳边嘀咕了几句,基范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地跟踪而去。
金城岳看了希澈一眼,故意冷淡了声音:"臭小子你终于知道回来了么?"
希澈笑嘻嘻地迎上去给他又捶肩又捶背:"老爹的身子好点了没?"
"哼,只要你不整日在外头胡闹,我就安心多了。"
"我哪有胡闹?我这不是去把那巫女的徒弟请来捉妖了吗?"
金成岳一怔:"巫女的徒弟?"
于是希澈将韩庚拉过来道:"喏,就是他。"
韩庚于是向金成岳行礼。
金成岳动了动容,将韩庚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就是韩庚?"
韩庚讶异:"城主知道我的名字?"
金成岳只是兀自感叹:"都这么大了啊......你师傅,落心大师现在可好?"
韩庚低了低头:"师傅她在十年前已经去世了。"
"什么?"金成岳的身子颤了颤,"已经去世了?"
希澈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他道:"老爹,你怎么啦?"
金成岳清咳了一下,似是在掩饰自己的失态,转过身道:"别站在外头了,有话进去再说吧。"
金成岳将韩庚单独召入房中,态度慈祥了很多,先是问了韩庚的一些情况,然后又询问落心大师的死因。
韩庚心想师傅毕竟是因为触犯天禁才折寿而死的,这样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于是掩饰了大半原由,只说师傅是病死的。